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跌坐在台階上。


    “殿下,您怎麽了?”碎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是成熙宮如今,僅餘的一名宮女。


    元佑怔怔地坐了半晌,隻覺得周身冷得更加厲害,命令道:“拿酒來。”


    碎玉不敢多言,隻得取酒送來。


    元佑靠在欄杆上,一杯接著一杯喝。


    恍惚中,過去的那些畫麵襲來。


    有沈清歡一身紅衣戰場殺敵的,亦有琴玥紅裙翩然,與他梅林相遇的。


    “殿下,您不能再喝了。”一個溫婉的女聲想起,他緩緩抬頭去看,卻辨不清她的麵容。


    “我扶您回房休息。”她伸手過來,肌膚相觸的那一刻,他猛地將她的手腕抓住,扯進了自己懷裏。


    “殿下,殿下……”她的聲音被堵住。元佑狂亂地吻她,竟就在廊間,將她壓在身下。


    無論是誰,無所謂是誰,他此刻,需要人撫慰。


    衣衫褪盡,眼前已眩暈,他什麽都不記得,隻知道拚命地要,無盡索求……


    元佑再次醒來時,已是次日天明。


    翻了個身,臉抵上一具冰冷的軀體,他猛地清醒過來。


    當看清眼前的情形,他駭得坐起。


    碎玉死了,*的身體上布滿烏青,七竅流血。


    這是怎麽回事?元佑抱緊了頭,慌亂大喊:“來人呐。”


    當李公公趕來,看到這一幕,亦是驚異不已,忙讓內侍們將碎玉收殮。


    而對元佑,他隻是搖了搖頭,眼中有鄙視之意。


    “你一個老閹奴,竟敢用這種眼神看孤?”元佑本就滿腔驚怒無處發泄,此刻找著了出口,上來就是窩心一腳。


    李公公勉強從地上爬起,未曾告罪,徑直領著人離去,將門“砰”地關死。


    回到建章宮,他連衣裳都沒換,就這樣帶著胸口的腳印去稟報,一見皇上就跪了下來,老淚縱橫。


    “這是怎麽了?”皇上問道。


    李公公哽咽:“老奴隻是為皇上心疼。”


    “此話怎說?”皇上皺眉。


    “老奴鬥膽直言,這太子殿下,隻怕真是個妖孽。”李公公一臉悲憤:“他進了成熙宮,不僅不感念陛下寬宥之情,竟將宮女碎玉活活淫虐而死,猶不解恨,還差點一腳踢死老奴。”


    “他放肆!”皇上拍案而起,震怒不已:“這個不思悔改的東西,即刻擬旨,朕要廢了他。”


    李公公立即麻利地起身,一溜小跑去備筆墨……


    因之前禍國妖孽一說,廢太子的事,無人敢勸,詔書即刻公告天下。


    李公公去成熙宮宣完旨,元佑跪在地上呆若木雞。


    “你如今,已被廢為庶民,咱家卻是二品太監,按禮製,你得給咱家磕頭,跪送咱家出門呢。”李公公冷笑。


    元佑被激怒,又想動手。但李公公今日是有備而來,身邊帶的都是武功高強的大內侍衛,立刻一湧而上將他按住,硬生生地讓他磕了個頭。


    李公公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元佑被廢的消息傳到沈清歡耳中,她對月魂笑道:“這樣天大的喜事兒,咱們也該進宮,好好恭喜恭喜前太子殿下。”


    月魂眸中,盡是冷意。


    當夜,他們悄無聲息地潛入成熙宮。元佑正歪在前廳的椅子上,噩噩昏睡。


    沈清歡向月魂使了個眼色,獨自走進前廳,幽幽喚道:“殿下還不醒麽,我等了你許久了。”


    元佑在夢中忽然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當他看清眼前人,目中閃過驚駭:“你到底是誰?”


