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見到蘇昊,蘇龍便亦步亦趨緊緊跟著他,一刻也不離開,比平時更粘人。明陽見狀,連忙將明家弟子都支得遠了些,自己和明翰也離開了亭台,將地方讓給他倆。


    蘇龍忽地突兀地問,“你困不困?”說完不等他回答,轉身去整理供他們休息的木榻。


    蘇昊一怔,看著蘇龍忙碌的背影,揚起嘴角,“困~”


    說著打了個哈欠,越過蘇龍,翻身倒在榻上。


    “你鞋沒脫。”蘇龍目光聚集在蘇昊的腳上,不給蘇昊反應的功夫,啪地跪在他腳邊,捧起他雙腳,竟要為他脫鞋。


    “哎,小龍,我自己來。”蘇昊急忙起身阻擋他。


    蘇龍頭也不抬,倔強地握住他腳踝,一手推開他。


    蘇昊看著他黑色發頂,隻得無奈地笑了,任由他動作。


    “小龍,這些從哪裏學來的?”


    “夢裏。”小龍悶悶地答。


    “夢?”


    “我看見我父親為我母親這麽做過。”蘇龍仰起臉,對蘇昊微微一笑。


    他笑容之妍麗,讓蘇昊猛地晃神。與蘇龍相處這麽久,蘇昊不是第一次知道他相貌傾國傾城。一刹回神,竟覺心跳突突突,幾乎撞破胸腔。這種感覺過於新奇,一生之中從未遇見過,連當年突破劍聖境界抵達劍神境界尚未如此,使得蘇昊不由以手撫胸,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平複自己情緒。


    “小龍,”蘇昊深深吸氣,使自己顯得不那麽異常,他拉起蘇龍的雙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你最近有心事?”


    蘇龍頭垂著,眼睛盯著蘇昊握住自己雙手的手背,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蘇昊靜靜等著。


    良久。蘇龍搖頭,說,“沒有。”


    蘇昊一愣。他頻頻夢見父母,而他父母的關係又很不一般,他父母的結局任何做子女的恐怕都不能釋懷,所以蘇龍悶悶不樂的原因蘇昊能猜出,隻是他萬萬沒有料到蘇龍竟然不想告訴他。這一霎,蘇昊心裏頗不是滋味,有些失落又有些感慨,小孩一夜之間突然長大,居然對他都有所隱瞞了。


    “真沒有?”蘇昊心底還存著一絲他自己都解釋不清的希望。


    蘇龍抬起頭,正對上蘇昊的視線,他立即慌亂地扭過頭,沉默許久後開口,“恩公,我……為父母報仇有沒有錯?”


    “報仇?”蘇昊沒想過這點,他父母違背天道,無論是何結局都是天命始然,命該如此哪有報仇一說?


    “小龍,為雙親報仇無錯,但若有些人命裏注定……”蘇昊看了蘇龍一眼,心中不忍,頓了一下改口道,“沒錯!為父母報仇天經地義!”


    蘇龍精神一震,驚奇地看向他,“真的?”


    “殺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豈有不報之理?必須報!”蘇昊話鋒一轉,“不過小龍,報仇非同小可,你若……你若……”


    蘇龍目光灼灼,第一次意識到蘇昊居然也結巴。


    “你若信任我……報仇也可以與我商量。”蘇昊斟酌半天,總算找到得體的說辭。他與蘇龍雖有一紙婚契,但他們畢竟是兩個人,他尊重他,如若蘇龍堅決反對他插手他的家事,他也無可奈何。


    蘇昊這話一出,蘇龍像被針刺一般突然跳了起來,緊咬嘴唇,堅決搖頭。


    蘇昊怔住,蘇龍這樣明顯地排斥他,是他始料不及的。他目光落在蘇龍臉上,半晌居然不知該說什麽。


    “恩公……”蘇昊眼裏的失望讓蘇龍心裏一陣緊縮,他急於張口解釋,可話到嘴邊又說不下去了,他根本沒有勇氣承認自己殺害了聞樊。


    蘇昊苦澀地笑了笑,莫名想起他的五個徒弟,何時起,那五人開始與自己有異心,自己卻一無所知,而如今……蘇昊搖了下頭,把尚未形成的想法扔出腦際。


    “小龍,不要叫我恩公,你是我恩人才對,”蘇昊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你於我,恩情勝過一切。”


    這話本是蘇昊不想將蘇龍與任何人作比較而勸誡自己的,可蘇龍聽後卻像一隻被激怒的小獅子驟然發怒道,“恩情?我對你才不是恩情!”


