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園之館。
這個稱呼的由來正如我剛才望見的，是源自環繞在這棟洋房四周的廣大葡萄園。
我再次朝館中走去。
「到底有誰住在這棟洋房裏？」
「住在這裏的有我們兩個、這座城堡的主人愛麗斯奇特拉大人，還有凜音大人之前帶回來的貘跟……」
薩利塔跟在我身後，一麵扳著手指一麵回答。
「貘！那隻貘果然是凜音帶回來的，幸好～我之前還有點擔心它該不會又落入狩人手裏了吧。」
不過自從剛才發現它鑽進我的被窩後，就沒再看到那隻貘的身影。
長鼻子、黑白混雜又毛茸茸的奇怪小動物，十分討人喜愛。
「它跑到哪裏去啦？剛剛從我房間跑出走廊後就不見了。」
「那隻貘應該是去凜音大人的休息室了吧？」
「他們平常都一起睡。」
「……咦？」
凜音抱著那隻毛茸茸的小東西睡覺嗎？
總覺得這畫麵有點難以想象，但我也老是抱著小麻糬睡，沒有資格說別人。
「還有，這裏住著許多隱形小管家，確切數量不曉得有多少。」
「隱形小管家……」
剛剛也聽過這個稱呼，但我並不清楚那是什麽。
吉塔見我一臉困惑，便歎息著解釋：
「隱形小管家是藏身於歐洲各地的妖精，平常會隱藏自己，替居住的屋子做家事或者協助主人的工作。在這棟葡萄園之館，他們會照料庭園和葡萄，如果開口拜托，也會幫忙煮東西，隻是不會打掃這棟洋房。」
「哦？居家小幫手這種妖精太棒了吧。但他們為什麽不打掃？」
這棟洋房看起來最需要的就是打掃呀。
「請他們打掃這棟洋房要支付的代價很高。」
「簡單說，就是愛麗斯奇特拉大人在立契約時吝嗇了點。」
「這、這樣呀……」
意思就是，妖精也不是免費提供服務的。
薩利塔跟吉塔說平常打掃是他們在做，但這棟洋房實在太大，根本不可能有掃完的一天。
「話說回來，真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靈力越高，越有能力看見那類存在，但居然就連在我眼中，它們也是『隱形小管家』。」
「即便身懷靈力也很難看見隱形小管家，因為他們擁有更高階的『隱形魔法』。」
「但他們確實無所不在喔。」
「哦～」
是呀，這棟洋房裏能察覺到各種氣息。
這裏實在太寬敞，就連我們的交談聲也仿佛被吸收掉了，寂靜立刻降臨，但確實能感覺得出來有什麽東西就在這裏。
那些東西像拉扯頰旁頭發一般誘引著我的目光。
如風兒一般、如香氣一般、如低語一般，在整排窗戶中穿梭自如。
我跟隨著那股不可思議的氣息，沿著長廊往前走。
「茨木童子大人，怎麽了？」
「你不要擅自亂闖！」
薩利塔跟吉塔趕緊跟上我的腳步。
那些輕飄飄、仿佛下一刻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微小氣息……我循著那些氣息，走到一扇門前站定。
「這間房間是什麽？」
不同於方才女巫的房間，我並沒有察覺到門後有什麽未知的存在，隻是能感到那些看不見的小東西似乎是刻意領我來這裏。
裏頭有什麽？
我順著他們的引領，伸手握住門把，打開那扇門。
「……」
那間房塵封在黑暗中，裏麵並沒有什麽奇特的物品，隻見舊式暖爐、書架跟陳年衣櫃。
我走進房中，靜靜地環顧四周。
這裏似乎許久沒有空氣流通，灰塵味撲鼻而來，我便拉開窗簾、打開窗戶。
新鮮空氣隨風流進，溫暖陽光斜射入室，讓這間房的時間安安穩穩地重新轉動。
「這裏是凜音大人以前的書房。」
「他是叫我們不準進來……但既然現在門沒鎖就表示……」
薩利塔和吉塔不曉得在嘟噥什麽，還互望一眼，但沒有要趕我出去的意思。
暖爐上的大幅相片驀地抓住我的目光。
「這張相片……」
雖然是彩色相片，但已經相當有年代了，看起來是一群孩子以洋房為背景的大合照。
隻是，裏頭沒有一個是普通的孩子。
身體一部分是野獸的少年，後背長著鳥類翅膀的少女，耳朵尖尖的金發幼童，身軀是馬的青年，皮膚宛如岩石的小女孩……
一旁還有臉色蒼白、麵無表情的凜音。
「這是英國庇護所的孩子們。這張相片是很久以前拍的，現在大家應該都長大了吧。」
「我聽說凜音大人救過很多年幼的非人生物，還會找地方安置他們。」
薩利塔跟吉塔的說明從背後傳來。
「哦？庇護所是像孤兒院那樣嗎？」
「從結果來說確實是類似的體製，因為有很多孩子還需要人保護。」
原來如此，我慢慢有點了解了。
旁邊還擺著一張圓形相框的黑白相片，上麵是凜音與一位身穿黑洋裝的美女。
這一張比剛剛的相片還要古老得多。更重要的是，他單獨跟女性合照的畫麵看得我心髒直跳。
「咦？這是誰？他們是什麽關係？」
這張相片中的凜音依舊是一臉神經質，但俊男美女的組合讓人忍不住有遐想。
「啊啊，那是愛麗斯奇特拉大人喝下青春魔藥時的樣子。」
「咦？愛麗斯奇特拉不就是剛才那位女巫老婆婆嗎？」
意外聽見方才見過的女巫，這棟洋房主人的名字。這麽說來，那位老婆婆好像有說她正在煮青春魔藥。
看來這張相片也不是她年輕時的倩影，而是照這張相片時她喝了青春魔藥。她到底幾歲了呀？
「愛麗斯奇特拉大人隻要喝下青春魔藥，就能暫時變成這位美女。她可是已經活了七百年的女巫。」
「她有個非常有名的小故事。她曾四度與富有男性結婚，再用女巫的毒藥殺害他們，累積了大筆財產，真是個壞女巫呢。」
「……」
