01


    在亞格維納斯家別館的地下室,過去保存著大量魔藥的一個房間裏排列著好幾個巨大的玻璃槽。


    「這就是『黑色新藥』嗎……」


    尼倫堡一臉不悅地低聲說道。


    在亞格維納斯家參與新藥製造過程的技術人員被綁在房間的角落。他們的臉帶著總是壓抑著感情生活的人才有的特征,例如眼窩凹陷、表情鬆弛且極度疲憊,但從僅剩的感情殘骸可以隱約看出他們終於得以解脫的安心感。


    恢複理智的亞格維納斯家前任當家——羅伊斯·亞格維納斯對迷宮討伐軍的偵訊采取相當配合的態度。從羅伊斯的供述發現本案會觸及機密的維斯哈特,隻找來可以信任的親信和他一起單獨進行訊問。基於羅伊斯和亞格維納斯家的技術人員的供述所完成的「黑色新藥」相關報告書是從以下的一行文字開始的。


    ——「黑色新藥」乃應用「祭品一族」秘術之傷害轉移式咒術藥。


    所謂的「祭品一族」就是代替皇帝等地位極高者承受災厄的一族。自古以來,人們都是用模仿人形的替身來代為承受「詛咒」或是成為詛咒前的「厄」。如果是還不到詛咒程度的邪念或汙穢所聚集而成的「厄」,替身就不需要有血肉,在名為「祭品一族」的團體形成的古老時代,將「厄」轉移至用紙或木材、土壤作成的替身並加以淨化,就是族人賴以為生的事業。


    可是隨著人類社會變遷,小國成長為帝國,同時魔法和技術也愈來愈發達,使得人的邪念變得更為複雜,凝聚得更加大量,讓族人驅除邪念的方法漸漸變得更有效,也更醜惡。


    他們開始會使用人類來當替身。


    替身並非任何人都能擔任。首先要和身為護衛對象的受術者有足夠的契合度。如果承受災厄的時間隻有一瞬間或特定期間,隻要在那個瞬間發動法術即可。可是就如同沼澤的空氣隨時都是混濁潮濕的狀態,企圖讓命運走向負麵方向的無形惡意和邪念隨時都彌漫且累積在受術者周圍,想要持續代為承受這些,就必須具備天生的契合度。


    由於能夠成為替身的人有限,替身以外的族人就必須學會驅除替身所承受的邪念。一個受術者不可能有幾十個與之契合的人,所以有必要延長擔任替身者的壽命。


    曆代的皇帝都會造訪「祭品一族」的村落,和花時間調整過的替身締結「祭品契約」。定下「祭品契約」後,受到束縛的替身會承擔所有指向皇帝的怨念和災厄。據說替身有時候甚至要代為承受企圖篡位的賊人行刺的刀刃。「祭品一族」會治療、保護受災厄摧殘的替身,致力於淨化災厄,如此暗中支撐著皇帝與帝國至今。


    以上是維斯哈特等部分的高階貴族都聽說過的內容。因為確認到萊恩哈特的技能時,也有人提議要分配「祭品一族」給他。萊恩哈特之所以沒有締結「祭品契約」,是因為在討伐迷宮的過程中承受的物理傷害較多,以承受詛咒為主的替身並不適合,很有可能會讓替身撐不久,再加上本人基於「由後代繼承遺誌」的休森華德家的教誨,強烈反對這樣的做法。


    「祭品一族」的秘術真正駭人的地方就在於替身。


    被選為替身的孩子從小就要用藥物和魔法來改造身體,為的就是提高與受術者的契合度。替換掉所有血液還隻是開端,往後還要多次切開身體,直接在骨骼上刻下咒術紋。


    上次剖開右手,這次就要剖開左腳,把每個部位的肌肉、皮膚、脂肪、神經浸泡到特殊的魔法液中,使其變質再用治愈魔法重新治療成原本的形狀。與受術者不夠契合的人甚至要更換成人工培養的組織。


