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拔腳想走,奈何淳和纏得太緊,用力過度恐傷了她那條比命還精貴的小尾巴。他不是個容易失去理智的人,極短的慌促過去,發熱的麵龐逐漸降了溫度。


    淳和在裏頭不依不饒地催促,水花拍得嘩嘩響:“顧雲!老子的香膏!老子的紗囊!”一想自己是個尾巴長手短的,她又道:“要不,你正好再給我搓個背?”


    這話不說還好,說了顧雲沒想捏死她,之前教她讀的那些書不知道讀到哪去了!男女大防和她說了多少遍,全當耳旁風吹了!他自己是沒發覺,若他把淳和當個不懂事的孩子,又何須教她什麽男女有別。


    許是察覺外頭沒個動靜,圈著他的尾巴得寸進尺繞著腿爬了上去,等他發覺,圓胖胖的尾巴尖兒正探向個十分尷尬的地方。顧雲寒著臉,五指一張一合,驟地揪住那條膽大包天的尾巴!


    如他所料,淳和驚懼的尖叫聲霎時響起:“顧雲!!!”


    還敢罵他?顧雲繃不住了,再一想起她之前種種叛逆行徑,掌心研磨著她的尾尖兒,往狠裏加重了一分。


    淳和在那頭果然不好受,聲音抖得帶了哽咽,俗話說打蛇打七寸,尾巴就是她的命根子。顧雲有心罰她,指間夾著點術力。這純正道術沾了她的妖身,全身和過了遭雷擊似的,骨頭縫都抖了一抖。隻不過這點術力遠夠不上一道雷劫,於淳和而言,輕微的疼痛裏夾雜了些又酥又癢,和螞蟻鑽心裏似的。


    顧雲頭痛了起來,氣出了,人罰了,她卻哭了,這怎生是好?顧雲以前也是個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人物,紫真做他徒弟時沒少吃過他的手段,更別提那些見了他聞風喪膽的妖魔鬼怪。在如意樓時,外在看他是春風細雨似的寬和,單憑這份寬和又哪能鎮得住那麽大場子的生意呢?


    隻有對著她,顧雲如何都狠不下心腸,鬆開手去,卻也拉不下臉來給她道歉,淡淡道:“再哭,香膏沒了,紗囊也沒了?”


    淳和寶貝似的趕緊把尾巴收了回來,顧雲的威脅起了作用,她不敢大聲哭,抱著尾巴小聲啜泣著:“我不哭了,那你給我擦背麽?”


    顧雲歇下去的火氣又有升騰的趨勢,隻不過這次是丹田躁動,原因不明。


    淳和洗澡很有講究,要先用橙花味兒的香胰子細細打理一遍頭發,換了水,再清洗身子。前兩日她化了原形,尾巴在地上拖來拖去,她便想著再擦一擦她尾巴。


    在如意樓有專門的侍女服侍她,在瓊雲有女弟子幫她料理,現在……顧雲想起裴傾的那位夫人,便與淳和商議著道:“我請裴夫人來給你擦洗可好?”


    淳和的回答是否定的,顧雲不意外,她外表大咧咧,內裏卻是個認生的。熬不住她的哭聲,顧雲退了一大步:“你將中衣罩上,我幫你稍作打理。”


    淳和抽抽搭搭地答了個好,她揉著發酸的眼角小聲小氣道:“奶奶的,結局都是一樣,早知道就不那麽費力哭了。”


    顧雲抽著嘴角,隻當沒聽見,一撩簾子他那股按下去的心火騰地又躥得老高。她是乖乖將中衣罩上了,可人還沉在水中,從濕發上滾下去的水珠將大半衣裳浸濕了,貼著豐腴的曲線,比不穿還要令人遐想非非!


    淳和被他的臉色嚇到了,連忙為自己開解:“老子穿了衣裳噠!”


    顧雲什麽也沒說,揮手滅了裏間的蠟燭,瞬間漆黑一片。淳和一愣,她目能夜視,起不起燈於她無所謂,不過:“顧雲,你能看見不啦?可千萬別把老子的尾巴當棒槌使了呀!”


    “洗頭!”顧雲悶聲悶氣,卷起袖子舀起一瓢水,遊刃有餘地撈起淳和一順青絲,揉了點香胰搓在手中。


    橙花甜甜的味道散發開,淳和很歡喜地嗅來嗅去。顧雲按住她不安分的臉:“亂動個什麽,一會水進了眼睛又要喊痛。”


    淳和哦了聲,老實趴在木桶邊緣,歪頭看顧雲。


    顧雲手中忙碌,他是個細致人,一旦做起事來整顆心就沉了進去。他揉著淳和的發,重一分怕拉疼了她,輕一分又怕洗不淨髒垢,故而格外認真。明明是做著洗頭的粗活,在他手裏仿佛都成了鑒寶賞物的風雅之事。外間虛散的光漏在他側臉上,將他的輪廓描摹得真切。


    在淳和的意識裏,顧雲是個溫潤如水的君子。可借著這一縷光,她發現,顧雲的輪廓其實很是英挺,眉峰斜利,鼻骨挺正,輕抿起的嘴角看似含笑實則威嚴暗藏。他和別的道士不同,別的道士要麽如洞虛者故作莊重、道貌岸然,要麽和夏少臣般吊兒郎當,江湖術士的樣子,顧雲是通身的貴氣,就和她收藏的珠玉一般。


    “顧雲,你生得真好看!”淳和對喜歡的事物從來不吝嗇讚賞:“比你送我的獨山玉還好看!”


