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三三懷孕之後,在省城一直住到過年前。大年節回到家,五個月了,嚇掉了姚家一地的下巴。


    表現最誇張的是張洪菊,直接掉眼淚了。要說這張洪菊,總是跟哭離不開,憂愁也哭,傷心也哭,如今高興了,還哭,含水量真是夠高的。


    “你們是不知道,你們結婚都三年多了,三三一直沒有動靜,村裏那些嬸子大娘,說啥的都有,有給我找偏方的,有叫我去信教的,還有的幹脆來問我要不要幫你們抱養一個……”


    呃……這麽嚴重啊!


    一個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周圍無非就是這樣。沒對象的,整天催著你找對象;有對象了,整天催著你結婚;結了婚,便整天催著你要孩子……想想她結婚三年多沒要孩子,張洪菊時常嘮叨,鮑媽提的也不少回,其實想一想,在這麽個大環境中,長輩們的壓力也是不小啊!


    姚三三小小內疚了一下下。


    “你說你們這倆孩子,這大的事情,也不跟家裏說,你說你們氣人不氣人!”姚連發也跟著抱怨,看看姚三三,唉,如今閨女不能訓,金貴著呢,姚連發索性把槍口轉向鮑金。


    “你說她不懂事,金東你也不懂事兒?這幾個月,你還回家來了幾回呢,你也一聲都不吱聲,你說你這小孩……”


    期間鮑金東是有短暫回來過幾趟,來處理生意上的事情,可姚三三沒說,他要是先給說出來,是不是違背了媳婦的意思?


    鮑金東聽著姚連發數落,但笑不語。其實三三也不是故意要瞞,大約是以前被嘮叨的太多了,便生出了小小的淘氣心思,肚子裏裝了個秘密,等著家裏人啥時候能發現,如今真是讓家人著實驚嚇了一回子。


    姚小改斜了一眼妹妹已經隆起的肚子,笑笑說:


    “行啊,三三,你這驚喜夠大的,咱家這回過年不愁沒話題了。”


    姚小疼忙得拉著妹妹,問東問西,看了她身上的羽絨服,囑咐她趕緊去買些寬鬆的衣裳——其實五個月,肚子還不是太大,也不用這麽誇張吧?


    全家人,反應最正常的就是兩個小朋友了。陸圓圓伸手來摸三姨的肚子,楊壯壯還趴在她肚子上,貼著耳朵聽了一會子,大約是聽到了腸胃蠕動的聲音,便笑嘻嘻地說:“小弟弟吹泡泡呢!”


    “胡說,明明是小妹妹!”陸圓圓揚著小下巴,十分不滿地說,“我喜歡小妹妹。要是小妹妹,我就能把我穿小的那些漂亮裙子給她穿了。”


    兩個小朋友的童言稚語,逗得一家人大笑起來。


    張洪菊便趕緊給姚三三拿了條大圍巾,打發他們:“去去,去給你鮑媽高興一下,她可沒少著急巴望。”


    於是,去鮑家,再被觀瞻一回。鮑媽比張洪菊更不客氣,不容分說就把鮑金東訓了一頓。


    “也不趕緊跟大人說,你們兩個小孩年輕,很多事情你們不懂,這麽不聲不響就五個月了,想起來就叫人擔心。”


    鮑金東如今越發覺得,媳婦兒做什麽都不會錯——錯的全是他。


    ******************


    回到家,姚三三開始了熊貓一樣的生活。大過年,家裏連放鞭炮也要互相囑咐著,離她遠點兒。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莊戶人那句話說,倒了油瓶也不要她扶。


    這期間,姚三三聽家人說,姚老奶這陣子病重,情況不太好,都在準備後事了。


    “上回跟你三嬸磨牙吵嘴,氣得從床上翻身掉下來了,摔得不輕,本來就有些半身不遂的。”張洪菊跟姚三三閑聊著說,“她那個腦子,二文、柱子出事的時候,氣急攻心,腦子裏留了淤血,放寬心好生養病吧,還多活幾年,非得一副要強的性子,愣是把自己給折騰不行了。”


    “咱爸怎麽說?”


