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明草草吃了飯,就迫不及待的到了烏奇木所在的房間。


    烏奇木半倚在床上,喝著知畫喂過來的稀粥。李成明明明一直想著要問清這個人與自己到底是什麽關係,可是走到跟前卻又開始躊躇無措,不知道怎麽開口。


    烏奇木卻發現了他,轉頭向他望過來。烏奇木隱藏在麵罩之下的雙眼,透出一股溫柔。


    “謹明,來,過來……”烏奇木輕聲開口。說完,朝知畫擺擺手,示意自己已經不想再吃了。


    稀粥已經快見了底,知畫也便沒有強求,讓出床邊的位置來。


    李成明應聲坐下,看著烏奇木。


    烏奇木沒有說話,先是沉默著緊盯李成明的臉看了會兒。好久才感歎一句:“你和你娘長得一模一樣。”


    “……”李成明差點就接了一句“你和我娘長的也差不多一模一樣”這句話,隻是情急之時,他還是忍住了,開口問道:“那、那你是?”


    “我是你母妃的雙生弟弟,算起來,你應該叫我一聲舅舅。”烏奇木回道。


    “舅舅?”李成明沒想到和自己信中所猜差不多。


    烏奇木點點頭。


    知畫卻在一旁不解道:“那為何我從未聽我娘提起過你。”


    “……”烏奇木沉默著多看了眼知畫容貌,突然道:“你娘是玉瑤?”


    “……”知畫一愣,點頭道:“正是。”


    李成明卻插嘴道:“那算起來,你也是知畫的舅舅了?”


    烏奇木心中湧起一絲苦意,點了點頭,回道:“這樣算來,確實如此。”


    “……”知畫與李成明訝異。


    隻是知畫心中還有疑惑,為何不曾聽母親提起過。


    李成明卻又開口:“那你應該是大重人,為何會改名換姓的跑到突厥去?”


    “此事……唉……此事說來話長……”烏奇木歎了口氣,想著他們也都大了,知道卻也不妨。終於還是開了口,從頭說了起來。


    “你外婆是在我十二歲那年去世的。當時我和姐姐因為親娘的去世傷心欲絕,可是還沒過幾個月,我爹……也就是你外公,卻帶回了一個女子,還有個比我們小兩歲的女孩,你外公讓我們叫她娘,稱呼那女孩為妹妹。當時我們才知道,爹在外麵還有一房姨太太,沒讓我們知道……”


    “……”知畫心中一凜,迅速抬起頭看了烏奇木一眼,又猛的低下頭,抿緊嘴唇不說話。


    烏奇木也一直注意著她的反應,此刻心中苦笑,指了指床邊的凳子:“知畫是吧?你先坐下聽我講完……”


    知畫微一遲疑,還是點點頭坐了下來。


    “那時我還懵懂無知,不大懂事。與姐姐溫婉可人的性子不同,我那時年輕氣盛,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自己的娘才死不久,爹就帶了別的女人回來,而且已經有了那麽大的孩子。我當時有一種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覺。每日在家中和所有人作對,也不好好聽夫子講課,整日弄得家裏雞犬不寧。最後有一次,我和你外公大吵了一架,並揚言要和你外公斷絕父子關係!當晚就離了家。你外公可能也在氣頭上,便沒有派人找我。當時正好朝廷舉兵攻打胡人,我便入了軍籍,一同去了邊關,和家裏斷了個徹底。那一年,我才14歲。”


    李成明聽出烏奇木話中的悔恨,忍不住接口道:“那之後呢?”


    “之後?”烏奇木望著房中虛空的一點,繼續開口:“之後我便一直待在邊關,在戰場上殺敵奮戰。過了段時間,你娘卻開始給我寫信。信中提到後母人很好,對她也很好,每日將家裏收拾管理的井井有條。每日早起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擦一遍娘親的牌位,替她上第一炷香。還有姐姐她已經被選中秀女,不日就要進宮,說不定就會成為皇帝的妃子,嫁做人妻。可我一封信都沒有回,我當時也不知為何,就是憋著一口氣,不去聯係家裏的一切。”


    “直到姐姐當上貴妃,產下孩子。那時候胡人已經被打跑,不敢再進犯中原。我們兵將們在邊關誓死憤殺了這麽多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可以輪番回家探親了。那時候據我離家已經過去好多年,我已經從一個少年,變成了可以獨當一麵的青年。我努力申請到了第一批回家的兵士隊伍中。我想要快些與爹認錯,想看看後母是不是像姐姐說的那樣賢良淑德,將家裏照顧的很好。還想著若是能進宮看看剛出生不久的外甥女……”


    烏奇木說道這裏,之前提到打了勝仗的喜悅全都退去,就像是行將就木的人,看盡了人世滄桑,回歸於平淡。


    李成明此刻已經聽的入了神,心中卻升起不好的預感,開口追問道:“然後呢?”