    她今晚,仍舊是一襲焰色衣裙,在昏暗的燈火下,美得驚心動魄,卻又有種妖異陰森之感。


    沈清歡笑著一步步走近他:“殿下到今日,仍不知我是誰麽?從今生第一次見你,我便提醒過你了呢,你從前不是說過,這紅衣,不是誰都能穿得好看的麽?”


    元佑心中一片森寒,他的確曾對前世的沈清歡,說過此話,而那是閨閣密語,不可能再有第三人聽見。


    “你……你不要過來。”他踉蹌後退,最後背抵到牆上,再無路可走。


    “殿下,姐姐她沒有轉告過你,我在地宮崩塌的最後一刻,說過什麽嗎?”沈清歡湊近他,一字一頓地重複:“若我沈清歡再世為人,定讓你們生無可戀,死無可恕!”


    元佑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身體不斷顫抖。


    沈清歡往後撤開兩步,輕飄飄地拍手:“你看,我做到了呢。當初我征戰四方,才將你送上了太子寶座,你卻對我下死蠱,要我那個草包姐姐代替我的位置。如今再看看,你成了冷宮裏的廢太子,而姐姐呢,帶著死蠱上戰場,這報應真正是一分一毫都不錯,十分合我心意。”


    元佑周身無力,滑坐在地上。


    沈清歡仿佛突然想起了什麽,驀地笑了起來:“還有,我曾以為,你和姐姐如此情深,定是要一世廝守的。不曾想她得知死蠱的解法,竟不惜對你下了媚毒,最後害死了碎玉,為你的廢太子之路,多加了一把火。你們夫妻啊,還真是天造地設,世間絕配。”


    “賤人,賤人!”元佑不知在罵誰,眼眸發紅,目中已有癲狂之色。


    半晌,他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衝向沈清歡:“你放過我,我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好不好……”


    “誰稀罕?”沈清歡輕蔑一笑,猛地一腳,將他踢出數丈之遠。


    元佑嘔出一口鮮血,再動彈不得。


    沈清歡環顧四周,笑得更加詭異:“這世間的鬼魂可不止我一個,你看,德妃娘娘也在這宮中呢。”


    元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果然見一道飄渺白影,正浮在半空中。


    他失聲尖叫,再回頭時,沈清歡已不見。


    那一夜,成熙宮中,不時交替響起號哭和大笑聲……


    次日,來送飯的宮人,看見元佑正雙目圓睜,倒在門口,仿佛極力想拉開門,卻被誰拖住,無法使出力來。而他身後的地磚上,拖著一道長長的血跡。


    宮人壯著膽子,探了探他的鼻息,隨即尖叫著跑開:“死人了,成熙宮死人了……”


    廢太子歿於母妃宮中。坊間瘋傳,其母妃就是被他謀害,因此被鬼魂索命而死。


    如此禽獸不如,當真是妖孽。世人皆拍手稱快,同時也希望皇上能重立賢德之人,方能擔國之重任。


    而現在,剩下的皇子,已僅有元湛一人。


    丞相魏炎是元佑一派的舊人,出言反對:“皇上,寧王雖品行端正,但到底身患腿疾,多有不妥,不若從宗親中擇人繼承。”


    刑部侍郎高鈞淡淡一笑:“聖裁決斷,靠的是思慮,坐著便不能思慮了麽?倒是有許多腿腳靈便之人,為虎作倀,作惡多端,站在朝堂上才是真正的不妥。


    魏炎臉色一變,高鈞最近正在查官員隨元佑貪汙一事,如今既出此言,莫非手握把柄?他不敢再言語,其餘元佑之黨,也都隨之沉寂。


    皇上冷眼旁觀了半晌,最後才開口:“那便立七皇子元湛為儲君,待他回京即行加冕禮。”


    他起身離去,李公公一打拂塵,高呼“退朝”。


    眾臣默然而散,元湛的另一名親信,禦史秦方走到高鈞身後,猶豫地低聲道:“王爺此前,一直不願陷於權鬥之中,如今這般推他上位,是否……”


    高鈞微笑不語。


    而此刻,赤霞山上,元湛正靠在榻上歎氣。


    唉!唉!唉唉唉!他那位小媳婦兒啊,竟然讓瞎婆婆給他飛鴿傳書,讓他當太子。


    妻命不可違啊。


    不過想想那隻鸞鳳簽,她是極貴之命呢,他要是不能讓她當上皇後,別的男人讓她當上皇後了怎麽辦?!


