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府城


    ……


    銀花唯有強作笑顏以對。


    現在已經是十月末了,照理說考上不考上都該有個信回來的。


    今春的時候銀花從山上移了幾大株野生蘆薈到院子裏,記起來就澆幾次水,長得比在野地肥厚多了,銀花得閑就自己煮一片葉子取了汁水敷臉。


    何老娘端著一碗酸菜燉肉過來的時候,銀花正頂著一張綠色的臉拌雞食。


    “哎呀呀——”


    銀花把臉用水撲幹淨了,何老娘才緩過勁兒來。


    “你這是折騰啥啊!亂七八糟!虧你還是秀才娘子……”


    “娘!娘!”銀花喊了好幾聲都沒能讓何老娘停止。


    “……你男人在外頭還不知怎麽樣,呸呸,我們三兒今年肯定高中——你在家瞎搗鼓啥子!”


    銀花等何老娘說完後就知道這時候自己啥都不說最好。


    “娘,您喝口水!”


    銀花心裏自然是急的,急的某一日梳頭在梳子上發現一根白頭發才驚覺自己才將將二十歲,不甚清晰的鏡子裏都能看到膚色發黃、眼圈發黑、嘴唇發烏;臉頰和下巴上的肉皮都有往下掉的趨勢,因為兩年多的勞作,雙手早已不複嬌※嫩,不說摸一摸,光看一眼都嫌棄;生了麥子後,腰身一直都沒有回複……


    幾年的特殊經曆讓銀花早已發生了自己都沒有覺察的變化,尤其是到了這樣一個女人連書都不能讀的地方,除了能幹,銀花還能抓※住的就隻有容顏,這可是頂頂重要的。


    所謂食色性也,當初何家駿染了“毒癮”這樣在現代醫學手段下都無法完全戒斷,銀花好吃好喝的伺候了兩個月,又施展在那地方學來的“手段”勾的何家駿到現在都還愛在炕上說那時候的事兒,絕了到幻境裏找舒服的念頭……


    何老娘一氣兒把水灌下去,抹了抹嘴,還砸吧砸吧了幾下嘴。


    “你們爹說過幾日還沒消息就雇一輛車去府城看看……”


    銀花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事兒說來簡單,大家也都確實惦記又擔心,隻誰也不肯把不好的話說出來,去看看是應該的,隻一路吃喝雇馬車都要費錢,家裏一攤子事兒都得丟著……


    “對了,今兒我端菜來你可別給你二嫂知道了。”何老娘交代道。


    銀花每次不管是煮骨頭湯還是燉肉都會給何大伯、何二伯家各送一點兒,兩家燒了好東西也會送一碗過來,隻實不實誠就很明顯了。何老娘對何二嫂一肚子意見,何大嫂也有那麽點兒私心,十次裏有五六次都隻往銀花這兒端一碗,農家一年到頭也不過開那麽幾次葷腥,何二嫂子上次還在外頭跟人嘀咕何大嫂日子過得摳,一季才吃了一次肉菜……


    “嬸嬸,您要去府衙找先生嗎?”文年安把一口飯咽下去才問道。


    “嗯。”銀花點頭應道,懷裏的麥子不老實的搶了一隻筷子自己去菜碗裏亂戳。


    “那爹是不是要回來了?”何傳禮含※著筷子說道。


    “不要!”銀花把筷子從麥子手裏奪回來提醒道。


    何傳禮趕緊把筷子拿出來。


    家裏大事小事,沒必要避著孩子的,銀花都盡量說明,隻叮囑好孩子們不要出去亂說。


    麥子不滿的拍著桌子叫了起來。


    “娘去把你們爹接回來,年安和傳禮在家要聽阿婆的話,看著弟弟,娘大概半個多月就回來。”


    銀花把麥子放在一旁的圈椅上,讓他自己發脾氣。


    何傳禮早就見怪不怪了,配合的不去招惹這時候的麥子,“娘要早點兒回來!”


