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回到戚家時天已經完全亮了,駱琅無視等待的戚管家,徑直把戚卜陽拎到臥室塞進被窩裏,然後自己也爬上去躺著。


    “駱先生......”戚卜陽想趕他回他自己的房間睡,可是才開口,已經兀自閉上眼睛的駱先生不由分說道:“睡覺。”


    戚卜陽困得不行,也沒再說什麽,不一會兒便沉入了夢鄉。


    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駱琅覺得才過了一小會兒,他就被外麵的吵鬧聲弄醒了。睜開眼睛看了看戚卜陽,小天師還在睡,但外麵的聲響大概也傳進了他的耳朵,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似乎快要醒來的樣子。


    駱琅用手輕輕覆在他眼睛上,過了一會兒再拿開時,眼睫重新恢複了平靜。做完這件事,駱大師小心地翻身|下/床,帶著一臉慍色走出去。


    吵鬧聲是從大門口傳過來的,駱琅過去時正好看見昨天來過的那個女人正拖著一個年輕女孩想要進門,但是少女死死巴住門框就是不肯往裏踏進一步,女人著急了,一邊拉著女兒一邊數落:“你這孩子怎麽回事!跟你說了今天要來找大師給你看看,昨天你也答應了,怎麽到人家門口又突然變卦?快進來,別讓人家等煩了!”


    少女抿著嘴唇,一個字也沒解釋,卻也沒有鬆開手,依然堅持。


    旁邊戚管家正在勸:“你們別急,我家少爺現在不方便見客,可以過一會兒再來。”見女人責備她女兒的聲音越來越大,管家也著急了,趕緊阻止道:“請你們聲音小一點,少爺昨天工作了一晚上,現在還在休息!”


    駱琅臉色不善地走過去,直接吩咐戚管家:“戚媽,把她們丟出去,關起門來!沒見過這麽沒禮貌的客人。”


    那對母女這才停下來,表情十分尷尬。戚管家也很尷尬,這可不是他們戚家的待客之道,而且“戚媽”是什麽意思?!但是他現在沒工夫管駱琅,連忙向客人道歉:“抱歉,這位是駱先生,他說話一向沒什麽分寸,別往心裏去。”說完還朝駱琅瞪了一眼。


    女人一臉愧色,趕緊擺手道:“是我們不好意思,吵到大師了。”


    戚管家露出職業微笑表示不介意,不過他待客的原則從來都是“少爺優先,兼顧客戶”,所以就算客人到門口了也沒打算把他們家少爺叫醒,隻是客氣又坦然地說道:“我家少爺還在休息,你們是進去等等還是過一會兒再來?”


    女人想了想,“都來到這了,回去太遠,我們可以進去等嗎?”


    “當然可以。”戚管家點點頭,轉身準備在前麵引路,可是這時候麻煩又來了,那名少女還是不肯進來,隻是沉默地搖搖頭,態度很堅決。


    正這麽僵持的時候,眾人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駱先生,戚叔,怎麽回事啊?”平常清亮的少年聲線聽起來還有些懶懶的,戚卜陽還是被吵醒了。


    看他過來,駱琅不爽道:“起來幹什麽?趕快回去睡!”


    戚卜陽搖搖頭,“都已經中午了,睡不著。”


    “少爺,”戚管家馬上到他身邊解釋了一下情況。戚卜陽一看,那個少女不就是前幾天他們在龍湖邊遇到的盲女。


    “是你啊!”


    少女也認出他的聲音,驚喜地叫了一聲:“是你?媽媽說讓我來見見大師,原來大師就是你!難怪你能看見......”她猛然想起母親還在旁邊,立刻住了口。


    少女的母親滿懷歉意地向戚卜陽道歉:“戚師父,真的不好意思,把您吵醒了。這孩子也不知道怎麽了,死活不肯進來,所以忍不住說了她幾句。”


    她媽媽說這話的時候,少女求助地把臉轉向戚卜陽,又扭頭“看”了一眼自始至終跟在她身邊的那個小女孩。戚卜陽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戚家外麵設有結界,沒有允許的話任何鬼靈精怪都無法入內,自然也包括那個小女孩的鬼魂,但她們的母親大概並不知道這些,所以少女沒辦法明說,她也不能把小女孩留在外麵,她是她的眼睛,沒了小女孩的幫助,她根本寸步難行,馬上就會露餡的。


    想到這裏,戚卜陽讓戚管家拿來一張特殊的符紙,這是專門給戚家役使的那些小鬼用的,有了它就像有了一個通行證,不會再受到結界的阻擋。然後又吩咐戚管家把女孩的母親請進會客廳好好招待,他要單獨和她的女兒談一談。


