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夢到自己初二那年,有一天放學回家,鄰居都聚集在她們家樓下,她奇怪地走進樓道,王阿姨拉住她,麵色蒼白,欲言又止。她看向置放在樓道空地上的兩個擔架,擔架上不知為何蓋著兩塊布,布下麵露出兩雙腳,一雙腳穿著綠色膠底鞋,已經破舊起毛,另一雙腳穿著涼鞋,鞋扣在前兩天剛剛修補過。


    初二的趙有時呆怔地聽王阿姨說話,“你爸爸媽媽……開到橋上的時候翻車……水裏一個小時……沒人救……撈上來的時候已經……你姐姐暈倒……送去醫院……”


    畫麵突然切換,姐姐被送進醫院,身蓋白布,緊閉雙眼,任憑趙有時如何大喊大叫,她也不為所動。


    趙有時倒抽一口氣,猛然驚醒,雙腳上的鐵鏈嘩啦作響,把她拉回現實。


    翟閔一直沒睡,見狀用力摟住他,嘴唇輕觸她的額角,低聲說:“沒事沒事,做噩夢了,乖乖睡覺。”


    趙有時呆呆地“嗯”了一聲,重新閉上眼睛,第二天醒來,她開始去拔自己腳上的鐵鏈,翟閔端著粥進來的時候,趙有時的腳腕已經破皮滲血,翟閔立刻上前製止,又取出棉簽替她擦傷口,卻始終不給她開鎖。


    趙有時把粥全部倒在翟閔身上,說:“放了我。”


    翟閔不為所動,又給她端來一碗粥,趙有時的情緒開始失控,重複前一天的動作,對著翟閔又抓又打,一整天下來什麽都沒吃,最後翟閔強行扣住她的雙頰,把粥灌進她的嘴裏,她才邊吃邊吐,解決完小半碗粥。


    趙有時開始變得刻薄,把一切對她的好都踩在腳底踐踏,整整三天,她極盡所能地將仇恨發泄在翟閔身上,她故意去抓鐵鏈,讓自己的十指也受傷出血,她用一切辦法讓這種疼痛放大,滲透進骨髓以後將再難稀釋。


    等到第四天,翟閔的公寓已經一片狼藉,他把趙有時打橫抱進車裏,不但沒有將她腳上的鐵鏈解鎖,還把她的雙手也用兩條領帶牢牢綁住,發動車子說:“你姐今天出殯,你想怎麽送她?”


    趙有時喉嚨不停滾動,等車子駛達目的地,她早已滿臉淚痕,瑟瑟發抖。


    翟閔停好車,抽出紙巾替她擦幹臉,又翻出梳子替她梳理長發,事發至今,他除了說吃喝睡,沒有一句安慰的話語。


    此時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這句話是傷人利劍,是穿腸毒藥,苦難加諸在苦難者的身上,旁人怎麽會理解,又抱著何種心態自以為理解?誰都沒有資格去安慰趙有時,翟閔也沒有。


    他把趙有時收拾幹淨,抱住她的頭,低聲哄道:“乖乖的,嗯?”


    趙有時點頭,翟閔這才去解開領帶和鐵鏈。


    趙有為的後事由舅舅舅媽料理,趙家沒有多少親人,遠房親戚來了兩三人,剩下的全是左鄰右舍,還有趙有為從前的同學老師。


    趙有時的班主任也來了,此刻正在和舅媽說話,兩人眼睛都泛紅,翟母在幫忙詢問工作人員接下來的步驟,舅舅坐在角落不停抽煙,時不時地背過身擦一下眼睛,另一頭的角落,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蓬頭垢麵,胡子拉碴,眼袋青黑,死氣沉沉,三天時間,青年才俊變成了拾荒者。


    翟母把花遞給趙有時,小心翼翼說:“待會兒就繞著棺……繞著她走,你跟著隊伍就可以。”


    趙有時點點頭,沉默地接過花後,一直在發呆,等翟閔牽著她開始繞圈,她才回過神,努力抑製住情緒,告訴自己別掉淚別發怒,好好的送姐姐最後一程,那裏躺著她的姐姐,相依為命、視她如珍寶的姐姐。


    繞完圈,接下來就等待火化,趙有時搜尋目標,渾身顫抖,找到後,狠狠地將手中的花砸了過去,隨即朝他衝去,趁所有人都沒回神,用力扇了他兩個巴掌,咬牙切齒說:“都是你,全部都是你,你怎麽不去死,死的怎麽不是你!”