    據說如此改造過的肉體能以極高的效率代為承受受術者所遭遇的災厄。可是用這種邪術改造過的肉體根本無法正常生活。改造過的肉體無法隨心所欲地活動,光是接觸到光線或空氣都會有痛楚伴隨而來。被換上人工組織的人甚至無法離開藥液槽。


    可是這對「祭品一族」來說並不成問題。


    因為替身的肉體已經不屬於替身本人,而是身為受術者的護衛對象的另一個身體。替身隻是單方麵地承受受術者的災厄。替身所感覺到的痛與苦都不會傳遞給受術者。不管替身受到多少折磨,那都隻是成為完整替身之前的暫時過程。


    路易斯學會了連結受術者與替身的「祭品一族」之秘術。「祭品一族」按照收養路易斯時的約定,把所有的知識傳授給了他。路易斯就全心全意地投入了秘術的解讀和應用法術的開發。


    因為他很清楚成為完整替身的時候,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自古以來,替身都是采用具備人形的人偶〈無意誌者〉。


    替身是受術者的另一個肉體。其中並不需要替身的意誌。


    路易斯的研究在他的肉體成為完整替身的前一刻完成,實屬僥幸。他用自己想得到的所有方法把作好的咒術藥寄送給雙胞胎弟弟——羅伊斯·亞格維納斯。


    「祭品一族」的妨礙也在路易斯的預料之內。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想讓秘術外傳。就是因為知道路易斯一旦成為替身就什麽也辦不到,他們才會把秘術傳授給路易斯。即將成為替身的路易斯無法離開村落。不論路易斯習得多少「祭品一族」的秘術,隻要檢查所有的信件和包裹,秘術就不會被外人知道。


    路易斯並沒有把秘術寫在書麵上。那種體積大又顯眼的方法不可能寄送到羅伊斯那裏。隻要路易斯送出的上百瓶魔法藥品之中有任何一瓶抵達羅伊斯手邊,並且由羅伊斯喝下,路易斯就贏了。路易斯和羅伊斯是血脈相連的雙胞胎兄弟,沒有其他契合度更好的人選了。路易斯下了賭注,認為就算沒有任何法術上的處理,自己也一定能前往羅伊斯那裏。


    路易斯一如預料地贏了這場賭局,在完成替身的儀式失去自我的前一刻,他成功寄宿到羅伊斯的肉體裏。路易斯在小指尺寸的小瓶子裏灌注自我所作出的魔法藥品是應用了替身契約的產物。類似把受術者的災厄單方麵傳遞給替身,路易斯以魔法藥品為媒介來發動法術,把身為替身的路易斯的靈魂轉移到身為受術者的羅伊斯身上。據說路易斯會在羅伊斯沒有意識的期間現身,把族人的秘術傳授給羅伯特。


    路易斯唯一的失算是即使本來的肉體被奪走,自己也會持續感受到肉體所承受的痛苦。指向皇帝的意念充滿了憎恨與惡意,殘酷地折磨路易斯那成為替身的肉體,讓存在於羅伊斯體內的路易斯不斷受苦。


