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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房間裏,彌漫著一股肉被烤熟的氣味。


    每當紅黑色火舌舔過肉上的脂肪,火勢就變得更加旺盛。竄起的煙霧不停刺激著我的眼睛和鼻腔。至於沾染在衣服和頭發上的氣味,我想是暫時清理不了了——


    時值七月,梅雨季宣告結束的同時,東京也立刻進入了夏天。


    在每日最高溫隨著日期不斷刷新紀錄的生活之中,麵對期末考一步步慢慢逼近的氣息,我臉色鐵青。其中最令人詫異的一件事,並非名為裏世界探險的非日常體驗,而是大學的學分與報告仍悄悄地繼續存在於我的生活裏。


    其實我也曾經有過一個疑問,那就是每篇真實怪談裏的主角,明明親身經曆過非比尋常的詭異體驗,最後卻常常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地重返日常生活。盡管我對於當真有人能辦到這點感到不可思議,但在自己也有著相同的立場之後,我就豁然開朗了。


    無論有過多麽奇妙的體驗,人都還是能夠回到以往的生活之中。說穿了,隻要別多想,就可以辦到這件事。剩下的部分,身體會自行做出反應。


    名為日常生活與生活習慣的這股力量,就是強大到這種地步。這與人體會維持一定溫度的機製差不多,這又被稱為恒定性<homeostatic>。隻不過是稍微有過一段不可思議的體驗,終究無法摧毀這道防線。


    反觀也有少部分的人,就這麽再也無法重返日常生活。


    比方說因此弄壞身體的人、失去理智的人,以及無人願意相信自身體驗而導致親友關係決裂的人。


    就算未造成足以摧毀人生的嚴重傷害,但遭遇怪異的體驗,有時還是會貫穿名為恒定性的鎧甲,留下無法抹去的傷痕。像是一定要開燈才有辦法入眠、對大海產生恐懼,或是唯獨某段時期的記憶特別模糊等等症狀。


    有些人甚至會因為過度害怕,反而變得十分暴躁。


    ……好比目前坐在我和鳥子麵前的小櫻,就是屬於這種人。


    我們圍著燒肉店的桌子而坐,完全不發一語。


    縱使眼前的烤網上擺著烤得正香、不停「滋~滋~」地發出肉汁沸騰聲響的鹽味上等牛舌,小櫻依舊露出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


    「那個,小櫻小姐,也差不多可以了吧……」


    我一膽顫心驚地這麽說,小櫻便隔著煙霧怒眼瞪向我。


    「可以個屁,別以為這麽做就能讓我饒了你們。」


    「啊、不是的,是肉熟了,我想說那塊差不多可以吃了。」


    小櫻皺起眉頭,氣呼呼地哼了一聲後,才慢慢拿起筷子,順勢夾起烤網上的鹽味牛舌,而且還一連夾走三塊。


    「啊~真香!你也快吃吧,空魚。」


    鳥子語氣開朗地說著,就這麽舉起筷子伸向烤網。


    「……你有沒有搞清楚今天這場聚餐的用意啊?」


    坐在我麵前的小櫻,氣勢洶洶地吐槽說:


    「這是一場反省大會,而且是你們要好好反省的餐會,以及向我賠罪的一場聚會。」


    「ok,對不起。的確是這樣。」


    鳥子坦率地道歉後,露出相當微妙的表情,夾起一片牛舌送入嘴中。


    「嗯~!真好吃!!」


    這女人完全沒在反省。


    我如此心想的同時,也將筷子伸了出去。


    ……喔~這確實很美味。原來光是在肉上添加檸檬和鹽巴,就會變得這麽可口。


    「接下來要烤什麽?對順序有堅持嗎?」


    「我無所謂,想怎麽烤都行。」


    小櫻拋下這句話就開始飲用啤酒。由於她身材嬌小,手裏的中杯啤酒杯看起來特別大,給人一種未成年孩童正在喝酒的錯覺。她似乎對此也有所自覺,因此在點餐時,她在店員開口質疑前就先出示了證件。


    鳥子用夾子逐一把上等裏肌肉放在烤網上,而且動作比我更加熟練。因為這是我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光顧燒肉店,所以我決定把烤肉的工作全權交給她。


    我們之所以會來燒肉店聚餐,主要是基於小櫻的堅持。正確說來是一如小櫻所言,名義上是一場反省大會。


    原因是在上次的裏世界探險時,我為了追趕鳥子,把小櫻獨自留在入夜的裏世界之中。


    在化成一整座城鎮的巨型異錯<glitch>裏,我利用右眼的力量把小櫻變成一株植物。理由是我認為在入夜後的裏世界,她保持那身模樣會比較安全。我推測在那個異錯之中,是借由我的認知來定義周圍的環境,所以把小櫻認知成一株植物,應該就可以躲避裏世界怪物的襲擊。


    由於小櫻曾經說過,她對於裏世界畏懼得無以複加,因此我以為她一人獨處時會益發害怕,並且對於把她牽扯進來的我和鳥子燃起熊熊怒火。但等我救出鳥子,折返與小櫻會合之後,小櫻的模樣變得相當詭異。她當時呆若木雞,就算找她說話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甚至在返回表世界後依舊不怎麽說話。將她送回家時,她更是一句道別也沒說,一走進家中就立刻把門鎖上,再也不肯出來。


    盡管我非常擔心小櫻,但是一周的時間轉眼間就過去了。之後我忽然接到小櫻的來電,才一接起電話,她馬上以激動的嗓音飆罵出以下這段話:


    「你們兩個別給我開玩笑喔!再瞧不起人也該放尊重點!!」


    小櫻當時好像因為過於驚恐,導致她有段時間簡直跟靈魂出竅沒兩樣。


    「肉……」


    在我不停對著話筒道歉之際,小櫻開口說:


    「我要吃肉。若是不帶我去吃燒肉,我實在難以咽下這口氣。」


    「那個……」


    「而且要高檔肉,很有水準的那種。如果你們膽敢帶我去吃便宜的燒肉吃到飽,我就把你們的手直接壓在烤網上,在上麵烤出清楚的網紋。」


    「那個,你的意思是要我請客嗎?但我實在沒什麽錢……反倒是小櫻小姐你那麽富有……」


    我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就立刻被小櫻的大罵聲給打斷了。


    明明小櫻都已經身為成年人,甚至在石神井公園的高級住宅區有一棟房子,如今卻要我這個窮學生請她吃飯,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我將這件事告訴鳥子之後,便三人一起去聚餐慶祝,不過嚴格說來是反省大會。店家是鳥子挑選的,從池袋站西側出口稍微走一段距離,位於治安看似不太好的地區。雖然價格看了會讓人感到心在淌血,不過餐點確實十分美味……原來肉品的種類有這麽多。我不由得嘴角上揚。


    「小空魚,你在竊笑什麽啊?」


    發現小櫻一臉嫌惡地看著我之後,我趕緊用手遮住嘴巴。


    「不好意思,因為這個上等裏肌肉太好吃了。」


    「算啦,畢竟是你們出的錢。」


    小櫻感到傻眼地說完這句話後,我才想起這件事。對耶,這餐是我跟鳥子要請客。


    「鳥子!你別像以往那樣點太多喔。」


    「咦~反正全部吃完就好啦。」


    「問題不在於吃得完就好!而且之前都是我在負責善後喔?誰叫鳥子你每次點完餐後,最終都完全無法成為戰力。」


    「因為我喜歡看空魚你努力把菜吃光光的模樣呀。」


    她在說什麽啊?


    麵對這個出乎意料的答複,在我不知該如何反應的期間,之前點的特級牛五花恰好送了上來,令我無暇再去思考這個問題。


    我們三人爭先恐後地夾起網子上烤熟的肉片,享受著柔嫩多汁的口感在舌尖上化開之際,鳥子一改原先的態度說:


    「啊~關於這次的事情,老實說我是真的感到十分內疚。畢竟我以為空魚再也不會前往裏世界,結果就連小櫻都特地跑來找我;但是我完全沒有任何想將你們卷入其中的意思,所以真的很抱歉。」


    我和小櫻一邊咀嚼嘴裏的肉片,一邊默默地看著鳥子。


    小櫻把肉咽下之後,悻悻然地說:


    「瞧你說得好像我們擅自追去裏世界,是做了什麽錯事一樣。」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好歹也多信賴我們一點吧?」


    我也表達出心中的不滿。


    「我……當然信賴你們!可是要麻煩你們繼續配合我的任性,我會覺得很不好意思。」


    鳥子的態度變得很像是在拚命找借口。咦,這女人怎麽表現得好像比以往更脆弱?


    稍微想使壞的我,以冷若冰霜的口吻說:


    「你是覺得我們不夠可靠,才決定一個人前往吧?也不認為我們會去救你吧?虧我們之


    前多次聯手度過危機,你不覺得這麽做很過分嗎?」


    「所以我才向你們道歉嘛……」


    我拋出這句話時故意沒有看向鳥子,隨即能感受到一旁的她慌了手腳。


    怎麽辦?