    既然大師發話,女人也沒有意見,乖乖跟著戚管家走了。他們走後,戚卜陽把那張符燒了,讓小女孩拿著,和駱琅一起領她們去院子裏說話。


    “昨天你媽媽來找我,讓我給她的女兒看看八字。”戚卜陽走在前麵,偏著頭對身後的女孩說:“兩個八字,一個是死的一個是活的,偏偏活的那個已經死了,死去的那個卻還活著,所以我讓她把女兒帶來看看。”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內院的石桌邊,戚卜陽轉過身引導少女在石凳上坐下,並沒有掩飾自己已經知道她的眼睛看不見這件事,和駱琅一起坐到她對麵,直視少女的眼睛,輕聲問道:“所以,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


    少年的目光褪去了青澀,在這一瞬間陡然銳利起來,饒是女孩看不見,身體也感受到了那種被灼灼視線穿透的感覺。她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終於開口道:“我們是雙胞胎,可是我眼睛看不見,上學以後都是等姐姐放學再來接我。十歲那年,我出了一場車禍......”


    “我知道,這些你媽媽跟我說過。”


    少女抿了抿嘴角,“那她有沒有說......是誰死在了那場車禍裏?”


    “她說是你。”


    少女輕輕搖頭,“是姐姐。死的是姐姐,我卻活了下來。”


    戚卜陽並不驚訝,“看來我猜的不錯。可是你們為什麽不對母親說實話?”


    “因為我不想讓她失望。”少女低下頭,“出事的時候我就在旁邊,一直能感覺到姐姐的存在,後來發現還能聽見她說話,到了醫院裏,媽媽趕來時,我幾乎想都沒想就告訴她,死的是妹妹,也就是我自己。我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身高、血型、體重都相同,平時又天天待在一起,很熟悉彼此的小習慣,有時候連媽媽都分不清我們。那天晚上,我偷偷跟姐姐說,我想要像她一樣過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求她幫幫我,成為我的眼睛,她同意了。


    於是從出事第二天起,我丟開了盲杖,完全靠姐姐指引,每天偷偷在房間裏練習走路。我還代替她坐進普通學校的教室,模仿著她的一舉一動,黑板上的內容她一邊聽一邊告訴我,就連吃飯、穿衣服、和別人說話這些小細節,都是姐姐在身邊提醒。


    一開始並不熟練,好在爸爸媽媽覺得我受了很大打擊,有點奇怪也是正常的。後來我們越來越默契,這麽多年來姐姐真的成了我的眼睛,我們兩個幾乎變成了一個人。”


    聽完她的話,戚卜陽卻有一種怪怪的感覺,“你真的隻是因為向往正常人的生活,就寧願舍棄自己,完全成為另一個人?”


    少女頓時僵住,過了好長時間,她才不知所措地搖搖頭,不敢去看身邊小女孩的表情,輕聲道:“如果......如果媽媽知道是我活下來而不是姐姐,她一定會更難過。姐姐很健康,而且那麽優秀,在學校裏成績非常好,一直是媽媽的驕傲,可是我從小身體就不好,眼睛又看不見,後來上了盲人學校,好不容易才學會了識字和使用盲杖,那個時候姐姐已經是市三好學生了。


    我、我一直是家裏的累贅,老是生病,還總要人看著,姐姐每天一放學就得來接我,父母上班很辛苦,休息時間也要一直照顧我......所以我想,假如是我死去而姐姐留下來的話,大家一定會輕鬆很多,不用再被我拖累......”


    “你怎麽可以這樣想!”她的話被一道稚嫩的童聲打斷了,一直沒有說過話的小女孩此時憤怒地漲紅了一張臉,瞪著她已經長大的妹妹,“爸爸媽媽怎麽可能嫌棄你累贅!你知不知道那段時間你睡著以後媽媽每天都要躲起來偷偷哭?你本來就該活下來!該死的是我,是我害了你!那一天、那一天是我故意沒去接你的......”


    少女瞪大了眼睛,小女孩看著自己的妹妹,輕飄飄的身體微微顫抖,握緊了身側的拳頭,眼裏湧出不知是悔恨還是愧疚的淚水,很快便哭花了臉,“我才不是什麽優秀的姐姐,我比你想得要卑劣得多!


    那時候剛剛升上四年級,作業越來越多,放學時間也越來越晚,老師想留我單獨輔導從來都不行,因為我要去接你,同學們一起出去玩,我也不能參與,因為我要在家照看你,我甚至交不到很好的朋友,因為我沒有時間陪他們......你就像一把枷鎖,牢牢地把我和你拴在一起,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老是想我憑什麽任勞任怨地照顧你,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所以我悄悄怨恨起來,甚至開始討厭你。


    出事那天我確實被老師耽擱了一會兒,但很快就到你們學校了,可是一看見等在門口的你,我就覺得生氣,於是在附近藏了起來,沒有叫你。我想看看假如離開我,你會怎麽辦。哪曉得你拄著盲杖就往路上走,後麵來了好大一輛貨車也沒看見,那時候我後悔死了,一看周圍都沒有人發現你的情況,就趕忙衝上去把你撞開了。如果不是這樣,死的就是你,而且是我害死你的......”