    麥子得何家駿寵愛多些,脾氣又倔又臭,若非他真受了委屈,銀花大都采用冷處理。


    “先生借住在我家鋪子裏,嬸嬸去了找人打聽打聽文家成衣鋪子就知道了。”


    這個銀花是知道的,文年安寄住在這裏,這次就跟何家駿一起去縣城見了他爹和後娘一麵,不等何家俊考完,他們就請了個武夫護送著文年安先回來了。


    院試一般半個月後張榜,按道理十月中何家駿該有信回來的,隻除了九月份有一封報平安抵達的信,到現在就一直沒消息,大家心裏都懸著。


    “師母,您打算什麽時候出發哩?”春衫坐在門檻上喝了一碗水問道。


    春衫運回來的一大車零零碎碎的東西已經隻剩下半籮筐,都是挑剩的已經很難賣出去了。


    “五日後,你也要去麽?”


    銀花跟春衫談過了,做個走鄉串戶的貨郎雖然並不是春衫的初衷,但好歹能養活兄弟四個。


    現在,春衫請了他小叔叔幫忙做主,請了幾個人準備入冬前修一間土坯房出來,又送了壇子來念書,再不是那吃了上頓擔心下頓的日子了。


    “是的,師母,您要雇馬車走大路還不如直接走過去,我知道有近路,晚上還可以在別的村子裏借宿,隻消一兩個銅板兒就成,還能借用灶台。”春衫建議道。


    雇馬車是按天算錢的,走一日給一日的錢,路上吃飯睡覺都是問題。


    “那可好。”銀花笑著應了。


    春衫用巾子抹了抹嘴,跟文年安他們都打了個招呼,小跑著家去了。他每天晚上都來,銀花就不好留他吃飯了,老說些客氣話也沒意思。


    銀花這才進屋把麥子抱起來。


    小家夥還嘟著嘴,但已經不哭了。


    方才他鬧起來,銀花把他一個人放在圈椅上晾著,他先亂拍亂喊發脾氣,沒人理又哭叫了好一會兒,弄得滿頭滿臉的汗。


    銀花給他把大花臉擦幹淨,“還哭不哭?”


    麥子就要癟嘴,眼眶裏開始蓄積眼淚。


    銀花作勢要把他再放回去。


    麥子立即“哇哇”亂叫著。


    “不許瞎喊,有事情好好說!”


    麥子說話早,現在基本上已經能表達自己的意思了。


    銀花來的時候,大寶已經有三歲了,又生的乖巧內向,很少有大哭大鬧的時候,一向是說教,到了麥子這裏就不成了,他霸道慣了,叫何家駿寵的不行,脾氣大得很。


    銀花在他哭鬧的時候一向不許去哄,叫他知道和記住並不是哭和發脾氣就可以得到滿足或解決問題。


    “自己、吃。”麥子抽抽搭搭的說道。


    “可以呀,你跟娘說一聲不就好了。”銀花舀水給麥子洗手洗臉,然後放他自己站在一個高腳靠背椅上繼續吃晚飯。


    文年安與何傳禮已經吃好了,兩人拿了個破罐子出去挖地龍好喂著冬天*食。


    銀花坐在麥子邊上,用腿抵著椅子,陪麥子慢慢吃。


    麥子對筷子生了濃厚的興趣,變著法兒折騰幾碗菜,掉了半桌子也沒喂到嘴裏幾口。


    銀花看麥子嚐試的專注,又找了兩個椅子抵住,確保他不會摔倒才坐在天井裏開始整理今天挖出來的蓮藕。


    何老娘提了要去府城的事兒,銀花就開始安排,最重要的就是得有足夠的銀錢,這半個月就開始挖蓮藕,何家老兩口每日都過來幫忙,撿了最好的仔細洗幹淨給酒店送去,次一點兒的稍稍在河裏涮一涮在集市上賣,那些挖破的、次等的就胡亂換給村子裏人。


    對於普通人來說,蓮藕還算是稀罕物什,那些有錢人家會專門挖了池子養蓮藕主家吃不完才拿出來賣,再就少有人會去侍弄這個東西。


    今年年成比去年好,蓮藕發了不少,銀花已經找裏正把邊上的一塊低窪地也買了下來,整個大田村若不認為的挖和引水,也就這麽四畝多大的一塊地適合種蓮藕。


    “娘!娘!”麥子在屋裏高聲叫了起來。


    銀花把最後一扇蓮藕放在車上,撩起衣擺擦了擦手一邊應著一邊進了廚房。


    “吃飽了?”