    總覺得這情況頗有意思的。


    「小空魚。」


    「嗯?」


    「我先聲明一下,我反倒認為你更過分喔。」


    小櫻以帶刺的口吻,對著得意忘形的我繼續說:


    「我可是很信賴小空魚你,畢竟你答應過會把我變成『安全的狀態』。」


    「是、是啊。」


    「結果那是什麽情況……居然讓我一個人待在那片類似花田的地方。」


    「花田?」


    「等我回神時,才發現四處都不見小空魚你,而且從旁傳來流水聲,感覺好像有許多人圍繞在我的身邊竊竊私語,但偏偏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就算我出於本能認為自己不可以繼續待在原地,卻又無法提起前往其他地方的念頭。」


    小櫻語調呆滯地說著。她的眼神仿佛正在凝視遠方,明明前方隻有燒成鮮紅色的炭火,卻能發現她的手臂上起滿了雞皮疙瘩。


    「我的雙腳有如生了根般不聽使喚,在我佇立於原地發呆時,周圍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吵,但我掩住耳朵之後,這次是夜空中的星星看似變成有意義的圖形,那畫麵令我感到十分恐懼。耳邊的聲音也變得像在怒吼一樣,害我幾乎快要當場昏倒,不過我總覺得一旦失去意識就會沒命,因此我直接蹲下,目不轉睛注視著地麵,同時也對著站在周圍的其他人一個勁地道歉……等我再次回神時,你們已出現在我的麵前。」


    小櫻閉起雙眼,發出歎息。


    「就算我最終是平安歸來了,但是那情況當真非常不妙吧……倘若我在那裏發瘋或死亡的話,小空魚你打算怎麽辦?」


    「那個時候……我是覺得應該沒問題……」


    「這樣啊~~?」


    「看來似乎是……大有問題呢。哈、哈哈。」


    在小櫻橫眉豎目地瞪視之下,我拚命陪笑,但是很快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小櫻,空魚是為了救我才出此下策——」


    鳥子從旁插嘴的下個瞬間,小櫻氣得雙眼圓睜。


    「住口——!若是你在這時候出麵袒護小空魚,我不就像個壞人了!?總之這次的被害者是我,一切都是你們兩人的錯!不許再給我狡辯!」


    「真、真的非常對不起。」


    我低頭道歉後,小櫻趾高氣昂地擺出一張讓人感到不太舒服的表情說:


    「我說小空魚啊~我看你根本就沒有顧慮我的安危吧?」


    「並、並沒有這回事。」


    「不光是我,你對冴月也是一樣。我聽鳥子說了,你當時毫不猶豫朝著擁有冴月長相的家夥開槍對吧。」


    「但那又不是人類……」


    「問題是沒人能肯定裏世界會對人類造成何種影響,我相信你至少對此心裏有數吧。想當然耳,也就會顧慮到它與真正的冴月或許有所關聯,但你刻意罔顧這件事。事實上其他人對你而言都不重要,除了自己以外都漠不關心,我沒說錯吧?」


    「小櫻……」


    「鳥子你先別說話。」


    馬上被堵住嘴巴的鳥子,露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


    盡管我是有感到內疚,不過像這樣被人大肆批評,聽得我火氣也逐漸升上來。另外我也看不慣鳥子和小櫻兩人,竟然趁我不在場時聊起關於冴月小姐的事。


    我為了振作精神,將啤酒一飲而盡,然後重重地把空酒杯放回桌上,探出上半身大聲說:


    「既然你要跟我扯這件事,那我也有話想問你!」


    「喔?你是惱羞成怒了嗎?」


    「一直以來我都很納悶小櫻小姐你到底是誰?記得有說過是認知科學的學者吧?這是真的嗎?瞧你老是窩在家裏,又是從事什麽工作啊?依照你的年齡,再怎樣也不可能是教授吧。再加上我也非常清楚,學術研究相關職業根本賺不了幾毛錢,你又是靠什麽糊口飯吃的?之前那疊一百萬又是從何而來?」


    「……是指我給你們的那筆錢嗎?」


    「對啊!難不成是黑錢?所以你才有辦法隨手就掏出一把霰彈槍嗎!?」


    小櫻稍微瞥了我一眼,接著勾了勾指頭把鳥子找過來問說:


    「鳥子,小空魚的酒品不太好嗎?」


    「印象中她是挺能喝的,不過我想她大概是一發起怒來就會變得特別激動。」


    「你們在交頭接耳些什麽啊!?」


    「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故意說給當事人聽見啦。」


    小櫻嫌麻煩地吐槽後,便將擺在烤網角落的杏鮑菇送進嘴裏。


    「關於這類問題,我隻覺得用不著你們來多管閑事……不過,任誰都會好奇吧。總之你放心,那並不是哪來的黑錢。」


    「既然如此,那筆錢是從何而來?」


    小櫻先是陷入思緒之中似地眼神遊移,然後以莫名慎重的口吻解釋:


    「——有個民間組織專門讓人交換裏世界的情報。我有加入那個組織,該組織多少會提供資金。」


    「咦!?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鳥子錯愕地瞪大雙眼。而我也是相同的反應。


    「那是什麽?為何你至今都不曾提起呢?」


    「這有必要告訴你們嗎?我也隻是與那裏的研究學者們進行專業討論。反觀鳥子你單純是想尋找冴月,而小空魚你是隻想賺錢吧。」


    「可以麻煩你別說得這麽難聽嗎?」


    「比起這種事,你更應該去介意別的問題。」


    當我納悶是什麽問題之際,一旁的鳥子從桌麵探出上半身說:


    「難道冴月也隸屬於那個組織嗎?」


    「真要說來,是冴月拉我加入那個組織的。說穿了,我純粹是代替人間蒸發的冴月,完成該組織所分配的工作罷了。」


    小櫻語帶怒意地說完後,夾走殘留在烤網上、稍微燒焦了的牛五花。鳥子似乎還想繼續追問,不過最後還是打消念頭,略顯不舍地斂下眼簾。


    總覺得現場的氣氛變得有些感傷。我抱著無處發泄的心情發出歎息後,向小櫻詢問:


    「……你還要再點肉來吃嗎?」


    「好。」


    「好。」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答。


    我可沒在問你喔,鳥子。


    縱使我早已做好覺悟,結賬的金額仍然不是一筆小數目,嚇得我當場酒醒。明明是兩人一起分擔這筆錢,鳥子竟然心情大好地踩著不穩的步伐往前走。看了就令人生氣。


    我回家是得搭乘埼京線,鳥子是山手線,小櫻則是西武池袋線,但由於鳥子有如理所當然般表示要送小櫻到剪票口,因此我也反射性地跟了過去。


    我們穿過池袋車站內的人群,抵達西武線一樓的剪票口時,小櫻突如其來地對我說:


    「小空魚,你今晚要來我家嗎?」


    「咦?是沒有打算過去啦,不過你為何要這麽問呢?」


    「因為我不想一個人回家。」


    小櫻抬頭望著我,以鬧脾氣的態度這麽說,令我感到一陣困惑。


    「那你去漫畫咖啡廳待一晚不就好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因為我不想一個人獨處。」


    「…………?」


    我納悶地偏過頭,小櫻見狀,火冒三丈地大吼:


    「我一個人待在家裏會怕啦!」


    「你是在生什麽氣啊?」


    「我沒在生氣!你好歹也學著察言觀色嘛!如果那三個大嬸又跑來的話,我該如何是好?」


    「你用霰彈槍打爆她們就好啦。」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小櫻憤恨地舉手指著我。


    我不由得板起臉來。一旁的鳥子見狀,擔憂地探頭窺視小櫻的臉龐說:


    「還是我來陪你呢?」


    鳥子親切地毛遂自薦後,小櫻卻不領情地搖了搖頭。


    「你就不用了。」


    「為什麽!?」


    我為了安撫小櫻,盡可能維持溫和的語氣說:


    「剛才已經跟你約好了吧?我和鳥子明天就會去找你商量下一次探險的相關事宜。也請你別一個不小心就朝我們開槍喔。」


    「如果你實在是太害怕的話,可以打電話給我喔!」


    「唉~~居然把我當成小鬼看待。」


    小櫻甩下這句話後,轉身朝著剪票口走去。鳥子對著那道背影大聲說:


    「今天的燒肉很好吃吧!」


    「……多謝你們的款待啊。」


    語畢,小櫻嫌麻煩般地舉起一隻手代替道別。她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人潮之中。


    我瞄了一眼憂心忡忡目送小櫻離去的鳥子,忍不住說出心中的感想。


    「鳥子你還真是一個好人耶。」


    「真的嗎?這真叫人害臊耶。」


    鳥子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卻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補上一句。


    「不過我覺得最溫柔的人是小櫻喔。」


    2


    隔天,也就是星期六上午十一點,我依照約定前去拜訪位於石神井公園附近的小櫻家。我按下電鈴後,等待對方前來應門。


    之前被三位魁梧大嬸大肆攻擊的玄關大門仍然健在,門把上看不到遭人破壞過的痕跡,但是木質門板的表麵和堅硬的金屬部分,仍布滿了許多被人用指甲用力抓過的爪痕。看著那些不知是人為或野獸造成的痕跡——與我們當時實際經曆的現象並不一致,我對此狐疑地偏著頭時,便聽見屋內傳來一陣逐漸走過來的腳步聲。


    開門從中探出頭來的人是鳥子。她和我一樣,都是一身適合探險的輕裝打扮,確切說來是迷彩長褲配上黑色薄長袖t恤。沿著肩膀灑落下來的金色秀發,與黑色搭配起來真的很好看。


    「我還以為是傳說中的大嬸三人組找上門了。」


    「隻要你再多等幾年,站在這裏的就是一名大嬸囉。」


    「啊哈哈,假如把我也算進去的話,就是兩位了。」


    我脫鞋走進小櫻的家中。過去總是一片漆黑的走廊,罕見地開得燈火通明,同時也凸顯出堆積於角落的灰塵。


    「小櫻說她現在怕黑。」


    鳥子在我發問之前先一步開口。


    「而且變得睡前必須吃安眠藥才能夠就寢,真令人擔心。」


    「這樣啊。」


    盡管罪魁禍首就站在眼前,不過我心中也多少有一些罪惡感。


    倘若隻是給對方造成恐懼,我是不太會放在心上,但問題是這次有伴隨實際傷害。


    走廊底端左側那扇門是通往小櫻的房間。與右側房門相連的房間也有開燈,該處是廚房兼餐廳,裏頭有一張樸素的白木實心餐桌與四張椅子。在那個對於單身人士而言有點過大的冰箱旁邊,堆著裝滿可樂空瓶的垃圾袋。


