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池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晏殊《浣溪沙》


    九月的g州,天空藍得有點白而且亮,幾朵浮雲漫無目的地遊蕩著,像是幾隻離群索居,無家可歸的羔羊。


    藍天下的海灘像是天工鋪展開的碧綠的地毯,地毯上的人們有的走著,有的坐著,有的躺著,海水像是膽小的綠色的兔子,伸出前爪試探著前麵的狀況,可是後腿卻已經準備著抽身了。


    一個女人,光著腳,湖藍色的吊帶裙把一張白皙的臉襯托得更加白皙。她正在低著頭,不,準確地講應該是彎著腰,仔細地尋找著貝殼。她每一次的發現都會發出哦哦驚喜的尖叫。


    她的後麵是一個長頭發的男人,頭發卷曲著,看起來又髒又亂,像是一個沒有人給打理的綿羊的尾巴。他的鼻子出奇地長,眼睛是很內雙的那種,看起來深邃而迷人,五官周正而有個性,身材不是很高,但是長得卻很勻稱,像是某部電視劇裏的帥氣的男主角。他的手裏拎著一個紅色的塑料袋。塑料袋裏是一些散亂的貝殼,有的細長,有的粗壯,有的像蜷曲的耳朵,有的又像小喇叭……


    漢斯,你看這裏有一個小洞,不知道裏麵住著什麽東西?萬一是條蛇該怎麽辦?


    光腳女人親切地稱呼著後麵的長發男人。男人走上前去,彎下腰,看了看,說這樣的小洞在海灘上不隻一個吧,大概裏麵是什麽貝類吧?你伸手去掏一下就知道了。


    我不敢,我害怕,萬一躥出條蛇來可怎麽辦?女人還是不敢。


    萬一出來條蛇不是更好嗎?我們直接在沙灘上把它烤熟了吃掉,蛇肉很好吃的。你沒有吃過?


    女人頓時感到一股惡心,她拚命地搖了搖頭說,我沒有吃過,哪裏像你們gd人,竟然連穿山甲都敢吃,真是重口味!


    男人嘿嘿地一笑,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是勇敢的,也是智慧的,第一個吃穿山甲的人同樣也是勇敢而智慧的,難道你不這樣認為嗎?就像以前沒有人喊你朱麗葉,我是第一個喊你朱麗葉的人,所以我就是最……


    還沒有等男人說完,女人搶著說你就是最勇敢而智慧的!


    男人搖了搖頭,說,你說錯了,我想說的是我就是第一個愛你的人,而且是全心全意。


    女人搖了搖頭說,假如這話放在十年前,我會相信,可是現在,誰還會相信呢?別忘了我們以前的約定,我們是不追求世俗的戀愛的,我們追求的是柏拉圖的精神之戀,這才是戀愛的最高境界。


    男人點了點頭,說我讚同你的意見。


    女人說你把我們的關係跟你的父母說了嗎?


    男人說我還沒有跟他們說,在美國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獨立。我的父親在國內,有什麽事情他根本就幫不上忙,我的母親和妹妹一直在我身邊,但是她們是女的,自己都保護不了自己,還需要我的保護,很多問題她們都聽我的,我是她們的保護傘。所以你看,我的事情隻有我自己做主了。


    女人說看來我也像這腳底下的沙灘,沙灘上的貝殼一樣,有的時候被陳埋於地下,有的時候被人翻出地麵,成為人們手上把玩的小玩意兒。


    男人有點不服氣地說,你為什麽總是覺得作為女人來講好像很委屈很吃虧呢?好像你以前受過男人多少委屈一樣。在美國的女人很少你這個樣子的。她們很陽光,很幹練,有很多時候,比男人還能幹。


    女人說那是因為在美國,國內就不一樣了?


    男人說就是因為現在國內的情況跟國外差不多了,所以我才回來,不然的話我就不回來了。


    女人說這樣一說好像你很了解一樣?


    男人挺直了脖頸,往後用力地甩了甩額頭前的頭發說,不了解我會回來嗎?


    女人說是你父親讓你回來的?