    每次想要逃離痛苦,路易斯就會侵蝕羅伊斯。羅伊斯的肉體對路易斯來說是暫時的依靠。如果羅伊斯堅決抗拒路易斯,或許有辦法阻止路易斯的侵蝕。


    可是羅伊斯沒有那麽做。畢竟本來自己才是要成為養子的人,路易斯的痛苦本來是自己要承受的。這麽想的羅伊斯選擇接納路易斯,和路易斯一起受苦,漸漸失去了理智。


    以路易斯傳授的秘術為基礎所作出的魔法藥品就是「黑色新藥」。


    它是把使用者所承受的傷害轉移給替身的詛咒之藥。


    替身的條件有三。


    第一,作為替身的資質。


    隻要不是隨時代為承受災厄,對契合度的要求就能大幅降低。至少能以成人肉體改造而成的泛用型替身來應付。


    第二,受術者與替身締結的契約。


    路易斯的應用研究達成了這個條件。借著讓受術者攝取替身肉體的一部分,就可以創造出暫時的契約狀態。如果契合度像路易斯和羅伊斯一樣高,連係起來的狀態就會一直維持下去,但若是以成年人類改造而成的泛用型替身,就會在轉移傷害的短暫時間內斷絕連係。以代替魔藥使用的目的來說,這樣的特性反而正合羅伯特的意。


    而第三個條件,就是成為沒有意識的肉身人偶——


    02


    「咿……咿啊啊啊!他們……他們是怎樣啊!我不要,放過我吧。我什麽都……什麽都願意做啊!」


    當迷宮討伐軍正在討伐「咒蛇之王」的當下,被帶進亞格維納斯家的其中一名犯罪奴隸——盜賊從羅伯特的沉睡「命令」中醒了過來,看到睡在水槽中的替身這麽慘叫道。


    他就是被羅伯特命令而撲向尼倫堡的盜賊。


    「什麽都願意做?那好吧,我們亞格維納斯家正好缺少


    適合動粗的人才。如果你能順利完成計劃,我就不拿你來當材料。」


    羅伯特的提議對盜賊來說有如天助,於是他馬上答應了。


    排列在黑色房間裏的大型水槽內飄浮著全身都畫著紋樣,身上牽著好幾條管線的人……不,是肉身人偶。那些人的頭部都露出了大腦。恐怕是為了移除頭蓋骨,有如水果外皮般被剝開的頭皮垂掛到眼前,就像眼罩一樣遮住了臉部。


    曾經殺死好幾個人的盜賊看過人類頭部裏麵的樣子。所以他看得出來,飄浮在水槽裏的沒有頭蓋骨的肉身人偶被去除了一部分的大腦。


    水槽裏的肉身人偶吐出一陣血泡,開始顫抖。


    肉身人偶明明沒有受到任何攻擊,卻在下一個瞬間開腸剖肚,手腳也應聲扭曲變形。


    黑色房間馬上彌漫起慌忙的氣氛,看似治愈魔法師的人開始治療肉身人偶,其他的技術人員則操作旁邊的魔導具,透過管線向肉身人偶輸送某種東西,或是調整水槽的藥液。


    「怎麽會……使用得太凶了。這樣是撐不下去的。」


    羅伯特這麽低語的下一個瞬間,技術人員的努力化為泡影,肉身人偶的身體轉變為黑色,就像是潰爛的腐敗肉屑般碎裂四散。


    03


    聽完維斯哈特的報告,萊恩哈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原來我們所使用的新藥是那樣的東西……」


    萊恩哈特認為那是令人唾棄的邪術。可是沒有新藥就無法抵達五十三樓卻也是事實。


    「那麽被找來當作材料的人怎麽了?」


    「隻有『紅色』的半數得以清醒。」


    剩下的半數一拆除管線就直接斷氣了。他們恐怕是持續被迫服用藥物,借此維係所剩不多的生命,以換取更多的血液吧。


    「清醒的人之中,攝取的魔石量較多的人恐怕也會留下某種障礙。他們全都是犯罪奴隸或終身奴隸。身體有缺損者似乎都被優先分配為『紅色』的材料,四肢健全的人很少,治療後的處置令人頭痛。」


