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體育館之後,多惠跑到一半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然後拖著腳步慢慢走著……


    她回到了離學校不到五分鍾路程的家,從戰前就開始經營的料理店「惠姬」。


    做為住家兼店麵的是一棟兩層樓的木造建築,入口矗立著一座豪華的瓦頂大門。


    多惠的父母都是日式料理廚師,她家開的店雖然算不上高級料理店,但至少也是橫須賀的市議員或公司要員經常用來招待賓客的名店,在戰前和戰時都常有海軍將校來光顧。


    以前他們也兼營酒廠,所以如今門上還掛著長得像蜂窩似的杉葉球。


    杉葉球看起來就像一顆彩球,多惠見了不禁臉色發青。


    她繞到後門,腳步蹣跚地進了自己家……


    扶著牆壁,搖搖晃晃地走上木階梯……


    (我對珍妮佛說了重話……她一定討厭我了……)


    多惠歎著氣拉開紙門,走進自己的三坪小房間。


    一走進彌漫著榻榻米香味的日式房間,多惠就從壁櫥裏搬出棉被。


    多惠有個毛病,隻要碰上難過的事,她就會縮進棉被裏逃避現實。


    (可是,我該怎麽辦呢?再這樣下去珍妮佛就會被啦啦隊社搶走了……她是我唯一的朋友耶……!)


    她連製服都不脫就直接裹住棉被,正想趴在榻榻米上……卻突然聽見啪的一聲。


    剛才放在桌上的書包掉了下來,裏麵的東西全散落在棉被下。


    自己竟然笨手笨腳到連逃避現實都逃避不好。


    多惠含著淚稍微提起棉被,發現南高指定的黑色書包裏麵掉出了一樣不屬於她的東西。


    深紅色的啦啦隊服。


    「啊……不小心拿回來了……!」


    剛才珍妮佛在器材室裏把啦啦隊社的製服拿給她,但她在激動之中忘了歸還,就這麽跑出體育館……


    她大概是跑出學校之後就把衣服塞進書包了吧。


    因為她滿心想的都是珍妮佛的事,記不清楚事情的經過,或許是無意識之中覺得不可以擅自丟棄啦啦隊社的東西吧。


    她望著自己在無意識之中帶回來的啦啦隊服……


    『多惠也一起來吧?啦啦隊很好玩喔。』


    珍妮佛先前那句極具衝擊性的發言又浮現在她的腦海。


    (叫我……參加啦啦隊……)


    啦啦隊最可惡了,竟然想要奪走她最重要的朋友珍妮佛。


    可是……


    這件啦啦隊服……


    緊身的上衣像襯衣一樣沒有袖子,完全展露出胸部和腰部的曲線,前麵印著一條象徵勝利的筆直v形紅線,穿在女孩身上之後應該會變成曲線,很能強調出女性的婀娜體型。這是為了競技而設計的衣服。


    另外是一件多惠長到這麽大都沒穿過的迷你百褶裙,長度大概隻能蓋到胯下五公分。若是穿著這麽短的裙子做起激烈動作,想也知道一定會整個翻起來。雖說啦啦隊本來就是這麽回事,但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一定會被看光的,就算不想看也會看到。


    雖然是這麽危險的衣服,但此時攤在榻榻米上……


    多惠看得出這衣服的車工很細,而且兼顧了安全性,可見這是很健全的運動服裝。她幾乎要為自己的有色眼光感到羞恥了。


    啦啦隊服……是正經比賽用的。隻用了搶眼的紅白兩色感覺也很簡潔、帥氣,具有一種獨特的美感。


    雖然設計很簡單,卻又擁有魔性的魅力。


    這就是啦啦隊服獨特的風味。


    最重要的是……


    (……好可愛……!)