    小櫻的房間看起來和之前並沒有任何差異。唯一的不同之處,就是霰彈槍大剌剌地擺在桌子旁。出乎意料的是,房間裏沒有開燈,隻仰賴多個螢幕所散發的亮光來當作照明。


    看著獨自坐在椅子上、被書堆所圍繞的小櫻,我隱約能明白唯獨這裏沒有開燈的理由。相信此處對她而言是最為舒適的狗窩。更是專屬於小櫻一個人,狹窄、昏暗,且令她安心的秘密基地。


    「小櫻小姐,玄關的門板——」


    「我知道,已經找人來更換了。」


    小櫻瞪向我的眼神,透露著不必再提醒她的意思,但我裝作沒發現,繼續說了下去。


    「——咦,我看這果然是狸貓搞的鬼吧?」


    小櫻像是大感意外地眨了眨眼睛。


    「……啥?」


    「你不覺得這個說法挺有說服力嗎?」


    「噗。」


    小櫻笑噴出聲,搖了搖頭。


    「你在鬼扯什麽呀,笨蛋……總之快進入主題吧。」


    語畢再次望向我的小櫻,感覺上眼神比剛才稍微柔和了一些。


    「想前往裏世界是你們的自由,但我是絕對不會再去了。」


    「也對,這我明白。」


    我和鳥子朝著彼此點點頭。


    「我們今天的來意,是為了找你商量下一次的探險——也就是關於如月車站的美軍救援行動。」


    我將沙發前矮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推開後,把自己帶來的紙張攤在上麵。


    「我認為我們再怎麽說都需要一張地圖。」


    我對著探頭看過來的鳥子與小櫻所說的這句話,聽起來或許有點像是在找借口。


    這張紙上有我親手描繪的裏世界地圖。我從大學借來的這張a3影印用紙上,有著我用細簽字筆簡單繪製的地圖——但在閱讀用床頭燈柔和的照明之下,上頭的圖案令我不禁聯想起童話故事裏的魔法王國,導致我對於冒出上述想法的自己感到有些害臊。


    實際標注在裏麵的內容,根本不是魔法王國那種討喜的地點,而是有八尺大人四處遊蕩的異錯草原、扭來扭去<kunekune>出沒的沼澤,以及時空大叔和長滿成人般大小的詭異植物存在的鬼鎮……光是這些已知的地點,就足以讓人嚇破膽了。


    鳥子撩起頭發往上看,與我四目相交後,露出牙齒笑著說:


    「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張藏寶圖呢!」


    「……你也這麽覺得嗎?」


    我說完後,鳥子雙眼發亮地點頭肯定。


    「你們兩人的神經是有多大條啊?」


    小櫻像是感到害怕似地稍稍往後退,反觀我則是探出身子,伸手指向地圖的正中央。


    「這裏是我們從神保町前往的骨架大樓,也就是美軍口中的進入地點。因為這個名稱太饒舌,我就簡稱為〈門〉吧。東側的叉叉是我一開始所使用、位於大宮的門。縱使裏世界的地理位置與現實世界天差地遠,不過我認為各處仍有著算得上是明顯的地標。特別是門的位置看起來都不曾變動過。就算大宮的門已經無法使用,依舊在裏世界中留下了遺址。」


    「大宮那裏再也無法進出裏世界對吧?」


    鳥子發問。


    「嗯,所以我才畫上叉叉。因為鳥子你跟小櫻小姐已多次進出裏世界,相信比我更了解該處的地形,所以希望能將你們知道的情報追加上去,如何?」


    由於遲遲等不到回應,我抬頭望向兩人,發現她們正目不轉睛地低頭看著地圖,露出莫名感慨的神情。


    「鳥子?」


    「啊、嗯,抱歉,其實是冴月也製作過這樣的地圖。」


    「她總是畫在小小的筆記本裏……明明我提醒過,要她畫在更大的紙張上。」


    「那些回憶就別提了。」


    我毫不留情地出聲打斷。


    「我說鳥子啊,既然有地圖的話,能麻煩你一開始就拿出來嗎?」


    「已經沒有了,地圖被冴月帶走了。」


    「她帶去哪……啊~是隨著本人一同失蹤了是吧,ok。」


    我隨口做出結論後,兩人一臉不滿地看著我。關我屁事,反正我決定繼續無視她們懷念冴月小姐的心情。


    我將簽字筆遞給鳥子和小櫻後,她們略顯猶豫地把手伸向地圖,分別在上麵追加更多資訊。廢棄大樓的西側多出了數個建築物的圖形,在北側鬼鎮的另一頭畫上了登山步道,西方沼澤的南側則像是有一條水路。盡管如此,結果卻一反我的期望,沒有追加任何戲劇性的新情報。


    「隻有這樣?先不提小櫻小姐,鳥子你應當去過十次左右吧?」


    我泄氣地提問後,鳥子雙肩一聳。


    「起初在冴月的帶領下,我們一邊確認安全,一邊慢慢擴大行動範圍。在冴月失蹤之後,我才心一橫地試著前往遠處,結果沒多久就遇見空魚你,之後便一如你所知道的了。」


    「什麽嘛,所以你掌握到的情報跟我不相上下啊。」


    「反倒是空魚你比我更大膽喔。畢竟當初遇見你時,我們差點就要沒命了。」


    「那與其說是大膽……」


    「小空魚,如月車站是在這裏嗎?」


    小櫻指著地圖西南處的長方形。


    「我不清楚它的正確位置在哪裏,總之先把它畫在角落。」


    「距離當時已過了半個月,我想那群海軍士兵應該已瀕臨極限了。」


    鳥子擔心地說著。我點頭認同後接著說:


    「因此,我認為這是拯救他們的最後機會。」


    駐日美國海軍蒼馬


    大隊的幸存者們,是在衝繩演習期間誤闖裏世界,後來受困並被迫在如月車站紮營,在遇見我們時看似已損失不少戰力,恐怕遲早會全軍覆沒。


    小櫻狐疑地皺起眉。


    「今天是吹了什麽風讓你產生這等轉變?雖然這麽說頗尷尬的,但是依照小空魚你的個性,我實在不覺得你會不惜以身犯險,也想去救助與自己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其實提議這麽做的人是我。」


    鳥子舉手坦言:


    「當然我也沒有全麵相信那群軍人,不過他們在那種地方孤立無援,我認為不該見死不救。」


    鳥子的語氣充滿幹勁。


    「原來如此……你認為隻要有小空魚的眼睛,就可以在避開異錯的情況下,帶領他們前往你們所使用的門是吧。」


    「沒錯,若是能抵達那裏,應該也能利用鳥子的手返回表世界。」


    「確實這個方法或許可行,不過對方是軍人,而且來自其他國家。假如你們見到的


    那位名叫德雷克的中尉所言不假,他們就是不存在於公開情報裏的機密部隊。就算你們平安把那群人送回衝繩,也有很高的可能會卷入麻煩之中。」


    「隻因為這樣就對人見死不救嗎?」


    「——想想你確實就是這種人呢。」


    小櫻麵無表情地低語後,將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沒想到小空魚你居然會這麽配合……」


    「說實話,我是另有目的。」


    「什麽?」


    「就是槍械,我想取得新的槍枝。」


    「……為什麽?」


    「光靠一把馬卡洛夫手槍去麵對那些怪物,老實說我是覺得越來越沒信心了。因為使用過步槍和霰彈槍之後,我發現這些武器都相當強悍,所以想麻煩對方分點槍械與彈藥給我們。」


    小櫻瞪向鳥子。


    「這也是你提議的?」


    「才不是呢,我已經有ak步槍啦。」


    「啊、難道小櫻小姐你還有收藏其他槍械嗎?」


    「你猜錯了,並沒有這回事。」


    「鳥子呢?」


    「我跟冴月前往裏世界時,是有把發現的槍枝藏在裏世界中……但我沒把握能帶路走到相同的地點。」


    「既然如此,果然就隻能麻煩美軍分點武器給我們了。」


    小櫻露出相當微妙的表情望向我,然後死心地拋出這句話。


    「……預祝你們不會被對方開槍打死。」


    「安啦,我會跟在一旁的。」


    即使鳥子的發言毫無說服力,卻讓人覺得十分可靠。


    「可是你們打算如何前往呢?應該沒有發現可以通往如月車站的門吧?」


    這是再實際不過的問題。


    不過關於這部分,我有一個點子。


    3


    在星期六的新宿大街上,有兩位穿著宛如正準備參加生存遊戲的女性,外加一位看似家裏蹲的女國中生,結伴穿梭在人群之中——以客觀的角度來審視我們的話,差不多就是這種感覺吧。我們趁著午餐時間走進一間居酒屋,在就座之後,小櫻擺出一張大感不滿的臭臉。


    「沒想到本小姐我,居然會特地跑來新宿吃午飯。」


    「偶爾一次又沒關係,你想點什麽?」


    「味噌鯖魚。」


    「我要薑汁豬肉定食。空魚你呢?」


    「咦?啊~就炸雞吧。」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同時扭頭觀察店內,發現午餐時間的居酒屋內竟幾乎座無虛席。盡管白天和晚上的氣氛相去甚遠,不過這裏確實是我們之前光顧過的那間居酒屋。


    這間居酒屋就是我跟鳥子之前一起來慶祝,結果在不知不覺中誤闖入夜後的裏世界。眼下沒有發現任何異狀。廚房裏既沒有傳來狗叫聲,忙進忙出的店員看似也表現得十分正常。


    「你們當真打算在這裏執行嗎?」


    小櫻難以置信地發問。


    「是啊,因為我不想在晚上前往裏世界,所以既然要嚐試的話,也就隻有午餐時段了。」


    我從後背包中取出裝在夾鏈袋裏的寬緣淑女帽。這是八尺大人遺留下來的異物。我猜測如月車站那次之所以會偶然進入裏世界,原因很可能就是這樣東西。今天來造訪這間居酒屋,為的就是刻意重現當時的條件,借此進入裏世界。


