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小姐年紀不大,動作卻很利索,像模像樣地教訓佟卿卿,“沒見過你這樣不合作的病人,前幾天微博還爆出肺炎猝死的新聞呢,這麽不長記性,別以為長得帥就可以任性!”


    佟卿卿被迫躺在床上,臉上掛了風流倜儻的笑,微微抱怨,“不是說護士都是白衣天使嗎?護士妹妹你的同情心呢?”


    護士小姐理也未理,調整好輸液的速度,將東西一收,“真抱歉,我的同情心一早拿給器官銀行捐贈了。”饒是顧承光,也被護士的伶牙俐齒給逗笑了。


    直到護士離開,佟卿卿才笑說:“現在護士盡喜歡大驚小怪。”話音剛落,他就爆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捂著嘴,咳得彎下腰,上半身蜷成一團,看得顧承光心不由提起來,皺著眉拍他的背。


    他好一些了,有氣無力地揮揮手,表示沒事。


    顧承光給他倒了一杯熱水,他捧在手心,小口小口地喝著,臉色總算沒有像剛才那樣難看,卻依舊有些脫力,靠在床頭問顧承光,“你怎麽知道我住院了?”


    顧承光說:“我剛剛遇到佟伯伯了。”


    佟卿卿頓時沉默。說來也是巧合,他坐在樓梯上迷迷糊糊睡著後直接導致昏迷,還是剛巧有事來找他的張秘書發現燒得渾身滾燙的他,送的醫院,作為佟知衡的貼身秘書,又關係到上司唯一的兒子,自然事無巨細地向佟知衡報告了。


    良久,他展顏一笑,說:“你說你好歹來看望病人,怎麽兩手空空的,也好意思?”


    顧承光也跟著笑,說:“那你要什麽,我給你去買。”


    佟卿卿思考了半天,說:“要不你給我弄條煙進來,我這一會兒不抽腦子就隻打盹,想不了事兒,跟個廢人似的。”


    顧承光一驚,“你不是戒煙了嗎?何況這醫院呢,回頭就給收了。”


    佟卿卿懶洋洋地伸著腰肢,“所以才叫你偷渡啊,戒煙哪兒那麽容易啊,公司裏那麽多事兒,沒煙我真不行。”


    顧承光簡直拿他沒轍,“消停點吧,你肺炎呢,要不要命了?”


    他忽然收了臉上的笑,沉默下來,這樣喜怒無常,簡直讓人招架不住,但顧承光體諒他是個病人,他自己也戒過煙,知道剛戒煙的人心緒煩亂脾氣暴躁,做什麽都缺了什麽似的,因此並不生氣,隻說:“煙就算了,你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帶。”


    他的興致不高,漆黑的眼睛盯著顧承光,問:“你什麽時候走?”


    顧承光一怔,這個問題他昨晚已經問過,但他以為他忘記了,於是說:“明天下午。”


    佟卿卿哦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了會兒掀掀眼皮,說:“不然就鴨掌煲吧,就靜安胡同那一家,你還記得吧?”


    顧承光聽得皺眉,“你現在不適合吃這麽辣的,吃點清淡的吧。”


    佟卿卿抿住了嘴唇,不說話,顧承光以為他不高興,正要勸幾句,忽然聽他說:“那就算了。”


    顧承光離開了醫院,將檢查報告拿回去給姥姥,老太太戴起老花眼鏡,認認真真地一項一項看下來,其實並不太懂,但她會拿前一次的報告做對比,哪項指數升了,哪項指數降了,看了半天,抬起頭,看見顧承光一個人坐在院子的台階上,在發呆。


    他身上穿著酒紅色的拉鏈針織夾克,米色的燈芯絨休閑褲,即便是走神,也是器宇軒昂,氣質不凡,已完全是一個成熟男人的模樣。老太太卻總想起他小時候的模樣,飛揚跳脫,頑劣不堪,肆無忌憚地笑,鬧,然後博來大人寵寵的一笑,這其中,隔著多少年不為人知的無奈和辛酸。


    老太太摘了老花眼鏡,走過去問他:“怎麽了?”


    顧承光回過神,一笑,神情微微惆悵,“沒什麽,就是有點傷感,姥姥,我從前跟卿卿是真的很要好吧?”


    老太太一愣,想不出他怎麽忽然問這些,拿著手絹仔仔細細地擦台階上的一盆蘭花葉子,說:“那可不,你小時候多霸道啊,大院裏的孩子哪個沒被你欺負過,也就卿卿,被你欺負了也不哭,回頭還願意跟你玩。”


    顧承光大叫,“冤枉啊,我什麽時候欺負過他?”


