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已經淩晨一點,雨還未停,夜寒如水。佟卿卿裹緊身上的毛衣,幾乎是跳著上了車。顧承光坐上駕駛座,問他:“送你回醫院?”


    佟卿卿的臉對著暖氣出風口,半晌才吐出兩個字,“不回。”


    “那你去哪兒?”


    佟卿卿又是好一陣沒說話,最後吐出一口氣,說:“去你那兒吧。”


    顧承光愣了一下,笑說:“我家可沒有客房給你睡。”


    佟卿卿卻好像沒聽到,裹著毛衣懶懶地靠在真皮座椅上,怔怔地望著窗外,霓虹透過水光劃過他的眉眼,瀲灩而綺麗。


    顧承光沿著輔道慢慢開,等到開到顧家別墅門口的時候,佟卿卿已經闔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他輕輕推了推他,說:“到了。”


    佟卿卿睜了睜眼,似乎有點迷糊,看到是他,沒說話,自己打開車門下了車。顧家別墅他不是沒有來過,從前多少輝煌,現在就有多少衰敗,他一時立住,說不出話,很久,扭頭去看顧承光,“你就住在這裏?”


    顧承光笑笑,並未辯駁,“進去吧。”他拿鑰匙開了門,點了燈,燈光大亮,照得整個屋子煌煌如同白晝,因為並無家具點綴,空蕩蕩的一覽無餘。


    佟卿卿雙手抄在兜裏,站在大廳中央,一言不發,良久,才抬起眼皮沉沉地看了顧承光一眼,說:“你還是要走吧?”


    顧承光一愣,笑著反問:“這是怎麽說?”


    佟卿卿並不看他,仍舊是漫不經心的調子,說:“以你現在的身家,即便不另置住處,至少也可將這地方弄得像樣點,就算自己沒精力,不過一個電話的事情,有的是服務周到的裝修公司,何必弄得這麽淒涼。你根本沒打算留下來。”


    顧承光沒想到佟卿卿一語就道出了真相,卻是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反駁,隻是說:“上樓吧,樓下也沒有坐的地方。”


    其實樓上更沒有供人坐的地方,顧承光根本沒打算在這裏招待人,因此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他一概是沒有的。臥室很大,有五十幾平米,卻隻在靠牆放了一張床墊,鬆軟的被子未疊,略顯淩亂地堆在一邊。床頭擱著基本雜誌和書,雜誌是財經雜誌,書卻是文學類的小說,艱澀而冷僻。房間裏另一角,鋪了一張巨大的白色長毛地毯,上麵擺了他工作用的手提,和不少的cd。除此之外,並無多餘的物件,誰想得到,身家逾億的dieselceo,住的地方竟已經簡樸至簡陋。


    但比起樓下冷冰冰的淒清,這裏到底多了一絲人氣。顧承光離開的時候並未將暖氣關掉,因此房間裏依舊溫暖如春,彌散著一股可可香甜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顧承光將盥洗室指給他,“去洗個臉或者洗個澡吧,小心凍感冒。”


    盥洗室很大,多鏡子,燈光下,跟外頭截然不同的金碧輝煌。佟卿卿洗了臉,出來就看到顧承光已經脫了外套,隻在襯衫外麵套了一件酒紅色的毛衣,溫暖的黃色燈光下,毛衣上的細小絨毛茸茸地包裹住他,腳上穿著一雙灰色的羊毛襪子,蹲在地上在挑cd來播放,令他看起來非常年輕,遠沒有平日裏的冷靜穩重。


    佟卿卿沒有走過去,而是走到了另一邊的床墊上坐下,摸出煙盒,敲出一根塞進嘴裏,正欲點火,想了想,又重新將煙拿了下來。


    顧承光已經挑好了碟,是一張法文碟。他站起來,對佟卿卿說:“你看到了,我這邊真的沒有多餘的客房,你要是不介意,就將就一晚上,我還有些工作沒做完。”


    佟卿卿沒吱聲,拿了本床頭的財經雜誌,漫不經心地翻著。顧承光也就不管他了,重新開了電腦。


    房間裏靜得出奇,隻偶爾響起鍵盤清脆的敲擊聲。女歌手聲線低沉醇厚,音響效果很好,優美的法文每每自女歌手唇間吐出,好像都是自自己耳邊吐出,還帶著濕潤的熱氣。佟卿卿微闔著眼睛,幾乎要睡過去——


    顧承光似乎遇到什麽難以決斷的事,微微蹙著眉,眉心有細細的紋路,站起來,在長毛地毯上走來走去,地毯吸盡了足音,悄無聲息。


    佟卿卿忽然開口,問:“顧承光,你還記得何循嗎?”