    “……我馬不停蹄的回了家,可是迎接我的不是什麽久別重逢的喜宴,而是被封條封住,早已沒有人煙,一片破敗的家……”


    “?”李成明與知畫對視一眼,滿眼愕然。


    烏奇木閉上眼睛,幽幽道:“你外公被奸臣陷害,家裏的人除了姐姐都被遠方寧古塔!我一直在軍中,不知道皇上是忘了我,還是有人替我攔下了旨意,我竟逃過一劫。”


    “……”知畫猛地眼眶一熱,自己的娘親,剛好病逝,才逃過了家族那場動亂嗎?


    “怎麽會?那淑貴……母後他難道沒有像……父皇求情嗎?”李成明不敢置信。


    “求情?”烏奇木冷哼一聲:“姐姐,從頭到尾連知都不知道,先皇軟弱無能,抵不過滿朝文武施壓,迫於壓力將父親送去了寧古塔,後又怕事情敗露,惹姐姐傷心。下令封了全皇宮的嘴,誰提了此事,就要誅誰九族。而父親與後母在服刑的路上,不忍官兵重刑苛待,還沒到寧古塔就撒手人寰。可憐姐姐一直被蒙在鼓裏,連自己親人死在千裏之外都還不知。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最後姐姐終於察覺了事情不對。劇烈衝擊下,怒火攻心,竟是一病不起,也隨父親後母去了。”


    “……”


    李成明與知畫沒想到當年還有這麽多暗潮洶湧。


    “那你呢?你當時……”


    “我當時……”烏奇木皺了皺眉,麵色淒然:“我剛一回京城,便已經被盯上。我也不知怎麽的,就被扣上了通敵賣國的大罪,被人關進大牢。我孤身一人,親人又剛被奸臣陷害,罷官流放,姐姐被蒙在鼓裏。哪還有一人能為我伸冤,我當時就隻剩下等死……”


    “那你最後……怎麽逃出來的……”知畫抹了抹眼角,聲音有些哽咽。


    烏奇木一聽,卻是一頓,嘴角牽起一抹嘲諷的笑:“這還要多虧了一個蠢女人,那時候我抵死不認自己賣國通敵,他們便一直沒法給我判死刑。那個蠢女人等不及我死,便直接買通一眾獄卒,想要半夜放火悄悄燒死我。隻是當時卻有別人發現了她的毒計,便將計就計、偷梁換柱。拿個死屍將我換了出來,我當時受傷頗重,也無生還之意。那人輾轉將我帶離大重,免的待在這傷心之地。”


    “……”室內一片寧靜,幾人都各自唏噓,說不出來話。


    李成明沒想到那等家破人亡,求救無門的慘劇竟發生在自己這個名義舅舅身上,心裏也不禁感同身受,為他悲哀。他心境經曆了怎樣的磨難,才可以如此雲淡風輕的向兩人講述這些事。隻怕他臉上的醜陋疤痕,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為何這些事,我們卻全不知情。”知畫語含悔恨。


    “……”烏奇木笑笑,看著知畫:“傻丫頭,你們當時還是那麽個小不點兒,知道了又能怎樣。”


    烏奇木說完,看著知畫,笑的溫柔:“知畫,你可願和謹明一樣,喊我這個滿身是錯的人,一聲舅舅。”


    “……”知畫猛的震了一下,接著眼淚再也忍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洶湧而出:“舅舅!”


    “好,”烏奇木笑了笑:“我能在臨死之前,聽到你們叫我舅舅,也算是了了多年心願。”


    “舅舅說的這是什麽話,你怎麽會死?”李成明急聲否認。


    “我的身體我知道,我受了那麽重的傷,也不知道你們給我吃了什麽,如今隻不過是吊著這口氣罷了。若是等這口氣散了,我怕也隻能塵歸塵、土歸土……”


    “不會的!……”


    “魏將軍!你要偷聽,趙某也讓你聽了,何故還要打擾病人與親人最後的相會。”


    門外突然傳來的聲響,打斷了幾人的話。


    “你讓開,我隻想見阿袁!”


    “阿袁是誰?恐怕我們這裏也沒有這個人。”


    李成明看了烏奇木一眼,烏奇木隻冷著張臉,不做表情。


    “阿袁!你讓我見見你!我隻想見見你!”魏軒煌在門外大吼。


    “魏將軍一世英名,何必做這種糾纏不清,給人添堵的事,還是請離開吧,免得擾了客棧其他人的清淨。”


    “阿袁!”


    烏奇木深吸一口氣,終還是閉了眼,幽幽說了句:“我困了,想睡會兒。”


    語畢,便閉眼躺下。不想再理會外麵的吵雜聲響。


    李成明隻能點點頭,與知畫出了房門。


    門一打開,就看到趙肅然站在房門前麵,阻擋著魏軒煌的身影。


    李成明從趙肅然肩頭探出腦袋,看了一眼滿是痛苦的魏將軍,淡淡開口說了句:“他已經睡了,如果你還想一直大聲吵的他連休息都不能的話,那你就繼續吧。”


    魏軒煌猛的停了下來。


    他隻是用輕到讓人聽不清的聲音哽咽說了句:“阿袁!”


    之後再沒了聲音。


    趙肅然頗為詫異的看了眼今日尤為聰慧的李成明。


    李成明回了趙肅然一個冷傲的眼神,轉身將門拉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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