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致遠的書房被叩開,傅瑾瑜嚶嚶嚶的跑進來。


    “……怎麽了瑾瑜?”


    傅瑾瑜悲憤的咬著牙,把手上的素描紙塞到親哥的手裏,一時間激動得都說不出話來。


    傅致遠眯著眼睛仔細看了好幾眼,實在被那粗獷抽象的筆觸深深征服“這位夫人長得很有威嚴啊——給我看這個幹什麽,你們新換了教導主任?”


    傅瑾瑜差點沒被自己親哥氣死。


    “這是……我。”她咬著後槽牙勉強吐出這三個字“九哥給我畫的像,二哥,我活十七年,頭一次知道自己真正的模樣。”


    傅致遠“……”


    他看看自己亭亭玉立的小妹,再看看畫中人那風塵滿麵的滄桑,覺得自己哪怕戳瞎了一雙招子,也實在是沒法昧著良心說一句這畫真不錯。


    傅瑾瑜重新展開畫紙,無語凝噎的沉吟了半晌,最終還是決定找個借口,大度的原諒楚子沉“哥哥,你還說我審美觀不好,其實我覺得九哥問題更大。”


    “你九哥審美不錯。”傅致遠這話說得倒非常自然“別那麽看我,我沒說笑,你九哥的審美頗具風骨,自成一體,相當不錯。”


    頂著自己妹妹控訴的眼神,傅致遠猶疑道:“當然,他隻是美術細胞……還在緩衝中吧。”


    ……


    能在美術細胞上藐視愚蠢的公子的總裁,推開了楚子沉的房門。楚子沉一身純白長款睡袍倚在床頭,手裏還翻著一本書,姿態自由寫意。


    他抬頭看向傅致遠,未語先笑“今晚是怎麽了,都來找我聊天?謹之快坐。”


    傅致遠不跟他客氣,拉開一張椅子落座,目光從楚子沉手邊倒扣的書脊上一掃而過“也沒什麽大事,剛才瑾瑜拿著你那張畫過去找我了。”


    楚子沉自謙的笑笑“也沒什麽。我手藝粗陋,不足為奇。畫技還是幼年學著玩的,瑾瑜當時如此激動的四方奔走,倒讓我意料不到了。”


    傅致遠“……”


    他仔仔細細的觀察著楚子沉的每一分表情,凝視著楚公子麵容上每一寸紋理,然後不得不心肌梗塞的發現,楚子沉是認真的!


    他是認真的!


    他是認真的覺得,自己的畫作算不上太好,但也沒到見不得人的程度!


    ——傅致遠覺得,那句“你九哥審美不錯”還是揉吧揉吧吞回去吧。


    說起來楚相的這個念頭絕對不能讓瑾瑜知道,不然她真的會氣死的。


    麵對這種時代的鴻溝,傅致遠實在不好意思扯著臉皮對那張“風霜刀劍嚴相逼”的畫作大加讚賞,他深吸了一口氣,不動聲色的轉移了話題“璋華在看書?我進來的冒昧,也不知道打擾了你沒有。”


    楚子沉朗笑了一聲,大大方方的拿起書本把封皮亮給傅致遠看“不務正業,看點雜書罷了。”


    那赫然是一本《唐詩三百首》。


    這個晚上楚子沉顯然格外放鬆。他睡袍的帶子略有鬆垮,足夠衣冠不整的標準,不過他看上去卻不太介意。睡衣的領口寬鬆舒適,就著斜倚的姿勢,露出了一大片雪白結實的胸膛,薄薄的肌肉附在上麵,形狀漂亮而富有力量。


    他不像初識時那樣克製戒備,禁欲受禮。此時跟傅致遠已經熟到一定境界,也能在晚上放鬆而親近的交談。墨一樣烏黑的頭發垂在耳畔,透過發絲還能看到他似笑非笑向上挑起的眼角。


    無意之間流露一點本真,最是誘人。


    傅致遠一下子被那渾身流瀉出的寫意氣質震了一下,裝作若無其事的調開視線,還是覺得思緒有點不聽使喚,理性的閘門被感性撬開一條縫,於是一句話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


    “論起詩來,我倒很喜歡阮籍的作品。”


    楚子沉眨眨眼睛,若有所思的唔了一聲“是三國時期的竹林七賢吧。”


    傅致遠點頭,視線正碰上那含著半抹清淡笑意的眼眸,鬼使神差一般,生怕自己還不夠亂的填了一句“璋華若有空,找來看看倒是很不錯的。”


    ——當晚回來傅致遠就恨不得直接抽死自己:真是嘴欠到一定程度了!


    阮籍詩風悲憤哀怨,隱晦曲折,細細品讀還帶著半分狂態,拿來推薦是沒有錯的。


    但阮籍流傳最廣的一首詩,乃是——


    昔日繁華子,安陵與龍陽。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


    悅澤若九春,磐折似秋霜。


    留眄發媚姿,言笑吐芬芳。


    攜手等歡愛,宿昔同衾裳。


    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丹青著明誓,永世不相忘。


    這是一首情深幾許的……龍陽詩啊!