    「欸,空魚,既然要重現相同的條件,由我來戴那頂帽子會比較好吧?」


    「沒關係,這次換我來,若是不行再麻煩你。」


    我注視著夾鏈袋裏的帽子,如此回答。這東西乍看之下是一頂十分平凡、折疊收納起來的帽子,可是細看就會發現它散發著銀色燐光。


    其實我是基於某個理由,才執意由我來戴。小櫻基本上曾利用蓋格計數器、以及針對纖維部分進行過化學物質的檢測,都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處,但還是無法斷言這樣東西不會對配戴者的身體造成傷害,因此我希望壓低使用次數,讓鳥子和我都隻戴過一次這頂帽子即止。


    「小櫻小姐,假如我們能透過這頂帽子再次前往裏世界,可以請你收購它嗎?」


    「就算當真成功,也無法肯定原因是出在帽子上。說不定是這間店的出入口,或是居酒屋本身有問題。」


    「倘若真是這樣,所有的客人都會消失才對。」


    「原因也有可能是出在你們身上。難保你們去過一次裏世界之後,就變成『常態』了。」


    小櫻一針見血地戳中痛處。該不會是因為我跟鳥子多次出入裏世界的關係,導致我們的體質變得容易被拖入裏世界——?其實我的腦中不僅有一、兩次閃過上述疑慮。比方說遭遇時空大叔那次,很明顯是對方主動來接觸我們。


    「不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小櫻小姐你的條件也跟我們差不多吧。」


    「啥?」


    「所以首先由小櫻小姐優先走出這間店,接著再由戴過帽子的鳥子跟我離開此處。若是小櫻小姐你仍待在表世界,唯獨我們兩人進入裏世界的話,就有很高的機率是這頂帽子造成的。」


    小櫻驚恐地睜大雙眼。


    「意思是你為了確認這點才帶我過來嗎!?沒想到你竟然把我當成白老鼠——」


    「你、你誤會了!況且當初是你主動提議要一起跟來的。」


    沒錯,別看小櫻她滿嘴怨言,事實上是她自己特地要跟過來的,因此希望她別再說這種容易引人非議的話語。


    小櫻不滿地皺起眉頭。


    「算啦,倘若你們真的成功前往裏世界,等回來之後我就買下它吧。」


    我鬆了一口氣,點頭回應。畢竟這可關乎我今後的生計。


    我們之中最快吃完飯的人是小櫻。我發現她將醬菜全都剩了下來,於是我要來吃光之後,她立刻從座位起身。


    「那我先出去囉。」


    「嗯,等等見。空魚,你要吃我的醬菜嗎?」


    「好。」


    「原來你這麽喜歡吃醬菜呀?」


    「單純是我不喜歡把菜剩下。」


    「空魚總是把飯菜吃得很幹淨呢~」


    鳥子笑咪咪地說著。單純把這句話當成讚美應該沒問題吧?


    「我去一趟友都八喜就會回家,如果帽子沒用的話,就打電話通知我。」


    小櫻在桌上擺了一張千元鈔後,就獨自走出餐廳。


    「她的意思是希望我們能三人結伴一起回去嗎?」


    鳥子疑惑地偏過頭。由於我沒想到這點,因此大感困惑。


    「是她不敢一個人回家嗎?先不提晚上,現在才下午一點耶。」


    「與其說是害怕,大概是沒人陪在身邊會令她感到不安吧。」


    真是這樣嗎?明明小櫻對我們的態度那麽冷淡。


    「那麽,我們也是時候該出發了。鳥子,你準備ok了嗎?」


    「ok。」


    我打開夾鏈袋,把折好的帽子取出來,小心地攤平後——輕輕戴在頭頂上。


    這時,鳥子用手機對著我拍照。


    「……你在幹嘛?」


    「因為難得看見你這身打扮呀。」


    「適合我嗎?」


    「這個嘛……」


    瞧鳥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摘下帽子。


    「算了,你不必回答。」


    「啊、你誤會了,其實是很適合你。嗯~~」


    由於鳥子像是有難言之隱地發出沉吟,因此我直接探頭窺視她的手機螢幕。


    照片裏頭戴帽子的我,就某種角度而言確實是挺適合的。


    原本這是一頂會讓人聯想到有錢大小姐身處在避暑勝地的高原之中,任由徐徐微風拂過身上的白色寬緣淑女帽,不過搭配我今天的裝扮——也就是在黑色t恤上加了一件卡其色的長袖襯衫,整體感覺就像是一位正要去拔草或種田的大媽。


    「嗯,就某種角度來說還是很可愛喔,看起來也挺像是野生動物觀光園區的向導。」


    「就叫你不必說啦。」


    總之今後打死我都不會再戴這頂帽子了。我暗自在心中如此發誓後,粗魯地把帽子重新折好,放進夾鏈袋裏。


    「這麽快就收起來了嗎?」


    「你之前也沒戴多久,而且我們趁著店內變奇怪之前趕緊出去吧。」


    「啊、說得也是。」


    若要完整重現上次的情形,就得待到店裏出現異狀,但我實在不想那麽做。原因是等在無處可逃的室內,直到周遭其他人都腦袋不正常時才離去,總覺得自己會跟著一起發瘋。


    我們從座位上站起來,扛起沉重的行囊,內心七上八下地在收銀機前完成結賬。當我們走出餐廳時,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異狀。


    室外的街道與往常無異。按照之前的經驗,進入裏世界時會先從言語發生異常。因此我注意著行


    人的對話、午餐時段店員招呼客人的聲音,以及看板上的文字等等,慢慢地沿著通往車站的道路往前走。


    「鳥子,你上次戴完帽子直到察覺異變之前,中間經過了多少時間?」


    「因為我是一進店裏就戴上了帽子,記得那次是用餐三小時左右才離開吧。」


    「假如這部分也有影響的話就麻煩了。要我們長達三個小時往來於這樣的人潮之中,實在是很累人……」


    再加上目前正值夏天,我們身上又背著探險用的行李,更是令人吃不消。


    「……沒有任何變化耶。」


    鳥子如此嘀咕。


    「嗯……」


    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沒信心的我將目光移向腳下的柏油路,一邊注意著身旁行人的腳步,一邊開口說:


    「這次似乎不太順利,抱歉。」


    「不對……似乎沒那回事喔。」


    鳥子的嗓音突然顯得有些緊張。


    我抬起頭來,這才發現曾幾何時,周圍變得空無一人。


    「啥?」


    當場嚇傻的我,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從柏油路麵亂竄出來的大量鋼筋。每條鋼筋長約五十公分。那些生鏽扭曲的鋼筋上,垂掛著一條條色彩繽紛的細線,隨著不知從何處刮來的微風搖曳著。明明直到前一刻,我都把它們看成是行人的腳掌。


    街景也產生了變化。麵朝街道的店家玻璃門上,都掛著褪色的門簾或紅白相間的布幕,裏頭還傳來類似演歌卻大幅走音的演奏聲。也不知裏麵是否有人正在唱卡拉ok,但能聽見一直配合旋律所發出的沉吟,然後響起單調乏力的鼓掌聲。


    「空魚,你看,那個看板。」


    原本位於轉角的那間漢堡店的招牌,如今已無法辨識上頭的文字。這就是之前說的語言障礙現象。起先還想說玻璃窗內側看起來特別昏暗,這才發現店內已完全變成一座水槽。能看見裏頭的地板上堆滿了體型約莫有一條成人的手臂、外表狀似蝦子的甲殼類生物,從頭頂豎起的觸角正不停地蠕動著。


    我們不約而同地把身體緊靠在一起。這時,鳥子小聲地發問:


    「這裏是……裏世界嗎?」


    「恐怕還不是,我想仍位在中間地帶。」


    「這就是你之前說明過,有時空大叔出沒的那個〈大叔世界〉嗎?」


    「……關於這個名稱,我現在感到非常後悔。」


    我們走在風貌迥異的街道上。因為上次是在前往車站的途中進入裏世界,所以這次也走了相同的路徑。


    「鳥子,你有目擊變化的瞬間嗎?」


    「沒有,你想嘛,畢竟剛才有個身穿布偶裝的怪人從我旁邊擦身而過,他不斷地在那邊自言自語,而且整個人又髒又臭,令我反感得不禁提高警覺。等他遠去後,我再次將目光移向前方時,四周就變成這樣了。」


    「剛才有穿著布偶裝的人經過我們身邊?」


    「有啊,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麽怪的布偶裝,簡直就像是不久前差點溺死在沼澤裏,整個人都濕答答的。」


    雖說我剛才是看著地麵,不過要是有這種人從身旁經過的話,再怎麽說也會注意到才對,隻是現在已無從確認了。


    「這和搭乘電梯或穿過後門那些方法相去甚遠,似乎得花上一段時間才會切換至裏世界……而且這個中間地帶老是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真希望可以趕緊脫離此處。」


    「嗯~可是搭乘神保町的電梯時,途中也會停留在應當不存在的樓層,兩者的情況似乎是半斤八兩吧?」


    「啊、對耶!」


    我回想起第一次被鳥子帶去搭乘那個電梯時的情景,隨即有股豁然開朗的感覺。恐怕那片漆黑的樓層,也是中間地帶的一部分。


    「就算花費的時間長短不一,但其實我們似乎都一定會穿過這個世界。鳥子,你真聰明呢。」


    「真的嗎?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鳥子一臉竊喜地笑著。


    「既然如此,我們就設法找出切換時間較短的門吧。不知這附近有沒有,老實說我不想再戴那頂帽子了。」


    「那就下次再來找找看?」


    「說的也是,用我的右眼或許可以發現……哎呀。」


    曾幾何時,四周的環境又再次產生變化。原先以為是大樓的物體變成灰色岩石,腳下則是雜草叢生、未經人為鋪設過的路麵。


    接下來的變化就非常迅速了。通過腳邊的兩條車痕,逐漸被越來越茂盛的雜草蓋過。當我們因為道路消失而停下腳步之際,前後都化成了一片遼闊的草原。照這個情況看來,我們已經抵達裏世界了。


    「喔~~成功了,真不愧是空魚。」


    「嗯,不過這情況……當真值得慶幸嗎?」


    想當然是不值得慶幸,畢竟接下來才是最麻煩的部分。


    腳邊的雜草呈現深綠色。我以為裏世界的草原都是枯黃色,令我有些意外。難道這裏會隨著季節產生變化嗎?