    小女孩說到這裏已經泣不成聲,絕望地看著妹妹“你......你是不是、很恨我?”


    少女也跟著她一起哭,流著淚用力搖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讓你這麽困擾......那天我等不到你,擔心你是不是出事了,所以想去你的學校看看,從來都是你接我放學,我一次也沒有去接過你,我以為你會高興的,就冒冒失失去過馬路,都是因為我......”


    小女孩想去拉她的手,卻像往常那樣徑直穿了過去,她沮喪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想要摸/摸她的頭,對她說對不起,可是做不到。就在這時,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小女孩回過頭去,見戚卜陽朝自己微笑著點了點頭,同時把他的另一隻手放在少女肩膀上。小女孩再次試著去碰妹妹的手,這次竟然能夠碰到了!


    少女也感覺到那異樣的觸感,一下子連哭都忘記了,“姐姐?是你嗎?”一邊問一邊漫無目的地扭頭尋找。


    忽然,她的頭頂被人輕柔地拍了拍,那是一雙孩子的手,接著熟悉的童音響起,“你知道嗎?滾進車輪下的那一刻,我一點也不後悔,因為我的無知和幼稚險些失去的寶貝,總算還是保住了。”


    “寶貝?”


    “就是你啊。”小女孩還掛著淚珠的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那一刻我才明白,拴住我們兩個的不是枷鎖,是命運。我們從出生就注定在一起,以後也永遠不會分開。這麽多年,我都想找機會跟你說聲對不起,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真相,我怕你恨我,現在總算了結這個心願了。”


    少女連忙抓住她的手,“你了結心願是不是就要走了?”


    “怎麽可能。我是你的眼睛,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少女終於破涕為笑,“嗯,一輩子。”


    等姐妹倆總算不再哭了,戚卜陽問她們:“你們打算怎麽跟父母解釋?”


    兩個女孩麵麵相覷,都沒了主意。


    駱琅不屑地撇嘴:“還解釋什麽?那個女人肯定早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真的嗎?!怎麽會!”她們頓時慌了。


    戚卜陽安慰道:“其實我也有這種感覺,她就算再分不清你們,畢竟是你們的母親,母子連心,這麽多年來一定能察覺到些什麽。”


    “那......我們該怎麽辦?”兩姐妹一齊望著戚卜陽,儼然把他當成了救世主。


    戚卜陽想了想,“那就暫時維持現狀吧。她雖然察覺到,卻沒有說出來,大概也是不想毀掉你們十年來的努力。大家都不要說,心裏明白就好。”


    女孩們點點頭,同意了這個建議。戚卜陽把她們帶去會客廳,雙胞胎的母親一見到他來連忙站起來,焦急地問:“戚師父,情況怎麽樣?”


    戚卜陽不打算隱瞞,但也沒有點明,隻是心照不宣地說:“別擔心,您的女兒原本應該是共享一個八字,後來生下來被分成兩份,所以都不完整,壽命也隻有原先的一半。但是十年前,她們又重新成為一個人,這反倒是好事,命盤又重新歸位了。”說完朝女人眨了眨眼睛。


    女人便沒再問下去,隻是拉著女兒向他道謝,“戚師父,那是不是以後這孩子的身體就會慢慢變好了?”


    “會的......”戚卜陽邊說邊向盲女瞥了一眼,可是這一眼卻讓他止住了話頭,嘴邊的微笑也一下子凝固——少女眉間的那團黑氣,竟然還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重了,透出陣陣不祥的氣息。難道她的劫數與這件事無關?


    見他神色有異,女人也緊張起來,連忙問:“怎麽了?”


    戚卜陽收斂了表情,有些凝重地叮囑她:“看來你女兒還有一道劫要過,如果過了這一關,以後就順利了,身體也會越來越好。”


    “那要是過不了呢?”


    “要是過不了......恐怕凶多吉少。”


    女人變了臉色,“那怎麽辦?就沒有什麽破解的方法嗎?”


    戚卜陽搖搖頭,“這是命中注定的,每個人都有必須要過的劫難,結果隻能看個人造化了。”說完,他讓戚管家取來一枚護身符,親手幫少女掛在脖子上。


    “你們也別太擔心了,她的命格雖然年少多磨難,但總的來說還是吉星高照的。”


    少女點點頭,朝戚卜陽笑了笑,小女孩就飄在她身邊,姐妹倆看起來都很平靜,似乎並不害怕。她們的母親再三確認真的沒有破解之法後,隻得謝過戚卜陽,憂心忡忡地帶著女兒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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