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爐燒窯從來都是投入大收獲少的事情。


    每次燒窯要燒掉大約70公斤木柴,這還是小窯,如果是那種大窯,燒掉的木柴就要成百公斤以上。


    現在這個世道,要煤容易,要這種燒窯的鬆木柴,就非常的難了。


    但是鬆木柴卻是燒出精品瓷器必要的,隻有真正的木柴才會在燃燒的過程當中跟胎體表麵的釉麵發生反應,造就出件件精美的傳世之作。


    一個窯爐裏邊的空間並不是很大,瓷器的胎體並不能夠跟火焰直接接觸,而是要放在用耐高溫的粘土材料製成的匣缽裏。這些匣缽有方有圓,一般是根據燒製的瓷器大小來決定外形規格。


    為了節省空間,所有的瓷器都是疊在一起被放在匣缽裏邊燒。匣缽的內部還要撒上灰,墊上墊圈,一方麵用來平衡水平,另外一方麵也是為了避免發生粘連。


    一個窯爐裏邊,一排排的匣缽排列的整整齊齊,隻有處於中心位置的那些才有可能出精品,而周圍那些則要看運氣了。基本上一批瓷胎放進去,隻有六到七成的成品率,其中能有十件以上精品,就算是成功。


    高師傅非常給麵子,徐久照的這一件大作就被放在中心的位置當中。


    再一次站在柴窯的跟前,徐久照站在高師傅的身後,看著熊熊燃燒著火焰的蛋形窯。高師傅則指點的說道:“看見那人了沒有,他就是這一次的把樁師傅,姓邵。他身後跟著的那個是他的兒子,其他的幾個有的是他的徒弟,也有的是學徒工。”


    把樁師傅俗稱火頭,是燒窯能不能夠成功的關鍵人物。


    窯師們製作完瓷胎,就算是完成任務了。而燒窯指望的就是這些把玩火的藝術掌握的爐火純青的人們。


    邵師傅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他話不多,偶爾幾句也隻是指點一下跟在身後的兒子。


    徐久照看著邵師傅手裏拿著一個測溫計在火口測溫,不由得感歎高科技的先進。


    他那個時候,哪裏有什麽測溫計,直接就是有經驗的師傅往火口吐一口唾沫,看揮發程度來判斷溫度的。


    窯爐裏邊除了裝著瓷胎的匣缽之外,還有一排離火口最近的瓷胎墊圈,這是專門用來觀察裏邊瓷胎燃燒情況的,叫做照子。


    12個小時之後,邵師傅就開始每隔2小時勾出裏邊的一個照子,查看胎體還有釉麵的情況,來判斷爐火內部的情況。


    38個小時過去了,把樁師傅停止燒爐,開始降溫,等待自然冷卻。


    這個過程是最不能著急的,冷卻不好,釉麵就徹底的完蛋,一批瓷器也就完全白瞎了。


    冷卻過程是最看天氣的,好在這幾天一直都是大晴天,雖然幹冷幹冷,卻比陰雨刮風要給力多了。


    其實一年當中最好的是七八、九這三個月份燒窯最佳,而其中又以九月份最好。曆史上的名瓷,大部分都是在黃金九月誕生。


    然而一年裏邊就一個九月,剩下的十一個月就什麽也不幹了?


    當然不會什麽也不幹,平常的月份裏,天氣好的時段也會開窯燒瓷,當然大多數會燒一些低端產品,或者用來探索試驗。


    畢竟一個瓷器的燒成,是要經過多次失敗嚐試的。釉麵、器型、大小這些都是平日裏燒窯總結出來的經驗。


    而現在,高師傅正把這些告訴給徐久照。


    從古到今,高仿瓷的燒製技藝並沒有多大的改變,這些東西徐久照早就爛熟於心,甚至在聽到錯漏的時候,徐久照都想要去糾正高師傅。


    徐久照抿著嘴唇,忍住了。


    張文釗來溜達過幾次,多數都是問問話,知道情況正常就走。


    這次的仿古瓷是要賣到上海去的,來自上海的古玩賣家專門慕名定製的。


    等了一天,經曆了三天三夜,窯門終於打開了。


    邵師傅跟他的助手們把匣缽搬出來,放置在空地上,二百來個匣缽一眼看上去還挺壯觀。


    馮忠寶興奮難耐的晃來晃去,他時不時的碰碰徐久照:“緊不緊張?”


    徐久照無奈,怎麽他這個旁人比起當事人還要積極?