    “他能怎麽說?叫你大姐、二姐買了些東西,去探望過了。”張洪菊說,“如今就盼著孬好過了年關,吃藥打針養著唄,最好能出了正月的。要是在年跟前死了,大過年的,多不好。”


    “那我是不是也要去看看?”姚三三問。有些事情,都是做給活人看的,人畢竟要不行了。


    “算了吧,你哪能去!”張洪菊趕忙說,“你爸也說了,你懷著孩子,別靠她跟前,免得沾了病氣。”


    其實熊貓的日子,很是不自由的。在家裏悶了,瞅到鮑金東閑下來,她便拉上鮑金東,去水庫轉悠。姚三三穿著一件肥大的紅色羽絨服,很長,長到小腿以下,整個人看起來像個紅球似的。鮑金東便握住她一隻手,提防她走路不小心,倆人慢悠悠走在田野間的小路上。


    冬日的水庫添了些寂寥,遠處看得見一片片網箱,姚三三知道其中有一大片,是他們的鋼針魚養殖場。偶爾水麵上會有一兩隻小小的鐵殼船,兩三個人劃著,悠然行進在銀鏡似的水麵上。


    水庫麵積大,冬季一般不會冰封,但還是會有養殖工人勤來查看。冬季的魚類一般也不用喂食,工人們也就是照看一下,檢查浮桶,遇上小麵積的冰封,就要動手破冰,防止魚類缺氧。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曾在這兒摸烏拉牛賣,撞上條那麽大的水長蟲,嚇得她呀,被鮑金東給打跑了……那之後,她的人生,就漸漸跟鮑金東栓一塊兒去了。她望著天水之間,舒心地微微一笑。


    “咱那兒有幾個網箱,裏頭的鋼針魚一直就沒逮,估計都有半斤往上了。”這些產業,懷孕前都是她管理的,如今她懷孕,鮑金東安排了個出色的工人做場長,負責具體管理。


    “嗯。這麽大的,肯定能賣個稀罕價錢。”鮑金東說。這麽大的鋼針魚,市場上幾乎是見不到的。


    “咱先弄點嚐嚐吧!汆了油吃,肉嫩。”


    “那還不簡單?網箱裏的魚呆,隨便拿個魚竿一甩,就能拎出一條來。”鮑金東說,“回頭叫工人弄幾條。”


    遠遠的,姚三三望見水庫岸灘上,有一個女的走了過來,果綠色半長棉襖,黃綠色長圍巾,冬日裏十分的清爽。走近了,居然是姚紅霞。紅霞似乎是早認出她了,遠遠地笑著,叫她:


    “三姐!”


    “紅霞!”姚三三笑著迎上去,問她,“大冷天,你一人在這幹嘛呢?”


    “你這懷著小寶寶呢,還不是跑出來溜達?”紅霞反問她,“我聽說五個月了吧?是不是很辛苦?”


    “還行。”姚三三說,“好吃好睡。”


    “肯定是個懂事的小娃。”紅霞笑笑,拉著她的手,忽然說:“三姐,我要訂親了。”


    訂親?這可是個好消息,紅霞現在也二十一了,在農村,當仁不讓的大姑娘,的確該認真找個婆家了。姚三三便驚喜地問:“你對象哪兒的?我認識不?”


    “你不認識。”姚紅霞大大方方地說,“貴州人,比我大一歲。咱這兒泥鰍養殖基地的工人。”


    當地千畝泥鰍養殖基地,姚三三哪裏能認到某個工人?


    “貴州人?好遠啊!”姚三三說,“是咱家養殖場的嗎?咋認識的?”


    “旁人家的,他幾回跟車到咱育苗場來買泥鰍苗,麵熟,後來在別處遇上,漸漸就認識了。”紅霞說著笑了笑,微微低了頭,那神色卻不是害羞,臉上露出幾分落寞。


    “三姐,我過陣子就打算走了,跟他回貴州。他們那邊泥鰍火鍋最火,銷量大,他在咱這邊幹了幾年,學了些技術,也想回家鄉去養泥鰍來著。我媽……開口要三萬塊錢,也不論見麵禮還是大啟小啟,一包袱算,說等柱子從少管所出來,留著給柱子結婚用。我們倆,把這幾年攢的工資全湊起來了,也不夠,給她寫了欠條,答應兩年內給清。”


    這樣啊!果然是三嬸的做派。姚三三看著紅霞,忽然有些心疼。三萬塊,一個養殖工人一個月工資,也不過就幾百塊錢。


    “這些錢,就當我給我爸媽養老了。往後……路遠,我可能來的不多,三姐,你多保重自己。”


    姚三三知道,這幾年三嬸給紅霞張羅了幾回婆家,利字當頭,跟紅霞永遠考慮不到一塊去,看來這母女倆,終於是鬧翻了。紅霞找了這麽個遠路的對象,很難說不是想離開她媽遠遠的。


    紅霞這一遠嫁,到貴州幾千裏路,往後可能真難見麵了。


    姚三三不勝唏噓。


    “紅霞,三姐手裏有錢,給你把三嬸的三萬塊還上,多少再給你一些,你倆回貴州,好好創業。”姚三三忙說,旁的,她也不知怎麽幫紅霞了。


    “不用,三姐。你這就幫了我很多了。”姚紅霞笑了笑,說,“咱們,總得自己爬起來。”


    幾年的家庭變化,幾年的心路曆程,紅霞這丫頭,似乎成熟了許多!