    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可愛到能夠抓住所有女孩的心。


    雖然一般人沒什麽機會穿啦啦隊服,但是所有女孩都會夢想著穿一次看看。隻要穿上這可愛的製服,無論是怎樣的女孩都會變得更可愛。不管體型是胖是瘦,不管皮膚是黑是白,不管個性再怎麽粗魯……


    ……不管再怎麽懦弱。


    不知不覺地,多惠用鴨子坐姿坐在棉被旁,拿起啦啦隊服仔細端詳。


    「……」


    真想穿穿看。啦啦隊社很邪惡,但製服是無辜的。


    多惠的個性很保守,所以她自己的衣服多半也很保守。


    她隻會挑樸素的顏色,款式也會盡量挑平凡的設計,而裙子全都是長裙。


    啦啦隊服和她的風格是截然的對比。


    如卡通一般的明亮色彩,v領上衣的活力,短裙短到幾乎令她昏倒的可愛風格……這些全是她沒有的東西。


    隻要穿上這衣服,好像就能擁有這一切特質。


    多惠的臉幾乎變得和這衣服一樣紅,她死命盯著「cheers」的標誌……苦思了一分鍾、兩分鍾……直到超過五分鍾……


    她臉紅得像隻煮熟的章魚,緊張地左顧右盼。


    這是她的房間,當然不會有別人在,但她還是心虛得像是在做賊……甚至還跑去檢查窗簾有沒有關好……


    唰。她鬆開了製服上的蝴蝶結。


    接著脫下灰色西裝外套、海軍藍的格子裙、白色襯衫。


    (隻是偷偷試穿一下的話……)


    多惠脫得隻剩一件土氣的小碎花內褲,然後套上深紅色的啦啦隊服。珍妮佛為她挑的是l號,所以胸圍很可觀的多惠穿起來倒也挺服貼。


    她穿上裙子之後,發現有個小小的口袋可以把拉煉頭收進去。裙鉤上沒有尖角,衣服表麵也沒有任何容易勾到的突出物,想必是為了安全而設計的。


    所以……


    「……」


    穿了。


    她穿上和自己屬於不同世界的啦啦隊女孩的製服了。


    而且沒有得到正式許可。


    她覺得自己做了很離譜的事,緊張得心髒撲通撲通跳。


    但是鼓起勇氣穿上之後……


    好想看看。


    自己現在是什麽模樣呢?


    一定不適合。她自己也知道。但是……想要確認一下自己穿起這件衣服是什麽模樣也無可厚非吧。


    多惠轉向母親給她的古典三麵鏡,鼓起勇氣掀起罩布,惶恐不安地攤開鏡子。


    映在鏡子裏的是……


    「……!」


    好、好可愛……!


    (……這、這是我嗎……?簡直……簡直不像真的……太可愛了……!)


    自己彷佛完全變了一個人。


    不隻變可愛了,而且感覺好開朗。


    脖子以上還是原本的自己,但頭部隻占了全身的一成,其餘九成的身體頓時變得光彩動人,彷佛整個人都充滿了生氣。


    自己說這話或許不太可信,但是看起來還真適合。比她想像得更適合。啦啦隊服一定是為所有女孩設計的,因為這和學校製服一樣,是提供給各式各樣的人穿的。


    多惠驚訝地看著鏡子,心情不知不覺地好轉……


    「……」


    她陶醉地試著擺出各種姿勢。


    稍微扭腰,轉到側麵,輕輕走個幾步。


    多惠沒有研究過擺姿勢,所以隻會做些簡單的動作,但是不管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都很可愛、很帥氣。


    她從來沒有看過自己這副模樣,所以興奮得不得了。


    「嘿~嘿~加油加油!」


    她甚至喊起了啦啦隊的口號,開始在房間裏小跳步。


    多惠大概有十年沒有小跳步過了吧。


    突然間……喀的一聲。


    十年的空白果然太久了,多惠很快就扭到了腳。


    「哀咕!」


    她發出了羞於讓人聽到的驚呼,失去


    了平衡……


    碰!她一屁股坐在地上。還好她及時把手撐在身後,後腦才沒有撞到牆。


    多惠曲著膝蓋,不經意地望向前方的鏡子,頓時變得麵紅耳赤。


    胸罩肩帶從背心式的上衣底下露出來,至於那件深紅色的迷你裙……


    「哇啊啊……哇啊啊啊……」


    多惠急忙合攏雙腿,坐直上身。


    「這、這麽短的裙子……還是不行啦……!肚臍都被人看光了……!」


    她羞得連鏡子都不敢看,跪坐著遮住臉。


    此時……


    「姊姊,那是什麽聲音啊?」


    難纏的妹妹──紗惠──的聲音從二樓的另一個房間傳來。


    (……!)


    不隻如此。


    走廊還傳來了拉開紙門的聲音。


    紗惠往這裏來了。木板走廊傳出了腳步聲。


    鳩屋家的房子是日式建築,所以裝的不是一般的木門而是紙門。紙門既不能上鎖,也沒辦法敲,所以紗惠很快就會拉開多惠房間的紙門了。


    (啊、啊、衣服……!)