    我決定把這個疑問暫時擱下,先動手將右眼上的角膜變色片摘下來,接著扭頭環顧周圍,確認有無威脅存在於附近。


    「ok,乍看之下應該不要緊。我負責把風,你先做好準備。」


    「麻煩你了。」


    鳥子放下行李,手腳俐落地將拆解收納起來的ak—101重新組裝好,接著係起馬尾、戴上帽子,在把皮手套換成戰術手套之後,再次將背包扛到肩上。


    「ok,下一個輪到你了。」


    鳥子手持ak步槍站直身子,輪到她來負責把風。我也從背包中取出裝備穿戴在身上,並且一如往常那樣,把馬卡洛夫手槍裝進綁在大腿上的槍套裏。


    「準備完成,出發吧。」


    站起身後,我們立刻動身上路。起先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名訓練有素的士兵而幹勁十足,但是當自己冒出上述想法時,也就與「訓練有素」這四個字扯不上任何關係了。單純是我害怕像之前那樣被怪物襲擊,才會急著趕路。


    往東側直線延伸而去有一座矮丘,我推估鐵路應該就位於該處。於是我們避開沿途的異錯,快馬加鞭地穿過眼前那隨風搖擺的草叢。


    我這次有攜帶全新購買的釘袋。這原本是建築工或木工會使用的工具袋,我在裏頭裝了一整把螺絲釘。原因是白天光靠右眼,有時會不容易辨識出異錯,所以我決定利用拋擲東西來進行確認,簡言之就是多個保險,以備不時之需。雖然我是模仿在遭遇八尺大人當時,一位名叫肋戶的男子所使用的方法,不過這東西對我來說實在是有點重,害我走起路來不太方便。


    畢竟在趕路時,比起扔擲東西,還是更會仰賴右眼,看來是自己多此一舉了。或許思考該如何提升右眼在白天的辨識能力會更為恰當。


    在鳥子的帶路之下,我們登上矮丘、抵達鐵路後,稍作休息。因為這裏的視野比較遼闊,我再次觀察周遭的地形。


    東西兩側都是寬廣的草原延伸至遠方。大概是白天的關係,四處皆未看見之前那些怪物的身影。在非常遙遠的東方,能看見好幾顆大型圓球排成一列在緩緩移動。那究竟是生物?還是除此之外的存在?從這裏實在看不清楚。往北方望去,能看見鐵軌沒入樹林之中。南側則可以看到鐵軌直線延伸一段距離後,以緩和的角度轉向西方。我想那裏應該可以通往如月車站。


    「看起來似乎沒問題,我們走吧……」


    語畢,當我將目光移向鳥子時,發現她不知何時隻與我相隔三十公分左右的距離,正探頭窺視著我的臉,差點把我嚇壞了。


    「……空魚,我看你還是別戴角膜變色片好了,你的右眼很美喔。」


    「咦……你、你突然提這個幹嘛?我才不要呢,這樣太引人側目了。」


    「就算引人側目又沒關係。」


    「當然有關係!像鳥子你這樣的美人胚子或許是很上相,不過像我這種隻是擁有異色瞳的女生,就會宛如哪來的宅女般丟人現眼。」


    「那你隻要好好打扮眼睛以外的部分就好吧?」


    「你也說得太輕鬆了吧?」


    這家夥被我稱讚是美人胚子,居然就連否定一下的意思都沒有……


    「總之你別再說這種奇怪的話了,我們趕快出發囉……啊、差點忘了,在此之前……」


    我再次放下背包,從中取出一條白毛巾。


    「你把這個綁在步槍上,當作是白旗吧。」


    「你是希望對方別開槍嗎?但是白色好像不太醒目,改用黃色或橘色會更合適吧?」


    「若是使用黃色,對方就


    不會覺得我們是在舉白旗了吧?」


    「我相信他們不會在意這點形式上的差異啦……」


    鳥子低聲抱怨的同時,動手將毛巾綁上ak步槍的槍身,然後把槍扛在肩上。


    「我不覺得他們會立刻開槍,但還是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是吧。」


    於是我們舉起白旗,沿著鐵路往前走。


    4


    我們舉著被轟出一個洞的白旗,連忙趴倒在鐵軌旁。


    「沒想到他們竟然馬上就開槍了……」


    鳥子如此喃喃自語。


    「真、真危險——!差點就沒命了!」


    縱使地麵的石子被太陽曬得滾燙,我也完全不敢把頭抬起來。由於事出突然,我還來不及搞清楚狀況。我們原先正沿著鐵路悠哉地前進,結果下個瞬間就傳來硬物高速劃破大氣的聲響,令槍上的毛巾大力地抖了一下。在我感到納悶之際,一股拉長的槍聲傳進耳裏。等我被鳥子拉倒在斜坡上時,才終於驚覺有人朝我們開了一槍。


    我等了一段時間,想說應該可以探頭確認前方的情況了,刹那間又有一枚子彈掠過頭頂,在毛巾上留下一個新的彈孔。


    「咿……他們也太過分了吧?我們可是來拯救他們的耶!」


    「畢竟對方甚至懷疑我們根本不是人類。」


    鳥子改成仰躺的姿勢,望著那麵以藍天為背景隨風飄揚的白旗。


    「假如對方打從一開始就想殺掉我們,我們早就沒命了。而且這兩槍都有射中毛巾,看來此人槍法很好。」


    「意思是我們起身也不要緊嗎?」


    「這我就沒把握了~先讓我試一下可以嗎?」


    「你快請。」


    我看著鳥子卸下ak步槍,將食指扣在扳機上,於是我立即捂住耳朵。


    一槍、兩槍、三槍,鳥子以偏短的間隔對空鳴槍後,稍微等了一下,接著又開了三槍。這次則是每一槍的間隔時間都拉得很長。經過一段時間後,她又以較短的間隔時間再開三槍。


    槍聲的回音隨即消失於草原上。


    「……這是sos?」


    「我所知道的摩斯密碼就隻有這個。早知道就好好跟媽媽多學點了。」


    鳥子看起來有點害羞地解釋著。


    「即便我們並非是在求救,但至少希望能讓對方明白……我們是可以溝通的對象。」


    鳥子再次舉起ak步槍,讓殘破的白旗飄揚於風中。這次沒有子彈飛過來。我們對視一下之後,慢慢地站起身。


    我們回到鐵路上,再次向前走。因為鳥子仍高舉著ak步槍,所以我也跟著舉起雙手。在我逐漸感到手酸、開始後悔幹嘛自作聰明地擺出舉手投降的姿勢之際,發現前方的鐵軌已經斷了。


    走近一看,發現鐵路連同地麵被轟出一個洞。低頭觀察崩塌的坑洞,裏頭散落著扭曲的鐵軌和枕木,還有一輛燒得焦黑的電車橫躺於其中。


    我抬頭望去,能看見中斷的土墩另一頭站著數名海軍士兵,將槍口對準我們。位於正中間的那個人十分眼熟。這位一頭卷發和陰鬱眼神都令人特別印象深刻的年輕男子——就是威爾·德雷克中尉。那張比上次遇見時更為憔悴的臉龐上,浮現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啊、你好。」


    由於和對方四目相交了,我反射性地低頭打招呼。糟糕……我應該以更帥氣的方式登場才對吧?這麽馬虎的打招呼方式,簡直就跟巧遇隔壁家的鄰居沒兩樣。


    「你們兩人……是當時的?」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我們是來拯救各位的。」


    鳥子代替我說出了這句話。


    繞過電車殘骸與軍隊會合的我們,在這群既消瘦又渾身髒汙的士兵們圍繞之下,朝著如月車站前進。


    「原來你們還活著,當初還以為你們都被電車輾斃了。」


    「當時的情況確實是令人捏把冷汗。你們在那之後還好嗎?」


    「多虧你們打倒那頭怪物,讓大家得以重振士氣,但終究改變不了缺乏物資的窘境,後來派人外出摸索前往進入地點的方法時,又犧牲了十二名弟兄。」


    「這樣啊……」


    這種時候該如何回應呢?我們能幫上什麽忙嗎?或是應該更早前來救援?問題是這群家夥原本想殺了我們。不過與其說是這群家夥,主要是葛雷格上士一意孤行。


    「那個,我想在見到其他人之前先聲明一下,我擁有異色瞳,但不是怪物。當然鳥子也同樣是正常人。」


    「這些我都明白。」


    中尉非常幹脆地點頭肯定,這情況反倒令我感到困惑。


    「咦,意思是你接受我的說法嗎?」


    「雖然在來到這片土地之後,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讓我接受……可是我那些失去理智的弟兄們,態度更加凶暴,行為也既不穩定又莫名其妙,和你們完全不同。再加上擊殺那頭怪物的人也是二位……」


    「但是葛雷格上士不這麽認為吧?」


    「那個……他已經……」


    看見中尉含糊其辭,立刻有股不祥的預感襲向我。


    「他發生了什麽事嗎?」


    「當時他以為你們被〈人肉列車<meat train>〉輾斃,精神徹底崩潰了。於是他擅自發動攻擊,利用炸藥摧毀鐵路,成功破壞了一節車廂,最後在與車廂內出現的〈拷問猴<monkey shine>〉交戰時喪生了……」


    我與鳥子麵麵相覷。


    「啊、不好意思,請二位不必為此感到內疚,其實他當時的精神狀況已瀕臨極限。因為他比任何人都畏懼自己會被〈另一側<other side>〉吞噬、失去理智,所以對他而言,戰死反倒是一種解脫。」


    ……聽完之後,我還是不覺得有得到安慰。


    「那輛電車至今已帶走我們好幾位弟兄,由於總會看見他們受困於車廂內,因此害我們無法狠下心展開攻擊,不過上士最終跨過了這條底線。想想或許早該這麽做了……」


    中尉一臉悔恨地走在我旁邊,但其實我比較在意另一件事。那就是上士成功破壞裏世界的存在一事,究竟該如何解釋呢?