    顧承光一愣,朝佟卿卿看去——他還是那副模樣,垂著眼睛,手指玩著香煙,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隻是隨口說起。


    顧承光回過神,語氣平靜,問:“你怎麽忽然想起他了?”


    “沒什麽?”他感到一陣心浮氣躁,一頭倒在床墊上,不再說話。


    顧承光卻因為他的話而打開了記憶——


    說來他跟佟卿卿之所以鬧掰,跟何循還真有點關係。他們就讀的那個高中,裏頭多*,在武裝氛圍濃厚的軍區大院長大,野性難馴,又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荷爾蒙分泌正旺,時時有流血事件發生,那會兒,大家似乎也都沒什麽心思念書,但何循是個例外。他隻是出生普通的工薪階級家庭,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過世,由母親一手帶大。她母親是學校的地理老師,因此他得以在他們那個學校就讀。


    印象中的何循是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臉色總有點蒼白,走路習慣低著頭弓著背,不大愛說話,即便是在課堂上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明明知道正確答案,卻總是回答得磕磕絆絆,結果引起哄堂大笑,大家越笑,他便越緊張,漲紅了臉不知所措地摳著桌沿。


    其實何循長得並不差,學習也努力,所以成績總是很好,很得老師的喜歡,但大約因為自卑,總顯得很畏縮,班上出身背景相似的同學自然看不上他,反而是顧承光,是難得會跟他講話的人。這種交情起源於顧承光需要抄他的作業。


    那時候的顧承光,並無半分如今泰山崩於眼前而麵不改色的淡定持重,那時顧家還在,姥姥姥爺疼他,慣得他一身毛病,學習上自然也不大用心,常常因為打球或者打遊戲而忘做作業,第二天才心急火燎地趕在早自習課代表收作業前抄完。


    他跟何循的個子都高,被安排在教室最後一排,又鄰座,一來二去,顧承光自然瞄上了成績優秀的何循的作業。一開始,何循還會不安,摳著桌板小聲跟他說這樣不好,做賊似的左顧右盼生怕被別人發現,每每惹得他心裏發笑。後來漸漸被顧承光帶“壞”,也就不再糾結於抄作業的問題。


    顧承光發現何循這人其實挺不錯的,看他總是獨來獨往孤孤單單的樣子,有時候就會叫上他一塊兒打球,雖然何循每次都是搖頭拒絕,但眼裏的光芒在告訴顧承光,他其實挺高興的。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一次早自習,那天顧承光睡過頭,心急慌忙地踩著早自習的鈴聲往教室趕,差點撞上門口的何循。何循的樣子很不對勁,臉色蒼白,身子還在微微顫抖,眼神空空地望著黑板。


    顧承光一眼就看見了黑板上的字,“何循是個惡心的同性戀”,不大,卻足夠刺目。


    教室裏靜悄悄的,所有人都在早自習,有的事不關己,有的暗自竊笑。顧承光皺了皺眉,他並沒有多想,隻覺得這樣的惡作劇未免太過低級,越過何循,拿起黑板擦用力地擦掉了黑板上的字,然後若無其事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然而這在顧承光眼裏微不足道的惡作劇,對何循來說卻如同滅頂的災難,他在接下來的一整天都恍恍惚惚,搖搖欲墜,連顧承光跟他說話也隻低著頭裝作沒有聽見,他被久違的羞憤與害怕侵蝕掉了。


    事情到這裏並沒有結束,在黑板事件過去大概一星期左右,是在下午第四節的體育活動課上,佟卿卿和何循打了起來,不,或者說,是佟卿卿單方麵地打何循。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整個學校,每個人都在沸騰,都在朝打架的地點飛奔,教學樓被紛遝的腳步震得微微顫抖,一夥人堵在教室門口,卻是誰都不敢邁進去一步。佟卿卿的樣子太可怕了,他抓著何循的頭發往牆上撞,眼神薄而狠,充滿著暴戾和厭惡,令人脊背發涼,何循的腦袋上的血嘩啦啦流得跟瀑布似的,匆匆趕來的教導主任當場就軟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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