    幸好楚相對唐詩三百首的興趣還沒有消退,並沒著急查找什麽阮籍。


    ……


    本周還有一堂體育課,不過這次的活動不是打籃球,而是足球。


    足球就是蹴鞠,這個楚子沉倒很熟啊!


    體育課上的足球活動一向是班主任帶領的,一來是足球的衝撞力不小,有班任鎮著能保證安全,二來是,班任是個酷愛足球的男人。


    ——以上知識全由楚子沉的前桌葉梓科普。楚子沉以前無意聽過葉梓是班級內唯二的“女漢子”,一時還不以為意。沒把那個白淨文雅的女孩兒跟這個詞聯係在一起,然而這堂體育課踢球時,他就清楚了。


    這是全班唯一一個跟著男生們踢足球的女孩兒。


    班任要求每人至少五分鍾熱身,葉梓趁著這時間給楚子沉普及了一下班級足球史。


    “初中的時候一般都打籃球,踢足球場地也不夠。咱們班踢球還是班主任一手帶出來的,他從高一開始,體育課有空就跟咱們踢球——當然,第一次踢球的時候,場麵簡直是創造性的。”


    全班一共三十一個男生,加上一個班主任,刨除兩個守門員,三十個爺們圍著一個足球踢得轟轟烈烈,熱熱鬧鬧。


    ——太熱鬧了!沒有後衛,沒有中鋒,所有人都是前鋒!想想吧,一場三十個前鋒的比賽!


    創造性已經不足以形容,那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亂七八糟的風格延續了全場,成功奠定了全校的最低水準,特別是剛剛分了球隊,大家根本沒記全自己的隊友。自己人跟自己碰撞也發生了幾次。


    葉梓在明智的沒有參加那次比賽。她坐在看台上從頭到尾看遍了全場。親眼看著一個足球究竟是如何在賽場中心來回移動,直到半個小時後比賽結束,硬是沒有接近任意一方球門十米!


    班任帶著第一次踢球的時間正值寒冬,三十個前鋒倒沒什麽事情,不過兩個倒黴的守門員已經凍僵了。


    “男生幾乎沒有沒看過世界杯的,但紙上談兵也就是個花架子。那天踢球回來,班主任給我們總結的時候差點要笑死了。”


    對於紙上談兵不可取這點,看過nba,但還是把籃球鐵餅一樣投出去的楚子沉表示,實在不能再讚同。


    由於之前那場秀逗的籃球賽,男生對楚子沉還是略有輕視,覺得此人就是體育界的一朵奇葩,課外活動上的一根廢柴。但開場不久,楚子沉那不符合他文弱外表的凜冽球風就不得不讓人改觀。


    蹴鞠是起源於戰國的一項娛樂運動。當時的人到底還是好戰的,骨子裏流淌著沸騰的血液,球風粗暴凶猛乃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楚子沉看上去再瘦弱,身體素質還是千年前的強壯體魄,這些常年亞健康的學子根本無法和他比擬。


    更何況楚相還有著那個時代特有的一點凶性。


    盡管楚子沉腳下已經足夠克製,盡量避免了讓人受傷的身體碰撞,這隻業餘又雜牌的球隊還是被楚子沉踢蒙。一年前剛剛入門的男生隻是脫離了菜鳥的級別,讓老虎上來橫掃一圈,就輕鬆地打亂了計劃內的節奏。


    開場不足三分鍾,楚子沉單槍匹馬的送進去一球。


    有隊友過來拍他的後背,爽快淋漓的叫好。楚子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腳感不錯。皮球踢起來的確比其他材質好很多。


    在無聲的默契下,第二輪進攻以楚子沉為核心展開。這次他的隊友也沒有閑著,顯然沒打算讓他形影單隻的深入敵人腹地,做孤膽英雄。


    對方球隊的攔截圍堵以楚子沉為中心,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漩渦。而楚子沉則是漩渦中鋒銳的箭頭,神情淡然就輕鬆衝破了束縛。


    ——意外總是有的。


    楚子沉原本遊刃有餘的踩著單車,隻要來一個過人甩開最後一個後衛就可以直接射門。誰知道這個後衛明顯膽肥兒的能上天,看到楚子沉鋒銳的攻勢,麵不改色心不跳的往地上一躺!


    他臥倒的極其迅速,一點都沒辜負軍訓的苦心。


    這招不但危險,而且太賤了!


    楚子沉硬生生的刹住了車。慣性是人不可抗拒的本能,他停的太急太生硬,有些踉蹌的向斜前方挪了兩步,總算是擦著這哥們兒的頭皮過去。


    若是如此也就算了,這哥們兒意誌顯然足夠頑強,絲毫沒意識到隻差一點他的腦子就可以被踩開瓢。眾目睽睽之下,他脖子一伸一縮伸頭一頂,一個不倫不類的頭球使出來,足球咕嚕嚕的滾到了他隊友腳下。


    楚子沉“……”


    眾人“……”


    這特麽真是在用生命踢足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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