    依照我的推測,大概是因為我借由右眼調整認知的次元,子彈才得以命中裏世界的怪物。而上士的炸藥之所以能夠對電車造成傷害,也就是他對電車的次元產生了認知吧?


    是因為精神崩潰讓他做到這點嗎?意思是……當人失去理智後,就可以接近裏世界的存在?


    在我陷入思緒的期間,中尉和這支以我們為中心的隊伍已經抵達如月車站。在大白天裏,此處幾乎與鄉下的廢棄車站無異。不知是否因為正值夏天的緣故,鐵軌旁的雜草非常茂盛。這裏和表世界的不同之處,就是聽不見任何蟬鳴或鳥叫聲。


    「那麽,電車就沒有再過來囉。」


    鳥子說完後,中尉語調平淡地回應:


    「沒那回事,它還是出現了。」


    我們穿過剪票口進入營地後,士兵們紛紛發出驚呼聲,將我們圍在其中。


    是當時的那兩個人、原來她們沒死耶、那隻眼睛到底是怎麽回事——士兵們以英文說著諸如此類的話語,並且保持一段距離注視著我們。在陽光下仔細一看,他們每一個人都眼窩凹陷、臉頰消瘦,很明顯地非常憔悴。


    中尉對於旁人的提問充耳不聞,領著我們來到其中一座帳篷前。


    「打擾了,少校。」


    進入帳篷後,人高馬大的雷伊·巴爾卡少校迅速從座位起身。那雙淺色的眼睛,犀利地緊盯著我們。


    「你們是——」


    「少校,〈the girls〉前來幫助我們了。」


    中尉以莫名得意的口吻這麽說。看來在我們不知不覺間,被人冠上了這個外號。


    5


    少校對於我們兩人前來救助他們一事,自然是抱持疑慮。不過當我解釋自己能看見異錯——也就是他們口中的捕獸夾<bear trap>之後,少校立刻臉色大變。


    「這是真的嗎?如此一來,情況將會截然不同。」


    「我們有辦法脫離這裏了,少校。」


    中尉精神振奮地說出這句話。其實先前在鐵路會合之後,我有在中尉麵前實際展示自己的能力。盡管少校現在乍看之下顯得相當冷靜,卻雙手撐著桌麵坐回椅子上。


    桌麵上放著他們犧牲許多同袍所完成的營地周邊地圖。裏頭除了確實畫上格線以外,就連穿過草原的鐵路、車站以及防線都有標示出來。


    至於他們推估的進入地點——也就是這支部隊訓練時誤闖


    裏世界的那道門,粗估是距離這裏約莫五公裏遠的森林之中。兩處相隔僅僅隻有五公裏,卻因為被隱形的地雷區團團包圍,導致這成了遙遠得令人絕望的五公裏。


    少校陷入沉思,暫時不發一語,接著猛然抬頭,對我們露出犀利的目光。


    「這當真是個好消息。假如你們所言不假,也就沒有比你們更可靠的哨兵了。不過我想請教一個問題,為何你們上次不肯透露這件事呢?」


    「啊~那是因為……」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疑問。更何況少校身為司令官,可是有幾十位部下的性命都托付在他的手中。鳥子見我露出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後,以不滿的語氣從旁插話:


    「誰叫你們當時顯得殺氣騰騰。如果我們說錯話,難保會被人給一槍斃了。」


    「誰會做出那種舉動——」


    少校把話說到一半,不由得和中尉對看一眼。


    「——嗯,確實是有這層疑慮。」


    少校發出歎息,輕輕閉上雙眼。


    「你們說得一點都沒錯。抱歉,二位為了拯救我們,不惜重返這片地獄,當真是感激不盡。」


    「事情過去就算了,取而代之,我們有一事相求。」


    看著對方改口道謝後,我因為感到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在旁插嘴。


    「雖然我們能力有限,但是請直說無妨。」


    「真的嗎!?那麽,可以送我們幾把槍嗎?」


    「槍……?」


    「啊、還有子彈。當然有多餘的再給我們就好。」


    少校與中尉臉上都蒙了一層困惑的陰影。當我焦急地探出身子提出要求之際,鳥子扯了扯我的衣袖。


    「空魚,空魚。」


    「咦,怎麽了?」


    「我個人覺得這件事可以講得稍微婉轉點……接下來交給我就好。」


    鳥子站到我的麵前,開始以英文與對方交談。少校跟中尉隨即露出釋然的神情。sure, sure, of course, you need guns here. but no grenade, only small arms, ok? no problem. thank you so much. 看來鳥子三兩下就把事情談妥了。


    「他們答應了。」


    「你說了什麽?」


    「我說光靠自己手邊的武器有點不太夠,因此希望他們可以在離開這裏之前,先把武器借給我們。」


    這就跟我想表達的意思差不多啊。虧我正準備向對方解釋了。


    在我感到難以釋懷之際,少校對中尉提問:


    「出外偵查的弟兄呢?」


    「目前無人外出,存活的弟兄們都在營地裏。」


    「好,那就趁天還亮著的期間趕緊動身,立刻開始準備撤離。安排幾名弟兄過來找我。你帶她們到〈狗窩<dog house>〉後,就去監督撤離作業。」


    「遵命<yes sir>。」


    中尉俐落地行完禮後,麵向我們。


    「請二位隨我來,我先帶你們去武器庫。」


    我們跟著中尉離開帳篷的時候,鳥子小聲對我抱怨:


    「你說話太直接了啦,空魚。」


    「因為英文都是從結論開始說起呀。」


    「問題是你剛才說的並非是英文啊。」


    我和表情略顯微妙的鳥子肩並肩往前走,緊跟在中尉的後麵。


    「希望會有適合你們體格的槍枝。」


    進入被當成武器庫使用的帳篷後,中尉這麽說。


    確實,排列於架子上的大多都是大型槍枝,而且像這樣實際擺在眼前,反倒令我十分猶豫。


    「我隻要子彈就好。」


    鳥子走向堆滿彈藥的棚架。


    「我可以拿走這個嗎?」


    「那是五·五六nato彈喔?記得鳥子小姐你使用的是ak步槍吧?」


    「其實這是ak—101。因為看它的口徑較小,我起先以為是使用五·四五子彈。再加上這把ak步槍黑漆漆的,原本還想說它長得真奇怪呢。」


    我把後頭那些有如咒語般的對話當成耳邊風,開始察看武器架。畢竟我已有一把馬卡洛夫手槍,也就不需要相同類型的武器了。霰彈槍是挺吸引我的。現場也放有類似小櫻所用的雷明登霰彈槍。


    當我目不轉睛看著架上那一整排經常在電影裏看到的突擊步槍時,結束對話的鳥子和中尉走了過來。


    「這是m4,也是我們最熟悉的步槍。」


    「這把對我來說好像有點太大了……我之前用的那把槍又是哪個呢?」


    「你說的應該是m14。」


    中尉拿了一把槍身很長的步槍給我。這是上次來如月車站時,由鳥子扶著我所使用的那把槍。像這樣重新拿在手裏……終究還是有點重。要我扛著它四處走動,總覺得會很吃力。


    「沒有比這把更輕一點的槍嗎?」


    「不好意思,狙擊槍的種類並沒有那麽多。」


    「空魚,你偏好步槍嗎?」


    鳥子好奇地提問。


    「單純覺得我的眼睛適合搭配它。」


    就像射擊如月車站的怪物當時,透過狙擊鏡利用右眼的能力來狙擊敵人,想說使用起來挺方便的。


    「當然我不認為自己有辦法狙擊敵人,但至少可以學著試試看。」


    「如果隻是狙擊距離不算太遠的目標,你選這把如何?」


    中尉從架子取出一把外觀近似m4,不過槍身更短且造型精簡的突擊步槍。


    「這是m4 cqbr。你拿拿看,應該比m14輕巧許多吧?當初是為了更易於在屋內使用,於是將m4的槍管改短才衍生出這把槍,按照空魚小姐你假想的情況,或許這把槍會更適合你。畢竟你並不打算跟敵人從正麵開火互射吧?」


    「是、是的,我隻想在對抗怪物時,有一把更方便使用的槍,而且是在敵人接近之前就能先開槍。」


    麵對忽然變得健談的中尉,我在感到困惑之餘開口回答。中尉深深地點了個頭,接著說:


    「我明白了。盡管它的集彈性<grouping>遠不及狙擊槍,卻可以透過狙擊鏡來彌補。你還需要其他組件嗎?」


    中尉此時的語氣,簡直就跟要不要順便來包洋芋片一樣。


    「那個~因為我不太懂槍械,這方麵就麻煩你幫忙挑選……」


    「那就這樣如何?加裝acog的四倍狙擊鏡、金屬魚骨護木和前握把,還有magpul的ctr槍托……」


    「哇、等、咦?」


    中尉就像是幫忙從超市的棚架上拿取商品般,一派輕鬆地將組件接連交到我的手上。


    「你會用得上紅點鏡跟戰術燈嗎……不過組件太多會變重,反倒成了累贅也說不定。我看就算了吧。畢竟槍枝輕便點總是比較好吧?」


    「啊、是的。」


    「鳥子小姐,你會安裝這些組件吧?」


    「嗯,八成都沒問題。」


    鳥子也略顯錯愕地開口回應。


    「太好了,那就沒有其他需要的東西了吧?二位請隨我來。」


    中尉走出武器庫後,快步朝著下個目的地前進。我們抱著新槍與各種組件,小跑步地尾隨在後。


    「那個,我們當真可以收下這麽多東西嗎?」


    「嗯,反正放在這裏的東西,絕大多數都帶不走了。」


    營地裏變得十分忙碌。能看見排成一列的士兵們快步從我們的身邊穿過,一路跑向停在角落的幾輛車子。比方說狀似吉普車的大型車輛、有著貨架的大卡車,以及從車頂伸出一把機槍的裝甲車。一旁也能看見輪胎被卸下、幾乎遭到解體的車輛。


    在此之中,有兩輛造型特別醒目獨特的車子。


    除了車體有棱有角以外,上頭還搭載了一個看起來相當笨重的八角柱體。側麵有好幾麵窺視窗,模樣有如一座加設裝甲的瞭望台。車身上有好幾名士兵正在進行焊接,不停發出刺耳的聲響和火花。


    那是什麽?我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鳥子,她也表示不清楚地搖搖頭。在焊接發出的噪音之中,中尉開口解釋:


    「以色列軍中有一種名為nagmachon的重型裝甲車,是進入巴勒斯坦自治區時以對人戰為主,可說是針對特定用途所製造出來的車輛。其特征是從裝甲車上卸下炮塔,取而代之是加裝名為『狗窩』的密閉式戰鬥室。搭乘者能從窺視窗看向車外,可以讓槍炮進行全方位掃蕩,是針對殺人進行強化、有如刺蝟般的裝甲車。」


    原來這是如此慘無人道的兵器啊。中尉沒發現我對這個話題有些排斥,徑自繼續說明下


    去。


    「雖然我們將防雷車<mrap>帶進了〈另一側〉,問題是這裏的威脅並非來自擁有爆裂物或反坦克武器的恐怖份子。以存在於路上的威脅來說,捕獸夾更貼近於簡易爆炸裝置<ied>……不過我們目前身處的情況,更像是以色列軍前往巴勒斯坦自治區執行偵察任務或維安任務,因此才會打造專屬於我們的nagmachon狗窩車廂。」


    中尉此時的語氣,仿佛正在炫耀自己手中的玩具。


    「車體前側安裝大型機械臂的是〈戈爾貢<gorgon>〉,是修改自水牛防雷車。後麵那輛裝甲運兵車叫做〈鴞熊<owlbear>〉,改裝自rg—33l防爆運輸卡車。兩輛都有搭載由主動炮手保護裝置<ogpk>改造而成的狗窩,能夠讓我方進行全方位攻擊。即便我們非常清楚隻要誤觸捕獸夾就會當場完蛋,但還是將這些裝甲車當成最後的希望打造出來。現在有了你們,終於可以好好活用它們,真的是太好了。」


    「真、真是好厲害呢。」


    我勉強擠出這句話。由於我沒有接受過在聽見男性的炫耀時,要如何敷衍過去的訓練,因此不懂這時該怎麽回應。


    「這真厲害耶。」


    鳥子也同樣隻回答了這麽簡短的一句話。不過中尉仍露出欣喜的笑容,自豪地抬頭望著背後那隻由裝甲和槍炮組成的怪物。


    「請你們在此稍待片刻,我立刻把所有人召集過來。」


    焊接作業結束後,爬到車上的士兵們都跳了下來。中尉俐落地下達指令,留下兩個人在我們身旁負責站哨,其他人則是小跑步迅速離去。


    「……你覺得我們應該說出更像樣的讚美嗎?」


    「反正他看起來挺開心的,這樣就好吧。空魚,把你手上的東西給我。」


    「哪個?」


    「全部。」


    鳥子收下我抱在手上的步槍和組件後,便就地蹲下將步槍拆卸開來。我把身體靠在〈戈爾貢〉的巨型輪胎上,心不在焉地望著急忙完成撤收作業的士兵們。我一度納悶他們會如何處理這些帳篷,不過似乎根本沒派人進行折疊收納。看來一如中尉所言,絕大多數的設備都會遺留在此。


    嗯~……?意思是我們日後再過來回收就好了?


    當我看著兩名士兵拖行一捆紅黑兩色的電線在營地裏四處走動,同時思考如何將裝備據為己有的計劃之際,鳥子以佩服的語氣說:


    「那位中尉所給的組件幾乎都十分輕巧,改裝後有可能比原本的狀態更輕喔。」


    脫下戰術手套的鳥子,動作靈活地替步槍換上新組件。她那隻猶如幽靈般呈現透明的左手,宛若彈奏樂器似地撫摸槍身,不禁吸住我的目光。


    「……你的手真巧耶,鳥子。」


    「隻要實際拆解過槍枝,你就會發現這出乎意料地簡單喔。」


    「這也是雙親教你的嗎?記得是加拿大人吧。」


    「嗯~是啊,我有說過這件事嗎?」


    「抱歉,是我向小櫻小姐打聽來的。」


    「啊~其實是我媽媽啦,她在加拿大軍隊服役過。」


    「這樣呀。」


    我原以為鳥子的父親才是軍人,因此感到相當訝異。這麽說來,鳥子在利用對空鳴槍發送摩斯密碼時,似乎曾經說過是母親教她的。


    「完成了,你拿拿看。」


    我收下槍枝後,發現相較於它那笨重的外表,其實遠比想象中輕巧多了。黑色槍身配上褐色組件,這造型比我想象中更加時髦……大概吧?


    「喔~確實拿起來挺輕的。」


    「對吧?總之你先用用看。假如覺得哪邊不足,之後再繼續改裝就好。」


    「我、我不清楚自己會不會鑽研到那種地步。」


    「你先站好,維持雙手握槍的姿勢。」


    我站在〈戈爾貢〉前,鳥子則是遠離十步左右,有如準備幫人拍照般,用兩手的指頭組成一個框框對準我。


    「嗯,很上相喔。」


    「我應該高興嗎?」


    「你隻需坦率接受讚美就好。」


    「好吧。話說我該如何架槍呢?」


    「我教你吧,你過來。」


    鳥子牽著我的手繞到〈戈爾貢〉和〈鴞熊〉的另一側,兩位哨兵一臉狐疑地看著我們。


    「基本上是用槍托抵住肩膀,眼睛注視狙擊鏡。左手可以握著魚骨護木,或是握住前握把也行。也有人是握住彈匣卡榫的前側。」


    「這樣?還是這樣?」


    在我因為用不慣突擊步槍而手忙腳亂之際,鳥子從背後伸手過來,調整我的握槍姿勢。


    「手肘不要張太開,姿勢要更俐落。」


    鳥子像是抱住我的身體般,一麵將我的手肘往內壓,同時以雙手扶著我的槍。她的側臉幾乎都快貼到我的臉頰了。麵對那雙並非看向我而是望著遠方的眼睛,不知為何比起對視更容易打亂我的心思。我強行將注意力從那修長的金色睫毛上移開,集中於槍口所對準的目標。


    「想成是把身體藏在槍後麵。隻要記得將雙手固定在槍上,身體就會隨著槍一起動。」


    鳥子指導我的語調聽起來莫名幹練,與平常有點不同。或許是傳授鳥子用槍技巧的人——也就是她的母親,便是給人這種感覺吧。


    「因為步槍比手槍更長,所以必須隨時注意槍口對準何處。在無須開槍的時候,切記不能將食指放在扳機上,ok?」


    「喔、ok。」


    「good!」


    我在接受完拆卸彈匣、解除保險裝置和變更射擊方式等基本用槍技巧的指導後,就跟鳥子走回原來的地方。


    當我們來到〈戈爾貢〉的車頭時,幾十名全副武裝的海軍士兵一字排開地看向我們。少校與中尉則是站在隊列前,能看見少校正以英文對所有部下進行演說。


    接著少校將目光移向我們,像是正在幫忙介紹似地伸出一隻手。雖然我沒聽仔細,不過似乎是向眾人解釋,〈the girls〉會負責率領大家脫離〈另一側〉。


    那一個個臉頰黝黑的海軍士兵,都露出炯炯有神的目光直射過來,害我不禁渾身僵硬。起碼說句「啊、大家好」之類的打個招呼似乎比較好,不過他們散發出一股類似隻剩一根指頭緊抓著懸崖邊,以免跌入絕望之中的氛圍,感覺上實在不適合用這麽隨便的態度去麵對他們。


    少校對著中尉點了個頭,便向後退了一步。中尉往前一站,扯開嗓門大喊:「ok guys, get in the vehicle, move it!」


    ooh rah! 海軍士兵們異口同聲大喊,接著一齊展開行動。


    〈戈爾貢〉與〈鴞熊〉的柴油引擎開始發出轟隆轟隆的運作聲。士兵們接連坐進車內,但因為擠不下所有人,所以剩下的士兵保持一段距離四散於車子的周圍,分別將槍口對準前後左右,負責警戒。


    少校來到將身子倚靠在一起的我跟鳥子麵前。


    「我們這次會動用所有留存的燃料。你們是最後的希望,拜托二位帶領我們回家吧。」


    備感壓力的我,不發一語地點頭以對。


    中尉走回來後,朝著我們招招手。


    「二位請搭乘前頭的車輛,就麻煩你們負責帶路了。」


    在中尉的幫忙下,我們爬上〈戈爾貢〉坐進車裏。裝甲車的底盤非常高,我們從車尾上車後,沿著加裝之戰鬥室的短梯爬上去。推開車頂的艙門探出上半身,該處有著相當良好的視野。感覺就像是從兩層樓平房的屋頂往下望。側麵能看到一根被固定於車體上,模樣恍若巨人所使用的折疊式叉子、專門用來移除地雷的機械臂前端。