    蘇龍向來乖巧,連與人拌嘴都極少,更別提發火,蘇昊大惑不解,“不是恩是什麽?”


    “是……”一種感情呼之欲出,蘇龍絞盡腦汁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它,霎時卡住了。


    “好了好了。”蘇昊看他急赤白臉的,急忙將他拉進懷裏安撫他,所有不快暫且都不考慮了,他隻想要蘇龍心靜如水,蘇龍屬妖,未免誤入歧途墮入魔道,最好絕去七情六欲,修道路上才能不被任何東西桎梏。


    “我若是做了錯事,”蘇龍有點不大樂意被他像孩子一樣抱在懷裏,扭過身體麵朝他,有些怯怯地問,“你會原諒我嗎?”


    “會。”蘇昊不假思索。


    “任何錯?”蘇龍有些開心。


    “任何。”蘇昊點頭。


    蘇龍開心的簡直想飛起來,什麽煩惱都沒了,他雙手推蘇昊,“你趕緊休息,快休息。”


    他的心情變化得比巫州的天還快,蘇昊一頭霧水,孩子長大了,話突然能說利索了,性格卻反複無常了。


    夜間,蘇龍翻來覆去睡不著,熟悉的異香便侵入了鼻間。蘇龍聞見這香氣,心裏反感到極點,竟覺胃裏一陣排山倒海,差點吐出來。


    “哈哈哈,你真的做到了!”蘇晟毫不掩飾自己目的達成的喜悅,“小龍,你真厲害!”


    蘇龍眼睛睜得老大,瞪著他,心裏厭惡他,可這厭惡中竟含著一絲見到他時的踏實感,蘇龍慌了。


    “你又想怎麽樣?”蘇龍底氣不足。


    “我來接你走啊,”蘇晟反問,“你為父母殺了聞樊,難不成你以為蘇昊還能容你?”


    “他會原諒我。”蘇龍對蘇昊說的堅定不移。


    “別忘了我告訴過你他是個騙子,”想起什麽,蘇晟慍怒道,“他說的好聽,是因為他並不知道聞樊死於你手,若他知道真相,你真以為他能原諒你?”


    “他會的。”蘇龍依舊堅定。


    “愚蠢!你根本不了解他!”蘇晟怒極,盯住蘇龍。


    蘇龍被他盯得毛骨悚然。


    良久,蘇晟忽地咧嘴笑了起來,“是我愚昧。”


    “什麽意思?”蘇龍莫名。


    蘇晟看著他大而圓的眼睛,道,“你愛蘇昊?你居然愛他。一隻妖居然愛一個一心隻向往仙途的修道之人!”


    一直似懂非懂的情感突然被蘇晟點破,蘇龍有種長久堵在心裏的一座火山猛然噴發了出來的感覺,說不出得通暢淋漓,然而細想這種情感,甜絲絲裏又突然覺得很難為情。


    “是又怎樣?”蘇龍臉紅了大半。


    “不怎樣,”蘇晟眯起眼,“可你知道他怎樣看待你嗎?”


    “他……”蘇龍一頓,不說話了。


    蘇晟冷笑,“他對你最多感恩之情,待他化神那日,也是你們分道揚鑣之時。”


    “他不會的。”蘇龍已沒有了開始時的底氣。


    “你還是不信我?”蘇晟怒火中燒,“我比他差在哪裏?本不想讓你太過傷心,有些事我不願告訴你,現在看來……”


    蘇龍心裏咯噔一下。


    “你知不知道當年是誰將你困於凍水河下?”蘇晟冷聲道,“就是你現在一心一意癡戀的騙子!”