原來如此，這倒真是個壞女巫。
可是，正因為她是個有錢的女巫，才能擁有這麽大一棟洋房。我莫名有些好奇，不曉得凜音跟愛麗斯奇特拉是在哪裏認識的。
我再次搜尋這間房，發現書架中夾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筆記本上還貼著幾張老相片，以及用各種不同語言寫下的潦草字跡。
這些照片大概是凜音拍攝的。他曾遊曆過的異國土地、他所遇見的人們，從這些相片中能夠窺知一二。
倫敦、愛丁堡、柏林、巴黎、羅馬、布拉格、雅典……
「哇，好驚人，連埃及金字塔都有，他已經看遍我所不知道的世界了。」
全是些建築物或風景照，但偶爾會摻雜幾張有凜音身影的相片。那張嚴肅而美麗的臉孔搭上異國服裝的畫麵令我不禁發笑，但是……
麵貌與千年前絲毫無異、一點也沒有變老的他，獨自在沒有我們的時代中存活了下來。
他在那些時代的生活，絕非一片空白。
即使沒有我們陪在身旁，他也一個人去了如此遙遠的國度，結識了許許多多的異國妖怪。
在那些地方，他肯定經曆了無數我不知道的悲歡喜樂，不停與人相逢又道別吧。
我在這間舊書房裏待了一會兒，著迷地看著凜音留下的旅行紀錄。我渴望了解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集中全副心神瀏覽筆記本上的相片以及他寫下的文字。
突然……
「那個，茨木童子大人，你要不要吃早午餐？」
「隱形小管家幫我們準備好了，有好吃的葡萄麵包喔。」
「嗯？好吃的葡萄麵包？」
一聽到食物的名稱，我突然發現肚子餓得要命。
薩利塔和吉塔說他們剛剛抱回來的果實跟蔬菜，已經變成美味的早午餐在等著我們。究竟是什麽時候做好的？
但確實有聞到麵包剛烤好的誘人香氣陣陣飄來。
剛剛遇見凜音的英式庭園。
那棵柳樹下已經擺好圓桌，桌上有熱茶跟早餐。
不，與其說是早餐，更像是略早於午餐時間的早午餐。
吉塔眼明手快地幫我拉好椅子，站在一旁請我入座。他年紀雖小，舉止卻十分紳士。
接著，他將紅茶仔細注入白色的陶瓷茶杯中。
茶湯的色澤美麗，並且散發出麝香葡萄般的香氣。
「啊啊～好香，這香味好高雅，跟我在家裏泡的便宜茶包完全不一樣。」
這就是所謂的花果茶吧。
據說這裏的葡萄園栽種著釀紅酒用的紅葡萄，還有釀白酒用的麝香葡萄。這些果實不隻拿來釀酒，還會
應用在各個方麵。
「凜音大人不隻對葡萄酒要求很高，對紅茶也有自己的堅持。」
「他花了很多時間教我們該怎麽泡紅茶。」
「哦……這樣呀。凜雖是純正的日本妖怪，卻深受西洋文化薰陶呢。」
聽見凜音與千年前截然不同的嗜好，我一時有點難以消化這個資訊，不過眼前端上的料理立刻牢牢抓住我的目光。
大塊葡萄麵包、摻入紫紅色與綠色新鮮葡萄的沙拉、葡萄幹燉豬排，還有簡樸的原味煎蛋卷。
甜點則有葡萄果凍、葡萄慕斯和葡萄水果塔等等。
真是令人目不暇給的葡萄饗宴。
「這、這實在……太驚人了。好壯觀呀，是葡萄全餐耶。」
咕嚕咕嚕咕嚕……肚子大聲叫了起來。
這是當然。我從昨天吃了起司熱狗之後，除了剛剛那幾顆生葡萄，再也沒有吞過任何東西了。我可是大胃王耶！
「請用。」
「不用你說我也要開動了。」
我先從他們剛才推薦的葡萄麵包下手。
鑲著許多葡萄幹跟核桃的麵包切成薄片剛烤過，表麵抹上的楓糖奶油滲進麵包，吃起來外酥內軟，能同時嚐到兩種口感。
我細細咀嚼，熱騰騰的葡萄幹在口中翻滾著。散發焦香的核桃跟葡萄幹、楓糖奶油是絕配。
「嗯～～」
這滋味令人無法抗拒，吃起來像是石窯烤出來的手工麵包。
讓我滿心期待的不光是甜品，還有原味煎蛋卷。
蓬鬆、柔嫩，原料隻用了雞蛋和牛奶的樸實蛋卷。
形狀漂亮地擺在白色大盤子上，再淋上拌了意大利香醋、醬油、奶油跟蜂蜜的醬汁，這個組合是我從未嚐過的風味。
薩利塔不經意地告訴我一則小知識。
「意大利香醋的原料其實就是濃縮葡萄汁喔。」
「咦？真的嗎？意大利香醋很常聽見，但我不曉得它的原料也是葡萄。」
我一直以為煎蛋卷就是要配番茄醬，沒想到又甜又酸的意大利香醋跟雞蛋柔和的風味及甜味這麽搭。
葡萄沙拉裏麵拌了生火腿、嫩葉生菜、對半切開的青綠及紫紅葡萄，還有萊姆果汁及醋調和成的清爽醬料，味道非常高雅。
至於葡萄幹燉豬排，豬肉驚人地柔軟。據說肉類隻要和葡萄幹一同燉煮，就會變得十分柔軟，是北歐常見的料理方式。透著淡淡葡萄酒香，帶有一股高級的滋味。不過醬料中似乎也加了醬油調味，對身為日本人的我而言非常好入口。實在太過美味，我兩三口就囫圇吞下肚，好想跟他們要食譜回去做給馨嚐一嚐。
「啊啊～每一道都超好吃的，這些到底是誰煮的？」
「隱形小管家。」
「我想起來了，你們說過隻要開口拜托，他們就會做飯。」
隱形小管家居然連做菜都這麽厲害，實在是一群能幹的妖精。
「料理裏麵的葡萄，也是從那片廣大的葡萄園中采收的吧？」
「對。凜音大人栽種的葡萄，雖然釀成葡萄酒是最美味的，但拿來做菜滋味也很好。」
「凜音大人以前在英國南部經營大規模葡萄園，不僅提供許多異國妖怪工作的機會，還借由葡萄酒事業賺進大筆財富。」
「……咦？」
我又聽到一件新情報。
咦？咦？這是怎麽回事？