    沒人去製止她,連翟閔也放任她發泄,巴掌扇在沈道臉上的聲音清脆響亮,趙有時聲嘶力竭:“最該死的人是你——”


    一切都結束了,世上再也沒有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單腿行走在城市的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堅強獨立的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每年都被老師拿來說故事的趙有為。


    可“趙有為”三個字,已經刻入了趙有時的骨髓,除非剝皮抽骨,否則永遠都抹不去。


    接下來的日子,趙有時還是被翟閔鎖在家中,不會自覺吃飯,翟閔就一勺一勺喂她,不會洗澡刷牙,翟閔就親自效勞,當他把趙有時的衣服一件件剝去,趙有時通常都會把自己蜷縮起來,不掙紮,但也沒有其他的反應。


    趙有時猶如行屍走肉,直到事發第八天,她聽見翟閔說:“那天晚上九點到九點半這段時間,王阿姨看見一個男人站在你家樓道窗外麵,大約站了五六分鍾。”


    那晚九點多後,雨變得越來越大,王阿姨去關窗,無意中看見有一個男人走到趙家樓下,剛剛走到樓道口的時候,他突然後退,似乎環顧了一圈,之後就走到了位於東麵的樓道窗邊。


    王阿姨見他鬼鬼祟祟,以為是小偷,於是一直盯著他,直到五分鍾後他轉身跑了,她才折回屋裏。


    趙有時愣愣的,翟閔一邊替她擦頭發,一邊說:“王阿姨已經錄了口供。”


    趙有時終於發聲,喉嚨有些澀:“是誰?”頓了頓,她忽的瞪大眼,“她有沒有看見周翊茜?”


    翟閔搖頭:“沒看見周翊茜,也沒看清那個男人,那晚雨這麽大,對方也打著傘,王阿姨看不清。”


    但他極有可能是唯一的目擊者。


    這些天警方四處走訪調查,由於那晚暴雨襲擊,梧桐巷周邊根本沒有行人,調取路口監控,也沒有發現可疑車輛,周翊茜的母親又說她們整晚都在一起,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周翊茜有可疑,相反,趙有為沒有任何外傷,沒有任何與人爭執打鬥的跡象,加之她最近才使用假肢,不慎摔下樓梯的可信度更大。


    可是現在,趙有時知道案發時有人可能看見全部經過,她突然就振作起來,拉住翟閔的手說:“找到他,幫我找到他!”


    翟閔捧住她的臉說:“作為交換,把趙有時還給我。”


    於是趙有時開始乖乖吃飯,乖乖洗漱,偶爾被翟閔牽著到樓下散步。翟閔始終都要工作,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在她身邊,他找來一個保姆,時刻看著趙有時,丁士磊三天兩頭過來,有時翟閔在家,有時翟閔外出,翟閔外出的時候,他會陪趙有時一整天,中午親自下廚給她做飯,美名其曰:“能吃到我做的飯菜,那是你的福氣,你當我還是那個讓人鄙視的丁大廚?”


    結果證明丁大廚還是從前的丁大廚,趙有時吃一口他煮的菜,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飯後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趙有時就睡著了,丁士磊把電視機音量調小,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倒在沙發上,等她躺平,他又蹲在沙發邊,看著她怔怔發呆,視線劃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脖頸、胸口、小腹,一直到她的雙腳,他終於停住,顫著手,輕輕碰觸她的腳腕。


    腳腕有一大圈淤青傷痕,那是被鐵鏈鎖住造成的,翟閔用那樣冰冷堅硬的鐵鏈,鎖了她整整八天,現在淤青遲遲褪不去,當初是有多痛?


    丁士磊眼角濕潤,突然喘不過氣,手指下的腳倏地動了動,他猶如觸電,立刻退開,轉頭一看,趙有時不知何時醒來,此刻正神色莫名地看著他。


    丁士磊心跳如鼓,佯裝鎮定說:“你家阿姨怎麽去超市去了這麽久,你要不要進屋睡一會兒?”