    男人有點不屑地說要是那樣的話,我還不回來呢,我回來是因為我自己想回來,我就回來了,不是誰誰讓我回來,我剛才就跟你說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誰也左右不了我的意誌,我都三十七歲了。


    女人說那你剛回國你能做什麽樣的工作呢?


    男人說這還用說嗎?zg人去國外能夠做什麽工作我就能夠做什麽工作?


    女人說端盤子洗碗的工作你能夠做得來?


    男人不服氣地說那有什麽不能呢?這是在我自己的國家,我為什麽不能夠做呢?可以給外國人端盤子洗碗,給自己的同胞就不能了?


    女人豎起大拇指說說得好。


    男人說不過,這樣的工作大概也就隻能夠是臨時的,我還想做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女人說什麽事情呢?你是學藝術的,搞幾個畫展還是去哪裏拜師學藝?


    男人搖了搖頭說都不是,我想做的是電子商務,或者是生物科技。喬布斯在活著的時候就曾經預言過,二十一世紀是電子商務和生物科技的時代,我看看想從這兩點入手,切實地做一些事情。


    女人的眼睛睜得很大,漢斯,做這些事情不像你繪畫那麽簡單,這是實實在在的事業呀,是要投資的,你……有那個實力嗎?


    男人嗬嗬一笑,說我有信心就行了。何況,我的父親也是做這個行當的,到時候,他可以幫我一下,我就不至於到處碰壁了。


    女人一聽有點詫異,漢斯你的中文名字是什麽?你姓什麽?


    男人神秘地一笑,說我的中文名字叫淘氣,姓吳,口天吳。


    女人故作生氣地說,人家跟你說正事呢,你卻耍人家?


    男人嗬嗬一笑說,我告訴你我的正文名字叫吳小淘。


    女人送了一大口氣,哦了一聲。


    男人哈哈大笑起來,姓名都是父母給取的一個代號,那麽在意幹嘛?就是叫阿狗阿貓不也一樣嗎?


    女人說當然不一樣了,不然怎麽區分呢?


    男人說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你姓朱,那就叫朱麗葉吧,很好聽的名字,朱麗葉可是很多男人心中的女神哦。


    女人說去你的吧,我是zg人取個外國名字幹嘛?我的名字多有講究,一輪紅日冉冉升起,掛在東方的天空,東方從此一片通紅。


    男人說名字是很好,就是我覺得你有的時候太消沉了,不像你的名字那麽陽光,那麽健康。


    女人嗬嗬一笑,說咱們快去挖挖看那個小洞裏有什麽吧?說著,拉起男人彎下了腰。


    男人說不用挖,到時候就是沒有人挖它也會出來的,它喜歡潛伏就讓它潛伏吧,時候到了,它會出來的,不要打擾它,哪怕是睡在地下的一個貝殼。


    女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沙灘上的人慢慢地往回走了,西方的天空出現了一片美麗的火燒雲,沙灘上一片火紅的銀光。


    芷楠到家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這一天她忙著開會商談媒體下鄉的事情,把接女兒的事情都要忘了,還是女兒的老師打電話來,她才意識到時間已經晚了。無奈之下,芷楠給一個小朋友的媽媽打了電話,讓她幫忙把孩子領回去。


    芷楠一到家,女兒就表現得很不滿,質問媽媽隻顧著忙工作,連自己的女兒都忘了,等你老了,我也把你忘了,行嗎?


    芷楠說行,有本事你現在把媽媽忘了都沒有關係。我忙裏忙外的,回到家裏還要受你這窩囊氣,你爸爸還不敢這樣對我呢?你就想造反了!


    母女倆正在鬥氣,咚咚咚有人敲門了。芷楠打開門一看是隔壁鄰居王阿姨,她的手裏還拿著一個包裹,芷楠一看明白了,說謝謝啊!


    王阿姨說謝什麽呀,大家都是好鄰居,這點子事情算什麽呀!芷楠笑了笑說還是要謝的。


    兩個人一個說著謝謝,一個說著不客氣,兩個人幾乎同時把門關上。


    一開始芷楠以為是淘寶上買的東西,這幾天她確實在網上買了些東西。她粗粗地掃描了一下包裹單,沒有發貨的地址,隻是一個聯係電話。


    這個時候女兒跑了過來,說媽媽你又給我買的什麽好吃的呀?