那座葡萄園是凜音在經營的嗎？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凜音一身農家打扮、細心照料葡萄的畫麵，這實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最讓我震驚的是，他還因此大賺一筆這件事。
「欸，我說，那家夥該不會是個大富翁吧？」
我不由得探出身子詢問。
聞言，薩利塔和吉塔神色得意地滔滔不絕說道：
「凜音大人確實是賺進許多財富的大富翁，但同時也經常捐贈大筆金錢給各地的庇護所！」
「沒錯沒錯，在西洋妖怪界，凜音大人可是小有名氣的英雄，大家都叫他『白銀貴公子』。」
「白銀……貴公子？」
他既是在異國土地救助妖怪的英雄，又是加入惡質組織赤血兄弟的吸血鬼，還是以人類身份成功經營葡萄酒事業的企業家……
這是怎樣？這男人難道擁有三張臉孔？他是三麵人嗎？
這下我反倒對他的真麵目越來越困惑。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三男眷屬已經成功到名利雙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蛻變成一個厲害角色。我心裏有股說不上來的奇異感受，但「白銀貴公子」這令人渾身不自在的稱號，與凜音倒是莫名相符。
也是，他從以前就是個學什麽都能精通的優秀小孩。
隻是我一直以為，他對於戰鬥以外的事都沒有興趣。原來實情並非如此，隻是我不曉得而已。
「葡萄呀……這樣說來，千年前凜音好像也曾摘了一大堆山葡萄給我。他令人意外地勤快、機靈又聰明，現在又是有錢人，要是平常態度能再親切一點，一定會很受女生歡迎，何況他又長得那麽帥。」
不，在大江山時代也常有年輕女妖遠遠望著他尖叫，隻是當時凜音看起來對戀愛沒半點興趣。
但現在的凜音跟那時又不太一樣了，外表及舉止都走英國紳士風。
老是板著一張臉、態度又冷淡這點是跟以前相同，但就算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有過一段異國戀情也絲毫不足為奇。
我手指抵著額頭，「嗯……」地低聲嘟噥。兩位年輕狼人互看彼此，眼睛眨個不停。這兩人或許知道更多我所不了解的凜音。
「對了，你們兩個是在哪裏認識凜音的？」
「在倫敦。我們被異端審判官抓走，是凜音大人潛入教會地牢救出我們。」
薩利塔嘴裏塞滿葡萄說道。
「異端審判官？像是狩人那樣嗎？」
「不，狩人是為了商業交易才狩獵非人生物和妖怪，但異端審判官是出於宗教上的理由而將女巫、狼人或吸血鬼這類生物予以定罪的神職人員。」
吉塔一麵啜飲著麝香葡萄風味的紅茶，一麵淡淡說道。
「……原來如此，聽起來像是日本的退魔師。」
盡管所在國家不同，妖怪之輩卻同樣遭到人類社會排斥。
異端審判是從中世紀歐洲延續下來的風俗，被捕者會被釘在十字架上活活遭受火刑折磨，受到殘酷的淩虐，終至淒慘無比地死亡。
「現在表麵上異端審判是遭到禁止了，但在黑暗世界中依然是家常便飯。」
「所以凜音大人在沒有異端審判官的日本建立了『庇護所』，將我們帶來這裏。」
薩利塔和吉塔在說明時，神情皆略顯黯然。
他們在陳述時，處處透露對於異端審判官的憎恨，以及對於凜音的信任。
「……那個叫做庇護所的，是一種有組織的機構嗎？」
「組織……與其這麽說，不如說是一種在發生意外時能夠求助的網絡。『庇護所』以西方諸國為主要根據地，遍布全世界，是非人生物的避難場所，保護大家不受異端審判官的攻擊。凜音大人曾去世界各地旅行，因此有門路可以聯係各國的庇護所。他救了許多無處可去的非人妖怪，引導他們前往合適的庇護所。」
「聽說原本是歐洲的女巫為了躲避人類追捕而打造的係統。就像這裏有愛麗斯奇特拉大人一樣，海外的庇護所多半也有女巫婆婆擔任管理人。凜音大人待在日本的期間，也會將這裏當作據點。」
薩利塔和吉塔的說明令我頓時恍然大悟。
「我之前就一直好奇凜音到底都睡在哪裏。」
但我完全沒料想到會是這麽一回事。
我垂下視線盯著紅茶，陷入沉思。
「看來我來這裏之前，根本一點都不了解凜音。我還一直以為他肯定是維持一貫的孤高姿態，沒想到他其實做了這麽多事，還擁有這麽豐富的人脈……」
那是有別於千年前大江山夥伴的人脈。
凜音靠自己的力量建立起的關係，以及容身之處。
這時，之前曾引發騷動的魯卡魯忽然閃過腦海。魯也是凜音先發現的，才利用她跟我們接上線。這棟洋房跟先前在魯的記憶裏見過的那個地方，看起來也有幾分相似。
還有不久前若葉藏起來的那隻貘。
那隻貘，也是凜音想救它，才會把它帶來這裏吧……
「凜音大人救過的生命不計其數，因此願意幫助他的人也很多。吉塔，你說是不是？」
「沒錯。剛剛你好像說凜音大人會受女生歡迎什麽的，實際上女巫、精靈還有人魚都超級愛慕他的。」
「……超級愛
慕他？」
我眼裏閃出狡黠的光。在我開口追問之前，戀愛話題就自己冒出來了。
「欸欸～那我問你們，凜音至今有沒有跟哪位女性擦出火花呀？像是剛剛那位愛麗斯奇特拉。」
我向前探出身子，莫名壓低聲音詢問。
我身為前任主人，從剛才就一直對這件事十分好奇。
但吉塔一聽到我的問題，就臉色發白地發出「唔嘔」一聲。
「愛麗斯奇特拉那個老太婆怎麽可能啦！他們隻是互相利用的合作關係而已。」