    雖然迷宮都市隨時都人手不足,有障礙或殘缺的奴隸也能做的工作卻不多。對失去販售新藥這個收入來源的亞格維納斯家來說,他們有可能成為隻會消耗資產的重擔。


    「『黑色』呢?」


    聽到萊恩哈特的問題,維斯哈特靜靜地搖頭。


    「尼倫堡治療技師幫忙收拾善後了。」


    「是嗎……又讓他做了令人討厭的工作……」


    亞格維納斯家所掀起的騷動依照維斯哈特的預料發展,可以說是平安落幕了。可是曝光的事實在休森華德家的兄弟心中留下了疙瘩。


    畢竟他們都無法否認羅伯特最後所說的那句話——「要不是有煉金術師,你們就算知道『材料』是什麽,也一定會繼續使用新藥」。


    04


    尼倫堡踩著新雪,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做完大部分的工作,把剩下的事都交代給來到亞格維納斯家接手的部下時,天色已經完全亮了起來。雪在不知不覺間停止,染上一片雪白的城市看起來甚至像是某個陌生的地方。


    快要到家時,一個雪球飛了過來。


    尼倫堡知道犯人是誰。她馬上躲在轉角的石牆後,稍微露出了黑色的頭發。尼倫堡沒有躲開雪球,而是輕鬆地用手擋住。


    「歡迎回家,爸爸!因為爸爸太晚回來,我作了這麽多雪人呢。」


    尼倫堡轉彎走向家門,便看到把毛帽戴得低低的雪莉用手指著排列許多雪人的屋簷下。


    她的皮膚不論右臉還是左臉都像雪一樣白皙美麗。浮現可愛笑容的那張臉上完全沒有留下任何淒慘的傷痕。雖然黑發還沒有完全長回來,不過季節剛好是冬天,用帽子就能完全遮住,頭發也很快就會留長,襯托她的臉龐吧。


    地上的積雪反射了朝陽,閃閃發光地對尼倫堡宣告新生活的開始。


    05


    經過亞格維納斯家的事件,維斯哈特一直很煩惱。


    維斯哈特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懷疑亞格維納斯家世世代代都擁有煉金術師。契機是偶然在宅邸的書庫找到的魔藥儲藏設備試算報告書。雖然維斯哈特並不是魔導具的專家,卻能輕易看出用於試算的根據全都過於樂觀,和兩百年後的現狀相去甚遠。


    這個樣子根本不可能撐到兩百年。


    得出這個結論時,維斯哈特便猜到為何這兩百年來都有新鮮度高的魔藥定期提供給各家貴族的儲藏庫。雖然亞格維納斯家宣稱新鮮度較高是因為開啟了新的儲藏槽,但如果是在那個時機有煉金術師存在就說得通了。


    所以黑鐵運輸隊開始運送魔藥時,維斯哈特才會發現有和這個地區的地脈締結契約的煉金術師出現了,也是因此才能預測得知其存在的亞格維納斯家將會如何行動。為了確保煉金術師〈瑪莉艾拉〉的人身安全,他理所當然會擬定對策。


    維斯哈特將魔藥的收購量減半,觀察亞格維納斯家的反應。雖然他們隱瞞了煉金術師的存在,要求高額的魔藥費用,不過這些錢有些是魔藥的製作和保存的經費,有些是用於研究開發,並沒有用來滿足私欲。他們彌補帝國和邊境伯爵家所作的魔藥儲藏庫的缺點,持續提供魔藥長達兩百年的功績值得正麵的評價。


    如果他們要求正麵對話,而內容也合乎倫理道德和討伐迷宮的目的,維斯哈特其實有打算加以回應。


    尼倫堡的女兒成為史萊姆事件的被害者雖然是偶然的意外,卻也是順水推舟的契機。因為她最適合當作吸引亞格維納斯家的誘餌,而忠於職務的尼倫堡拒絕成為特例,不願意收下魔藥也是另一個原因。他原本似乎打算把雪莉托付給黑鐵運輸隊,讓她去帝都接受治療。與地脈締結契約的煉金術師現身,能夠投入上百瓶魔藥於迷宮討伐的現在,軍方沒有理由不提供魔藥給貢獻度高的親信,所以維斯哈特以特殊任務的報酬為名義,讓尼倫堡收下高階魔藥,他才得以治療自己的女兒雪莉。