    算了,還是他委屈點,大不了以後當個昏君,把這朝堂之事,全扔給愛妻,自己照樣逍遙自在。


    他眨了眨眼,不禁幻想起將來,小娘子辛勤地批奏章,他則躺在她腿上,邊看閑書邊吃她的豆腐。


    想到這裏,他又開始心癢癢,想起了那日軟香溫玉在懷的美妙。不行,他得趕緊把這邊收拾完畢,回去和她雙修,嘿嘿嘿……


    此時,邊關的沈若芷卻沒這麽愜意,而是焦頭爛額。


    胡夏大軍已至,赫連啟卻下令駐紮在三十裏開外,隻觀戰,不出手。


    司胤則派人天天在城下叫陣,她躲著不敢應聲,對方便一天比一天罵得不堪入耳,讓她在軍中威信盡失,連兩名副將對她也是態度冷淡。


    她煩躁不安,幹脆稱病窩在房中,再不出門。


    這日,忽然有人闖進來:“娘娘,大事不好。”


    “又出了什麽事?”她惱火地罵:“成天沒個消停。”


    “殿下……殿下他死了。”內侍的話,讓她驚愕地呆住,半晌,忽然大笑出聲:“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內侍目瞪口呆,再怎麽說,這也是她的丈夫,怎地她不僅不悲傷,反而這般狂喜?


    “死得好。”沈若芷惡狠狠地道:“我終於解脫了。”


    她身體裏,從此再沒了死蠱,不用白白受這許多限製。


    心念一轉,她立即備筆墨,給卿離寫信。


    當卿離收到那密信,看了一遍,便遞給身邊的司胤:“有人讓我殺你。”


    司胤瞟都沒瞟一眼,繼續看奏折。


    卿離趴到他肩上,他皺眉一躲:“你能不能收斂些。”


    “胤胤——”卿離拖長了聲調,叫得柔腸百結:“我好歹也是你的愛妃,你怎總對我這本無情?”


    “再鬧就滾出去。”司胤不耐煩地推開他。


    “好吧。”卿離坐直了身體,眼中閃過詭異的光:“元佑既死,便也無需留著她了,不如由你代勞,送她一程如何?”


    “元佑死了?”司胤驟然轉過頭來。


    “不錯。”卿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你的仇,已經有人幫你報了。”


    司胤靜坐不動,手背上卻有青筋突起。


    “你一直,誤會了一個人。”卿離凝視著他:“赤焰將軍。”


    司胤短促地冷笑了一聲:“他們夫妻,是一丘之貉。”


    “此將軍,非彼將軍。”卿離搖了搖頭:“她不是你現在見到的這個沈若芷。”


    司胤的眼中有疑慮之色。


    “我也說不清,究竟是怎麽回事。”卿離歎息:“她死了,卻又變作了別人。但無論如何,我都是慶幸的,慶幸她能回來。”


    兩人皆沉默了半晌,卿離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又停住腳步:“你可知當年,我為何救你?是因為她要我救你,並讓我永遠對你保密。你錯怪她了,元睿。”


    司胤的眼神,猛地一震。


    當年他被指為禍國妖孽,皇上到底存了一念之慈,未處以極刑,隻賜了毒酒讓他自裁。


    他萬念俱灰地服下,醒來時卻躺在風闌館。卿離笑眯眯地告訴他,從此他便是館裏的男倌了。他誓死不從,卿離這妖孽,卻親自上陣強行調教,封了他的功力,日日對他摟抱親昵,讓他恨之入骨,卻又無計可施。