「愛麗斯奇特拉大人是很喜歡凜音大人沒錯，但凜音大人……至少就我們看來，並沒有跟哪位女性特別親近，也從來沒聽過這種事。凜音大人……大概，現在也是——」
這瞬間，突然傳來窗戶玻璃碎裂的巨響，打斷薩利塔的話。
我們嚇了一跳，紛紛聳起肩膀，慌忙環顧四周。
從這個庭園剛好可見洋房二樓的某扇窗戶裏正冒出陣陣黑煙。發生火災了嗎？
「啊啊，大概又是愛麗斯奇特拉大人幹的好事。」
「真受不了，才說到那個老太婆，她就馬上惹事。一定是調藥又失敗啦，她差不多快要老人癡呆了吧！」
薩利塔和吉塔迅速反應過來，立刻朝洋房跑去。
我也跟在他們身後。他們不愧是狼人，腳程有夠快。
「咳咳咳。唔哇，這煙好臭！」
一打開二樓那間房的門，立刻就有大團黑煙猛烈湧出來。
在濃煙裏頭，可以看到傾倒的大鍋，和流了一地已成焦炭的某種物質。
此外，異臭刺激著鼻子。又酸又苦又甜，都要分辨不出是什麽氣味，嗆得我眼淚都要流出來。這實在太臭了。
而剛剛才見過麵的女巫，那個名為愛麗斯奇特拉的老婆婆，她站在窗邊，一副打算逃到外麵的模樣。
「咿嘻嘻，我分量調錯，結果就爆炸囉。我要去找一下不夠的材料，收拾善後就交給你們囉～」
她發出女巫詭異的笑聲，跨上掃帚飛走了。
原來女巫真的會騎掃帚飛翔！
「那個死老太婆！每次隻要配藥失敗，就會立刻逃之夭夭，把善後工作全丟給我們！」
「沒辦法呀，吉塔，誰叫我們寄人籬下。」
薩利塔和吉塔雖然嘴上埋怨，但依然十分認命地檢查房間的損害情形，看來是準備要打掃這間房。
我也長長歎一口氣，「啪」地雙手互拍一下。
「真是的，我也來幫忙吧。」
「咦？」
「幹脆整棟洋房都徹底來個大掃除好了。」
薩利塔和吉塔嘴巴張得老大，露出為難的神情出言阻止：
「這怎麽可以？不行啦！茨木童子大人，你是客人！」
「對呀！你隻要坐在那邊優雅喝茶就好了。要是讓你打掃，凜音大人會罵我們！」
從他們慌張的反應看來，真的拿我當客人看待。
「可是這棟洋房到處是蜘蛛網，很多地方壁紙都脫落了，窗戶也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對吧？還有大量灰塵飄蕩在空氣中，這樣下去，我肯定會因為吸了太多灰塵而生病。」
於是我擅自借用女巫房中的典雅發飾將頭發紮起來。
「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兩個，去把所有掃除用具都拿過來！」
「咦？啊，是。」
接到我下的指令，兩人倏地挺直背脊，分別拿來拖把、掃帚、吸塵器還有水桶。
大掃除開始了。
不光是幫女巫的房間收拾殘局，還扯下布滿整個天花板的蜘蛛網，清掉地板上的塵埃，打開窗戶讓空氣流動，經年累月使用的廚房也仔細清潔一番……
我借打掃花上數小時活動身體，讓內心慢慢平靜下來。
凜音人又不在，我根本無從得知外頭現在是什麽情況。
盡管我表麵上表現得很開朗，但心裏很清楚，這一切都是為了抑製心底的著急。
「呼～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當然是沒辦法一次就掌握這棟洋房的每一處，把每個角落都打掃幹淨，所以清理到一個程度後，我們就決定停手。總之，我看不順眼的地方已經煥然一新了。
「拔～庫～」
那隻貘在我腳邊叫著。我剛還想說它不曉得跑去哪，不知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這小東西真的不會發出妖怪的氣味和氣息。
「你剛剛跑去哪啦？你在這邊很逍遙自在吧？」
「拔～庫～」
我抱起毛色黑白混雜的那隻貘，望向窗戶外頭。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
凜音還沒回來，他是去哪裏了呢？
我想問他的問題又增加好多。
「話說回來，我肚子餓了，好像比平常還要餓得多。明明剛才有叫狼人小朋友拿了好幾次葡萄麵包來吃呀。」
差不多到該吃晚餐的時間了嗎？我聞到一股十分誘人的香氣，肯定是隱形小管家在準備晚餐吧。實在太令人期待。
話說回來，現在到底是幾月幾號的幾點鍾呀？我沒有戴手表的習慣，現在又找不到裝著手機的包包，這棟屋子裏又沒有時鍾……
不曉得為什麽人待在這裏，對時間的感覺就變得有些遲鈍。
「拔庫拔庫。」
懷中的貘突然不安分地劇烈扭動身體。它一直顯得悠然自得又溫馴，為什麽會突然掙紮起來？
「茨……姬……」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垂下目光望去。
庭園中有個拖著腳走路，傷痕累累又渾身浴血的銀發吸血鬼。
「凜音？」
我立刻從窗戶一躍而下，朝著凜音奔去，一把扶住凜音眼看就要倒下的身軀。
「凜音！凜音，你振作一點！」
我不知道他是跟誰交戰了。
他現在全身是傷，還失血過多。
我扶他回到館內，趁薩利塔和吉塔準備藥材時，讓他在最近的客房床鋪躺下來。貘也顯得憂心忡忡，一直守在凜音的枕邊。
必須趕緊替他療傷，讓他喝我的血。
盡管吸血鬼是種身強體健的妖怪，但隻要血量不足就等於大限已到。
「……咦？」
為了療傷，我脫去他身上的外套及襯衫，頓時因眼前所見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