    維斯哈特流出受害者名冊,把雪莉替換成諜報員,讓幫傭提早離開,製造容易下手的環境。為了確保雪莉的安全,她在治療後都待在休森華德家的宅邸,使得必須和喬裝成雪莉的諜報員生活的尼倫堡心情一天比一天更差,讓迷宮討伐軍的士兵打從心底開始感到恐懼,不過除此之外可說是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羅伯特馬上就為了得到煉金術師的情報而出手綁架雪莉,快得甚至出乎意料。他的心靈恐怕早就已經疲憊不堪了吧。在地下室找到的紅色與黑色的魔法藥品就是那麽駭人的東西。另外還有亞格維納斯家世世代代守護的煉金術師。


    一想到他們的悲慘命運,以及佇立在死亡深淵中仍然持續供給魔藥的不為人知的曆史,實在令人不忍心單方麵指責亞格維納斯家的所作所為。究竟要如何處置包含他們在內的亞格維納斯家,是個相當令人頭痛的問題。


    維斯哈特歎了一口氣,從餐具櫃裏拿出一個酒杯,用魔法在杯裏加入冰塊,然後注入自己喜歡的白蘭地。維斯哈特含了一小口剛注入杯裏而尚未被融化的冰塊稀釋的白蘭地,同時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那個煉金術師〈瑪莉艾拉〉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呢……)


    即使是天資聰穎的維斯哈特也無法理解這一點。


    她與凱羅琳·亞格維納斯的交流僅限於「枝陽」內,內容也是非常友好的。萬一凱羅琳想要把瑪莉艾拉帶到店外,就會馬上有人聯絡梅露露〈諜報員〉,自然地阻止她們。難道她們是在沒有諜報員監視的街上偶然相遇,才前往亞格維納斯家的嗎?


    維斯哈特善於謀略,能夠完全隱藏自己的情緒。他能以自己的意誌完美地控製表情肌肉。他的視野很廣,能夠假裝看著其他地方,同時觀察周圍的狀況。


    若非如此,當時在場的所有人恐怕都會關注到瑪莉艾拉吧。雖然沒有被任何人發現,維斯哈特卻從來沒有那麽錯愕地凝視著瑪莉艾拉。


    維斯哈特在走廊上第一次見到瑪莉艾拉時,還以為她是哪家店的送貨員。和黑鐵運輸隊有私交且最近才出現在城市裏的人物並不多,維斯哈特派梅露露負責監視,不隻是行動,也透過報告得知了她的外表,可是……


    (太普通了……與其說是獨角獸,還比較像是附近森林裏的小動物……)


    維斯哈特早就聽說瑪莉艾拉很年輕,


    也聽說和地脈締結契約的煉金術師通常會看起來比較年輕,所以一直以為她雖然外表年輕卻有著相應的沉穩和藏不住的知性,可以從高貴的氣質知道她不是個普通人。


    然而,她卻是個在路上巧遇的十人之中有九人不會回頭的普通人。


    為了防止不知情的士兵對她無禮,維斯哈特把她安排在自己看得到的會客室,讓她坐在椅子上,不過……


    (為什麽要跳……那是兩百年前的某種儀式嗎?我可沒有聽說過啊。)


    她不安分地在椅子上彈跳,又被後方的護衛製止,根本沒有什麽藏不住的知性,隻有藏不住的傻氣,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幼稚。


    如果這女孩〈瑪莉艾拉〉的年齡與外表相符,為什麽能作出高階魔藥呢?而且是一天一百瓶。雖然維斯哈特是以一百瓶為單位進行訂購,但隻是以交貨後再繼續訂購的流程來下指示,並沒有想到她會每天交貨。


    據說煉金術師要製作十萬瓶以上的中階魔藥才能作出高階魔藥。製造魔藥的瓶頸在於魔力的量。要學會製作高階魔藥,普通人需要數十年的歲月。而一天一百瓶高階魔藥的量,就算魔力指數是最高的五也不一定能作完。


