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妄求修成真仙,實為逆天而行,上天會給予懲難,為所有修真者劫數,也稱天劫。隻有經曆天劫才能煉就仙體超然物外,渡不過者化為齏粉重歸天地。


    世上目前還沒人修煉到渡劫的境界,蘇昊當初倒是極接近。天劫讓所有修真弟子既痛恨又期待,天地不仁,浩瀚天威之下,劫數無量,但是沒有劫數,修為再高深,凡人終隻是凡人,壽命再長,跳不脫六道。


    妖與人不同,凡人隻會在化神時才遭遇一次天劫,妖卻有兩次,一次是修煉成人,為小天劫,一次是化神,為大天劫。


    蘇龍化形必然要經曆小天劫。小天劫並不是在妖化形的刹那就會降下,而是化形後的八十一天內某一時刻。妖曆劫,蘇昊有生之年見過兩次,那兩隻妖精一個渡劫失敗打成原形,另一個渡劫成功後被一群除妖弟子降服後再打回原形,所以還算明白小天劫威力,如何渡劫心中有了大概的想法,蘇龍什麽都不懂,他絕不會讓他應對。與他有血契在身,將天劫引渡到自己身上也不是難事。


    天色暗沉,山穀裏的風尤其寒涼,蘇龍睡著後,蘇昊躡手躡腳下床,連著被子一起抱住他,穿過茅屋後一片種植著毒草的濕地,來到煉蠱室。芄娘已經等在那裏。


    “毒怎麽樣了?我是問你。”芄娘說。


    室中心擺著一隻三人高的巨大煉蠱皿,芄娘正站在梯子上,雙手握棍,在煉蠱皿裏攪拌著,室內飄蕩著異香。


    “你要對自己有信心。”蘇昊說,爬上另外一架木梯,往煉蠱皿內看去,裏麵九條金蛇在墨綠色藥汁裏翻滾盤繞,聞見生人氣息,高高揚起頭,張開血盆大口,吞吐著猩紅信子,愈發興奮,粗長蛇身攪動迅速,墨綠藥汁已見泡沫,更加粘稠,如同一碗熬得稀爛的綠粥。蘇昊問,“你不是讓我把小龍放進這種東西裏吧?能活?”


    “放心吧。”芄娘說話的表情讓蘇昊一點都不放心。


    “你確定自己不是在進行什麽奇怪的儀式?”


    “這是三百年的纏絲金蛇,別看現在才九條,剛開始時我放進去三百條,它們彼此吞食,最後才剩下這最強悍的九條。化神丹佐以千年靈草溶解,大大增加藥性,均勻地被纏絲金蛇煉化。現在化神丹藥性一絲都不浪費,全部在這九條金蛇身上,蘇龍化形需耗費大量靈氣,金蛇就是最好的補品,再加上吸收已被金蛇煉化的藥力,保準能一舉進階至劍聖境界,化形成功。”


    “不一定要纏絲金蛇吧?”某些同樣靈性的魚啊蝦啊,絕對比金蛇看上去更容易接受。


    “別的東西哪抵得上金蛇可愛。”


    “……”幸好現在蘇龍睡著了,要是醒了,看到這隻煉蠱皿,恐怕都嚇得躲到他背後去了。


    蘇昊無奈地把蘇龍抱到煉蠱皿開口上方,輕輕抖開被子。


    蘇龍忽然驚醒,猛睜開眼,察覺自己在筆直地墜下,看到身體上方的蘇昊,下意識伸出爪子想要抓他,但爪子堪堪從被角蹭過,什麽都沒抓住。他驚恐地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蘇昊,他盼望他能伸出手拉自己,這一刹,他甚至連翅膀都忘記揮動,但直到跌進煉蠱皿,他所盼望的也沒有發生。


    金蛇見有獵物落下,迫不及待地用蛇尾卷住獵物,九條金蛇一齊發力、爭搶、撕扯。蘇龍在皿底幾次沉浮,濃稠的藥汁從四麵八方湧向他的鼻子嘴巴耳朵,幾乎讓他溺斃,他腦袋一下變的空白,害怕得蜷縮起身體。


