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臘月底開始,鄢都城裏幾乎每日都下起了雪。天氣寒冷,嚴三爺自來了京城,便很注意防寒保暖,一有點點不舒服,便趕忙煮上一碗紅糖老薑水,喝下後出出汗,第二日便好了。是以這回他來到京城雖說還更冷了些,卻不曾生甚大病。


    但這般寒冷的冬天,對嚴三爺而言,還是有些吃不消,每日裏穿得很是厚實,屋子裏的炭火也定是不缺的。花朗見他這般怕冷,有時也會笑話他一二。


    正月初六,崔淩給嚴三爺下了帖子,邀請他初七去府上玩耍。嚴三爺接著接著那描金請帖,覺得手心有些發燙。對到底去是不去,一時間有些拿捏不準。


    嚴三爺拿著請帖去請示花家父子。花翎坤雖說弄不明白為何崔家老三對他這般親近,但以崔家的家勢,花翎坤也不會多想,隻是覺得嚴三爺這運氣實在是不錯,笑著說“佩文這是機會來了”。


    臘月初七,嚴三爺準備好的禮物,前去崔府探望。好在此番嚴三爺進京揣了足夠多的銀兩,買些好東西倒也不會見得捉襟見肘。


    崔府的門房見他拿著自家三爺特製的請柬,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請他進去。崔淩如今在崔家的地位日日攀高,未參加科考前的崔淩,在崔家隻是排行行三的兒子,並不得人器重。可不過三年功夫,崔淩如今已經爬到那般高的位置,即便崔家老太爺曾經私下罵他丟了崔家的臉麵,竟然幹起了皇家走狗的勾當,但也不得不承認,今日的崔淩是崔氏一族都要恭敬的。


    崔淩在府裏越發神秘起來,他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皇帝跟前一等一的大紅人。他說一句話,比得上旁人說十句百句!是以即便有人對他是又恨又氣,也不得不巴結他。但崔淩便是個硬骨頭,他不願意見的人,哪怕是崔老太爺等人來求情,都是不予理睬的。為此,崔淩自己繪製了獨有的請帖,信封,以區別府上其他人,而持有崔淩所獨有請帖的人,家裏也得當作上賓對待。


    崔淩住的屋子,與府裏其他人隔得有些遠,獨自坐擁了東跨院大半個院子。平日裏戒備森嚴,便是崔家人自己想進去,都得先通報一聲。崔淩此舉,鬧得崔家上下都對他頗有微詞,然又不敢當著他麵兒說,隻好背地裏說道。


    崔淩坐在椅子上,平日裏佩戴的寶劍被他放在一邊,爐子上燃了一堆火,上頭擱放著一個壺,壺裏發出撲哧撲哧的聲響,冒出寥寥水汽。


    嚴三爺自被人領進來,七拐八拐地入了一處偏僻的地界,這心裏頭也是七上八下,一頭霧水。這會兒見著那人坐在那裏,心裏倒是稍微踏實了。


    崔淩今日也不過隻穿了件薄薄的褐色交頸棉衣,墨發在紮在腦後,脊背挺直,看起來雋逸又有幾分冷情。


    崔淩看著嚴三爺,指了指對麵的座位,道:“佩文兄來了,且坐下,喝杯茶。這可是我今早才從樹葉上撥下來的雪。”


    嚴三爺裹了裹身上厚實的披風,又看著崔兄弟穿得那般少,不由有些羨慕道:“漢章好體魄,這般冷的天兒,也隻穿了薄薄一層棉衣。”


    崔淩笑道:“哪裏,哪裏。隻我這些年習慣了,加之自小便勤習武術,這些年的鍛煉沒白費,身體強壯。每日早上,我還得起來打一通赤膊拳。佩文兄是南方人,初來北方,肯定有些不習慣。鄢都還算好了,若是再往北上,到了靖北侯那地界,那天氣才是真讓人受不住。”


    嚴三爺嗬嗬一笑,道:“靖北侯乃咱大慶朝赫赫有名的戰將,奉命駐守邊疆,那也是沒辦法。我等也隻能祝福邊疆穩定罷了。”


    崔淩提起滾沸的雪水,將其注入茶缸裏,迎麵而來的水汽將崔淩的臉遮住,顯得模模糊糊。崔淩道:“侯爺確實是我大慶朝的英勇戰將。”可他的嫡長子,確是一代殺神!