    芷楠說打開看看就知道了,說著走到廚房拿了把剪魚的大剪刀剪開了黑色的塑料包裝袋,裏麵還是一個塑料袋,她又剪開裏麵的那一層,一個厚厚的大信封和一個木製的相鏡展現在眼前了。她的眼睛一陣白光的過濾後,就什麽也看不清了,女兒卻不解地拿起了那個鏡框,說媽媽,這個漂亮阿姨是誰呀?


    芷楠一把奪過女兒手中的相鏡說是誰跟你有關嗎?小孩子問這麽多幹嘛!


    趙君堂聽到芷楠嗬斥女兒的聲音,從書房裏走出來說,對孩子該發火的時候發火,不該發火的時候也發火,這樣教育小孩還能夠教育得好嗎?


    芷楠說我管女兒關你什麽事?女兒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怎麽管是我的事,你都沒有權利管她!還有權利來教訓我?省省吧!


    趙君堂知道理虧,是啊,自從女兒出生到現在,芷楠為了女兒幾乎犧牲掉了自己的工作,自己這個當爸爸的隻知道忙工作,天天飛來飛去的,陪伴女兒的時間都很少。


    想到這裏,他為了緩和一下氣氛,說研究什麽呀,不就是一……說到這裏,他的眼睛直直地愣住了,他打量著鏡框中的女人,裏麵的女人長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目光柔和得像是四月的陽光,她的鼻梁有些許的堅挺,略帶個性而又不失溫婉。披肩長發散金碎玉般散落在肩頭,那種特有的光澤中透露出的是年輕和健康。脖頸裏是一串黑亮的珍珠,黑得太純粹了,哪怕是有點瑕疵也被它遮蔽。她穿著一件藍色的連衣裙,是湖藍色的,藍得讓人心動。她就那樣地莞爾一笑,看著鏡框外的他。


    看一眼鏡框中的女人,看一眼身邊自己的女人,他問這是誰送來的?那個信封裏裝著的是什麽?


    芷楠說關你什麽事情!你也有權利問!


    趙君堂走過去,一把奪過信封,因為用力太猛,裏麵的東西天女散花般地散落了一地,芷楠像是一頭發瘋的母獅子撲上去就要捶打趙君堂,趙君堂一揮手把她的雙手抓住了,說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架,你自己跟我說清楚!在外麵背著我還做了些什麽!


    芷楠說你讓我說清楚什麽呀?你想看的話都給你你去看吧,說著掙脫了趙君堂的鉗製,抓起地板上的紙張猛地摔在趙君堂的臉上,又拿起那個鏡框,說這個也給你,好好地研究去吧,我的事情全在上麵寫著呢!


    女兒一看這個陣勢,知道家庭風暴來了,她拉了拉媽媽的衣服,媽媽,媽媽地叫著。


    趙君堂拿起一張紙一看,滿紙的愛字,還是繁體有心的那個愛字。他又抓起別的紙一看,也是同樣的一個字。


    他質問芷楠,這都是誰寫的?你寫的?


    芷楠說不錯,是我寫的,又怎麽樣?


    趙君堂說我問你話呢,到底是不是你寫的?是你寫的你今天給我滾出去!


    芷楠說姓趙的,你給我放明白一點,你睜大你那兩個天坑看看上麵的字體,我會寫這樣的字嗎?