    迷迷糊糊中,有什麽絞上了他的脖子,蘇龍拚死掙紮,大口呼吸,那東西越勒越緊,力氣漸漸流失,靈魂與身體幾乎分離。


    他聽到有人在呼喊。


    “蘇龍,蘇龍。”


    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到一棵漂亮的槐樹,樹冠大如華蓋,樹下立著一個靛青色的模糊身影,看不清麵容,他張開口,聽見自己的聲音十分艱澀。


    “你是誰?”


    “我是蘇晟,跟我走,蘇龍。”


    “你不是蘇昊?”他聽到自己問。


    “蘇昊?”那人笑了,慢慢走近。


    蘇龍終於看清了他的樣子,那麽熟悉。


    “蘇晟就是蘇昊啊。”那個人說。


    “小龍!小龍!”一種真實而親切的聲音把蘇龍撕進現實。


    他重重吸了口藥汁,接著猛烈地咳嗽,沁涼的汁水開始滋潤五髒六腑,終於不那麽難受了。他看見蘇昊趴在皿沿,緊張地看著自己,一時間,他懷疑自己做了個奇怪的夢。


    “小龍!殺掉金蛇!”蘇昊說。


    蘇龍調轉身體,果真發現遊弋在身邊的金蛇,他二話不說,衝上前和其中一條扭打在一起。


    金蛇力道巨大,蘇龍騎在它頭上,幾乎被它甩出去。法力似乎被封,使不出來,他隻好以全身力氣肉搏,利爪撕開金蛇肚皮,牙齒咬爆金蛇腦漿,翅膀激烈拍打,藥汁與血水四濺。一條金蛇終於不動了,他還不肯放開,獰惡地咆哮著,抓住金蛇身體一下又一下往皿壁上撞去,其餘八條金蛇嚇得立刻躲開,緊貼皿壁,不敢有一絲絲靠近。


    “吃掉它。”芄娘說。


    蘇龍一口囫圇地吞下戰利品,意猶未盡地望向其餘金蛇。


    “不會有問題了,”芄娘長出了一口氣,對蘇昊說,“過會兒再來看他,先解決你身上餘毒。”


    從木梯上下來,走出煉蠱室,回到蘇昊房間。


    “下次再見他,應該已經化形了,”芄娘給他清理體內餘毒,抬頭瞥了眼他,笑了出來,“緊張?”


    “沒。”蘇昊閉著眼。


    “你說他會長什麽樣?”


    “不知道。”


    “猜嘛。”


    “真不知道。”


    “猜一下。”芄娘比蘇昊還心急。


    “好吧……猜好了。”


    “什麽模樣?”


    “你猜?”蘇昊說。


    “有沒有大姑娘上花轎的新鮮感?”芄娘鍥而不舍。


    “別嘮叨了,”蘇昊無奈地抽回手,“破契符呢?”


    “現在就用?”芄娘問。


    “還等到什麽時候?假如老天開玩笑,他一化形,立即就是一道天劫怎麽辦?”


    “這倒是。”


    芄娘離開房間,不久拿著兩隻雕花錦匣回來,揭開其中一隻,從裏麵撚出一張符籙。


    “引劫符,”她慎重地問,“我再問一次,你確定要用?”


    “我發現你變囉嗦了,沈俊還受得了嗎?”