    鳥子跟在我後麵也爬了上來,和我一起坐在炮塔上。引擎聲變得更加劇烈後,兩輛裝甲車緩緩前進。帶頭的是我、鳥子以及中尉所搭乘的〈戈爾貢〉,隔著三輛車跟在最後麵的是〈鴞熊〉。車隊慢慢挺進,逐漸遠離如月車站的營地。時值下午三點半,距離日落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6


    為了辨識搖曳於夏日草原上的銀色燐光,我自〈戈爾貢〉上凝神觀察附近。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異錯。若是看不見的話,當真無從閃避。由於異錯密集區形同一麵牆似地擋住去路,為了尋找能夠讓車輛與隊伍通行的隙縫,我們不得不繞路而行。


    指引行進方向比我想象中更麻煩。向右、向左、直線前進、稍微偏右、停車、略為偏左、倒退五公尺、向右三十度……諸如此類的指令


    ,起先我進行了各種嚐試,但是光靠口頭形容,實在無法針對行進方向做出微調。


    從最初混亂的指揮過了十五分鍾後,我們從營地前進不到一百公尺。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感受著來自車廂以及後方車輛無言的壓力而滿頭大汗,同時開始思索解決辦法。


    「空魚,你還好嗎?」


    鳥子將臉湊近小聲關切。


    「我還好……中尉,請問有長竿嗎?而且長度足以伸到駕駛座的擋風玻璃。」


    「我找找看。」


    中尉爬下梯子一段時間後,拿了一根可以伸縮的金屬長竿。竿子前端分岔成t字型,兩端前頭則有如能用來掛東西似地呈現圓鉤狀。


    「這是什麽?」


    「吊點滴的支架。」


    將支架伸到最長時,勉強可以構到駕駛座的擋風玻璃。


    「我會利用這個來指引方向,請慢速向前駛去。如果需要停車時,我會敲擊擋風玻璃兩次,除此之外維持一定的速度行駛即可。」


    隻要將點滴支架卡在移除地雷的機械臂縫隙間,我就無須一直拿著它不放。在接近異錯時,我都會將螺絲釘投進去,隨之出現熔解、發光或產生怪聲等各種現象,士兵們每每都會出現一陣騷動。起先還以為攜帶釘袋和螺絲釘是多此一舉,不過像這樣用來提醒他人倒是挺方便的。


    當我們前進得越來越順暢時,背後發出一陣強光。


    我回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營地方向發生劇烈爆炸。


    我整個人被隨之而來的巨響和衝擊用力搖晃。我先是跟鳥子兩人呆呆地看著從火舌卷起的濃煙,然後驚慌失措地將頭探進車內。


    「中尉!?營地爆炸了!!」


    「什麽?啊~對喔,你們剛才沒聽見吧。請放心,那是我們引爆的。」


    對於如此淡然的態度,我感到目瞪口呆。


    「這、這是為什麽!?」


    「因為那裏留有太多關於我們的情報。再加上那個可恨的二月車站<station february>,這下子都會化為一堆瓦礫。」


    「這、這樣啊。」


    日後再從營地取走物資的如意算盤,這下子就宣布泡湯了。我還來不及從上述的打擊之中重新振作,就再次回到原先的工作崗位上。


    「空魚,你怎麽了?總之快集中精神。」


    「我知道啦……唉~~」


    我忍不住發出失望的歎息。


    「……難不成你原本打著什麽歪主意嗎?」


    被鳥子如此質疑後,我連忙將目光移開。


    車隊在死亡草原上持續前進。我目前就坐在一隻以柴油引擎運作的巨獸身上,每當我用點滴支架戳了戳它的鼻頭發出指示,它就會聽話地改變行進方向。總覺得這情況就像是在馬的眼前掛著一根胡蘿卜。


    約莫過了一個半小時,異錯的數量開始減少,無須我不停下令變更方向了。四周出現越來越多偏矮的灌木。在越過長滿深綠色青苔的矮丘後,能看見空曠的斜坡底下是一整片昏暗的森林。


    「中尉,麻煩你過來一下。」


    我對著車內如此呼喚後,中尉沿著梯子往上爬,從艙門探出頭來。


    「怎麽了嗎?」


    「你確定那片森林是你們闖進此處的地方嗎?」


    中尉低頭看了看地圖,在稍作思考後又重新抬起頭來。


    「我想應該錯不了的。縱使當時正值晚上,沒能確實掌握狀況,不過按照與營地的距離和方位來研判,我相信可能性很高。」


    「既然如此,隻需再加把勁就好。」


    中尉點頭同意鳥子的話語,同時一臉緊張地望向森林。


    在我們交談之際,車隊沿著窄道前進。一路上都沒有異錯,隻要繼續前進,就可以進入森林裏了。


    我因為用眼過度而替後腦勺按摩放鬆時,車隊後方傳來一陣吵鬧聲。


    中尉向部下確認情況後,不由得眉頭深鎖。


    「發生了什麽事嗎?」


    「弟兄說有東西逐漸接近這裏。」


    中尉留下這句話後,急忙沿著梯子下去了。


    有東西在接近……?


    我回頭一看,發現士兵們伸長脖子警戒後方。我們正開始開下緩坡,朝著斜坡上方望去,能看見有人就站在矮丘的棱線上。


    車內傳來中尉以英文飛快地在跟部下交談的聲音。中尉說得非常急促,我幾乎是鴨子聽雷。中尉似乎沒有使用無線電,是後方直接派人前來向他報告。


    「鳥子,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嗎?」


    豎起耳朵仔細聆聽的鳥子,納悶地低語:


    「對方說別丟下他們,也帶他們一起走之類的……?」


    「所以還有其他生還者嗎?」


    我用點滴支架敲了敲擋風玻璃下令停車,接著將眼睛貼在m4的狙擊鏡上。由於狙擊鏡偏短,因此直接將槍托扛在肩上,我能更輕鬆地窺視狙擊鏡。


    經過放大四倍的右眼視野,確實看見了人類的身影。他們的裝扮與海軍士兵一模一樣,有著褪色的迷彩服、防彈衣以及頭盔,提著一把跟我手中差不多的步槍,大動作地朝著這邊揮手。但偏偏看不清楚臉龐,不知是否因為背光的關係,頭盔內部莫名漆黑——


    我將注意力集中於右眼後,那群人的外觀變得截然不同。那東西勉強看似穿上迷彩服的男子,不過模樣如同剛從布滿枯葉的地麵下爬出來一般,身體表麵殘缺不全。重點是他們沒有手臂,截斷的肩膀上覆蓋著類似青苔的東西。臉部也長滿相同的植物,讓人無法辨識它們的表情,並且從張開的嘴裏不停落下青苔。


    「唔呃……」


    在我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時,從那家夥背後的棱線上又出現其他冒牌士兵。一隻接著一隻走出來。轉眼間冒出越來越多的青苔人。有的少了一條腿,有的少了半顆頭,有的更是身體被挖出一個大洞……


    「中尉——那不是生還者!是敵人!」


    在聽見我的警告後,車內馬上傳來中尉的號令。


    「是敵襲<contact>!開火<open fire>!」


    那群青苔人宛若能聽見這股叫聲,開始朝著這邊跑過來。fire! open fire! 命令迅速傳遍整支隊伍,負責殿後的〈鴞熊〉立刻開火。大型機槍不停旋轉,突出的槍口同時噴發火光。


    位於車隊周圍的士兵們也隨即開火。每當青苔人被子彈射中,從體內飛濺出來的青苔就會化成如碎形般的幾何圖形。它們挨了好幾槍,從身上噴灑出紅綠相間的大量碎片之後,連滾帶爬翻了好幾圈,才終於不支倒地。


    「外麵很危險,你們快進車內。」


    中尉焦急地出聲提醒,但我搖搖頭。


    「不行,若是沒有我在這邊看著,子彈會無法生效。」


    「可是……」


    「中尉,你們盡管放手攻擊!我們不要緊的!」


    鳥子先是將頭探進車內如此大喊,然後直接關閉腳下的艙門,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會陪著你的。」


    「嗯。」


    我點頭回應後,直接從炮塔上站起身來。這麽做是為了盡可能提高我的視野範圍。鳥子單膝跪地,架起手中的ak步槍。腳下的戰鬥室伸出好幾把槍,〈戈爾貢〉也跟著展開攻擊。我原本也想拿槍參戰,卻很快就打消念頭。原因是讓視野縮小會非常危險,畢竟這支隊伍的命脈就掌握在我的手中。


    「鳥子,假如側麵有敵人接近,可以提醒我一聲嗎?」


    「沒問題,交給我吧。」


    後方矮丘的棱線上滿是青苔人,全速狂奔地衝下斜坡,不過被我的右眼和子彈逮住的目標都接連倒下。聽著不絕於耳的槍聲,總覺得耳朵都快被震聾了。


    為了避免有漏網之魚,我如同探照燈般拚死左右扭頭,將敵人納入視野內,可是敵人接二連三不停湧現,逐漸將我們團團包圍。


    「空魚,繼續待在這裏很不妙吧?」


    「是啊,我們得趕緊移動。」


    鳥子打開艙門,從上方對著正在戰鬥室裏開槍迎戰的士兵們大吼:


    「快開車!也跟後側的人這麽說!」


    我用點滴支架敲擊擋風玻璃的正前方。〈戈爾貢〉發出劇烈的排氣聲後,再次開始向前駛去。我將目光對準從後方不斷逼近的敵軍,並且抓準空檔確認前方道路是否安全。這也未免太忙了吧!


    利用下坡提高速度的〈戈爾貢〉壓倒沿途的雜草,疾駛而去。我跟鳥子兩人為了避免被不停彈跳的車體給甩下去,拚死抓著炮塔外圍的扶手。


    在接近森林後,我才終於發現森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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