    趙有時說:“好。”


    她坐起身,丁士磊立刻上前扶她,趙有時推開他的手說:“你先回去吧,今天還要上班。”


    丁士磊突然將她的手一握,圈住她的腰,猛地抱住她,胳膊死死收緊。


    趙有時低叫一聲:“丁士磊,丁士磊!”


    丁士磊扣住她的後腦勺,埋在她的頸間喘著粗氣,哽咽說:“我不會那樣對你,我絕對不會那樣對你。”


    趙有時無法掙脫,隻能偏過頭,躲避頸間的熱氣,說:“丁士磊,你放開我,丁士磊!”


    丁士磊失控,不想再顧及其他,緊緊抱住趙有時說:“我死都不會把你鎖起來,我每天都站在公寓樓下,不敢上來,怕來得太頻繁翟閔會起疑,趙有時,我一定不會把你鎖起來,我傷害任何人也不願意傷害你!”


    “我愛翟閔。”


    一切突然靜止,丁士磊僵硬住,這次趙有時輕而易舉就推開了他。


    千言萬語,都抵不過趙有時愛翟閔的事實,她愛翟閔,不愛他。


    丁士磊離開公寓,衝回公司,猛地推開翟閔辦公室的門,吼道:“你對得起趙有時嗎,你跟她睡一起的時候不怕講夢話嗎!”


    翟閔瞥他一眼,闔上手中的文件,眼神示意外頭的秘書把門關上,說:“你發什麽瘋。”


    丁士磊冷笑:“我發瘋?我倒想知道,你是怎麽拿到綠科這次的項目,沈朗偉是怎麽跟你說的,他用什麽來跟你交換條件?所以周翊茜那個賤|人能夠逍遙法外?”


    “丁士磊!”翟閔厲喝,從座位上起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外麵本來謠言肆起,還有記者想采訪趙有時,這些全都被你壓了下去,沈朗偉也找過你!”


    “沈朗偉是找過我又如何,誰也不能采訪趙有時,誰也不許揭她的瘡疤!”


    “到底是你不許揭她瘡疤,還是沈朗偉讓你抑製住謠言!”丁士磊咬牙切齒,“翟閔,事實如何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的手段我和李江也有目共睹,但我萬萬沒想到,你連趙有時也忍心這樣對待!”


    翟閔倏地逼近丁士磊,陰沉沉道:“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你見趙有時,你記住,她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


    直到大四開學,趙有時也沒再見過丁士磊,而警方那裏也遲遲沒有目擊者的消息。翟閔親自送她返校,替她在學校附近租下一間公寓,還安排了一名保姆,他陪她呆了十天,每天等趙有時下午下課,他就接她到處去玩,晚上帶她去吃大餐,有時候又隻呆在家裏看電視,夜裏兩人同床,趙有時也已經習慣,時常主動往他懷裏鑽,翟閔經常把持不住,往往都被折磨半夜。


    返程的前一晚,趙有時關閉臥室燈,褪下睡衣靠在他的胸口,翟閔呼吸一滯,試探性地伸手,一點一點地吻她,進入時渾身發顫,趙有時痛得抽泣不止。


    他不停地喊著“趙有時”的名字,時而激動時而纏綿,仿佛在做一件虔誠的事情,到後來他竟激動顫抖:“趙有時,我要你的一輩子!”


    翟閔推遲了返程的時間,替趙有時請假兩天,兩人關在公寓裏四十八小時,寸步不離難舍難分。


    送完翟閔登機,趙有時空落落的,每天都覺得不習慣,想他想得發瘋,她對翟閔上癮,隻有聽見他的聲音才安心,許寧對她說:“你病了。”


    趙有時笑道:“我好好的,沒病沒痛,你想從我身上賺錢?”


    許寧笑笑,像長輩似的摸摸她的頭:“假如現在翟閔跟你提出分手,你會自殺嗎?”