    蘇晟失態地大吼著,手一揮,臨憶珠重新出現。蘇龍目瞪口呆地看著畫麵。


    隨著畫麵閃過,藏在記憶深處的記憶碎片被一一翻了出來。他恍惚想起父母慘死後,他懵懵懂懂,想學些本事為父母報仇,不知從哪聽說劍神師尊修為最是不凡,便一心想拜師尊門下。可他一隻尚不足月的妖獸,靈智都未開化,怎麽可能找得到師尊。循著錯誤的消息千辛萬苦打探到師尊家鄉劍神廟,在路過凍水河時遇見一位修道之人,誤將他當成作亂的妖精封在水牢術。三百年過去,孤苦伶仃的生活早將一切記憶掩埋,從蘇昊放他出來的那一天,便是他的新生。


    如今往事猝然攤在蘇龍的麵前,殺得蘇龍手足無措。


    “他……不是故意的……”蘇龍低聲為蘇昊辯解。


    看著他木然的樣子,蘇晟心軟了,在他麵前蹲下,柔聲道,“小龍,我沒有別的意思,不論他是否故意為之,我隻想告訴你,他放你出來不算恩情,三百年前就是他的錯!三百年前他修為高深,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問青白將你鎖住,如今他手無縛雞之力,便利用你達到目的……”


    “你別說了!”蘇龍崩潰地將臉埋進手裏。一切他自以為的東西就在眼前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真的不知如何麵對。


    “他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他,他……”蘇龍一遍遍說,說給蘇晟聽,也說給自己聽,“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如果知道……他不會這樣對我……我不怪他……”


    “好好好,他不是故意的,可他確實傷害過你,他的朋友害你父母慘死,”蘇晟輕撫他,“小龍,跟我走好不好?”


    蘇龍抬起頭看著蘇晟,這一刻,發現蘇晟與蘇昊相似得近乎天衣無縫。他還是搖了搖頭。


    “好吧,”蘇晟歎息道,“下次我再來接你。”


    蘇龍怔怔得盯著蘇晟化成一縷青煙。


    第二日,青山劍派與黃峰寨的比試如約舉行。比試尚未開始,擂台陣之外早已人山人海,鑼鼓喧天;臨時開設的賭莊裏呐喊聲震耳欲聾,幾乎所有賭注都壓在青山劍派,黃峰寨的賠率已經喊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依舊沒人下注;已經開始有極少數人改口稱大陸五劍神,大部分人雖口上沒傳,但臉上的意思卻很明顯。


    明家亭台裏,劍神接二連三的失敗打擊讓明陽兩兄弟失去了往日風采,都有些木訥,頹然地呆坐著。其實五大門派之間孰贏孰輸與明傳樓無半點瓜葛,但就像許多仰慕以往七劍神的弟子一樣,一種信仰崩塌,無異於滅頂之災。


    “唉——”


    明陽長長地出了口氣,突然意識到,全天下可能隻有他們幾人知道真相、了解那五個偽君子的真麵目,一種深深的無力感爬上他心頭,堵住他的喉嚨眼。


    “真的要變天了啊……”


    他話音剛落,明翰忽地爆發出一種如同猛獸低沉的怒吼,他扭過頭去,看見明翰空洞的眼神投向遠方,雙眼通紅。


    “明翰,”明陽叫了一聲,“別這樣,我們不是還有師尊麽……”


    這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其實他自己明白,這話安慰不了人。師尊是厲害之極,即便有朝一日能重登劍神巔峰,可對方是五位劍神,這期間難保修為造化會發生什麽變化,哪有那麽容易對付。


    最重要的是,明陽相信以他與明翰的資質,能不能等到重見天日的那一天還是未知之數。


    明翰深吸一口氣,拍拍自己的臉強打精神,“哥,我們與迎夏宮也該做個了結了。”


    他站起身,“師尊呢?小龍呢?該出發了!”


    “是,”明陽說著,卻依舊沒動,“明翰……”


    “怎麽了哥?”


    “你可想過……”明陽欲言又止,很是難堪道,“你可想過,若我們勝了迎夏宮,會是什麽結果?”


    “贏了唄,”明翰莫名道,“還能什麽結果?”


    “我們就要迎戰青山劍派。”明陽提醒道。


    “那又怎樣?”明翰依舊不解。


    明陽搖搖頭,“你想為什麽我們一路走來總是有驚無險,一個強勁的對手都沒遇上。我懷疑根本就是他們故意安排的。”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安排?”明翰怔愣,不得不承認他哥有時候確實比他靈光一些。


    “為了在最後一場與我們比試,”明陽說著,忽地發出一聲冷笑,“當然不是真的要跟我們比試。恐怕師尊出現在哪家門派,他們就會安排哪家在最後一場與他們對決。”


    一頭霧水的明翰這會兒終於明白了什麽,“你的意思是他們想要在最後一場與師尊比試?”