    “我祝福你被小天劫劈成灰。”


    “多謝。”


    芄娘突然發力,篆文金光閃爍,騰雲升天一般脫離符籙,又如烏雲壓頂,裹挾一道金色細小閃電,刹那間齊入蘇昊天宮。


    引劫符製作不易,就算會畫符,沒有引劫符專用靈草靈獸煉製的丹砂符筆,也是白費功夫。得多虧了甘棠閣富甲天下的豪氣,能湊齊引劫符材質。可以說天下任意一家,都辦不到這點。引劫符一入體,蘇昊急忙運轉周身真氣,加以煉化。引渡的是小天劫,加之與蘇龍的血契,引劫符煉化得異常迅速,不過還是很耗費真氣法力,完全煉化時,天已經大亮,蘇昊滿身大汗,臉色發白。


    “感覺如何?”芄娘擔心有意外,也沒離開,見他張眼,急忙問。


    “好極了。”蘇昊深深吐息。


    “現在該試試這個了。”芄娘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遞上剩下的那隻錦匣。


    “這是?”蘇昊頓覺不妙。


    “好東西。破契符我煉到這隻蠱體內,你服下就立即生效,符籙由我法力支撐,你想維持多久都沒問題。”


    “謝謝。”蘇昊由衷道。賣破契符的弟子不說就以為蘇昊不知道,其實支撐破契符破壞血契極消耗法力,在維持破契符時,可以說法力幾乎動用不了,這對修真之人來說好比失去了左臂右膀,也使自己暴露在危險之中。


    “客氣!”芄娘大手一揮,迫不及待道,“快揭開看看。”


    蘇昊打開錦匣,裏麵三寸長的青灰色大蜘蛛,揮著鐮刀般的大前腳伸向盒外。


    “你讓我吃這個?”蘇昊臉更白了,有些後悔,什麽東西到了芄娘手裏,都能被煉成蠱毒。


    “嚐嚐,味道很不錯。”芄娘急不可耐,親自上手,提起蜘蛛,捏著蘇昊的下巴就往他嘴裏扔。


    “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蘇昊忙不迭說。


    說著,他閉上眼,以麵對死亡的勇氣把東西丟進口裏。


    “怎麽樣?”芄娘眼睛裏閃爍著晶亮的光。


    蘇昊咽了下口水,摸著喉嚨說,“不知道,它滑下去了。”


    “真是浪費!”芄娘不滿地瞪著他,久久。


    “我臉上開了花?”蘇昊摸著下巴。


    “你自己也沒信心是不是?不然不會用破契符。從我認識你,你什麽時候狼狽過?不過小天劫而已,謹慎過頭了。”


    “不說這個。”


    芄娘挑眉,“不說就不說,你最好快點回來,我看著不習慣。”


    芄娘又叮囑讓他多休息,一次煉化兩張符籙極廢精力元氣,便留他獨自在房間。她離開沒多久,蘇昊去煉蠱室看蘇龍,蘇龍已經睡著了,仰麵漂浮在藥汁裏,看上去很累,肚子圓鼓鼓的,還剩七條金蛇在環繞著他遊弋。金蛇都很謹慎小心,不敢上前偷襲。這是好現象,說明自蘇龍身上流露的真氣就已經威懾住了這群金蛇。


    五位女弟子又被派了出去,去尋找她們的師丈沈俊,蘇昊這才知道在林子裏遇到她們時,她們也正打算出去,偶遇之後,這幾個小妮子把正事就給耽誤了。


    連續數天,蘇昊都在室內打坐修煉,兩張符籙帶來的疲倦感終於有所消退。他心中盤正算著蘇龍出煉蠱皿的日子,鼻尖突然傳來脂粉香氣,一睜眼,就看見一個極秀麗的女孩驚呼著倒退開。


    “蘇大哥,真的是你!你果然沒事!”


    “小柔兒啊。”蘇昊笑著說。


    “芄芄,蘇大哥來了你怎麽沒告訴我?”沈柔說。


    “他來沒多久。”芄娘端著一盆烤熟的蟲子進來,隨手揀了一粒,嗑瓜子一般吐掉蟲殼,吃下蟲肉。


    她把這盆蟲子遞到沈柔麵前,沈柔抓了一把。她又遞到蘇昊麵前,蘇昊擺擺手說,“多謝款待,我不吃零嘴。”