    如此過了三個月,城內關於他的風聲漸漸平息,他便試圖逃走,卿離似恍然未覺,竟還帶著他去往離京幾十裏的避暑山莊遊玩。他終於趁機離開,卻發現他的包袱裏,被塞滿了金銀。這才明白,卿離其實早就知情,在暗中幫他。


    他本以為,即便有恩人,也隻是卿離。不曾想,真正於他有大恩的,竟是他所恨之人……


    次日,西厥大營,忽然升起白色喪幡,哀聲一片。


    沈若芷聞訊欣喜若狂,立即命軍出戰。


    魏亭猶豫:“雖傳攝政王昨夜暴斃,可萬一這是詐死誘敵,如此莽撞豈非大不妙?”


    “你敢以下犯上,指責本將軍莽撞?”沈若芷大怒:“我在西厥布有眼線,此事絕不會有假。”


    她隨即將赤焰令拿出來,“啪”地拍在桌上:“你們既然怕死,不去也罷,我便領著赤焰軍去破陣,到時候你們可別眼紅,又站出來搶功。”


    赤焰軍烈部首領就站在跟前,看了一眼赤焰令,突然目光微沉。


    沈若芷騎馬出城,昂首叫陣。


    有西厥將領大罵她不懂仁義,竟在喪期出襲。


    她得意洋洋:“兵不厭詐,當前些時本將軍真是怕了你們麽,那是在等待時機。今日我便要率軍殺光你們這些惡匪,震我大魏君威。”


    西厥軍立即後撤,她策馬窮追不舍,一路逼近西厥大營。


    “兄弟們,給我殺。”她揮手大叫,卻忽然發現,赤焰軍各部落在一裏開外,根本無出擊之勢。此刻陣中,隻有她一人。


    她頓時慌了,焦急大吼:“你們在幹什麽,為什麽不聽令於本將軍?”


    西厥營中,緩緩走出一人:“那是因為,你手中的赤焰令,是假的。”


    “卿離?”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你也配叫我的名字?”卿離冷笑。


    沈若芷如五雷轟頂,忽然反應過來,失聲喊道:“你……你是沈清歡的人?”


    “你實在是……太蠢了!”卿離似頗多惋惜,拍了拍手。西厥兵士,立即將她團團圍住。


    而司胤,站在營地中央,黑衣翻卷,冷若煞神。


    下一刻,他的手慢慢抬起,大軍如潮湧般,奔向沈若芷,將她淹沒……


    待魏韓兩軍終於前來增援,沈若芷已被萬馬踩踏而死,連屍骨都收不齊全。那張她曾引以為豪的臉,亦是骨裂肉碎,再也辨不清麵容。


    赤焰軍仍停在原處,冷冷地望著此地,最後烈部首領一聲呼哨,眾人策馬而歸。


    沒有人顧惜沈若芷,到了這一刻,誰都知道,她根本不是真正的赤焰將軍。


    竟想取將軍而代之,她該死!


    ***


    三個月後。


    沈清歡站在玉階之下,遙遙望著那高台上的人。


    他亦含笑望著她,對她伸出手:“來我身邊。”


    佇立片刻,她踏著十裏紅綃,緩緩走向他。


    今日,是太子妃冊封大典。


    這是她第二次,走上這條路。


    前世如夢,於她盡是傷痛。


    但此刻,她卻篤定,這是她命中該等之人。


    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語:“清歡,我永不負你。”


    她眼神一震,含淚而笑。


    他果然,早就知道。她是他唯一的清歡,不是其他任何人。


    兩人攜手轉身,俯視這天下。


    此生繾綣,江山如畫。


    (全文完)


    ------題外話------


    寶貝們,因為工作狀況和身體狀況,這個文隻能到這裏就結束了,抱歉,也感謝你們的追隨,鞠躬,深深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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