    姚三三想了想,也不勉強她,她有自力更生的想法,總是好的。兩個人說了會子話,天冷,鮑金東便叫她回家了。姚三三當晚找出了自己的一副金手鐲,把紅霞叫出來,送給了她。姚紅霞一開始推拒不要,姚三三隻說:


    “拿著,你就這麽走了,也沒辦喜宴添箱,到那邊辦喜事,就當三姐給你的結婚禮物了。”


    挑了那老沉的一副金鐲子,姚三三無非是想,要是紅霞小夫妻創業順利,日子舒坦,便也隻是個紀念罷了。要是小夫妻遇上啥艱難,這鐲子,多少比旁的東西值錢,也容易變現。


    姚紅霞正月十七離開的家,帶著姚三三給她的金手鐲,拎著一個不大的包,包裏裝著她自己的衣裳。姚三三終究沒見到紅霞的對象,鮑金東說,他見過,看著挺踏實的一個小夥子。


    ******************


    紅霞才走幾天,正月二十二,半夜間,姚老奶咽了氣,臨死隻有姚老爺子在跟前。姚連發五更天趕去,想起他媽走的淒涼,忍不住痛哭一場。吵歸吵,怨歸怨,那總還是他的親媽。


    姚連發是長子,便立刻操忙著送殯的事情。一應花銷,也沒指望二叔和三叔家自覺,姚連發便都拿了,無非一點錢,這才剛出了年關,姚家誰也不想計較,隻求把人安生送下地就好。


    姚二叔如今看上去,比姚連發硬生生老了十幾歲,守著靈,滿腹心酸,便隻是哀哭。而姚三叔,則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麵無表情。


    這些,姚三三都是聽鮑金東說的,他是長孫,自然要去戴孝送喪,姚三三一開始琢磨著,她是不是也得準備一下,跟著去送喪。


    “你不去!你懷著孩子呢,雙身子,按規矩要避諱過世的人,不能衝撞了孩子。”姚連發回家來拿錢,跟姚三三說了這麽一句。


    “這是風俗,誰也不能說什麽。”張洪菊也說,“本來嗎,火化了之後,還是可以去的,可是你如今身子不同一般,都五六個月了,喪事那個環境,還是不去的好。再說去了難免要磕頭下跪,你這也不方便。”


    姚三三便把詢問的目光轉向姚連發,姚連發也說:“你媽說的是,就別去吧。什麽是孝,什麽是不孝?活著的時候,咱家給吃給喝了,有病咱給治了,人死如燈滅,先顧著孩子要緊。”


    就這樣,姚三三便沒去,她呆在家裏,聽著遠處喪事的嗩呐聲,努力去回想姚老奶的樣子,卻發現印象中姚老奶那張臉,模糊不清了。


    她摸著肚子,圍著院子轉著圈兒散步溜達,有人敲門,她打開大門,鮑媽端著個湯鍋進來了,笑著叫她:


    “給你燉的紅棗烏雞湯,趕緊趁熱喝,補血的。金東跟著去守靈,專門打電話去家,叫我給你弄飯吃。”鮑媽說著咂咂嘴,忍不住打趣鮑金東,“我這兒子,對自己老媽還不放心呢,你說我還能餓著你不成?本來想叫你家裏去吃,怕咱家人多,吵你不清靜。”


    好吧,她是熊貓,姚三三如今早有自知之明了。


    婆媳倆進了屋,鮑媽便去拿碗,姚三三掀開鍋蓋一看,說:


    “媽,你這是紅棗烏雞湯嗎?”


    “咋啦?”鮑媽趕緊過來,伸頭看了看,說,“我燉了一下午,沒敢多放啥調料,你弟媳婦小雙說,調料多孕婦吃不好,你嚐嚐看,湊合著吃吧。”


    “不是,你這個……”姚三三好笑地想著形容詞,“媽,你這不叫湯,除了紅棗,根本就全是雞肉好不好?”


    “哎,光喝點清湯水哪能喝飽?你沒聽人說嘛,帶孩母,吃十五,兩個人吃飯呢,還不得很能吃?”鮑媽說,盛了一碗,笑著鼓勵姚三三:“趕緊吃,就這一隻雞,吃飽了當零食,也吃的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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