    會,她在這世上將再無依靠。“不會,我才不會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趙有時避開她的眼,笑眯眯的樣子一如從前。


    可原來有些事,在掌心之外,流於指縫間,抓不住,也控製不得。


    寒假到來,趙有時回瀘川市過年,她已經搬進了翟閔的公寓,許久都沒有回過梧桐巷,翟母時不時地燉些補品過來,笑說:“下學期都不用上課了吧,找到實習單位了嗎?”


    趙有時點頭:“找到了,老師推薦我去一所中學實習。”


    “中學老師?”翟母眼睛一亮,“現在考老師可不容易,以後混到事業編製,那就是鐵飯碗了,我一直讓閔閔考公務員,他就是不聽,你也幫我勸勸他,你們婦唱夫隨嘛!”


    趙有時忍俊不禁,這些日子和翟母相處,她常常被她逗得肚子疼,“翟阿姨,翟閔現在是真正的鑽石王老五,還經常上電視,你確定要他去考公務員?”


    “你不懂,開公司風險大,我們家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平平安安,公務員才最保險!”


    趙有時故意說:“翟閔能力這麽強,一定不會隻做小公務員,將來肯定能做處長局長,搞不好還能做市長省長,可是貪汙*這種事情每天都見新聞,風險看來比開公司大啊。”


    翟母虎軀一震:“對對對,我怎麽沒想到!”她的兒子是人中龍鳳,隻會做大事,當官比當商人還要有風險。


    趙有時終於沒忍住,笑得前仰後合。


    中午她替翟母送愛心餐,特地跑到公司去。已有半年沒來,公司又添許多新人,幸好這次趙有時帶的零食足夠多,前台衝她眨眼:“老板娘難得大駕光臨啊,我們小的差點認不出你啊,才半年多沒見,這小模樣長的,這身材誘人的……”


    趙有時臉紅,沒好氣地把零食摔到她身上:“去去去,零食還堵不住你的嘴!”


    前台哈哈大笑。


    走進公司裏,員工紛紛招手:“嘿,趙姐今天怎麽有空來。”


    “趙姐你好,又帶什麽吃的了?”


    “趙姐我幫你拎,這一袋子吃的得多重!”


    “翟總在辦公室開小會呢,趙姐你等一會兒。”


    零食袋被搶走,趙有時受不了他們,指揮小孩似的說:“人人都有,別搶別搶!”


    她和大家說說笑笑,視線掃過眾人,看著他們把零食一股腦兒地倒在辦公桌上,目光突然定格住。


    趙有時走過去,拿起桌上的相框,說:“你們組織過團體活動了?”


    “是啊,上個月去開年會,順便度假,怎麽樣,是不是新來了很多小美女?”


    趙有時說:“不光我們公司開會?”


    “對,還碰到了合作方,那個周……”他說到這裏,突然被人扯了扯胳膊,這才反應過來,一把奪走相框,幹笑道,“我去上個廁所。”


    翟閔的小會還沒結束,秘書敲了敲門說趙有時來了,他立刻結束會議,迎到辦公室門口,笑道:“嗯我了?”


    往常趙有時總會回應“對,我嗯你了”,今天她卻說不出話,麵無表情地走進辦公室,關上門,她走到翟閔的辦公桌前,拿起相框看了看,照片是她,沒有年會合照。


    趙有時低聲說:“你和周翊茜,有什麽合作?”


    翟閔一頓,嘴角微抿,摟住她的腰說:“工作而已,午飯是你煮的?”


    趙有時不讓他轉移話題,說:“別跟周翊茜往來,別跟她合作,你這裏不缺她一個生意。”


    翟閔耐性道:“我合作的是時代集團,跟她無關。”


    “那也別!”趙有時摔下相框,“別跟時代集團合作,周翊茜殺了人,她媽媽替她做假口供,沈朗偉也不是好東西!”