    崔淩手下微微使勁兒,將茶壺重新放回爐上。


    嚴三爺看著旁邊那柄劍,說道:“可惜佩文不甚會武,不然咱們這也真算得上煮酒論英雄了!”


    崔淩笑道:“我這兒有一壇燒刀子,酒是好酒,就是太烈,怕佩文兄喝不慣。”


    嚴三爺酒量尚可,隻平日在家喝的也多是米酒、黃酒之類的,度數較低,多吃了也不妨事兒。


    嚴三爺忙擺手道:“別,那玩意兒我可喝不來的。”


    崔淩道:“佩文兄且等稍等,我已命人去取了一壇子狀元紅來,此番先恭喜佩文兄高中了。”


    嚴三爺道:“漢章切莫亂說,嚴某有幾斤幾兩,自己知曉,此番能中,便是大運。狀元之才能,嚴某萬萬擔當不起,擔當不起。”


    崔淩也笑了起來,他道:“佩文兄太客氣了。這酒名兒雖說叫狀元紅,但這天底下哪有那麽多狀元,可見當初取這名兒的人,也是好笑,竟是不把其他讀書人放在眼裏了。”


    不多時,下人便取了酒來,兩人把酒言歡。嚴三爺喜好丹青,這幾杯酒下肚,便有些話多起來,拉著崔淩便說要畫一副畫送與他。崔淩這院子裏,府裏頭最好的一處梅林便落在此處,正值寒冬,梅花開得正豔麗,多少人想要前來觀賞品足一番,奈何如今被崔淩占了,其他人想來看,還得多磨磨嘴皮子。


    崔淩的娘子,小董氏,原本是崔淩大嫂家的堂妹,那年在堂姐婚禮對崔淩一見傾心,便尋死覓活地偏要嫁給崔家的崔淩。小董氏的爹娘被這逆女氣倒,給她另外定了門親事,哪知道小董氏也是個厲害的,當下便跑了,尋了堂姐的門路,找到了崔淩,在他麵前表訴衷腸。那時候,崔淩已經及冠,小董氏才十四歲……


    小董氏後來雖然嫁進來,然也被人恥笑了多年,爹娘更是覺得女兒丟了董家的臉麵,小董氏的嫁妝不過草草備下,兩家這些年都還不曾怎麽往來。


    過了一會兒,下人便來回稟說夫人來了。崔淩點了點頭,不過片刻,便見著小董氏打扮得富貴逼人。這幾年因著崔淩官場上得意,便是小董氏在家那麵子也是極大的,好在小董氏還懂得分寸,沒有因此恃寵而驕。小董氏雖然愛慕丈夫,但這麽多年下來,她也明白了,夫君對自己雖然敬愛有加,卻唯獨沒有男女之情。小董氏也曾暗自傷心過,可當年那個人早就已經把話說得明白了,是自己陷進去,以為自己能把他捂熱了,可惜最後也是高估了自己。


    小董氏遠遠便看見了夫君,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盡管這麽多年過去,他也變得更加成熟,然她看見他仍舊會止不住的心跳加快。


    小董氏見著丈夫微微皺起的眉頭,知曉他心裏不大痛快,又看了旁邊滿臉通紅的陌生男人。小董氏道:“夫君,公爹讓我來問問你,家中來了客人,可否先把這梅園借出來。”


    嚴三爺臉色雖然泛紅,然他還未曾吃醉,剛才恍惚看見位豔麗的女郎往這邊來,趕忙撇開頭去,不去看她。


    崔淩臉色微微僵硬,他道:“府裏這般大,沒有這梅園還有其他院子,何曾到了偏要我這院子的程度!”


    小董氏微微有些下不了台,她看了夫君的客人一眼,說道:“可公爹說是王家來的人,得罪不得。”


    崔淩手上青筋直冒,緊咬著牙齒,他道:“他的客人得罪不得,難不成我的客人就能隨便得罪不成?你且不用管他們,回你院子且去看望孩子們。”


    嚴三爺也尷尬起來,他道:“漢章,今日我也喝多了幾杯,且讓我先回去歇息歇息,待過幾日畫了畫稿來,咱們在品評。”


    崔淩忙拉住他,道:“佩文兄,不用在意。沒得讓旁人影響咱們兄弟的情份。我崔家家大業大,偶爾得罪幾個人又何妨。再者說了,如今因著我的官位,多少人想來我這兒探聽消息。你道小弟我為何把這院子看得這般牢,還不是因著這個!”