    因此,維斯哈特還以為瑪莉艾拉是個有著年輕女性外表,真實身份卻不明的神秘煉金術師。知道她能連日繳交多達一百瓶的高階魔藥時,維斯哈特甚至暗中流著冷汗慶幸軍方能夠和魔力如此深不見底的煉金術師締結友好的關係。


    維斯哈特知道提升魔力上限的方法。隻要從未滿十歲的小時候開始,每天都將魔力用盡就行了。


    雖然嘴巴上說起來很簡單,魔力枯竭的痛苦卻能勝過肉體的痛苦。充滿體內的魔力若是耗盡,就會帶來意識反轉般的感受。


    鍛煉肉體時,被打到不省人事是常有的事。可是,如果叫人一直跑到失去意識為止,究竟有多少人能夠辦到?


    不斷使用魔力直到枯竭就類似這種感覺,是會讓精神疲憊到失去意識,伴隨著痛苦的行為。不到十歲的孩子必須每天這麽做。


    即使是像維斯哈特或一流的魔法師一樣,自幼便被發掘出才能〈技能〉,且被教導要胸懷大誌的人,也無法輕易辦到這樣的事。


    自幼便要忍受嚴酷的修練,不停地製作魔藥。


    隻有經曆千辛萬苦的極少數人才能夠抵達的頂點可以說是一種境界。年紀輕輕便達到此等境界的少女為什麽會看起來那麽普通呢?難道她能像梅露露等諜報員一樣擬態嗎?


    不過小時候的瑪莉艾拉很熱衷於把師父給的「彩虹花」烘幹得漂漂亮亮的「遊戲」,隻是把附近的藥草和雜草,甚至是剛洗好的衣服等看得到的東西統統都拿來烘幹,從來沒有把這些事當成什麽嚴酷的修練。


    而師父則是半開玩笑地教她「抱著頭倒下來的巧妙方法」或是「在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倒地的方法」,在魔力枯竭所造成的昏厥中加入躲貓貓要素,鼓吹瑪莉艾拉玩遊戲。每次巧妙地昏倒後被師父找到,在床上醒來,瑪莉艾拉就會說「又被找到了啦~」,被師父搔得笑個不停,於是魔力枯竭所造成的昏厥就在過程中變得像是玩累之後睡著的感覺。


    對此一無所知的維斯哈特一邊向凱羅琳說明狀況,一邊觀察著應該不是普通人的瑪莉艾拉的一舉一動。


    維斯哈特安排一個喜歡小孩子的親切男士兵待在瑪莉艾拉身邊,以免有人對她做出失禮的行為,卻似乎造成了反效果。士兵在口袋裏摸索了一下,拿出幹糧給瑪莉艾拉吃。雖然沒有人咬過,卻是已經開封的東西,恐怕有些人會認為這是「吃剩的東西」而生氣。而且那並不是什麽高級的點心,隻是軍用的幹糧。普通的小孩子拿到可能會高興,卻不是可以拿來招待貴客的東西。


    (……為什麽要吃……)


    因為嚴肅的話題而鴉雀無聲的會客室裏響起咀嚼堅果餅幹的噪音。


    維斯哈特這邊的對話被魔法阻隔著,瑪莉艾拉的咀嚼聲卻傳了過來。


    看到她這麽突兀的樣子,凱羅琳發出「嗬嗬……」的笑聲,然後用柔和的表情說道:「對了,我都忘了招待客人喝茶呢。」


    (畢竟吃那種幹糧很容易口渴……)


