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的空調打得很低,將耀武揚威的秋老虎牢牢地抵擋在外麵。飛機晚點了兩個小時,等待接機的人不免臉露焦躁,頻頻看向手表。由美國洛杉磯飛往北京的航班終於姍姍抵達,出口嘩啦一下湧出提著行李的乘客,因長時間的飛行和飛機的延誤,人人臉上寫著疲倦二字,與來接機的家人、朋友抱怨連連。


    顧母架著一副遮去三分之二臉的大墨鏡,穿了一條孔雀藍的真絲連衣裙,手上拖著一隻紅色的小型拉杆箱,雖已年過五十,卻依舊身材苗條,氣質出眾。


    “媽。”顧承光上前,順手接過她的行李箱,說,“累了吧?是先去吃點東西還是直接回酒店休息?”


    顧母摘下墨鏡,露出一張風韻猶存的臉,隻是兩道眉憂愁地蹙著,臉上有顯而易見的疲憊,擺擺手說:“先回你那兒吧,我想先睡一會兒。”


    顧承光猶豫了一下,說:“媽,我現在住在我們原來的房子裏。”


    顧母果然愣了一下,對她來說,那無疑是個傷心地,果然她揉了揉眉心,淡淡地說:“那就算了,去酒店吧。”


    顧承光將她的行李放進後備箱,又替顧母拉開車門。顧母上了車,雖身體極度疲憊,卻意外地並沒有什麽睡意,隻是望著車窗外縱橫交錯的高架和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樓,感慨了一句,“北京這些年變化真大,我都不認得了。”


    顧承光迎合道,“是啊。過幾天等你休息好了,我帶你好好逛逛。”


    顧母露出一點笑意,“我在這兒長大的,就是有再大的變化我還能迷路不成。”頓了頓問道,“你工作不忙嗎?”


    顧承光說:“還好,近段時間有閑暇。”


    顧母一向不大管他工作上的事情,因此也不細問,眼看車子進入市區,依稀可見舊城斑駁熟悉的痕跡,顧母不免有些近鄉情怯,眼裏的憂愁又加重了些,問:“你姥姥姥爺,身體還好吧?”


    “挺好的,每年都有做檢查,夏天去北戴河冬天去海南療養,隻當是度假,就是挺想你。姥姥本來說要一起來的,我給勸下了。媽你先回酒店休息一下,洗個澡,晚上我接你一塊兒回姥姥家,姥姥肯定做了一桌子菜等咱們呢。”


    顧母的臉上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沒有再說話。


    酒店房間是一早定下的,是個套間,有一個小小的會客室,顧母看了看,覺得滿意,簡單洗了個臉,就睡下了。這一覺一直睡到下午五點,她起來,從行李箱裏拿出換洗的衣物,進了盥洗室,洗完澡出來,顧承光已經來了,正站在窗邊打電話,見顧母換了一身衣服,臉上的疲憊之色去了不少,臉上有了笑模樣,又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顧母隨口問道,“跟誰打電話呢?”


    顧承光答道,“卿卿,他知道你回來,所以打電話來問問。”


    顧母稍稍一愣,才反應過來,“佟知衡的兒子?”完後又笑起來,“你跟他倒是要好。”


    顧承光道,“我們一直都很要好啊。”


    顧母說:“我記得你們從前,嗯,好像是有些不對付吧,這會兒又和好了?”


    顧承光笑笑,“那會兒年紀小嘛,不懂事。”


    顧母也就隨口一說,顧承光的人緣一向很好,到哪兒都有朋友,而且他那些朋友拿出來個個都人中龍鳳,非常出色,對她亦是真心尊重,因此也並未放在心上。晚上到姥姥家吃飯,果然有一桌子菜,都是顧母和顧承光愛吃的。李阿姨一見他們就露出歡喜的笑來,“哎呀,總算回來了,老太太一直在念叨怎麽還不到呢。”


    李阿姨在姥姥家幹了好些年了,如同家人,因此講話自然而然帶著親熱。顧母臉上掛著淡淡笑意,將從美國帶來的禮物送給李阿姨,李阿姨頗有些受寵若驚,卻也歡歡喜喜地接受了,回頭跟姥姥展示,是一條寶藍色的絲巾,漂亮的藍色,像梵高筆下的畫。


    一餐飯,果真吃得各自開懷,顧承光還陪著姥爺喝了一杯酒,其實醫生一直嚴令姥爺不許碰酒,今天是難得高興,所以破例。


    飯後,顧承光陪顧母散步。其實顧母在這大院的記憶並不多,她小時姥姥姥爺並不在身邊,一直由姑婆幫忙照顧長大,因此養成剛硬要強的個性,一旦決定的事,連姥姥姥爺也拿她沒有辦法,一如她的婚姻。


    大約是心有所感,顧承光不由自主地開口問道:“媽,你當初為什麽會嫁給爸爸?”其實他知道姥姥姥爺一直不大看好顧父,他們是軍人出身,清白了一輩子,從心底裏就不大喜歡有著資產階級做派嚴重的顧父。顧母當初的條件其實很好,她遺傳了姥姥姣好的麵容,身段窈窕,不乏人追求。在姥姥姥爺的私心裏,覺得最合適的對象無非是姥爺戰友的兒子,彼此知根知底。


    顧母微微一怔,她沒有料到他會問這個。她的性格注定了不會跟兒子親密無間,更遑論談論如此私密的話題,因此有些不好意思,淡淡地反問:“怎麽好好地想起問這個了?”