    嚴三爺奈何不得,隻好將信將疑地留下來。內心卻有些不安,隻盼著早些回去。


    經此打擾,兩人之間的氣氛便回不到剛才。又過了一陣,崔淩站起身來,拍了拍有些褶皺的衣裳,對嚴三爺道:“今日是小弟的不是,他日再好好陪佩文兄弟吃一杯酒。我看佩文兄也是心不在焉,我且送你出去吧。”


    嚴三爺尷尬地笑了笑,道:“漢章說的哪裏話,都是我的不是。漢章且稍等些時日,帶我買好院子,定與漢章把酒言歡,不醉不歸!”


    崔淩哈哈大笑,一手拍著嚴三爺的肩膀,說道:“好,那到時候,咱們一定不醉不歸!”


    崔淩親自送了嚴三爺出府門,看他搭車離去,才轉身回府。臉色已經變得非常之難看,王家,王家……


    崔淩送了那位商戶舉子出門的消息,片刻間便傳進了崔家其他人的耳朵裏。崔博惱恨道:“這個逆子!對個商戶這般看重,真是辱沒門楣,辱沒祖宗!“


    王侍郎道:“崔兄莫惱。三郎年紀輕輕,便手握實權,實乃聖上身邊第一大紅人啊!崔兄得子如此,真讓小弟萬分羨慕。”


    崔淩官職在那兒擺著,即便崔家老太爺罵他辱沒祖宗門楣,去當了皇家一條看門狗,但真論起來,京城中有多少人對崔家羨慕嫉妒恨啊!崔博雖是襲了伯爵,外頭也道一聲伯爺,卻能力平平,真論起威風來,比之三個兒子那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崔博也才四十來歲的年紀,到如今也才堪堪得了個四品官,他才能平庸,若非崔家的名頭在那兒,崔博恐怕連如今的位置也夠不著!


    若是旁的家裏,出了個這般有出息的子孫,都要歎一祖宗保佑了。偏崔博是個奇葩,見不得兒子們比他厲害,平日裏在家端著長輩的麵子,逮著幾個兒子便要訓斥一頓。可惜崔博在他三個兒子眼裏,是一個比一個瞧不上他。


    崔淩站在門口,自然聽見裏頭的動靜。他微微扯了個嘲諷的笑容,逆子也好,看門狗也好,他崔淩這輩子的命運隻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也不要做別人的墊腳石、犧牲品了!


    崔淩那一瞬間,目露寒光,繼而微微笑了起來,看著這滿府的雍容華貴:再是綿延幾百年的世家大族又如何,站錯了位,還不是一夕之間便覆滅!更何況那位還是個肆意而為的性子!


    王侍郎感歎道:“三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們崔家以後會更上一層樓了!可惜,當年被董家占了先機,否則如今咱們兩家已是兒女親家了!”


    崔博也不由感歎一聲,道:“王兄,咱們雖說做不成兒女親家。隻我如今幾個孫子也漸漸大了,不若聘了你家孫女!”


    王侍郎哈哈一笑,道:“崔兄想得也太遠了些,孫輩們的事兒,自有他們爹娘替他們操心。咱們這把年紀了,還是多想想朝堂的動向才是正理!如今幾位皇子也漸漸大了,在過幾年,咱們過得可就沒這麽瀟灑了!”


    崔淩瞳孔微張,冷冷一笑:小董氏再天真爛漫,也好過王氏女!上輩子,他太過聽話,性格怯弱,家族大意被他牢牢記在心間。娶了王氏女,婚姻生活卻糟糕得一塌糊塗!


    崔淩雖說不見得對自己娘子有多少愛慕之意,卻也是真心實意尊敬她。尤記得那年那位豆蔻年華的少女俏盈盈地站在他麵前,表達自己熾烈的情感,他說不感動是假的,不然最後他不會同意娶他。隻是對於如今的他,男歡女愛早已經不是他所追求的……


    上輩子的事情,崔淩已經很少願意去回想。現在的他,隻想握著足夠保命的實力!


