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深了,陽光大麵積地透過玻璃窗照進來,葉棠卻感覺不到什麽暖意。落地窗邊,葉老爺子坐在輪椅上,稀疏花白的頭發堆在腦袋上,歪著腦袋已經睡著,蓋在腿上的羊毛毯子一角掉到了地上。


    葉棠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彎腰撿起了毯子,仔細地蓋在老爺子的腿上,正欲推動輪椅,老爺子驀地驚醒了,“小棠?”


    “爺爺,我推你回房休息。”


    葉老爺子擺了擺手,這段時間總是困倦呆滯的眼神難得有幾分清明,開口,“見過diesel的負責人了?”


    “嗯。”葉棠停了一會兒,也不見葉老爺子有什麽反應,微微低下頭去查看老人的狀況,這些日子,老爺子的身體愈發地壞了,總會說著說著就睡著了,醒來也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離得近了,老人蠟紙般皺起的皮膚以及皮膚上的老人斑清晰可見,他與任何一個遲暮的普通老人並沒什麽兩樣,盡管他曾經掌管著龐大的line商業帝國,意氣風發,揮斥方遒。


    正在葉棠遲疑著是否叫醒老爺子,卻見老爺子重新睜開了眼睛,歎了一句,“長江後浪推前浪。”


    語氣裏竟充滿了惆悵和寥落,葉棠聽得一陣心酸。


    自diesel投資欲收購line的消息傳出去後,line的股價在極短的時間內形成了一次飆升,在近期才漸漸穩定下來,那是因為,市麵上的散股大部分已經被控製在diesel投資的手裏,而他,正一步步耐心地蠶食葉家家族內小股東零星的股份。才短短兩個月,顧承光已經以股東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周一例行股東會議上。


    “小棠,你把你六叔他們都叫來,我有話說。”


    葉棠詫異,“爺爺?”自老爺子開始在這個園子裏養病,已經很少見人,對家裏叔叔伯伯之間的爭權奪利,老爺子不是不知道,隻是已經無力再管,於是,眼不見為淨。


    老爺子已顯渾濁的眼睛在瞬間迸發出亮光,枯瘦的手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腿,說:“我不想我臨到蹬腿了,還要眼睜睜看著line變成外人的。”


    顧承光是在大廳裏遇到安瀾的,那天早上他跟line的一個叫區仲華的股東打球,區仲華手中掌握著line3%的股份,聽起來不多,可能在敝帚自珍的葉家手中摳出3%,已經相當了不得,區仲華本身也是個人物,擁有一家已經上市的醫療器械公司。說來區家跟葉家也是老一輩的交情了,隻不過這種交情延續到下一代,到底又隔了一層,家中長輩還在的時候,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等到老頭子雙腿一蹬,這交情經不經得起利益的考驗,那還真是不好說。


    打球的自然不僅僅是兩個人,另還有幾名公司高管相陪,地點也是在一家新建的俱樂部。打完球,一行人出來,顧承光身上還穿著球衣,雪白的球衣,襯得他玉樹臨風。一個女孩子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忽然倒了下來,地上嘩啦啦地散了好些畫。


    顧承光家教使人,自然順手將人接住,區仲華在旁笑著調侃,“顧少豔福不淺,美女都投懷送抱啊。”


    沒想到那女孩聽見調侃,掙紮著自己站了起來,低頭道歉,“對不起。”又急急地蹲下身去撿散落在地上的畫,蹲得急了,又是一陣頭暈目眩,顧承光扶了她一下才不至於摔倒,遲疑地開口,“安小姐?”


    與上次見麵時相比,安瀾整個人瘦得厲害,臉色蒼白還冒虛汗,怎麽看都不是很健康的樣子,顧承光差點沒認出她。


    安瀾略略吃驚,抬起頭認出顧承光來,“顧先生!”


    區仲華見兩人竟是認識的,朝顧承光曖昧地擠擠眼,“既然顧少有佳人相陪,咱們自然隻好識相地自找樂子去了,顧少,改日再一塊兒打球。”區仲華財大氣粗,平日裏就好清純的女大學生那一口,當下也將顧承光當成一類人。


    顧承光見他誤會,卻也沒有解釋,淡淡地客氣幾句,由著區仲華先離開了,然後蹲下身幫著安瀾將地上的畫一張一張地撿了起來,遞給她,關心地問:“你看起來臉色不太好,需要送你去醫院嗎?”


    其實他與安瀾並無交情,何況她又是佟卿卿的女伴,他們這些人是很少會與別人的女伴有什麽交集的。因為女伴跟女朋友到底是不一樣的。隻是他看安瀾並不是那些花枝招展八麵玲瓏的女人,因此在能力範圍內,順手幫忙。


    安瀾輕輕地搖了搖頭,“不用,隻是早上出來得急,來不及吃早飯,有點低血糖而已。”


    大廳邊上有沙發茶幾供客人休憩,顧承光建議安瀾過去坐坐,又給她倒了一杯水,想了想,又摸出一顆巧克力遞給她,“吃巧克力嗎?”


    說來很多人恐怕難以相信,身為一個男人,顧承光卻酷愛巧克力,且情節嚴重,屬於重度愛好者,就是會四處尋找優質品種的那種。


    安瀾的目光落到巧克力上,小小的一枚巧克力包裝精致,logo設計低調簡潔又優雅,她見過這種巧克力,pierre hermé,全手工純黑巧,非量產,可可都是莊園級別的,國內根本沒有賣,一小顆就貴得要死。其實她哪會判斷什麽巧克力檔次的高低,最多知道德芙、好時,稍微奢侈點也隻偶爾吃個費列羅。她知道它,不過是因為佟卿卿喜歡吃。


    第一次吃到它,幾乎是以虔誠的心將那一顆小小的不起眼的巧克力放進嘴裏,結果根本沒體會到什麽豐富的口感層次與微妙變化,隻覺得苦,還不及德芙好吃。想到它離譜的價格,她忿忿不平,罵他“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她總是習慣性要跟他鬥嘴,但其實心裏麵隱隱覺得,喜歡吃巧克力的他,非常可愛。


    見她瞧著巧克力愣住,顧承光忍不住小聲提醒,“怎麽了?”


    她回過神,勉強笑笑,接過巧克力,說:“謝謝。”停了停,像是不經意地說起,“卿卿也喜歡吃這種巧克力。”


    顧承光一愣,他倒不知道佟卿卿什麽時候改了口味,從前佟卿卿是很怕苦的,連咖啡也不喝,何況這種純黑巧,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安瀾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說那麽一句,低頭小心地剝開巧克力的外衣,或許是因為心境不同,她終於吃出頂級巧克力那種毫無瑕疵的奢侈口感,卻在那一刹那,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大約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飛快地抬起手胡亂地抹了抹眼睛,若無其事地說:“顧先生,謝謝你,我沒事了。”


    瞧她這個樣子,顧承光倒不好就這樣走開,隻好說:“安小姐接下來要去哪,需要我送你一程嗎?”頓了頓,又說,“或者我打電話給卿卿。”


    安瀾連忙擺手,“不用。”她停了一會兒,繼續說,聲音有些低啞,“我與他好久沒有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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