那副身軀上爬滿舊傷，道盡他一路以來的艱辛。
「凜音，你……」
長久以來，一直、一直不斷戰鬥才會造就出的身軀。
凜音的這副身軀，至今受過多少傷呢？
他如此拚命，究竟想要獲得什麽？
我想了解。我必須了解。
過去一直沒能好好麵對的，凜音的內心。
他心底一定埋藏著想要達成的「願望」。
這個稱呼的由來正如我剛才望見的，是源自環繞在這棟洋房四周的廣大葡萄園。
我再次朝館中走去。
「到底有誰住在這棟洋房裏？」
「住在這裏的有我們兩個、這座城堡的主人愛麗斯奇特拉大人，還有凜音大人之前帶回來的貘跟……」
薩利塔跟在我身後，一麵扳著手指一麵回答。
「貘！那隻貘果然是凜音帶回來的，幸好～我之前還有點擔心它該不會又落入狩人手裏了吧。」
不過自從剛才發現它鑽進我的被窩後，就沒再看到那隻貘的身影。
長鼻子、黑白混雜又毛茸茸的奇怪小動物，十分討人喜愛。
「它跑到哪裏去啦？剛剛從我房間跑出走廊後就不見了。」
「那隻貘應該是去凜音大人的休息室了吧？」
「他們平常都一起睡。」
「……咦？」
凜音抱著那隻毛茸茸的小東西睡覺嗎？
總覺得這畫麵有點難以想象，但我也老是抱著小麻糬睡，沒有資格說別人。
「還有，這裏住著許多隱形小管家，確切數量不曉得有多少。」
「隱形小管家……」
剛剛也聽過這個稱呼，但我並不清楚那是什麽。
吉塔見我一臉困惑，便歎息著解釋：
「隱形小管家是藏身於歐洲各地的妖精，平常會隱藏自己，替居住的屋子做家事或者協助主人的工作。在這棟葡萄園之館，他們會照料庭園和葡萄，如果開口拜托，也會幫忙煮東西，隻是不會打掃這棟洋房。」
「哦？居家小幫手這種妖精太棒了吧。但他們為什麽不打掃？」
這棟洋房看起來最需要的就是打掃呀。
「請他們打掃這棟洋房要支付的代價很高。」
「簡單說，就是愛麗斯奇特拉大人在立契約時吝嗇了點。」
「這、這樣呀……」
意思就是，妖精也不是免費提供服務的。
薩利塔跟吉塔說平常打掃是他們在做，但這棟洋房實在太大，根本不可能有掃完的一天。
「話說回來，真不可思議。我一直以為靈力越高，越有能力看見那類存在，但居然就連在我眼中，它們也是『隱形小管家』。」
「即便身懷靈力也很難看見隱形小管家，因為他們擁有更高階的『隱形魔法』。」
「但他們確實無所不在喔。」
「哦～」
是呀，這棟洋房裏能察覺到各種氣息。
這裏實在太寬敞，就連我們的交談聲也仿佛被吸收掉了，寂靜立刻降臨，但確實能感覺得出來有什麽東西就在這裏。
那些東西像拉扯頰旁頭發一般誘引著我的目光。
如風兒一般、如香氣一般、如低語一般，在整排窗戶中穿梭自如。
我跟隨著那股不可思議的氣息，沿著長廊往前走。
「茨木童子大人，怎麽了？」
「你不要擅自亂闖！」
薩利塔跟吉塔趕緊跟上我的腳步。
那些輕飄飄、仿佛下一刻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微小氣息……我循著那些氣息，走到一扇門前站定。
「這間房間是什麽？」
不同於方才女巫的房間，我並沒有察覺到門後有什麽未知的存在，隻是能感到那些看不見的小東西似乎是刻意領我來這裏。
裏頭有什麽？
我順著他們的引領，伸手握住門把，打開那扇門。
「……」
那間房塵封在黑暗中，裏麵並沒有什麽奇特的物品，隻見舊式暖爐、書架跟陳年衣櫃。
我走進房中，靜靜地環顧四周。
這裏似乎許久沒有空氣流通，灰塵味撲鼻而來，我便拉開窗簾、打開窗戶。
新鮮空氣隨風流進，溫暖陽光斜射入室，讓這間房的時間安安穩穩地重新轉動。
「這裏是凜音大人以前的書房。」
「他是叫我們不準進來……但既然現在門沒鎖就表示……」
薩利塔和吉塔不曉得在嘟噥什麽，還互望一眼，但沒有要趕我出去的意思。
暖爐上的大幅相片驀地抓住我的目光。
「這張相片……」
雖然是彩色相片，但已經相當有年代了，看起來是一群孩子以洋房為背景的大合照。
隻是，裏頭沒有一個是普通的孩子。
身體一部分是野獸的少年，後背長著鳥類翅膀的少女，耳朵尖尖的金發幼童，身軀是馬的青年，皮膚宛如岩石的小女孩……
一旁還有臉色蒼白、麵無表情的凜音。
「這是英國庇護所的孩子們。這張相片是很久以前拍的，現在大家應該都長大了吧。」
「我聽說凜音大人救過很多年幼的非人生物，還會找地方安置他們。」
薩利塔跟吉塔的說明從背後傳來。
「哦？庇護所是像孤兒院那樣嗎？」
「從結果來說確實是類似的體製，因為有很多孩子還需要人保護。」
原來如此，我慢慢有點了解了。
旁邊還擺著一張圓形相框的黑白相片，上麵是凜音與一位身穿黑洋裝的美女。
這一張比剛剛的相片還要古老得多。更重要的是，他單獨跟女性合照的畫麵看得我心髒直跳。
「咦？這是誰？他們是什麽關係？」
這張相片中的凜音依舊是一臉神經質，但俊男美女的組合讓人忍不住有遐想。
「啊啊，那是愛麗斯奇特拉大人喝下青春魔藥時的樣子。」
「咦？愛麗斯奇特拉不就是剛才那位女巫老婆婆嗎？」
意外聽見方才見過的女巫，這棟洋房主人的名字。這麽說來，那位老婆婆好像有說她正在煮青春魔藥。
看來這張相片也不是她年輕時的倩影，而是照這張相片時她喝了青春魔藥。她到底幾歲了呀？
「愛麗斯奇特拉大人隻要喝下青春魔藥，就能暫時變成這位美女。她可是已經活了七百年的女巫。」
「她有個非常有名的小故事。她曾四度與富有男性結婚，再用女巫的毒藥殺害他們，累積了大筆財產，真是個壞女巫呢。」