    馮忠寶卻是不聽到答案不罷休,眼睛一眼一眼的瞄著徐久照的表情。


    “……”徐久照默然了一會兒,隻得說:“緊張。”


    馮忠寶立刻就露出過來人的表情,手拍著他的胳膊說道:“都一樣,我第一次的作品被放進柴窯裏燒的時候也可緊張了。可惜那次沒燒成,失敗了。現在雖然燒過很多次了,卻因為成功率依然心裏邊忐忑啊。”


    徐久照手往身後一背,下巴抬起,斜睨了他一眼。忐忑算個啥?!他那個時候,燒不好是要吃掛落的,最嚴重的時候甚至會掉腦袋。


    最輕都是扣薪俸,挨板子。徐久照早就練出來了,說實話沒有這壓力,他真的一點也不緊張。就是好奇這無心之作會被燒成什麽樣。


    匣缽被擺了出來,邵師傅領著助手們功成身退,高師傅大手一揮,窯師窯工們一一上前,把成品瓷器從匣缽當中取出來。


    “這個燒的還不錯。”“這個也還行。”“這個釉麵花了。”“完蛋,這個麵裂了。“這個怎麽都燒塌了,誰的作品?!”


    窯師窯工顯然都很喜歡這個過程,跟開彩票一樣,指不定自己手裏邊就開出來一個精品。


    高師傅沒叫他,顯然怕他沒輕沒重弄壞了瓷器。而徐久照也很自覺的站在一旁把拆下來的匣缽整理整齊,沒有主動湊過去。


    中心位置窯師窯工主動的留給高師傅自己開,這次燒出來的精品也有幾件,高師傅低著頭,他不是在看自己的作品而是在找徐久照的。


    一隻四十厘米長的梅瓶被他拿在手裏邊細細的觀看,這隻梅瓶小口短頸,寬肩瘦腰,器型優美,線條流暢,渾身是一種青色釉麵。


    釉麵泛光柔和而溫潤,帶有玉質的特點。


    高師傅暗暗點頭,這釉料是徐久照自己調的,雖然不是天青藍,卻也隻是比那綠一點,不錯。


    再看梅瓶身上華麗複雜的纏枝蓮花圖案,線條流暢自然婉轉,沒有一點生澀之處。


    徐久照用的是半刀法,畫出來的線條一麵深一麵淺,說是線條其實是一個淺淺的斜麵。這種線條的圖案上了釉色燒出來深的那一麵就會因為釉料的自然聚集變成濃鬱的綠色,而淺的那一麵就會因為釉料減少帶著淺淺的粉白,非常的具有立體裝飾效果。


    青色的梅瓶上邊渾然天成般的美麗圖案,再加上線條流暢的瓶身,癡迷者光是看這造型就能無可自拔。


    “完美。”高師傅神情複雜。


    “什麽完美?高師傅,燒出什麽精品了?”馮忠寶好奇的湊過來,一眼看過去目瞪口呆,“這是、這是?!!這不就是小徐子的那隻梅瓶嗎?燒的好漂亮!!”


    “什麽什麽?誰?小徐子是哪個?”周圍被驚動的窯師窯工也紛紛圍攏了過來,一邊驚歎一邊八卦。


    小徐子是什麽稱呼?


    站在外圈的徐久照一臉黑線。


    這稱呼跟督陶官身邊伺候的小太監一般不招待見。要知道徐久照自從被太監坑的把命都沒了之後,別提多討厭太監這種生物了。


    馮忠寶盡職盡責的八卦完,圍攏在一起的人紛紛讓開位置給徐久照,有驚歎的、自然也有羨慕、妒忌的。


    這不就是那個掉坑裏的,竟然轉眼間就成了高師傅的學徒工,跟著也沒學幾個月吧?竟然就能製作出來品相這般上乘的高仿瓷,可以說是精品當中的極品也不為過。


    真是走的什麽狗、屎運。人群裏氣量不高的人嫉妒的眼睛都紅了起來。


    也不是所有人都跟沒心沒肺懶懶散散的馮忠寶一樣豁達的。


    徐久照無視那些紅眼病發作的窯師窯工們,他從來都喜歡走上層路線,那些看他不順眼的,他也不會去主動結交。


    他很有自知之明,不可能每個人都喜歡他。以前禦窯廠的時候,被他擋了路的人恨不得扒他的皮,喝他的血。臉上還不得不做出諂媚的樣子,巴結奉承。


    這裏也是一樣,他隻要張文釗、高師傅、馮忠寶對他沒有惡感就足夠。哦,之後還要再加上一個邵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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