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眾人聚集在身上的目光,淳和隻管看這顧雲一人,小聲道:“我累,我不想下雨……”


    裴傾控製不足情緒:“你修天道,怎麽能置無辜百姓的性命於不顧?!”


    “你凶什麽凶!老子又不是道士,修你妹的狗屁天道!救你妹的人!”淳和吃軟不吃硬,好言軟語行,裴傾一狠她說得話更狠:“老子是妖怪,妖怪知道不,心情不好吃了你!”


    顧雲攔都不攔不住她的話,果真,淳和一通炮竹放完,在場除了她之外的凡人們或驚悚或憤然或是鄙夷,種種神態瞧得淳和更是惱火,拉起:“顧雲!我們走!”


    “哎哎,”紫真慌手慌腳攔住群情激動的圍觀百姓和裴傾,為難地看了眼遠去的師父和淳和,放輕聲音向裴傾解釋:“裴大人,那條蛟龍不願下雨其實也在情理之中。天水山一戰師父說她大傷了元氣,想是還沒回複過來,要不我和師父怎麽天天給她煉丹呢?再等兩日吧,我師父一定會說服她落雨解救絳州百姓的。”


    “但願如此。”女監正留下一句高深莫測的話,皇帝吩咐的事已辦完,她亦不做逗留,抬手向裴傾告辭。


    裴傾心思沉重,勉強打起些精神,與她道兩句客套話:“大人從京城遠道而來,風塵仆仆,不如到州衙稍作休憩再啟程。”


    女監正心思顯然也不在這兒,眼神在人群裏飄來飄去:“不必了,我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


    裴傾不作強求,順水推舟道:“那下官送大人一截。”


    “更不必了!”女監正斬釘截鐵地回絕了他的好意,似是有些慌張地別開臉,仿佛躲著什麽:“裴大人忙公事去吧,去吧。”便在侍從攙扶下,略有倉促地上了車,匆匆而去。


    裴傾目送監正而去,衙役已將百姓們驅散走,他收回視線低頭沉思了回,陰鬱地對小廝道:“將庫房最裏邊的箱子取出來。”


    “大人是說那柄玉如意?那不是夫人的嫁妝麽?!”


    阿覃已不在,這些死物留之有何用,徒是觸物傷情。


    ┉┉ ∞ ∞┉┉┉┉ ∞ ∞┉┉┉


    “我不要下雨!滾!”


    “不開門!老子要睡覺!”


    “都說了,老子不會下雨不會!別煩老子!”


    枕頭砸碎了無數個,淳和的房門始終沒人敲得開。更可怕的是,裴傾的“賄賂”竟然在她那也沒行得通,玉如意在她房門口的地板上從早擱到了晚,硬是紋絲未動。


    義莊裏的屍體已經擱不下了,瘟疫從州城外圍一日日向內城蔓延,得了瘟疫的屍骨留不得。絳州城外開始了沒日沒夜黑煙衝天的日子,惡臭彌漫在城中,禿鷲在高空盤旋,伺機等候著一具新鮮的屍體。


    裴傾和紫真在門外好話歹話說盡了,奈何淳和一個字兒都沒聽進去,一次裴傾氣得手發抖命人要砸門,顧雲正好不在。幾個衙役在門口麵麵相覷,裏頭不是個普通人,是個貨真價實的妖怪啊!誰敢去觸她的眉頭,又不是不惜命!


    裴傾怒極攻心,什麽州牧形象拋之腦後,一腳跺在門上。門開了半是扇,裴傾喉頭涼颼颼的,一條紅線緩緩地滲著血,淳和的聲音冷冷從裏傳出來:“你當真以為老子不敢殺你?!”


    “殺就殺!”裴傾眼睛發紅,要往裏衝還是紫真拚盡全力挽著他胳膊把人往後拖:“大人,她是個沒心沒肺的!有什麽等我師父回來與她說!”紫真也沒想到,淳和真就動手傷人,他瞅得分明,那道傷口再往裏深幾寸裴傾就沒命了!


    “這是做什麽?”顧雲一日間從東海折返千裏歸來,麵色浮白,皺眉看看緊閉的房門又看看紫真:“紫真,你說。”


    紫真幫著裴傾上藥止血,氣得一通狀告下:“師父!那條蛟龍不肯下雨,還出手傷了裴大人!”


    “是他先要撞老子門的!”淳和在裏頭哇哇大叫。


    她不願下雨顧雲可以憐惜她是虛弱所至,但出手傷人就過了他的底線,待紫真帶著旁人離去。他無所顧忌推門而去,不出他所料,門口設下結界,裴傾是幸運及時被紫真抓住,再往前一步結界上的風刃就割斷了他的喉嚨。


    顧雲臉色更為難看,劍起劍落,結界在一道白光中化為烏有。


    破門的是顧雲,淳和沒有過激反應,顧雲的聲音和他的臉色一樣有些微冷:“阿淳你鬧得太過分了!”看清她樣子後,顧雲滿腔怒氣突然堵了一堵。


    淳和背對著他跪坐在竹床上,屁股撅得高高的,頭用被子包著,擺明了一副“我不聽我不聽,你說什麽我都不聽!”的模樣。


    顧雲險些破了功,按住嘴角,他的容色依舊冷然:“出來!”


