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龍關於父母的記憶並不多,腦海裏殘存的零星半點也早已模糊,但血脈之情大約是天底下最玄妙的東西。他望著水鏡裏和美的一家三口,剛出生的自己被父母小心地嗬護在懷裏,心底不可遏製地湧起溫暖的熱流,體驗到一種不可言說的幸福。


    在被關進水底之前,原來他也是有父母寵愛的,這世間,除了蘇昊,曾經他還擁有過那樣一對舐犢情深的雙親。


    “他們現在在哪裏?”蘇龍哽咽著問蘇晟。


    “你父親是神龍,母親是白蛟,神妖結合,天理不容,你覺得他們現在在哪裏?”蘇晟反問。


    蘇龍不說話了。他隱隱猜到父母的結局並不如開始那樣美滿,否則這些年來,他被關在水底,為什麽他的雙親從不找他?


    “你會知道的,臨憶珠從不騙你,”蘇晟在蘇龍麵前蹲下,伸手擦他臉上的淚,“哭成這樣,蘇昊該擔心了。”


    “它叫臨憶珠?”蘇龍微微別過臉,但蘇晟的手更快,手指貼上他的臉,蘇龍隻覺他的手指冰涼刺骨。


    “臨鏡憶茫然,故名臨憶珠。”蘇晟收回手。


    “我想知道他們究竟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蘇龍懇求道。


    蘇晟不答,猛推他一把,“他在叫你了。”


    蘇龍從夢裏突然驚醒,一睜眼便見到蘇昊的臉近在咫尺,眉頭緊蹙著。


    “做噩夢了?”他問。


    蘇龍搖頭,回想起父母,被前所未有的幸福縈繞,心情變得大好,破涕為笑,“夢到,父母。”


    蘇昊見他的笑容不似作偽,便放下心,擦幹他臉上的淚,坐到他身邊,把他攬進懷裏,一起躺下,“再睡會兒,天要亮了。”


    破曉時分,明翰便叫醒了兩人。幽冥峽穀的清晨,風景十分獨特,一輪枯黃的朝陽懸在東天,把這方不毛之地照耀的愈發蒼茫淒涼。其餘門派營地也都漸漸蘇醒過來。最早的還是數青山劍派,已有一群群弟子開始為比試忙碌了。


    很快高台壘起。何求坐於高台中心,身後憑立四名長老,再往後便是各州分門門主。這些人先前一直跟在蘇昊身後,被發現後就溜回了何求身邊,大約因為辦事不利,臉色陰沉,加上頭發被聞樊削掉,頭上都戴了帽子遮羞,就更顯得陰鬱。高台四周等距分立著九位青山弟子,修為不俗,手中長劍或挑或削,姿勢各異,擺成九龍鎮天威的法陣。


    九龍鎮天威是青山劍派鎮派法陣,一旦開啟,威力驚人,不僅所有邪魔外道都被擯棄在陣外,甚至能困住天命神格的仙人,可以說是乾坤大陸第一防禦法陣。法陣受施法人功力影響,修為越深厚者維持法陣的時間越久,法陣所籠罩範圍越廣。隻有修為到了一定程度的青山弟子才有機會接觸到此法陣。不過接觸不代表精熟,九龍鎮天威本就依靠九人同心協力的配合,隨便一人若是在關鍵時刻出紕漏,法陣分崩離析隻是一瞬間。所以青山劍派專門培養弟子修煉此法陣。


    何求端坐在此陣中,給參與比試的弟子加持法紋印記。他神情肅穆,真有點天威模樣,讓一幹門派噤若寒蟬,一批一批小心翼翼地排著隊伍,進入法陣。


    蘇昊蘇龍明陽明翰四人也夾在隊伍中間。蘇龍顯得十分興奮,睜著一雙美目忽兒東看看又忽兒西望望,回到了活潑好動的時候。蘇昊無奈地攥緊他的手,免得他興奮過頭,一不當心就被人群衝散了,心裏卻想著,小龍在夢裏見到父母,看來真的很開心。


    一陣好等之後,明翰正抱怨怎麽天下有這麽多門派。這時,前方忽然傳來騷動,明翰的好奇心立即被勾起,抻著脖子往前張望,就見正輪到百兵堂的弟子被加持印記,騷動也是從那裏掀起的。


    已經給那麽多人施過印記,何求還絲毫不露疲態,隻是重複的動作讓他有點漫不經心,手指一抬,再一點,青色印記便落在人的眉心。


    聞樊並不等在隊伍裏,而是輪到百兵堂後自然有弟子去請他過來,所以聞樊的位置很顯眼,一眼就能看見他。到聞樊時,那印記也輕而易舉地落在了他眉心。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給他人加持印記,隻能修為居高者加持低者。何求在外名聲一直是劍聖,除卻七劍神,境界數他最高,所以由他加持印記,沒人有異議,但終究還有看熱鬧的人,在等著輪到劍神時何求該怎麽辦,誰也沒料到,他就那麽輕巧地給聞樊印下了。


    這讓所有親眼見到的人都大吃一驚,難道青山掌門的修為已經在劍神之上了?那他如今到了何種境界?