    顧承光微微一笑,“沒什麽,就是忽然想知道而已。”


    顧母若有所思,最後撫了撫鬢邊的發,說:“大約是那時候覺得,沒有人會比他待我更好。”她沉吟片刻,緩緩道,“你爸爸,其實不喜歡經商,性格也有些風花雪月,但他家裏隻他一個孩子,沒辦法。我們念同一所大學,其實那時候,他並不起眼,戴著一副眼鏡,文質彬彬的樣子,但他俄文很好,將普希金的詩用俄文抄在牛皮詩箋上,夾在圖書館我經常借閱的書裏麵。後來我懷著你的時候,他也常常用俄文念普希金的詩給你聽。”


    顧承光覺得心酸,她覺得沒有人會比他待她更好的父親,卻在他們結婚多年後背叛了她。


    晚上顧承光將顧母送回酒店,本來他自己是要回顧家別墅的,但他坐在車駕駛座上,怔怔地望著窗外車流如織燈火闌珊,不知怎麽的,就有點恍惚,最後還是將車開到了佟卿卿的公寓樓下,自己拿鑰匙開了門。


    佟卿卿並沒有料到今晚會過來,剛準備洗澡,脫了外套,冷不防被人攔腰抱住,灼熱的吻就落到他的耳後。他嚇一跳,意識到是他,不由有些惱怒,“顧承光!”


    顧承光不理他,綿密地吻著他的耳垂,他不由有些意亂情迷,呼吸漸漸急促,氣息不穩地喚他的名字,“顧承光——”仿佛哀憐,又似情動。


    顧承光不再動了,隻是將臉壓在他的頸窩,灼熱的呼吸全噴在他的皮膚上。佟卿卿一動不動,任被他牢牢鎖在懷裏,良久才找回自己鎮定的聲音,“你怎麽過來了,我以為你今晚要陪阿姨。”頓了頓,又問:“阿姨回酒店了?”


    顧承光仿佛喃喃,“我就是忽然有點想你。”


    佟卿卿的心猛地一跳,剛想回頭,顧承光已經若無其事地放開他,一笑,“今天忙不忙,看你一身酒味,晚上有應酬?”


    佟卿卿轉過身,本要靠近顧承光的腳步一頓,說:“晚上多喝了幾杯,那我先去洗澡。”


    顧承光笑著點頭,身子後仰,大字型摔在床上,閉上眼睛,仿佛累極。佟卿卿看了他一會兒,直覺他心裏有事,但顧承光不是喜歡傾訴的性子,所以他也隻能當做不知道,轉身拿了換洗衣物進了浴室。等他洗完澡出來,顧承光依舊仰躺在床上,連姿勢都未換一個。佟卿卿用腳踢了踢他,“起來,快去洗澡,一身汗味!”


    顧承光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看他一眼,卻又閉上了,嘟囔道,“不想洗。”過了片刻又加一句,“也不想動。”


    佟卿卿站了片刻,俯下身去,小心地貼在顧承光身上,輕吻他的耳垂,細密輕柔的吻,吻過耳垂,又吻他的下巴和喉結,手也不老實,伸進顧承光的襯衫裏麵撫摸。他身上有沐浴露濕漉漉的清香,混合男性特有的雄性氣味。顧承光的喉結上下抖動了一下,做了一個吞咽的動作,佟卿卿抬頭,果然看見顧承光已經睜開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自己,眼睛裏幽暗的火苗。但他卻隻是翻個身,將佟卿卿壓在身下,親了親他的眼皮,將臉埋在他的頸窩,平息心底的躁動,好一會兒,才啞聲開口,“姥姥今天還提起你了,讓你周六有空去吃飯。”


    佟卿卿的嘴唇緊抿,沒有回答,很長時間後,他忽然開口問:“顧承光,你是不是心裏很介意?”


    顧承光一愣,“介意什麽?”


    佟卿卿覺得有點難堪,擰過頭,良久才發狠道,“介意我跟你一樣,是個男人!”


    顧承光心頭一窒,“不是……當然不是。”


    佟卿卿霍的轉過頭,盯住他,眼睛亮得驚人,仿佛燒著兩團火,“那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肯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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