    麥子“啊”了一聲,滿臉的米粒和醃菜,一雙筷子扔的老遠,伸著油乎乎的手要抱。


    銀花把他從高高的椅子上抱下來放在地上,“要不要喝水?”


    “不喝。”麥子搖著頭清楚的說道。


    “那自己玩一會兒,娘把碗筷收拾好就給你洗白白。”


    麥子叫了一聲,自己乖乖的蹲在院子裏玩泥巴。


    銀花把家裏貴重東西都藏好,囑咐文年安和何傳禮晚上看好門戶,揣著平日一個銅子兒一個銅子兒積攢的加這些日子賣蓮藕得的銀錢、背著一個大背簍準備出門。


    何大山也準備了一個背簍。


    何大山是何大伯的大兒子,今年已經十一歲了,照著這裏十五六歲就成家的慣例,已經算是半個大人了。


    先時三家人為了誰去府城商量了好幾次,因銀花一個年輕媳婦子,不管是大伯子還是公爹,一起在路上單獨走十來天都不合適,而且當家的男人一走就是大半個月不知要耽誤多少事兒!


    銀花就提了讓大山一起去。


    大山說是生的忠厚老實,實則就是腦子不太好使,學什麽都慢,年紀也不小了,基本上斷了讀書的可能性,隻能做個農人,而大田村的農人絕大多數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縣城。


    “叫大山跟著去見見世麵,已有也有膽識一些!”


    何大嫂已經曉得銀花不打算租馬車,就有些不願意,不過架不住大家都認為這主意再好不過!


    何老娘已經收了東西住到銀花家裏,幫忙照顧三個孩子和菜園子。


    “去了找到人一定先叫人帶封信回來!”


    何大伯與何二伯連連交代。


    府城有差役專門送信到縣城,到了縣城就隻能靠各村裏正去鎮上時到縣衙找文書吏領會村子才能送到手,若中間耽擱有時候一個月都不定能收到消息。


    為著何家駿的事兒,裏正可沒少往鎮上打聽消息,這會兒肯定不是耽擱了的緣故。


    春衫推著兩輪板車等在村頭,不少大嬸子小媳婦子圍著說想要的東西。


    這次去了回來就快入冬了,正是大家都為貓冬做準備的時候,縣城好些商家就等著這一季大賺一筆。


    從上回整治“神仙醉”銀花就慶幸,現在國泰明安、天下大治、政清人和,三人即使盡挑了人煙稀少的荒僻小路走,因並沒有走夜路,一路平平安安的到了府城。


    大山仰著頭望著高高的城牆,好一會兒都還張著嘴。


    “大山,跟緊了,到城裏麵可別看花了眼走散了就難辦了!”春衫提醒道。


    銀花這才醒過神來,也叮囑大山跟緊,還是不放心,“我們先找家客棧定下來,萬一走散了都回客棧等著,找不著路也好跟人打聽!”


    大山連連點頭,上前半步緊挨著銀花站著。


    春衫一個人來是不會住店的,都是找個角落把車一停在車邊上或下麵縮一夜,銀花卻不大方便了。


    人生地不熟,銀花不敢為了省錢找那巷子裏的破店子,在臨街的店麵裏找了一家幾層樓、人來人往的大客棧。


    “客觀,打尖還是住店!”