    這麽一來,就會被她看到了。


    就會被她看到這身可愛又暴露的打扮了。


    如果讓她以為姊姊平時一副文靜乖巧的模樣,私底下卻會一個人偷偷玩這種大膽的cosy……雖說這是事實,但是被看到的話還是很糟糕。


    紗惠這個妹妹非常地沒大沒小,要是看見她穿成這樣一定會笑破肚皮。


    在鋪著榻榻米的日式房間裏,像幽靈一樣陰沉的多惠穿著美國風的啦啦隊服……她自己也很清楚這畫麵有多麽爆笑。紗惠一定會盡其所能地嘲笑她,還會用「啦啦隊女孩」之類的綽號稱呼她至少大半年,搞不好還會拍下照片分送給所有親戚。


    (我、我得快點換回製服……!)


    雖然她這麽打算,但是沒有時間了,紗惠的腳步聲已經不遠了。


    慌得六神無主的多惠突然想到,如果房間一片漆黑就不會被看見了!於是她急忙去拉日式木框燈罩垂下的拉繩,關掉電燈。可是仔細想想,紙門一打開,走廊的燈光就會照進來,所以這一招根本沒有用。


    (哇!哇!該、該、該怎麽辦啦……!?)


    多惠像隻受驚的狗不停打轉,還踩到剛才搬出來的棉被,差點滑倒,這卻令她想出了起死回生的點子。她拖著棉被衝進壁櫥,把棉被裹在身上,從內側關上壁櫥紙門。這招叫做龜縮戰術。


    緊接著她就聽見房間紙門拉開的聲音。


    「……姊姊?」


    多惠聽見紗惠的聲音……


    「快走開!」


    如同恐怖電影裏被襲擊的角色,多惠在壁櫥裏叫道。


    「……你……你在壁櫥裏做什麽?房間還烏漆抹黑的……」


    「我、我在玩遊戲啦!暗一點比較有氣氛!別管我!」


    紗惠聽了之後就喃喃地說著「好陰沉」,她似乎真的被多惠的舉動嚇到了。


    就算被她投以異樣眼光,也比被她嘲笑「嘿!啦啦隊女孩!內褲露出來囉!」要來得好。


    她抱定主意躲在壁櫥裏,等待敵人死心離去。如今也隻能這麽做了。


    「我說啊……」


    「走開啦!我又不是偷偷玩付費遊戲!別再煩我了!」


    「不是啦……我是要說,你這樣真的太陰沉了。姊姊的個性和外表都太陰沉了,再不改一下就糟糕了喔。明年我也要進南高,我可不希望連我都被看成陰沉的人。」


    在國中就參加過縣運賽劍道比賽的紗惠抱怨著……


    所幸她還是關上紙門離開了。


    ……『個性和外表都太陰沉了』……『再不改一下就糟糕了喔』……


    多惠自己當然也很清楚。


    她個性陰沉,膽小懦弱,又因太愛鑽牛角尖以致很難交到朋友。她覺得外表太突出才會被欺負,所以從來不穿華麗耀眼的衣服或首飾,這件啦啦隊服是她懂事以來穿過最亮眼的一件衣服。


    多惠在壁櫥裏把臉埋在枕頭上……哭得連耳朵都紅了。


    她對自己深深地感到羞恥,壓抑著聲音哭了。


    嗚……嗚……嗚……就像幽靈一樣。但是……


    (我……我怎麽可能改變嘛……!)