「……」
原來如此，這倒真是個壞女巫。
可是，正因為她是個有錢的女巫，才能擁有這麽大一棟洋房。我莫名有些好奇，不曉得凜音跟愛麗斯奇特拉是在哪裏認識的。
我再次搜尋這間房，發現書架中夾著一本厚厚的筆記本，筆記本上還貼著幾張老相片，以及用各種不同語言寫下的潦草字跡。
這些照片大概是凜音拍攝的。他曾遊曆過的異國土地、他所遇見的人們，從這些相片中能夠窺知一二。
倫敦、愛丁堡、柏林、巴黎、羅馬、布拉格、雅典……
「哇，好驚人，連埃及金字塔都有，他已經看遍我所不知道的世界了。」
全是些建築物或風景照，但偶爾會摻雜幾張有凜音身影的相片。那張嚴肅而美麗的臉孔搭上異國服裝的畫麵令我不禁發笑，但是……
麵貌與千年前絲毫無異、一點也沒有變老的他，獨自在沒有我們的時代中存活了下來。
他在那些時代的生活，絕非一片空白。
即使沒有我們陪在身旁，他也一個人去了如此遙遠的國度，結識了許許多多的異國妖怪。
在那些地方，他肯定經曆了無數我不知道的悲歡喜樂，不停與人相逢又道別吧。
我在這間舊書房裏待了一會兒，著迷地看著凜音留下的旅行紀錄。我渴望了解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集中全副心神瀏覽筆記本上的相片以及他寫下的文字。
突然……
「那個，茨木童子大人，你要不要吃早午餐？」
「隱形小管家幫我們準備好了，有好吃的葡萄麵包喔。」
「嗯？好吃的葡萄麵包？」
一聽到食物的名稱，我突然發現肚子餓得要命。
薩利塔和吉塔說他們剛剛抱回來的果實跟蔬菜，已經變成美味的早午餐在等著我們。究竟是什麽時候做好的？
但確實有聞到麵包剛烤好的誘人香氣陣陣飄來。
剛剛遇見凜音的英式庭園。
那棵柳樹下已經擺好圓桌，桌上有熱茶跟早餐。
不，與其說是早餐，更像是略早於午餐時間的早午餐。
吉塔眼明手快地幫我拉好椅子，站在一旁請我入座。他年紀雖小，舉止卻十分紳士。
接著，他將紅茶仔細注入白色的陶瓷茶杯中。
茶湯的色澤美麗，並且散發出麝香葡萄般的香氣。
「啊啊～好香，這香味好高雅，跟我在家裏泡的便宜茶包完全不一樣。」
這就是所謂的花果茶吧。
據說這裏的葡萄園栽種著釀紅酒用的紅葡萄，還有釀白酒用的麝香葡萄。這些果實不隻拿來釀酒，還會
應用在各個方麵。
「凜音大人不隻對葡萄酒要求很高，對紅茶也有自己的堅持。」
「他花了很多時間教我們該怎麽泡紅茶。」
「哦……這樣呀。凜雖是純正的日本妖怪，卻深受西洋文化薰陶呢。」
聽見凜音與千年前截然不同的嗜好，我一時有點難以消化這個資訊，不過眼前端上的料理立刻牢牢抓住我的目光。
大塊葡萄麵包、摻入紫紅色與綠色新鮮葡萄的沙拉、葡萄幹燉豬排，還有簡樸的原味煎蛋卷。
甜點則有葡萄果凍、葡萄慕斯和葡萄水果塔等等。
真是令人目不暇給的葡萄饗宴。
「這、這實在……太驚人了。好壯觀呀，是葡萄全餐耶。」
咕嚕咕嚕咕嚕……肚子大聲叫了起來。
這是當然。我從昨天吃了起司熱狗之後，除了剛剛那幾顆生葡萄，再也沒有吞過任何東西了。我可是大胃王耶！
「請用。」
「不用你說我也要開動了。」
我先從他們剛才推薦的葡萄麵包下手。
鑲著許多葡萄幹跟核桃的麵包切成薄片剛烤過，表麵抹上的楓糖奶油滲進麵包，吃起來外酥內軟，能同時嚐到兩種口感。
我細細咀嚼，熱騰騰的葡萄幹在口中翻滾著。散發焦香的核桃跟葡萄幹、楓糖奶油是絕配。
「嗯～～」
這滋味令人無法抗拒，吃起來像是石窯烤出來的手工麵包。
讓我滿心期待的不光是甜品，還有原味煎蛋卷。
蓬鬆、柔嫩，原料隻用了雞蛋和牛奶的樸實蛋卷。
形狀漂亮地擺在白色大盤子上，再淋上拌了意大利香醋、醬油、奶油跟蜂蜜的醬汁，這個組合是我從未嚐過的風味。
薩利塔不經意地告訴我一則小知識。
「意大利香醋的原料其實就是濃縮葡萄汁喔。」
「咦？真的嗎？意大利香醋很常聽見，但我不曉得它的原料也是葡萄。」
我一直以為煎蛋卷就是要配番茄醬，沒想到又甜又酸的意大利香醋跟雞蛋柔和的風味及甜味這麽搭。
葡萄沙拉裏麵拌了生火腿、嫩葉生菜、對半切開的青綠及紫紅葡萄，還有萊姆果汁及醋調和成的清爽醬料，味道非常高雅。
至於葡萄幹燉豬排，豬肉驚人地柔軟。據說肉類隻要和葡萄幹一同燉煮，就會變得十分柔軟，是北歐常見的料理方式。透著淡淡葡萄酒香，帶有一股高級的滋味。不過醬料中似乎也加了醬油調味，對身為日本人的我而言非常好入口。實在太過美味，我兩三口就囫圇吞下肚，好想跟他們要食譜回去做給馨嚐一嚐。
「啊啊～每一道都超好吃的，這些到底是誰煮的？」
「隱形小管家。」
「我想起來了，你們說過隻要開口拜托，他們就會做飯。」
隱形小管家居然連做菜都這麽厲害，實在是一群能幹的妖精。
「料理裏麵的葡萄，也是從那片廣大的葡萄園中采收的吧？」
「對。凜音大人栽種的葡萄，雖然釀成葡萄酒是最美味的，但拿來做菜滋味也很好。」
「凜音大人以前在英國南部經營大規模葡萄園，不僅提供許多異國妖怪工作的機會，還借由葡萄酒事業賺進大筆財富。」
「……咦？」
我又聽到一件新情報。
咦？咦？這是怎麽回事？