    “……”她這種不倫不類的比喻讓顧雲啞口無言,舀水替她衝淨發根,他清清嗓子:“誇讚男子不能說好看。”


    “那說什麽?”淳和眨眨眼。


    顧雲用紗囊裹著她烏黑長發輕輕一擰,唇邊勾著縷淺笑:“可以誇他淵渟嶽峙,器宇軒昂。”


    淳和“原來如此”地點點頭,馬上活學活用:“顧雲你真是淵渟嶽峙,器宇軒昂!”


    “乖。”顧雲心滿意足,拾起她卸在一旁的簪子給她盤起發:“你先出來,換水。”


    “好噠!”淳和尾巴一甩,鯉魚跳龍門一樣一躍而出。


    顧雲不防她動作這樣大,被她拍了一臉的水,黑著臉看她。


    淳和一看自己闖了禍,立刻推卸責任:“誰叫你不躲了!”


    顧雲認命地歎了口氣,懶得和她計較。


    淳和到底還有些良心,拉著袖子給顧雲擦擦臉,囁喏道:“要不,要不,你同我一塊洗一洗?”


    顧雲手一滑,手裏的符紙抖得燒成一團紙灰。


    暮春夜裏仍是滲著涼意,顧雲怕她著涼,快速換水烤暖,拎小貓似的把她丟了進去:“我去外間守著,你乖乖洗。”


    “你再給我洗洗尾巴唄。”淳和是懶到了骨子裏,說著尾巴搭在了顧雲手裏,自己翻出百寶囊倒出十來塊形狀不一的玉石在水裏,自得其樂地把玩。


    這蛟龍眼裏有了寶貝,其他自動化成了背景。顧雲無法,拾起紗囊給她擦拭尾巴,見她一腔心思都在那些死物上,不免氣悶:“你的那隻簪子材質倒是稀罕。”


    “那是當然!”提起簪子,淳和的興趣從玉石上轉移出了一部分,頗為自豪道:“天上地下都尋不來第二件同樣的!”


    顧雲眼力不淺,卻也沒辨識出來,不等他發文,淳和已炫耀般道:“那是我的角呀!”


    “……”


    民間俗語稱蛟龍是無角龍不是沒有道理,蛟龍與龍最大的區別就是有無犄角,能修煉出角來,基本上與龍已無區別。顧雲不覺間問出了心聲:“那你為何至今未成仙?”


    淳和一怔,光亮混沌,她嬌柔的臉籠在幽黑模模糊糊,屋裏一時靜得隻有他二人交疊的呼吸聲。


    “你既然問了,告訴你也沒什麽啦……”顧雲手裏一空,淳和的話語伴著她的身體一同沉入水中,慢慢道:“在很多年前,老子也不知道多少年前啦,就是有條蛇精拐了個龍女,才有了我們蛟龍一族。龍屬神族,誘拐龍女為天界不容,在第一條蛟龍出生時九重天降下天罰給我族‘永墮妖道,不得登仙’”她的聲音漸次低下:“所以,無論我如何辛苦修行,如何努力,都隻能是妖。”


    顧雲的心仿佛被她的話拉開一條細長的口子,說不出的滋味一股腦地皆數倒了進去,她的失落,瘀滯,壓抑得那道口子隱隱作疼。


    她不該是這樣的,他對自己說。她合該是天天開心,無憂無慮地活著,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自以為精明地詐著寶貝。


    這樣的淳和隻想讓他抱在懷裏哄一哄,他確實也抱了。水已不是很熱,她體溫本就低,被水一泡更是涼得他頻頻蹙眉:“冷了也不與我說。”水濕他的衣裳不要緊,連著她一同烘幹了便是。


    淳和乖覺地任他把自己從水中抱出,觸到炙熱的胸懷她就和泥鰍一樣往裏鑽,顧雲這回沒再攔她,由她胡亂熊抱一氣。衣上的水不緊不慢幹去,顧雲圈著臂彎裏的她,取下簪子放下她的發,拿起木梳梳理她的發絲。她的發質很好,梳子在上麵都擱不住,幾乎不用梳理便柔順到底。可顧雲喜歡給她梳發,一梳梳下去,別樣的靜謐安好。


    手指不經意勾到她耳後發絲,將之理了回去,不意觸到她頸側。在玉石稀薄的輝光裏,那截勃頸泛著瓷白的光澤,潔白得引人要印上什麽才得完美。顧雲的指腹又輕輕碰了碰,奇異的觸感令他流連不去……


    “顧雲你現在是不是很同情我呀?”淳和從不抵觸顧雲的觸碰,甚至她還主動貼上去蹭了蹭,她的眼睛亮亮的“這麽同情我,要不要給個什麽物質性的安慰?”


    “……”滿腔綺麗一捧煙似的散去。


    天下最不解風情的,大概就是這隻蛟龍了吧!!!


    顧雲莫名惱了,他分不清究竟是惱自己亂了清靜的心,還是惱她的大煞風景。淳和在他懷中不安分地扭來扭去:“顧雲~顧雲~”


    玉?被她扭得暗火從起的顧雲現在隻想給她個教訓!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啦~改了作息後……六點下班真是太殘忍了qaq回家忙完都七點做了,唉,總算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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