    改變個性是非常困難的,就算明知不能繼續這樣下去,想要改掉維持多年的習慣還是需要耗費很大的精力。她需要強大的力量。


    但是多惠沒有這種力量。


    她隻是個弱女子。


    ……就在此時。


    像一隻縮在土裏的毛蟲,在壁櫥裏卷成一團的多惠聽見腦海中有個聲音。


    字句很不流暢,但是很動聽。那是她最喜歡的聲音。


    『啦啦隊可以讓不開朗的人也變得開朗。』


    珍妮佛……


    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自己永遠都不會改變。


    她還會失去唯一的朋友、重要的珍妮佛。這都是因為啦啦隊社。


    多惠穿著這個可惡啦啦隊社的製服,按著腫起的腳踝,思索著今後該怎麽做。


    臉色就像紗惠說的那麽陰沉。


    星期五。


    啦啦隊社似乎每天都要練習,今天放學後在花圃還是沒有看到珍妮佛。


    從烹飪教室窗戶看到的玫瑰花苞長大了很多,應該快要開花了。


    可是,自己隻能一個人在這裏賞花。


    她本來還希望今後都能和珍妮佛一起開心地賞花。


    ……不,絕對不能這樣。她要緊緊地抓住這段快要失去的友情。


    多惠走向第三體育館。


    自從上次不歡而散之後,她還沒和珍妮佛說過話。


    所以現在得先跟她和好。


    前天多惠在壁櫥裏如此下定決心……但是昨天她一直鼓不起勇氣,所以才拖到今天。


    (我今天一定要向珍妮佛道歉。後來我們都沒見過麵……)


    多惠的手上提著紙袋,裏麵裝著她上次帶回家的啦啦隊服。這個紙袋有點小,cheers的深紅色製服都露出來了,但是她家沒有更大的紙袋,隻好將就著用。


    多惠的心中一再浮現想要逃走的衝動,但是為了見到珍妮佛,她還是鼓起勇氣來到了第三體育館。


    今天體育館裏也可以聽見啦啦隊社練習的聲音,多惠畏懼地躲在門外偷看。


    裏麵好像沒有顧問老師或教練,但她看到了穿著製服擔任教練的眼鏡社長,還有穿著深紅色隊服、默契十足地跳著啦啦隊舞蹈的千愛和舞櫻……


    珍妮佛也在。


    包括珍妮佛在內,每個人都練習得很認真,可以感受到團隊運動特有的整體感。


    這種氣氛對多惠而言是很陌生的。


    而且……也令她很羨慕。


    那正是她望眼欲穿的友情,女孩之間、隊友之間的堅定情誼。


    「……」


    看在多惠的眼中,體育社團和學藝社團的隔閡就像太平洋那麽寬,所以她不敢隨便走進去。


    而且她如果妨礙人家認真練習,說不定會被打。


    看來……得找個適當的時機才行。


    這樣簡直像是社團參觀嘛……多惠一邊這麽想,一邊繼續躲在門後看著啦啦隊社練習。


    在跳舞的有三個人,千愛負責帶領,舞櫻和珍妮佛努力地跟著她跳。


    啦啦隊的舞蹈好可愛……而且很帥氣,看起來活力十足,多惠彷佛被她們揮舞著的金色彩球照亮了心房,真想一直看下去。


    她好像偷窺女校啦啦隊社的可疑人物……不是好像,她根本就是。和偷窺


    狂沒兩樣的多惠一直盯著那三個人跳舞。


    「對,high v的時候請把手心朝向前方。」


    脖子上打著石膏的辮子社長指點著舞櫻和珍妮佛的動作。high v指的應該是高舉雙手呈v字形吧。


    「是!」


    舞櫻聽了就笑容滿麵地舉起手,擺出v的姿勢。


    「是、是的!」


    珍妮佛也氣喘籲籲地做出相同的動作。


    她表現得真是……一絲不苟。多惠從來沒見過她這種神情。


    總覺得珍妮佛離她越來越遠了……


    「……」


    寂寞湧上心頭。多惠咬住了嘴唇。


    她無意識地繃緊身體,不知不覺地抱緊裝著啦啦隊服的紙袋,紙袋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聲音一發出……


    「嗯……?」


    千愛立刻轉過頭來。


    多惠看啦啦隊舞蹈看呆了,沒注意到自己的臉露出了門後……


    「咦?你不是我們班的嗎……」


    被千愛看到了。


    多惠跟千愛對上目光,嚇得渾身一顫,就像小動物看到肉食動物的反應。


    當她正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時……


    「多惠!你來了!」


    珍妮佛也看到了多惠,便笑容滿麵地跑過來。她上次明明說了那麽過分的話,珍妮佛卻完全不生她的氣,真是個天使。


    但多惠還是沒臉見珍妮佛。


    她因愧疚而低下頭,用紙袋遮住自己的臉。


    結果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紙袋上。


    「那個不是我們的衣服嗎?」


    舞櫻指著從紙袋裏露出來的深紅啦啦隊服說道。本來隻是露出一點點,但是多惠剛才嚇得跳起,讓衣服露出更多,連「cheers」的標誌都看得一清二楚。


    先不管她為什麽會拿著啦啦隊服,在二年a班文靜出了名的多惠竟然會來到啦啦隊社……


    「……你對啦啦隊有興趣嗎?」


    千愛有些訝異地走過來。


    「啊,不……」


    多惠想要否認,但站在前麵的是她早已認定很難相處的千愛,所以她越說越小聲,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啊!那個,我們正在招募社員喔!我是社長福原直子!」