    明陽瞥了他一眼,咬牙道,“根本不是比試,師尊此時未到劍相境界,怎麽同他們比試?你想想他們是怎麽對待聞長老和鶯燕樓主的。他們根本就是居心叵測,懷著妄圖羞辱師尊的目的。”明陽越想越氣氛,“無恥小人!他們竊取師尊修為,現在竟然還想以師尊為墊腳石,踏上榮譽寶座!簡直欺人太盛!”


    明翰被明陽這一通解釋,也是既驚且怒,“哥,這輪比試我們放棄,不參加了!我寧願被人當縮頭烏龜也決不讓那群老狐狸得逞!”


    “別急,這些都是我的猜測,”明陽拽住他,“究竟比試與否,我們先問過師尊。”


    明翰點頭應是,箭一般衝回涼亭,卻撲了個空,蘇昊與蘇龍俱是不在。他喊一位明家弟子來問話,得知蘇昊蘇龍兩人去了鶯燕樓所在樓台,他於是立即調轉方向,趕往鶯燕樓。


    鶯燕樓台裏,氣氛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沈柔似乎還沒從輸的打擊中恢複過來,麵上依舊沒有血色,她望見蘇昊和蘇龍進來,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正要起身下地迎接。


    “你別動,好好休息吧,”蘇昊在她對麵找了張椅子坐下,對芄娘說,“我想聽聽你對聞小七突然失蹤有什麽看法。”


    “芄芄,你說會不會跟我哥他們失蹤有關係?”沈柔也問。


    芄娘沒應,撥弄著指甲,眉頭鎖成疙瘩,思索許久,轉頭問蘇龍,“你說你們一前一後沿著浮生河往下遊走過一段,回頭時他突然不見?”


    蘇龍垂著眼,不看任何人,輕輕點了點頭。


    “我去查過小龍說的地方,沒有任何異常,不過,”蘇昊從黃金袋取出一株綠植,“你看這個。”


    “送子觀音草?”芄娘讚歎道,“不愧為青山師尊啊,沒想到你真能找到。”


    “不是我,”蘇昊掌心貼在蘇龍腰間,輕輕撫了撫,“是他,就是在與聞樊出去的那一天。”


    “你是說……”芄娘皺眉,半晌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事情更棘手了。”


    蘇龍木愣愣得,心裏深重的愧疚和亂七八糟的心事讓他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他正出著神,忽然見到明翰在門外衝他擠眉弄眼,他瞥了眼蘇昊,他們三人正談得興起,他輕手輕腳退了出來。


    “小龍!”明翰見到他像見到救星,拉著他走遠些,把明陽的猜測一股腦解釋給蘇龍,最後叮囑道,“小龍,裏麵都是女眷,沒有邀請我不便進去,你把這些告訴師尊,請他定奪。究竟是否參加比試,我們都聽他吩咐。”


    大多數內容蘇龍不甚明白,但事關蘇昊,他下意識比平時更用心百倍,竟然也清楚了其中利害關係,聽得心驚肉跳,不等明翰告別,又匆忙回到鶯燕樓台。


    他剛來到門邊,正巧聽到芄娘提起自己的名字,他的心猛一提,不由停下腳步。


    “你怎麽看待小龍?”


    “他對我有恩。”蘇昊的聲音穿過門簾,清晰傳來。


    “有恩便能不顧他最近大盛的妖氣?”芄娘質問,“蘇昊,你可千萬別忘了何求他們五個,如果天下大亂,必定因你有眼無珠造成。”


    “我明白。”蘇昊說,“他有恩於我,無論何時我都不會拋下他。”


    “你總是冥頑不化,我本打算趁現在血契不起作用,你們二人無甚關係……”芄娘忽然話鋒一轉,“小龍,你回來了。”


    蘇龍深深吸一口氣,麵上看不出什麽,踏入門內,將明翰交待的一五一十地說了。


    蘇昊掃了一眼芄娘,笑道,“明家小子怎麽突然開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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