那座葡萄園是凜音在經營的嗎？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凜音一身農家打扮、細心照料葡萄的畫麵，這實在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最讓我震驚的是，他還因此大賺一筆這件事。
「欸，我說，那家夥該不會是個大富翁吧？」
我不由得探出身子詢問。
聞言，薩利塔和吉塔神色得意地滔滔不絕說道：
「凜音大人確實是賺進許多財富的大富翁，但同時也經常捐贈大筆金錢給各地的庇護所！」
「沒錯沒錯，在西洋妖怪界，凜音大人可是小有名氣的英雄，大家都叫他『白銀貴公子』。」
「白銀……貴公子？」
他既是在異國土地救助妖怪的英雄，又是加入惡質組織赤血兄弟的吸血鬼，還是以人類身份成功經營葡萄酒事業的企業家……
這是怎樣？這男人難道擁有三張臉孔？他是三麵人嗎？
這下我反倒對他的真麵目越來越困惑。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三男眷屬已經成功到名利雙收；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蛻變成一個厲害角色。我心裏有股說不上來的奇異感受，但「白銀貴公子」這令人渾身不自在的稱號，與凜音倒是莫名相符。
也是，他從以前就是個學什麽都能精通的優秀小孩。
隻是我一直以為，他對於戰鬥以外的事都沒有興趣。原來實情並非如此，隻是我不曉得而已。
「葡萄呀……這樣說來，千年前凜音好像也曾摘了一大堆山葡萄給我。他令人意外地勤快、機靈又聰明，現在又是有錢人，要是平常態度能再親切一點，一定會很受女生歡迎，何況他又長得那麽帥。」
不，在大江山時代也常有年輕女妖遠遠望著他尖叫，隻是當時凜音看起來對戀愛沒半點興趣。
但現在的凜音跟那時又不太一樣了，外表及舉止都走英國紳士風。
老是板著一張臉、態度又冷淡這點是跟以前相同，但就算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有過一段異國戀情也絲毫不足為奇。
我手指抵著額頭，「嗯……」地低聲嘟噥。兩位年輕狼人互看彼此，眼睛眨個不停。這兩人或許知道更多我所不了解的凜音。
「對了，你們兩個是在哪裏認識凜音的？」
「在倫敦。我們被異端審判官抓走，是凜音大人潛入教會地牢救出我們。」
薩利塔嘴裏塞滿葡萄說道。
「異端審判官？像是狩人那樣嗎？」
「不，狩人是為了商業交易才狩獵非人生物和妖怪，但異端審判官是出於宗教上的理由而將女巫、狼人或吸血鬼這類生物予以定罪的神職人員。」
吉塔一麵啜飲著麝香葡萄風味的紅茶，一麵淡淡說道。
「……原來如此，聽起來像是日本的退魔師。」
盡管所在國家不同，妖怪之輩卻同樣遭到人類社會排斥。
異端審判是從中世紀歐洲延續下來的風俗，被捕者會被釘在十字架上活活遭受火刑折磨，受到殘酷的淩虐，終至淒慘無比地死亡。
「現在表麵上異端審判是遭到禁止了，但在黑暗世界中依然是家常便飯。」
「所以凜音大人在沒有異端審判官的日本建立了『庇護所』，將我們帶來這裏。」
薩利塔和吉塔在說明時，神情皆略顯黯然。
他們在陳述時，處處透露對於異端審判官的憎恨，以及對於凜音的信任。
「……那個叫做庇護所的，是一種有組織的機構嗎？」
「組織……與其這麽說，不如說是一種在發生意外時能夠求助的網絡。『庇護所』以西方諸國為主要根據地，遍布全世界，是非人生物的避難場所，保護大家不受異端審判官的攻擊。凜音大人曾去世界各地旅行，因此有門路可以聯係各國的庇護所。他救了許多無處可去的非人妖怪，引導他們前往合適的庇護所。」
「聽說原本是歐洲的女巫為了躲避人類追捕而打造的係統。就像這裏有愛麗斯奇特拉大人一樣，海外的庇護所多半也有女巫婆婆擔任管理人。凜音大人待在日本的期間，也會將這裏當作據點。」
薩利塔和吉塔的說明令我頓時恍然大悟。
「我之前就一直好奇凜音到底都睡在哪裏。」
但我完全沒料想到會是這麽一回事。
我垂下視線盯著紅茶，陷入沉思。
「看來我來這裏之前，根本一點都不了解凜音。我還一直以為他肯定是維持一貫的孤高姿態，沒想到他其實做了這麽多事，還擁有這麽豐富的人脈……」
那是有別於千年前大江山夥伴的人脈。
凜音靠自己的力量建立起的關係，以及容身之處。
這時，之前曾引發騷動的魯卡魯忽然閃過腦海。魯也是凜音先發現的，才利用她跟我們接上線。這棟洋房跟先前在魯的記憶裏見過的那個地方，看起來也有幾分相似。
還有不久前若葉藏起來的那隻貘。
那隻貘，也是凜音想救它，才會把它帶來這裏吧……
「凜音大人救過的生命不計其數，因此願意幫助他的人也很多。吉塔，你說是不是？」
「沒錯。剛剛你好像說凜音大人會受女生歡迎什麽的，實際上女巫、精靈還有人魚都超級愛慕他的。」
「……超級愛
慕他？」
我眼裏閃出狡黠的光。在我開口追問之前，戀愛話題就自己冒出來了。
「欸欸～那我問你們，凜音至今有沒有跟哪位女性擦出火花呀？像是剛剛那位愛麗斯奇特拉。」
我向前探出身子，莫名壓低聲音詢問。
我身為前任主人，從剛才就一直對這件事十分好奇。
但吉塔一聽到我的問題，就臉色發白地發出「唔嘔」一聲。
「愛麗斯奇特拉那個老太婆怎麽可能啦！他們隻是互相利用的合作關係而已。」