    原來人在混亂的時候會想些莫名其妙的事啊,回憶起那一天的維斯哈特這麽想著,啜飲杯裏的白蘭地。


    「你會喝酒還真難得。」


    「哥哥。我正在思考關於亞格維納斯家的事。」


    萊恩哈特輕輕敲門,走了進來。愛喝威士忌的他在杯裏注入喜歡的酒,坐到維斯哈特身邊。


    「那麽,你打算怎麽做?」


    「雖然羅伯特的行為觸犯了禁忌,以罪狀來說卻是借違法的咒術係魔法強行支配他人,以及綁架、恐嚇、背叛迷宮討伐軍。而且既然牽扯到『祭品一族』的秘術,這件事就不能公開。我想『因病廢除繼承權』是最妥當的。他似乎相當疲憊,就讓他慢慢靜養吧。按照亞格維納斯家至今為止的貢獻,應該會將凱羅琳立為繼承人,尋找適當的夫婿入贅。」


    維斯哈特含了一口白蘭地,然後無奈地繼續報告:


    「有必要調查使用那些新藥的士兵有沒有受到什麽影響,也要決定如何處置參與新藥製造的亞格維納斯家的技術人員與幸存的奴隸。畢竟還有迷宮討伐的任務在身,實在是令人頭痛。」


    「你打算怎麽處置那個煉金術師?你見到她了吧?」


    萊恩哈特就像是看穿了維斯哈特歎氣的理由,這麽問道。


    亞格維納斯家的處置隻會讓工作量變多,並不是無法解決的問題。可是關於煉金術師〈瑪莉艾拉〉的問題就沒有那麽簡單了。沉睡在亞格維納斯家的那些煉金術師不是一覺不醒,就是醒來後過了不久便吐血並化為鹽堆而死。沒有人能保證瑪莉艾拉不會有相同的下場。


    先前的「咒蛇之王」、「海中浮柱」的戰鬥都已經證實了魔藥在迷宮討伐中的實用性。另外也證實了不同的樓層會需要不同的魔藥。


    煉金術師不可能沒有限製地製作任何種類的魔藥。要是那麽做,讓她的壽命因此縮短就得不償失了。在對方願意協助的現狀下,千萬不能采取那種愚蠢的策略。


    麵對難得煩惱得陷入沉默的維斯哈特,萊恩哈特繼續說道:


    「以前父親曾說過這麽一番話,似乎是古代賢者所說的話。我記得是『「生命甘露」會在地脈與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所有生命中循環。所以真正需要時,一切都會準備就緒』。她能逃過梅露露的監視,出現在那個地方,或許也是地脈的引導吧。」


    雖然萊恩哈特的話隻是沒有確切根據的模糊比喻,卻讓維斯哈特有了疑問得到解答的感覺。


    渺小的人能做的事有限。既然如此,就盡力而為吧。


    「您說得沒錯。首先就加強護衛體製吧。經過這次的事,或許有愚蠢之徒會想對她出手。她實在是令人不太放心。」


    維斯哈特轉動酒杯,讓冰塊發出清脆的聲響,然後啜飲白蘭地。


    他並不是易醉的體質,卻很喜歡品嚐酒隨著冰塊融化的過程漸漸改變的風味。兩人聊著聊著,杯裏的冰塊就變小不少,把白蘭地稀釋得比自己的喜好更淡,維斯哈特卻覺得這樣的味道也不壞,於是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06


    「哈啾!」


    在「枝陽」那有暖爐的客廳,瑪莉艾拉打了個大噴嚏。根據瑪莉艾拉的師父所說,噴嚏的次數是有意義的,分別是「一讚美,二誹謗,三愛戀,四感冒」。也就是說,打一次噴嚏的意思是有人正在讚美自己。


    (我會害羞啦~)


    聽說迷宮都市的說法是「一誹謗,二讚美,三感冒」,所以瑪莉艾拉對第一次的噴嚏是采信師父的說法,對第二次的噴嚏是采信迷宮都市的說法,把兩者都解釋成他人的讚美。每天都有人讚美,真令人害羞。雖然這個噴嚏根本沒什麽大不了,卻讓吉克非常緊張。