    銀花前腳剛邁進店門就有青衣小夥計熱情的迎了過來。


    店裏整齊的擺放著大小一致的四人座紅木高桌,大半已經坐了食客,空著的桌子擦得水亮,穿著藍色衣服的夥計或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或快手快腳的收拾碗筷、招呼客人;隻要有客人停在門口就有專門的青衣小夥計招呼、把人往裏麵引;有大群衣著限鮮亮的人進來則又有藍衣的外麵罩了一件交疊領子的亮靛色馬褂的夥計往樓上引……


    “住店。”銀花壓住心中的驚奇應道。


    “好咧,裏麵請,車我們會幫您停在那邊車棚裏,坐起第三個位置,您記著了!”小夥計嘴裏喊著就另有穿著灰色衣服的中年人上前麻利的把車推到指定位置。


    春衫雖到府城呆了快半個月卻主要是鑽了許多小巷子,找那店家扔垃圾的後門,賄賂了打雜的夥計從那些子雜物或垃圾裏選能用的出來,並沒有進過這樣正經的店子,現在滿身塵土、灰頭土麵、原本就破舊的衣服因為趕了十來天的路更是大洞軒洞……見著這樣熱鬧卻有序整潔的場麵一時也有些緊張起來。


    銀花很快就緩過來,大大方方的問道,“我帶著兩個小子,您看著給我們介紹最便宜的。”


    小夥計大概專門訓練過,並沒有先縣城那邊店裏夥計一樣嫌貧愛富,仍是滿臉堆笑,把銀花的情況跟掌櫃說了。


    “我們最便宜有有兩張床的客房,不朝陽,屋子有些小,隔一天晚上提供熱水洗澡,要另叫熱水就得加錢,院子裏有水井,想用水可以自己打,每晚四個銅板兒,要是需要夥計每日幫忙收拾就要貴一文錢,先壓付十文錢,您看合不合意?”


    四文錢對於農人來說是什麽概念——有時候一大罐醃菜還不值這個價,最差的粗糧可以買三四斤夠省著點兒夠一大家子活命上十天,雞蛋是講個賣一文錢三到五個的價都有!


    屋子裏放了兩張不大的木床,兩張床頭中間夾著一張小小的桌子並兩把椅子,床尾就還有一個人轉身的地方。


    銀花摸了摸,幸而床※上的褥子夠厚,也並沒有異味兒。


    “您放心,我們都是有專人負責換洗的,絕對幹淨。”引路的小夥計說道。


    銀花點點頭,“今兒謝謝小哥了。”


    小夥計擺擺手,“您出門往左走走上頭,有事找那裏的夥計。”


    三人把背簍都取下來,一起長舒了一口氣。


    “三嬸,府城可真氣派!”大山憨憨的說道。


    銀花摸了摸※他的頭,“那大山可要多看看了,看了都記在心裏。”


    大山重重的點頭。


    “師母,我去打水,我們換洗個臉,換件衣服再出門。”春衫說著已經提著屋子角落的木桶“噔噔”的跑了下去。


    “我去幫忙。”大山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也跟著下了樓。


    這棟酒店共有五層樓,還建成了回廊樣,銀花幾個住在三樓背陽處靠近角落的一個小房間裏。


    銀花出了一會兒神才把背簍裏的東西拿出來整理……


    找夥計打聽了才知道文家成衣鋪子有好幾處,府城這麽大,三人又不識路,一家家找過去就費事了。


    “離那書店、能坐在店裏看書的書店最近的一家您知道嗎?”銀花努力描述著何家駿提到過的“租書店”。


    夥計都是本地人,又時常有客人要打聽,仔細想了想,“您說的具體哪家我不清楚,不過書店都在文昌路上,您去那邊再問人準沒錯兒。”


    銀花道了謝才回房。


    “你們兩個先好好休息一下,餓了就自己出去買點兒吃的。”


    “師母,我跟著您一起去!”


    大山也在旁邊直點頭。


    “不用,我先去打探打探,今兒也不早了,我們都早點兒睡!”銀花安撫的朝兩人說道。


    府城晚上內城是有宵禁的,雖然銀花幾人過去的可能性不大,夥計仍仔細的提醒過了。


    銀花穿著一件灰撲撲不起眼的大褂子,微微垂著頭出了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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