「愛麗斯奇特拉大人是很喜歡凜音大人沒錯，但凜音大人……至少就我們看來，並沒有跟哪位女性特別親近，也從來沒聽過這種事。凜音大人……大概，現在也是——」
這瞬間，突然傳來窗戶玻璃碎裂的巨響，打斷薩利塔的話。
我們嚇了一跳，紛紛聳起肩膀，慌忙環顧四周。
從這個庭園剛好可見洋房二樓的某扇窗戶裏正冒出陣陣黑煙。發生火災了嗎？
「啊啊，大概又是愛麗斯奇特拉大人幹的好事。」
「真受不了，才說到那個老太婆，她就馬上惹事。一定是調藥又失敗啦，她差不多快要老人癡呆了吧！」
薩利塔和吉塔迅速反應過來，立刻朝洋房跑去。
我也跟在他們身後。他們不愧是狼人，腳程有夠快。
「咳咳咳。唔哇，這煙好臭！」
一打開二樓那間房的門，立刻就有大團黑煙猛烈湧出來。
在濃煙裏頭，可以看到傾倒的大鍋，和流了一地已成焦炭的某種物質。
此外，異臭刺激著鼻子。又酸又苦又甜，都要分辨不出是什麽氣味，嗆得我眼淚都要流出來。這實在太臭了。
而剛剛才見過麵的女巫，那個名為愛麗斯奇特拉的老婆婆，她站在窗邊，一副打算逃到外麵的模樣。
「咿嘻嘻，我分量調錯，結果就爆炸囉。我要去找一下不夠的材料，收拾善後就交給你們囉～」
她發出女巫詭異的笑聲，跨上掃帚飛走了。
原來女巫真的會騎掃帚飛翔！
「那個死老太婆！每次隻要配藥失敗，就會立刻逃之夭夭，把善後工作全丟給我們！」
「沒辦法呀，吉塔，誰叫我們寄人籬下。」
薩利塔和吉塔雖然嘴上埋怨，但依然十分認命地檢查房間的損害情形，看來是準備要打掃這間房。
我也長長歎一口氣，「啪」地雙手互拍一下。
「真是的，我也來幫忙吧。」
「咦？」
「幹脆整棟洋房都徹底來個大掃除好了。」
薩利塔和吉塔嘴巴張得老大，露出為難的神情出言阻止：
「這怎麽可以？不行啦！茨木童子大人，你是客人！」
「對呀！你隻要坐在那邊優雅喝茶就好了。要是讓你打掃，凜音大人會罵我們！」
從他們慌張的反應看來，真的拿我當客人看待。
「可是這棟洋房到處是蜘蛛網，很多地方壁紙都脫落了，窗戶也灰蒙蒙的看不清楚對吧？還有大量灰塵飄蕩在空氣中，這樣下去，我肯定會因為吸了太多灰塵而生病。」
於是我擅自借用女巫房中的典雅發飾將頭發紮起來。
「就這樣決定了。你們兩個，去把所有掃除用具都拿過來！」
「咦？啊，是。」
接到我下的指令，兩人倏地挺直背脊，分別拿來拖把、掃帚、吸塵器還有水桶。
大掃除開始了。
不光是幫女巫的房間收拾殘局，還扯下布滿整個天花板的蜘蛛網，清掉地板上的塵埃，打開窗戶讓空氣流動，經年累月使用的廚房也仔細清潔一番……
我借打掃花上數小時活動身體，讓內心慢慢平靜下來。
凜音人又不在，我根本無從得知外頭現在是什麽情況。
盡管我表麵上表現得很開朗，但心裏很清楚，這一切都是為了抑製心底的著急。
「呼～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當然是沒辦法一次就掌握這棟洋房的每一處，把每個角落都打掃幹淨，所以清理到一個程度後，我們就決定停手。總之，我看不順眼的地方已經煥然一新了。
「拔～庫～」
那隻貘在我腳邊叫著。我剛還想說它不曉得跑去哪，不知是什麽時候過來的。
這小東西真的不會發出妖怪的氣味和氣息。
「你剛剛跑去哪啦？你在這邊很逍遙自在吧？」
「拔～庫～」
我抱起毛色黑白混雜的那隻貘，望向窗戶外頭。
天色已經徹底暗了。
凜音還沒回來，他是去哪裏了呢？
我想問他的問題又增加好多。
「話說回來，我肚子餓了，好像比平常還要餓得多。明明剛才有叫狼人小朋友拿了好幾次葡萄麵包來吃呀。」
差不多到該吃晚餐的時間了嗎？我聞到一股十分誘人的香氣，肯定是隱形小管家在準備晚餐吧。實在太令人期待。
話說回來，現在到底是幾月幾號的幾點鍾呀？我沒有戴手表的習慣，現在又找不到裝著手機的包包，這棟屋子裏又沒有時鍾……
不曉得為什麽人待在這裏，對時間的感覺就變得有些遲鈍。
「拔庫拔庫。」
懷中的貘突然不安分地劇烈扭動身體。它一直顯得悠然自得又溫馴，為什麽會突然掙紮起來？
「茨……姬……」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垂下目光望去。
庭園中有個拖著腳走路，傷痕累累又渾身浴血的銀發吸血鬼。
「凜音？」
我立刻從窗戶一躍而下，朝著凜音奔去，一把扶住凜音眼看就要倒下的身軀。
「凜音！凜音，你振作一點！」
我不知道他是跟誰交戰了。
他現在全身是傷，還失血過多。
我扶他回到館內，趁薩利塔和吉塔準備藥材時，讓他在最近的客房床鋪躺下來。貘也顯得憂心忡忡，一直守在凜音的枕邊。
必須趕緊替他療傷，讓他喝我的血。
盡管吸血鬼是種身強體健的妖怪，但隻要血量不足就等於大限已到。
「……咦？」
為了療傷，我脫去他身上的外套及襯衫，頓時因眼前所見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
那副身軀上爬滿舊傷，道盡他一路以來的艱辛。
「凜音，你……」
長久以來，一直、一直不斷戰鬥才會造就出的身軀。
凜音的這副身軀，至今受過多少傷呢？
他如此拚命，究竟想要獲得什麽？
我想了解。我必須了解。
過去一直沒能好好麵對的，凜音的內心。
他心底一定埋藏著想要達成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