    眼鏡社長隻聽見千愛的發言,沒注意到多惠的否認,也跟著跑過來。


    接著連舞櫻和珍妮佛也往多惠這邊走近。


    怕生的多惠幾乎嚇到腳軟。


    「那個、那個……這是跟珍妮佛借的,我、我是來還衣服的……!」


    她麵紅耳赤地擠出聲音說道,一邊把裝著衣服的紙袋朝著眾人遞出去。


    不過她的聲音還是很小,她甚至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發出聲音。


    這時……


    「我來介紹。這是我的朋友,料理社的鳩屋多惠。我邀請她來啦啦隊社。」


    珍妮佛向千愛等人介紹了多惠。


    眼鏡……直子社長一聽見這番話……


    「料理社!」


    她不知為何欣喜地喊道。


    「啦啦隊員也得學著控製飲食,所以我們很歡迎會做菜的人喔!」


    糟、糟糕了。


    都怪珍妮佛的日語不夠好,剛才她那番介紹說得好像多惠想要加入啦啦隊社似的。如果不趕快澄清誤會就麻煩了。


    「那、那個……」


    無視於手足無措的多惠……


    「太好了!太好了!這樣啦啦隊社就有五個人了!」


    舞櫻開心得幾乎跳起舞來。


    「這樣啊。那以後就多多指教囉。衣服的尺寸沒問題吧?」


    千愛也露出開心的笑容指著紙袋問道。


    結果還是變成這樣。這是多惠所能想到的最壞結果……


    啦啦隊社的成員們欣喜若狂地圍著多惠,儼然當她已經加入了。


    但事實並非如此。


    多惠是來把珍妮佛從啦啦隊社的手中搶回去。


    (……我得說清楚才行……!)


    至今為止……


    膽怯的多惠總是被人輕視、受人嘲弄。


    每次碰上這種事,她都隻是一味地忍耐,把想要說的話全吞下去。


    但是隻有今天……


    隻有現在……


    她不能再忍了。


    為了留住寶貴的珍妮佛……她非說不可!


    「……不是的!不要……不要搶走我的珍妮佛!」


    多惠叫道。


    她把啦啦隊服塞給直子社長,然後握緊拳頭。


    千愛、舞櫻、直子都被她這聲吼叫嚇得睜大眼睛。


    「呃,你不是要加入啦啦隊社……」


    直子這麽一問,多惠就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樣。


    「都是因為你們的緣故,珍妮佛才會離開我的身邊……!我不想要變成孤單一人!我來啦啦隊社是要把珍妮佛搶回來的!」


    多惠因情緒太激動,解釋得不清不楚,但她還是不顧一切地從眾人中間衝過去。


    緊抱。


    她抱住最愛的珍妮佛的手臂,用力地拖過來。


    全班最內向、從來不曾清楚說出自己想法的多惠竟然有這麽激動的反應,和她同班的千愛不由得大吃一驚。


    直子也是滿臉的驚愕。


    但是……在這個場麵中,隻有珍妮佛依然保持鎮定。


    或許她早就料到多惠會有這種反應了。


    她用沉著的表情溫柔地看著多惠。


    現場安靜了一陣子……


    「……」


    多惠突然回過神來。


    (哇!哇!我怎麽會說出這種話……)