    “不出來!”


    叫了三番,淳和執意和他作對到底,顧雲眼色一斂,兩步上去舉起巴掌在她屁股上啪啪就是兩巴掌。不輕不重,不算多狠,但也疼得淳和猛地掀開被子,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你打窩!!!!你為了不相幹的人居然打窩!!!”


    顧雲這回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要教訓她,任她坐在床上哭得如何傷心欲絕,容色分毫不變:“為什麽要傷人?!”


    始終不見顧雲來哄,淳和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大約猜得他是真生氣了,抽抽泣泣為自己辯解:“他逼著我去下雨,我不想去……”


    顧雲在心裏歎了口氣,休息沒幾日他也不想逼她動用法力行雲布雨,但是以絳州現在的情勢,再不落雨怕不出一月就成了做鬼城。他冷峻的容色稍有緩動,在她身旁坐下:“你要成仙,這落雨解救蒼生也是功德一件,何樂而不為呢?你看你這些天來玩的燙畫,吃的栗子都是從城內百姓手中購得,你真的能見著他們一一死去麽?”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淳和抹著淚急忙給自己辯解:“我……”


    遙遠天際傳來一道滾滾悶雷聲,聲音極小顧雲沒有聽見,淳和卻是聽得清楚,她心一驚不敢在往下言,我了個半天囁喏道:“那栗子一點都不好吃……”


    “……”顧雲望著她明淨的雙眸,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感覺,他理解她因為生長在世外對凡人沒有多少感情,可他卻無法無視那麽多條性命在眼前消失:“阿淳,我求你好不好?隻要一場雨,暫解百姓幹渴,我再想其他法子,絕不會再強求你做不開心的事。”


    淳和身子一震,顧雲他寵她疼她卻從來沒有說過一個求字。顧雲看似平易近人,骨子裏如豐容所說仍是清高自持。她唇咬出了血,血燙著她的舌尖,她歪著頭眼睛眨一眨輕聲問:“一定要下雨麽?”


    顧雲緩緩點頭。


    “好,我答應你。”淳和把頭靠在顧雲的膝上,她握緊顧雲的手仿佛是給自己下定決心,她想說:顧雲下完雨後我們就回瓊雲,再也不來這個鬼地方了。那道雷聲響起在她心上,她將腦袋往顧雲懷裏藏了藏,說出口的是:“顧雲,老子這次虧大本了,以後可要對老子好點啊!”


    顧雲沉默著,他的心陡然生了一股濃濃的不安,他幾乎想要說:不用下什麽雨了,我們立刻回瓊雲去。可理智最終戰勝了情感,他安慰著淳和或者說安慰著自己:“就這一次,一次而已。”他捧起她的臉,在她溫良的麵頰上落上一個濕潤而溫暖的吻:“結束了,我們就回瓊雲,再不理這凡間事。”


    許久,淳和答了個睡意朦朧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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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絳州的旱災從春末綿延至今,近有小半年的光景,上一場雨還是在二月二龍抬頭。隔了半年,絳州城終於迎來一場真正的瓢潑大雨,被雷電撕裂的天空看起來猙獰而陰森。但被雨水衝洗的絳州城充滿著重生的欣喜,活下來的人們紛紛從屋裏拿出所有能拿出的鍋碗瓢盆,生怕這場之後再無天降甘霖。


    然而,這場雨下了整整三日,充沛的雨水填滿了河塘湖泊,枯黃的草從下伸出茵茵綠意,所有的災難、痛苦、血腥仿佛都被這場大雨衝得幹幹淨淨。被狂喜衝暈了頭的人們忘記了不久前突然倒塌的天水山,忘記了慘死的餘捕頭,忘記了農莊幾十條性命的慘案。


    連著裴傾這種心死如灰的人都露出了連日來的第一個笑容,隻有顧雲對著空蕩蕩的房間怔然了。


    淳和不見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地消失了。顧雲花了一天一夜將她可能去的地方找了個變,她懶又認生,陌生的地方去都不願去,絳州裏她出沒的地方屈指可數。可哪裏都找不到她,他留下的如意印也失去了聯係,茫茫人世間好像再無那個貪財懶惰愛撒嬌的小蛟龍了。


    他還記得那日她勾著他的手說“顧雲你以後要對我好一點。”


    何止一點、兩點,在他明白自己心意的那日他就決定,要傾盡所有的對她好。


    淳和消失的第三日,絳州的雨停了,八月的天,天上卻飄起了鵝毛大雪,大雪紛紛揚揚將絳州的天和地籠蓋成了一片無垠的銀白。炎夏落雪已是怪事,而空中的雪花比尋常雪花大上兩三倍,皎潔得甚至泛著淺淺銀光。


    “這雪花片兒也太大了吧?”背著包袱的紫真吃驚地接住一片。


    夏少臣抄手仰頭望著密密麻麻的雪景:“有麽?”他一笑:“你不覺得它像什麽嗎?”


    顧雲站在茫茫無際的夜雪中,雪花落滿了他的發、肩,他的眼仿若落滿霜雪的寂然。


    阿淳,你在何處?


    次日,夏少臣亦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嗷嗷嗷嗷,更新了~~~~~~~~~這章我可期待很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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