    “我哥有消息了嗎?”沈柔問。


    沈柔與沈俊為兄妹,兩人相貌堪稱天下無雙,沈柔直接被譽為第一美人,連最妖冶的狐妖都比不上她的美麗,沈俊是男人,沒這些頭銜,但大陸第一美男子的稱號也是公認的。七劍神裏說來,沈俊才是最大的贏家,媳婦是劍神、妹妹是劍神,還有著最富足的門派,過與世無爭的生活。沈柔也是五大門派之一的陽州鶯燕樓當家。陽州與巫州比鄰,鶯燕樓與甘棠閣有傳送陣,沈柔經常到甘棠閣來找芄娘。她倆在劍神中同為女子,情誼遠不止姑嫂,沈柔從不喊芄娘嫂子,而是更親密的昵稱。


    芄娘搖頭,沈柔驚訝道,“連你都找不到他?三個多月了吧?”


    沈俊自去錦州奔喪後一直沒回來。一般說來,幾個劍神聚頭,互相探討個高深道法,切磋下功力,結伴去尋個天地奇寶,一年半載不回門派實屬正常,大多時候隻跟同門交代下事宜,就消失無蹤了。沈俊不同,他尤其戀妻,幾乎到了癡狂的程度,不論朋友還有對手,都受過他滔滔不絕地炫妻語言攻擊。因為芄娘並不美麗,尤其與沈俊對比,更顯得不般配,有一些崇拜沈俊的美人心思惡毒地揣測沈俊這麽癡迷芄娘的原因是芄娘給他下了蠱,這事曾一度鬧得很大,幾乎全天下的女弟子都要求檢驗真假。這場鬧劇一出現,芄娘處之泰然,反倒是沈俊各種忐忑不安,一張俊顏給嚇得虛汗點點。最後鬧劇以意外結局收場,芄娘沒動手腳,倒是沈俊時刻對於留住妻子的心而感到不自信,暗地裏給芄娘下了癡情蠱。典型的班門弄斧,芄娘啼笑皆非,心裏通透,給他留顏麵,沒揭穿他。他到哪裏都會跟芄娘主動匯報動向,一連三月不與她聯係,對熟悉他的人來說,比突然得知青彥師尊離世還不靠譜,也難怪沈柔驚訝。


    “已經派人去找了。”芄娘說。


    沈柔點頭,不怎麽擔心。沈俊身為七劍神之一,真沒擔心的必要,更多的其實是好奇他竟然也有不歸家的一天。沈柔坐到蘇昊對麵,笑容嫣然,“蘇大哥,有沒有幫我物色如意郎君啊?”


    “這個……”蘇昊麵露難色。沈柔跟他哥兩個反例,他哥早早地尋到真愛,而沈柔至今還沒嫁人,急得心急火燎。鶯燕樓門口尋覓良人的告示天天貼著,就是沒人敢揭。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三千抱什麽呢?再說了,她是劍神,一般男子哪有那勇氣?於是大陸第一美人永遠是一朵嬌豔美麗的花朵養在深閨,沈柔如今最常做的事就是作幾首酸掉牙的歌頌愛情表達內心期盼愛情的小詩,自詡女詩人,德藝雙馨。


    “你受你哥荼毒太深,真的。你把眼界放低點,說不定早嫁出去了。”蘇昊誠懇的建議。沈柔與沈俊那樣一個美男朝夕相對,結果沈俊在她眼裏都隻是一般般,全天下的男人更成了醜男,哪還入得了眼。


    “我哥真的一般,也不知道你們眼神怎麽回事,蘇大哥,我覺得我哥還沒你好。”沈柔說。


    “嗬嗬。”蘇昊笑。


    “有人來了!”芄娘忽然說。


    “誰?”沈柔問。


    芄娘走向門邊看了片刻,又走回來,“小七和溫如玉。”


    屋前花海裏的白石子小路重新出現,聞樊咋呼著跳進屋裏,叫道,“蘇昊!咦,沈柔你也怎麽也在?”


    “我哥家,我憑什麽不能來?”沈柔哼了一聲。


    隻有溫如玉微微笑著,先走到蘇昊跟前,恭敬一拜,“真人。”


    “你還是這麽多禮。”蘇昊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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