    雖然她說的話都是出自真心……但是她的態度實在太失控、太不友善了。


    多惠長到這個年紀,還不曾對家人以外的人這樣說過話。


    可是,一想到珍妮佛的事……這種心情、這些發言就自然而然地爆發出來了。


    多惠雖然驚慌,但她同時也感覺到心中的厚殼出現了裂痕。她知道,和珍妮佛一起在這個啦啦隊社,一定能改變她心中某些不好的部分。


    但是……


    當多惠為自己的洶湧情緒感到困惑時,一個人跑過來抱住珍妮佛,要把她從多惠的身邊拖走。


    綁著兩隻短短馬尾的嬌小女孩。


    是舞櫻。


    舞櫻拉住了珍妮佛的另一隻手。


    「珍妮佛已經是cheers的一分子了,才不還給你呢!」


    說完她就嘟起了嘴,把臉轉開。


    雖然她的表現顯然是在演戲……


    「…………!」


    多惠卻大受衝擊,嫉妒的感情又如火山一般爆發。


    對了,這女孩在上次練習時還讓珍妮佛用什麽緊抱接法的姿勢抱住。這隻可惡的狐狸精。


    舞櫻擺出一副絕對不會讓步的表情。


    珍妮佛被夾在中間,多惠和舞櫻互瞪的視線迸出了火花。


    「多惠,啦啦隊是幫人加油的運動喔。我們和珍妮佛一起練習過就知道了,她非常樂於幫助別人,重視別人勝過重視自己,也就是說,她是很適合練啦啦隊的人。」


    聽到舞櫻這番話……


    (……!)


    多惠的腦海裏浮出一句話。


    那是某天放學後珍妮佛說過的話。


    『多惠不想交更多朋友嗎?不是像珍妮佛這樣,而是像剛才那個社團的人……』


    難道珍妮佛知道……


    難道珍妮佛知道她其實想要交很多朋友,也知道她總是用羨慕的目光看


    著體育社團的人嗎……


    珍妮佛也是因為這樣才邀請她一起加入啦啦隊社嗎……不隻是因為自己從小就向往著啦啦隊,而是因為啦啦隊社人數不足,連學藝社團的人也可以加入嗎……


    這是為了讓多惠交到更多朋友……


    「……珍妮佛……」


    多惠凝望著珍妮佛的藍眼睛,珍妮佛又露出溫柔的笑容說:


    「珍妮佛想和多惠在一起。也想和邀請我的啦啦隊在一起。」


    就像要展示啦啦隊似的,珍妮佛張開了被多惠和舞櫻抱住的雙手。


    「多惠,這是我們改變的機會。這或許是我們在學校裏交到很多朋友的唯一機會。」


    珍妮佛用湛藍的眼睛看著多惠說道。


    就算這樣……


    多惠低下了頭。


    「可是、可是……我沒有運動神經,體力也不夠……我什麽都做不到。我不可能練什麽啦啦隊的……」


    就算她有心,就算她向往,還是做不到。


    因為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的人,什麽都做不到。


    「繼續這樣真的好嗎?」


    聽到珍妮佛的問題,多惠猛然抬頭。


    啊啊……


    這大概就是命運的十字路口吧。


    無論是珍妮佛的事,或是自己的人生。


    多惠就算再怎麽遲鈍也明白這點。


    此時此刻,多惠沒辦法說謊。


    因為她最愛的珍妮佛就在眼前。


    「我……我也想變得和大家一樣活潑開朗……」


    她閉上眼睛,為自己的懦弱感到羞愧,但是……


    麵對珍妮佛的問題,她用力搖著垂下的頭。


    她不想要繼續這樣。


    「我也想要交很多朋友……如果改變得了,我也想要改變啊……!」


    多惠提高音量,她也注意到啦啦隊社的人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珍妮佛乾脆地回答:


    「那就改變啊。」


    正如美國人直截了當的作風。她明確說出了多惠該做的事。


    多惠抬起頭來,看見珍妮佛撿起了剛才放在地上的彩球。


    珍妮佛露出溫柔而堅定的眼神,說道:


    「你可以改變。」


    她走到練習用的藍色體操墊上。


    千愛和舞櫻看見了,就心有靈犀地互看了一眼,也跟著撿起彩球跑到體操墊上,站在珍妮佛的左右兩邊。


    (……?)


    多惠呆呆望著背對著她排成一列的三個人。


    一旁的直子也微笑著拿出手機。


    珍妮佛擺出令人移不開目光的英挺站姿,背對著多惠說:


    「這是珍妮佛在啦啦隊的第一次加油。」


    這時直子用手機播出音樂。音量開到最大。


    編曲聽起來像是舞曲,那是很有名的老歌〈甜心戰士cutie honey〉。


    站在中央的珍妮佛配合著音樂轉過身來,麵對著多惠。


    珍妮佛手中的彩球先右再左,從膝蓋移到胸前。多惠從來沒見過珍妮佛這個模樣,她真是性感得令人戰栗,金色的頭發隨著動作輕柔地搖擺。


    接著珍妮佛用全身律動打著拍子,她右側的千愛和左側的舞櫻也輪流轉身,朝著多惠眨眼。動作完全符合音樂的節奏。


    三個人在樂聲中跳起了剛才練習過的舞蹈。有時排成一列,有時圍成圓圈。


    她們的笑容讓先前不愉快的氣氛一掃而空,時而可愛,時而性格。珍妮佛熱烈地搖起雙手上的金色彩球。


    彷佛是要吸引觀眾的目光,珍妮佛把彩球像煙火似地往後方高高拋起。


    以墜落的彩球做為背景……


    珍妮佛側過身,朝多惠拋來帥氣的一眼,伸出右手。


    她的手指以性感的動作朝多惠招著。這是她的邀請。以多惠的角度望去,手指正上方的藍眼睛正魅惑地對她眨眼。


    多惠的心中響起了一個聲音。


    那是她從未聽過的聲音。


    想必……


    那一定是自己開始改變的聲音。


    多惠全身冒起雞皮疙瘩,心髒撲通狂跳。多麽帥氣、多麽美麗、多麽可愛、多麽迷人的舞蹈啊……


    千愛和舞櫻也默契十足地跳著舞,彷佛要襯托出珍妮佛。


    令人期望永遠持續下去的音樂和舞蹈漸漸接近尾聲。


    最後珍妮佛走向多惠。


    她走的是夢露台步。那是已故的巨星瑪麗蓮夢露用來迷倒眾生、誇張搖擺腰部的性感走法。


    這撩人的姿態令多惠看得呆若木雞……


    「要變身了唷~」


    珍妮佛用對嘴的方式念出歌曲最後的對白,伸直右手。


    握住了多惠顫抖的手。


    (……!)


    珍妮佛麵帶微笑把多惠拉過去,順勢抱住她,把她抱了起來。


    右手在多惠的背後,左手在她的雙膝下方。


    這、這是……


    「……!這是公主抱……!?」


    這是多惠連作夢都會想到的動作。如今珍妮佛正是這樣抱著她。


    啊啊……果然……


    珍妮佛果然是我的王子。


    雖然她是個女生。


    把我帶到美好的地方去吧。


    把我從陰暗房間的壁櫥裏帶到光輝燦爛的地方去吧。


    樂聲不知何時已經結束。


    「是單人搖籃接法喔(single base cradles catg)。」


    千愛接著多惠剛才那句話,麵帶笑容說出了啦啦隊用詞。就像是在教導新社員。


    多惠被珍妮佛放了下來,她發現舞櫻和直子社長不知何時也一臉高興地圍繞在她身邊。


    她驚慌地環視著眾人……


    「你說自己『什麽都做不到』,這不是真的。你為了朋友單獨來到這裏,這就說明了你是多麽地在乎朋友。」


    千愛用不同於珍妮佛的帥氣神情認真地說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領袖氣質吧。


    直子社長也點頭如搗蒜。


    「愛護朋友、愛護夥伴,這是啦啦隊最需要的精神,也就是團隊精神。我可以從你的身上看到這種才能。」


    她也斬釘截鐵地保證。


    「體力當然是少不了的,不過隻要多練習就行了,我們都會幫忙的!」


    剛才還故意挑釁的舞櫻也笑著鼓勵多惠。


    而珍妮佛直視著多惠,又問了她一次。


    「多惠,和珍妮佛還有大家當朋友吧。你要不要……在cheers裏和大家一起練啦啦隊呢?」


    「珍妮佛……」


    多惠這輩子都沒遇過這種事。


    四個朋友邀請自己加入。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那是她非常向往,卻又到達不了的世界。