    崔淩渾身都是一股子低氣壓,周遭的下人們早已經被駭得誠惶誠恐起來。屋子裏的兩人還未曾發覺屋外有人,繼續高談闊論,說今道古,追憶往昔等等。‘’


    崔淩站了一會兒,便輕輕離開那裏,恍若不曾來過一般。


    漸漸地,便到了正月十五,此日在民間不可謂不是件大事兒。雍州城裏一片繁華景象,布置得張燈結彩。今年冬天,罕見地又下了兩場雪,大家都覺得稀奇,爭相出門看雪景。嚴妍在院子裏抓了兩把雪,笑得不亦樂乎,最後竟然與哥哥姐姐們玩兒起了雪仗!渾身弄得濕漉漉的,被娘親大大說了一頓!


    華燈初上,嚴家人吃過晚飯,微微收拾了一下,便出發去城裏轉悠。街上車水馬龍,行人絡繹不絕,能聽見街邊小販的叫賣聲,各種歡聲笑語不斷。嚴妍難掩內心的激動,這是她來到這幾年的時光裏,第一次如此直觀地看著這座城市。


    馬車被停靠在一處空地上,這裏也已經陸續擺放了諸多馬車。瞿氏一手牽著嚴妍,一邊道:“待會兒人多,大家可得跟緊了。”


    一大家子往街區走去,男孩子們都買了一個青麵獠牙的鬼麵帶著,嚴煜瑄一帶好便跑到小妹這裏來嚇唬她,可惜小妹並未被嚇著,還說也想要這麽一個麵具。


    瞿氏說女孩兒家的,哪裏願意喜歡這些古怪東西,說要給她買花燈,待會兒帶她去許願池放花燈。又把小兒子罵了一回,嚴煜瑄正是皮的年紀,才不理會他娘如何說教他,隻鐺鐺地便跑去小販那裏給小妹買了一個鬼麵拿著。


    嚴妍覺得自己都已經被家人寵壞了,這讓她覺得很踏實幸福,也更將自己帶入一個孩子的世界,無憂無慮好不愜意!


    嚴妍一路走走停停,或是看看別人猜燈謎,或是瞧街邊玩兒雜耍的技師!偶爾也跟著姐姐們,瞧瞧街邊的絹花釵環等等。年紀小小的,還非要學著大人的模樣與小販砍價,很是享受這種過程,有自己確實想買的,也磨著家人給她買了。


    一家子去了酒樓吃了點東西,二樓視線開闊,看著街道下麵的場景,也是別有一番滋味兒!不多時,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響,舞著龍獅的隊伍從窗下走過,帶起人群陣陣歡呼,嚴妍一趴在窗戶那兒看了好一會兒覺得很是有節日的喜氣!


    嚴妧和嚴妘一人拿了個花燈,跟娘親說想去許願池放花燈。每年正月十五這日,少男少女們都喜歡去許願池放花燈,願望幾乎都是想求得一份好姻緣。有些膽子大的小娘子,會在花燈上略略提下自己的姓氏,年紀,家住何方等。


    嚴妍覺得有趣,也鬧著要去,一家子笑著又去了許願池。


    嚴妍也得到一盞小兔子形狀的花燈,她點上蠟燭,微微趴著將燈放在池子裏,雙手合十,祈禱爹爹這次能考取進士。


    漆黑的夜裏,湖麵上波光淩淩,一盞盞小小的花燈朝著四周四散開來,帶起一絲絲漣漪。嚴妍站起來,走到姐姐們麵前,問道:“二姐,三姐,你們許了什麽願!”


    嚴妧如今也到了快要說親的年紀,當然是祈禱著上天能給她一份好姻緣,但這會兒當著妹妹的麵兒,她也不好意思說。嚴妘道:“我期望家人身體健康,快快樂樂!”


    嚴妍笑道:“我希望爹爹這次能高中。二姐,你許了什麽願?”


    嚴妧道:“走了,爹娘在那邊等我們,我們快些過去吧。”


    嚴妍嘻嘻一笑,對三姐說道:“二姐一定是許了要尋個如意郎君!”


    嚴妧氣惱著敲了她腦袋一下,道:“小小的人兒,你懂什麽叫如意郎君。”


    嚴妍笑道:“我知曉,如意郎君便是像幾個表哥那般模樣。”


    幾人與嚴家人會和,嚴大爺道:“今天玩兒得也差不多了,咱們且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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