    老太太嗔笑著用手指點點他的額頭,“怎麽沒有?隻是你不記得罷了,有一回你姥爺帶你們去坐旋轉木馬,你們喜歡上同一匹馬,就因為你姥爺讓卿卿騎了那匹馬,你就生氣地將他推了下去,結果害得卿卿磕破了腦袋,氣得你姥爺差點捋起袖子第一次揍你呢。”


    顧承光一愣,經老太太這麽一說,那些蒙塵的記憶忽然如同被淘洗的玻璃珠子,一顆一顆地變得閃亮起來。好像確實是這樣,他永遠橫行霸道,衝鋒陷陣在最前麵,而佟卿卿,記憶中最多的居然是他抿著嘴,嘴角往下拉卻倔強地不哭的表情——因為他不讓他當他的副司令,因為他將貼紙給漂亮的女生而不給他……


    而少年時代的佟卿卿,永遠是一張好看而幹淨的臉,像草長鶯飛的三月,不悅時微微蹙起眉,高興的時候也不會大笑,隻是眼睛裏盛滿流光。再後來,他們都長大了,不知不覺疏遠,有了各自的朋友圈,佟卿卿也不知什麽時候再不是從前模樣。


    說起他的時候,浮現在腦海的就是長大成人之後他狹長的眼睛裏那些譏誚和冷然,那些漫不經心嗔笑無常。


    也許這世上有很多很多東西,都會在自己的不經意間遺忘,如果不是今天偶然憶起,是不是就會永遠失落在時光隧道中?


    老太太將蘭花葉子擦得潔淨喜人,微微調整了下花盆擺放位子,隨口問道:“今天去醫院怎麽去了這麽久,遇到朋友了?”


    “不是,卿卿住院了,我順道去看了他。”


    老太太一驚,轉過頭來看著顧承光:“怎麽好端端住院了?”


    “肺炎,沒什麽太大的問題,好好休息就成。”


    老太太的眉毛擰起來,依舊有些擔憂,“那是誰在照顧他呢?”


    顧承光倒是沒注意這個,“我去的時候佟伯伯剛走呢,家裏的阿姨應該會過去吧,再不濟醫院裏有護士呢,總不會讓他一個人,晚點時候我再過去一趟,給他帶點兒吃的,他估計也吃不慣醫院的夥食。”


    “也好。”老太太想了想,還是有點不放心,“我讓阿姨去趟菜場買隻雞,煮點兒粥,晚些時候你給他帶過去,外麵的東西調料放多了,不健康。”說著說著,她又嗔怪起來,“你們年輕人就是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體,成日裏抽煙喝酒,晚上不知道睡覺,又老不吃早飯,能不出問題嗎?就算現在仗著年輕,年紀大了有你們苦頭吃。”


    她教訓完顧承光,進去與阿姨說上菜場的事。


    阿姨買了一隻老母雞,又讓菜場老板幫著殺好,回來就忙活開了,最後煮了香菇雞絲粥,熬了足足有一個小時,雞絲都熬進粥裏,做完已經下午四點半,老太太怕晚了,催著顧承光趕緊送去。


    他的車子已還給陳將,隻能打的去醫院。正值下班高峰,路上堵得不成樣子,簡直是一步一挪,又倒黴地碰上兩車相撞事故,整條馬路基本都癱瘓掉了,一眼望過去,浩浩蕩蕩的車隊紋絲不動,出租車司機滿臉煩躁,顧承光看這邊離醫院也就十幾分鍾的路程了,幹脆下了車走過去。


    忽然看見迎麵走來一個中年婦女,燙過的卷發失了保養,稻草似的紮在腦後,手被在身後,雙目赤紅略顯癲狂,怎麽看也不像正常人。顧承光一愣,腳步不由緩下來。女人已經發現了目標,直直地衝過來,背在身後的手也露了出來,手中赫然是半塊板磚。


    顧承光一驚,隻下意識地往路邊一躲,女人已經越過他,叫了一聲“何律師”,板磚直愣愣地拍向顧承光身後的男人。


    那是個西裝革履精英人士模樣的年輕男子,大約是剛下班,才拿出轎車遙控開鎖,準備回去,聽見有人叫自己,下意識回頭,迎麵就是一板磚,頓時血流如注,糊住了眼睛。


    顧承光沒想到有這樣的驚變,眼看女人還要下手,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胳膊。那女人的力氣奇大,顧承光幾乎拉不住她,好在門口的保安反應不慢,衝上來三下兩下製住了行凶的女人。


    那女人被抓住,兩眼迸出仇恨的光芒,恨不得將人生吞活剝,“何循你個畜生,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顧承光猛吃一驚,不由地望向受害者,一個保安也走到頭破血流的男人麵前,彎腰問道:“何律師你沒事吧?要不要報警?”


    男人摘下了沾血的眼鏡,捂著額頭抬起頭來,看了那個瘋狂的女人一眼,說:“算了,讓她走吧。”


    保安一愣,有些遲疑,“可是……”


    何律師揮揮手,“沒關係,讓她走吧。”


    保安無奈地將瘋女人扭送出門口,往前一推,威脅道:“你再來搗亂,我們就要報警了!”


    女人並不感激,仇恨地朝何律師瞪了一眼,呸一聲,一口濃痰就啐到何律師腳下,相信如果有可能,她絕對會啐到他臉上。做完這些事,女人才扭頭耀武揚威地走了。


    保安忿忿不平,“何律師你就是太好心了,下回碰上這樣的瘋子直接報警就好。”


    何律師微微苦笑,正要說什麽,忽然聽到一聲有些遲疑的叫喚,“何循?”


    畢竟過了那麽多年了,顧承光實在不太確定,而麵前這個社會精英模樣的何律師又與記憶中那個靦腆內向的少年大相徑庭。但當何循抬眼望過來的時候,顧承光又確定了,確實是何循,大模樣並沒有改變,隻是褪去了青澀,變得更加成熟了而已。而隨之而來的,是會所洗手間的那一幕。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奉上,第二更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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