    現在她隻需要一樣東西。


    勇氣。


    往前踏出一步的勇氣。


    從前總是有一扇看不見的門扉擋在這一步的道路上。


    「……嗯,好的。我要試試看……!」


    不過她還是踏出去了,多惠打開了這扇一直被她關閉的門。


    因為大家鼓起了她的勇氣,因為珍妮佛就在前方等著她。


    所以多惠走了出去。


    走向一步之遙的珍妮佛。


    突然間,多惠發現珍妮佛抱住了她……被珍妮佛抱在那雄偉的胸前,她感到好開心……


    多惠的臉上掛著笑容,淚水卻滾了下來。


    「對不起,我太愛哭了……」


    多惠喜極而泣,珍妮佛輕輕地摸著她的頭。


    「……你可以哭啊,不管是難過還是開心都可以哭。我也……不,我們也會陪你一起哭。」


    多惠不久之前還覺得珍妮佛變得好遙遠,但如今她就近在眼前,她的藍眼睛也濕潤了。


    「以後,我們也會陪你一起笑。」


    「……嗯……!」


    多惠和珍妮佛互看著對方如彩球般燦爛的笑臉。


    千愛、舞櫻和直子也笑著對望。


    就這樣,cheers的第五位成員在啦啦隊少不了的笑容中誕生了。


    傍晚時分。


    穿著製服的多惠和珍妮佛一起在花圃旁邊走著。


    她們一離開啦啦隊社,就跑來照料花朵。


    珍妮佛肩上掛著裝了彩球和啦啦隊服的運動提袋。


    「多惠,謝謝你加入cheers。你很有勇氣。」


    她對多惠做出一個奮鬥的手勢。


    多惠被誇得麵紅耳赤,急忙搖著頭說:


    「都是多虧了你,我才拿得出勇氣。」


    真是太好了……


    有朋友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因為多惠才能更了解啦啦隊的美好。啦啦隊不隻是女孩的夢想,更是帶給人勇氣的美好運動。」


    珍妮佛微笑著閉上眼睛,把手按在碩大的胸前。


    她的側臉看起來比平時更成熟。


    這表情令多惠幾乎看到忘我,所以她也挺直腰杆說:


    「我會努力的,我今後要為大家下廚。」


    在那間隻有一個人的烹飪教室裏……


    多惠總是看著窗外,羨慕別人可以和很多朋友玩在一起。


    就像在城堡裏等著王子拯救的公主。


    然後,她的王子真的出現了。珍妮佛不像童話中的王子隻是把她救出去,還自己率先邁步,激勵她一起往前走。


    是的,這就是多惠夢想的快樂結局。


    而且這結局也是一個新的開始。


    多惠已經踏出去了,但是隻有一步。


    踏出第一步之後,還要繼續走第二步、第三步。


    她以後可能還是會停下腳步,甚至是後退,因為多惠就是多惠,不太可能說改變就改變。


    不過,她沒有留在從前的地方。


    她正站在一個新的場所。和珍妮佛一起。


    這是多麽地振奮人心、多麽地幸福啊。


    「如果在cheers裏和大家在一起,我一定每天都會像今天一樣激動、一樣幸福……如果哪天大家也說想和我在一起……我一定永遠不會離開這群人的……」


    多惠一邊說著,一邊覺得自己那種一交到朋友就要黏著人家的毛病又跑出來了,但她還是懷著火熱的決心說出了這句話。


    「多惠……!」


    珍妮佛對她粲然一笑,看起來好開心。


    叮咚、當咚、叮咚、當咚……


    伊雷娜學院的鍾聲隨風而來。現在是下午五點。


    多惠準備和父母商量,改成其他時間去店裏幫忙。


    「……water time。」


    珍妮佛喃喃說道。


    一天灑水三次的花圃噴出了今天的最後一次水柱。


    灑水器不隻澆灌著花圃,水柱形成一條五十公分高的弧形,如同要邁向明天、越過明天。


    多惠和珍妮佛每次碰到灑水都會繞道而行,以免淋濕,但是今天她們兩人互看了一眼,笑著牽起彼此的手。


    「多惠!」


    「珍妮佛!」


    兩人互相喊了一聲,用相同的步伐往前跑。


    潑嗤!


    她們穿越了拱形的水柱。


    噠噠噠……多惠停在水柱的另一邊。噠噠噠……珍妮佛衝得太急,所以跑得更遠。


    她甩動那頭金色的短發,轉過頭來。


    從印有「cheers」標誌的提袋裏拿出了彩球。


    「多惠!catch it!」


    她把其中一顆彩球拋了過來。


    多惠接住金光閃閃的彩球,實踐了今天在cheers學到的第一件事──笑容,如同宣告著自己是團隊的一員,高聲叫道:


    「「耶!cheers!」」


    珍妮佛也跟她異口同聲地喊道。


    兩人各自高舉一顆彩球,歡呼聲響徹中庭。


    花圃之中,不久前還隻是花苞的玫瑰已經綻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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