    趙君堂仔細一看,搖了搖頭說不像,自己老婆寫的字獨成一體,在高中讀書的時候,芷楠寫的字就曾經被全班學生公認的楠體字,比龐氏的瘦削,比顧氏的飄逸,比柳氏的剛毅。


    看看這張紙上的字,雖然遒勁有力,但是美觀上確實大打折扣,看起來是出自一個男性的手。


    趙君堂忽地一下子明白了。


    趙君堂是明白了,芷楠是更加地明白。


    她看著他的眼睛,說姓趙的,這個家是你把我請進來的,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個家我想走就走,我不想走,誰也拉不走我,趕不動我,走不走,在我不在你,你放明白點。


    趙君堂知道剛才那句話說得太急了,自己也有點後悔,又碰上芷楠那副得理不饒人,鐵嘴鋼牙人,他隻有接受,沒有選擇。


    芷楠看著他那副樣子,氣也就消了一半,她沒有好氣地說你想研究就好好好地研究一下那張照片吧,我都看不出是誰?實話告訴你,方圃走的時候給我一把鑰匙,因為他們辦公室要裝修,楚荊給我打電話讓我過去看看東西,我就去了,哪裏想到會是這樣的東西?以前他也讓楚荊給我送過一次,我沒有收下,讓楚荊又給他帶回去了,沒有想到這次直接送到家裏來了?還有這個鏡框,我都不知道這個女人是誰?我還想找個人問問呢!


    趙君堂一聽全明白了。


    芷楠說姓趙的,我芷楠做事情,向來光明磊落,不像你窩三窩四躲著藏著瞞著的專門做那種下作的事情,夫妻是平等的,夫妻之間還講什麽尊嚴?你有錯了給我認個錯,我哪裏出問題了,給你認個錯,什麽事情大家不好商量?不好解決?我的問題就是這些了,談談你的問題吧,等會兒看看今天晚上是你滾還是我滾!


    趙君堂一聽,臉刷地一下紅了,好半天沒有說出什麽話來。


    他一張張地把紙張撿了起來,重新塞進那個信封,不知道那些紙張是見了光就膨脹呢,還是怎麽的,趙君堂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們塞進去。


    芷楠說這些東西我都不想要的你幹嗎還要收起來,你想要呀?


    趙君堂什麽話也不說他把紙張塞進去,然後又用膠水重新黏好,這才抬起頭來說你真的不想要了?


    芷楠看他一副認真到家的樣子,一時還真想不出下麵該說些什麽。


    拿著,放好吧,這是他的一個心願。男人不像你們女人,情緒跟一陣風似得,來得快,去得也快,男人的情緒如同水,他知道隨時隨地而流動,隨時隨地而冷凝結冰,我勸你好好保留著吧。


    芷楠沒有想到趙君堂會說出這樣的話,她定定地看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趙君堂又拿起地上的那個相鏡,仔細地看了看,說這個女人還能夠是誰?傻瓜笨蛋都能夠看得出的,她還能夠是誰?她是你啊!


    芷楠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是我?


    趙君堂說你給他發過照片嗎?


    芷楠說發什麽照片,自從我出來讀書,我們就失去聯係了,還想發照片?做夢啊!


    趙君堂說我明白了,這是他克隆出來的或者ps合成的一張照片,別說還真有點像你哦!


    聽他這樣一說,芷楠心裏的怨氣頓時消散開了,浮雲終不能夠蔽日呀!


    她仔細地把照片中的女人研究了一番,確實有幾分像自己。


    趙君堂說這東西還值得浪費腦細胞啊,一想就能夠想通的事情,你卻想不通,白癡到家了。


    芷楠想了想,趙君堂說得有道理,是啊,方圃的心裏還能夠容得下誰呢?想到這裏,她為自己以前的不冷靜不理性深深地後悔了,還總是調侃別人愚蠢,這下好了自己反而被自己愚弄了一把。


    想到這裏,她把用手背把相鏡擦了擦,放到書房裏的一個書櫥裏。她又把趙君堂手裏的信封拿過來。


    趙君堂開玩笑地說,你不是不想要了嗎?怎麽現在這麽快就改變主意了?事情還沒有搞清楚呢?照片裏的女人或許就是他的相好也說不定哦!


    芷楠知道他跟自己開玩笑,便沒有好氣地說你以為方圃跟你一樣垃圾呀,人家那才是真正的好男人!


    她把信封拿過來,放在了那個相鏡的後麵。


    書櫥的門關上了,一陣恍惚隔世的感覺一下子湧上心頭。書櫥的玻璃處擦得光亮照人,那個鏡框裏的女人衝著她莞爾一笑,目光柔和得像是四月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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