    「瑪莉艾拉,你感冒了嗎?我馬上幫你泡杯熱可可。今天不要再作魔藥了,早點睡比較好。」


    「我沒事啦,吉克。我沒有感冒。」


    「可是……」


    吉克隻為區區一個噴嚏露出非常擔心的表情,欲言又止。


    「吉克,你怎麽了?」


    吉克每次表現出這種態度,就是心裏有什麽煩惱的證據。而其中大部分都是些芝麻小事,隻要瑪莉艾拉對他


    說句「沒事啦~」就能解決了。瑪莉艾拉最近愈來愈了解他了。


    「瑪莉艾拉……沉睡在亞格維納斯家地下室的那些煉金術師,那個……都是醒來不久就猝死的吧……」


    (看吧,我就知道。)


    瑪莉艾拉沒想到吉克是在擔心這種事,於是微微一笑說「我不會有事的」。


    「你知道魔法陣會因為一點點扭曲或錯誤就無法好好發揮效果吧?那些人用的魔法陣大概是有一些不夠精確的地方吧。我使用的假死魔法陣是師父『轉寫』到我的頭腦裏的東西,不會有錯的。所以我的身體健康得很,一定可以比你更長壽的。」


    瑪莉艾拉就像是在安撫年幼的孩子,慢慢地這麽說。因為一臉不安的吉克看起來就像個迷路的孩子。


    「真的嗎?」


    聽到吉克用細小的聲音這麽問,瑪莉艾拉露出笑容。


    「嗯,真的。雖然我忘記熄燈,多睡了好久。可是也是因為這樣才能遇到你啊。我還遇到了林克斯和其他人,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我都覺得幸好我有忘記熄燈了呢。」


    瑪莉艾拉所說的話都是真心的。可以遇到吉克和林克斯、凱羅琳和店裏的常客,每天都很開心。瑪莉艾拉希望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不過——


    『我們是以什麽樣的覺悟!什麽樣的信念一直製作魔藥至今的!』


    羅伯特在那間地下室的呐喊仍然在瑪莉艾拉的耳邊回響。那間地下室擺放著好幾座棺材。在那些棺材中沉睡的每個煉金術師即使感覺到死亡近在身邊,還是用盡自己的生命來製作魔藥,一直維係到現在。


    自己在好人的包圍下過著每天的快樂生活,讓瑪莉艾拉感到有些內疚。


    「我沒事的。所以我要作完今天的魔藥。」


    至少要把人們需要的魔藥作好,瑪莉艾拉這麽想著站起身。吉克似乎是被瑪莉艾拉所說的話說服了,臉上已經不再有不安的表情,說道「我來幫忙」,跟在瑪莉艾拉身後。雖說是幫忙,卻也隻是拿個材料,或是把裝了成品的瓶子搬到地下室等小事,但兩人仍然帶著比平常還要稍早完成的魔藥,在地下室等待林克斯等人的到來。


    叩~叩~叩~


    喀,喀,喀喀。


    發出事先決定好的暗號後,經由地下大水道來到這裏的林克斯探出頭來。


    「嗨。怎麽啦~?你的表情好悶喔。撿了什麽不好的東西來吃嗎?」


    「我才不會撿東西來吃呢~會采集就是了。」


    「還不是一樣在撿東西。」


    林克斯放聲大笑,瑪莉艾拉氣得鼓起腮幫子。


    「瑪莉艾拉作的菜都很好吃。」吉克把今天的魔藥交給馬洛,並替她說話。


    瑪莉艾拉陷入沉睡的兩百年間,有煉金術師〈一群人〉默默地不斷奮鬥。


    就是因為有他們所維係,所建立的基礎,自己才能有現在的生活。在亞格維納斯家經曆的那一晚,讓瑪莉艾拉知道現在這段平靜又幸福的日子是多麽珍貴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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