    沒幾人見識過真正的劍神境界究竟是何種大能耐,不過單看模樣,何求老態龍鍾,比起年紀輕輕的聞樊更擔得起劍神。


    相比於嘩然的眾人,聞樊與何求倒是最淡定的,連一句恭維話都沒有就彼此擦身而過。


    又惹得一群人紛紛稱歎青山掌門的淡然不凡。


    對何求的稱道之聲不時傳來,明翰癟癟嘴,“要是讓他們知道這群偽君子修為來曆就有熱鬧看了。”


    “輕點聲,”明陽推搡著他,“到我們了。”


    明翰一副非常厭棄但又不得不為之的表情立在了何求麵前。何求閉著眼,連頭也沒抬,隻哼哼著,“收斂真氣,放輕鬆。”


    明翰不聞不問,依舊梗著脖子。


    明陽隻好出列,在他脖子上用力按了下,躬身道,“晚輩明陽攜舍弟明翰見過青山掌門。”


    “嗯?”何求懶懶地哼了聲。


    一直在何求身後充當木樁的善淵走上前,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什麽,何求霎時睜開眼。


    “是你們……”話還沒說完,便望見了明陽身後不遠的蘇昊,像是見到什麽極可怕的東西一樣,他身子微微一顫,屁股離開位置,張開嘴巴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來。四長老察覺掌門異狀,這才發現蘇昊,一時間的難以置信與錯愕讓他們愣在當場。


    他們早就從善淵那得到消息,心裏也早已做好準備,但親眼見到,青山師尊於青山一門亙古不變的威懾力,還是讓他們雙眼發黑,手腳冰涼。


    人群裏已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不明白何求為什麽在明家這兩小毛頭小子身上耽誤這麽久。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莫盈,疾步上前,手搭在何求肩上,何求終於安穩下來,嘴唇哆嗦兩下,一身泄了勁似的坐了回去。


    明陽明翰結束後,蘇昊同蘇龍一齊上前。


    何求加持印記的手微微打著顫。


    “別緊張,放輕鬆。”蘇昊說著何求對無數弟子說過的話。


    何求不敢正視蘇昊,手指哆嗦的厲害,印記竟然擦著蘇昊臉頰飛了出去。這是何求加印第一次失誤,吵鬧的人群都靜了下來。


    “你這可不行,”蘇昊歎息,“咱們還要在比試上見。”


    何求猛地抽回手指,愣愣地顫抖片刻,深吸一口氣,揚起頭來,突然厲聲道,“孽畜!你勾結魔道,欺師滅祖,現又拜入劍賈世家,就不怕天打雷劈?!”


    此言一出,人群一下子哄鬧起來,紛紛詢問怎麽回事。慕容春秋一行人混跡在人群裏,把他所知道的添油加醋一番述說,有些在別門派地位較高的人不肯相信,便向善淵求證,善淵臉色陰沉地點頭。於是乎,謠言越傳越遠,越傳越真,眾人紛紛對著蘇昊指指點點。


    一時間,有人憤恨無比,請求青山掌門立即處決叛徒,還有人強烈要求不允許如此大奸大惡之徒參加比試……


    何求卻安撫眾人道,“諸位放心,此乃本門內事,決不可影響此次比試。老夫無權禁止任何參加此次比試的門派,不過老夫在此立誓,老夫必將親手清理門戶!”


    他說的是慷慨激昂,端的是剛正不阿,再次贏得一片喝彩。何求滿意地點了下頭,回身直視蘇昊。


    “行啦行啦,”蘇昊擺了擺手,“累不累?趕緊著,後麵還那麽多人等著呢。”


    說著他掃了眼身後依舊長長的隊伍,卻猛不期然被一人凶巴巴地啐了口唾沫星子,“你不得好死!”


    蘇龍大怒,當即就要發作,卻被蘇昊阻止。蘇昊手指一彈,唾沫沒落到身上,反而順著來時的路飛回了那人的口中,那人被自己的口水嗆得連連咳嗽。蘇龍依舊生氣,咬牙切齒地瞪著那人,目眥欲裂,頻頻想掙開蘇昊拉著他的手。但很快,越來越多的人吐口水,蘇龍氣得大吼,這也想撓一下那也想抓一下,但他一人哪阻止得了那麽多張嘴。


    蘇昊一把把他夾進懷裏,以手捂住他的眼,眼不見為淨。


    “妖孽!”何求並指成劍,直指蘇龍,怒喝,“光天化日之下,你難道還想無法無天不成?!”


    指尖顫動,然而下一刻,就被什麽東西纏了上來,越縛越緊,刺痛鑽心傳來,何求大驚,猛地縮回手。


    “再試圖激怒他,必將取你性命。”蘇昊麵沉如水。


    語畢,收起依舊盤繞在身邊的九脈,轉身向高台下走。


    何求望著他的身影,一陣陣寒氣忽地沿著背脊爬上。他剛剛感覺到了蘇昊切切實實的殺氣。千百年來,師尊頭一次散發的置人於死地的殺氣。


    莫盈悄聲說,“掌門師兄,注意到他的武器沒有?”


    何求回神,“什麽?”


    “妖劍九脈,必飲魔血。”


    何求又是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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