    “公是公私是私,別把這些混為一談。”翟閔哄她,“沈朗偉本身是公司投資人,這個事實改變不了,工作的時候我從來沒和周翊茜接觸過。”


    趙有時不聽,她隻知道與周翊茜有關的一切人和事都不能出現在她的麵前,她無時無刻不在詛咒她,詛咒周翊茜不得好死,死法極其慘烈惡心。


    接連幾天,趙有時妄圖說服翟閔放棄與時代集團的各種合作,翟閔起初還會語重心長地跟她講道理,後來他索性保持沉默,任由趙有時說到口幹,他也不做回應。


    這天趙有時呆在公寓裏,突然接到一通電話,一小時後她去咖啡廳赴約,對方遞給她一張名片,說道:“可算把你約出來了,我半年前曾經嚐試想給你做個采訪,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前段時間我擅自查到了你的手機號,很抱歉我這麽唐突。”


    趙有時說:“沒有關係,可是你想問什麽?”


    記者跟蹤這條新聞已經半年,一直想挖沈朗偉的私事來做頭條,至於究竟是雜誌社授意,還是某些競爭對手的授意,趙有時就不得而知了。


    有時候輿論的力量比法製還要強大,某些事情一旦被媒體渲染曝光,引起的一係列社會效果將不同凡響。趙有時捏著拳,努力控製情緒,答應記者考慮考慮,記者最後笑說:“這也證明我有希望,當時翟總可是一口否決了,還向我們雜誌社施壓。”


    趙有時一愣。


    翟閔淩晨才回到家,客廳燈光大亮,趙有時躺在沙發上,場景似曾相識,隻不過這次她沒有睡著。


    翟閔說:“怎麽這麽晚還不睡,暖氣也不開?”


    趙有時拿起茶幾上的幾張報紙,攤在翟閔麵前說:“這些是你近半年的新聞。”她拎出其中一張,指著一塊版麵說,“這是半年前,你跟綠科合作的新聞,時間是在我姐出事後的一個月。”


    翟閔沉著臉:“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你心裏清楚,今天有一個記者來找過我,他說你曾經施壓,抑製過輿論。”


    “你認為我拿這件事情來換取利益?”


    趙有時站起來,盯著翟閔說:“我以為我至少和李江不同,原來不是。”


    翟閔大喝:“你以為我拿這件事來換取利益!”


    “對,沒錯!”趙有時讓自己的聲音蓋過他,“你沒換取,但是你沒拒絕,你敢不敢否認沈朗偉找過你,你敢不敢!”


    “沈朗偉是找過我,可是那又怎麽樣,我們的合作和你姐的死沒有關係!”


    “你敢說一點關係都沒有!”趙有時把報紙全都摔在他的臉上,“翟閔,你真惡心!”


    趙有時提前返校,從那天起她和翟閔正式進入冷戰階段,兩人誰都不理誰,一個月後趙有時收到翟閔寄來的快遞,包裹裏全是熟食和她愛吃的零食,而麵前的報紙上正刊登著昨天時代集團和居康集團的合作新聞。


    翟閔主動結束冷戰,三天後搭機來找趙有時,來到租住的地方,他才發現趙有時已經解雇了保姆,並且搬回了宿舍,茶幾上放著四天前的報紙。


    翟閔在客廳裏抽了兩支煙,傍晚時分終於在趙有時實習的中學門口等到她。


    翟閔說:“我明天把保姆重新請回來。”


    “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麽?”


    趙有時說:“什麽都不需要。”


    翟閔這一個月忙於工作,東奔西跑,四天前完成簽約儀式,他又去了一趟美國,昨天才回來,今天又趕來這裏,他已經身心俱疲,說:“你當初在醫院對蔣方瑤說的話還記不記得,你問她,她是死了爸爸還是死了媽媽,她不能理解你的心情,因為死的不是她的親人。趙有時,你姐姐發生意外,誰都不想,我哥哥去世的時候,我就知道別人看待這件事情的心情,誰也不能感同身受,我從不要求別人抱著跟我同樣的心情去生活。”


    趙有時似乎明白了翟閔的意思,她的姐姐不是他的姐姐,他做不到像她那樣記恨周翊茜身邊所有的人和事。


    翟閔說:“生活還要繼續,工作也還要繼續,我隻是在完成我的工作。”


    “你說完了嗎?”趙有時看著他,“翟閔,所有人都不需要感同身受,我隻希望你能,你能愛我所愛,因為我愛你,我也會愛你所愛,可是我忘記了感情不能公平交易。”


    “我不需要你愛我所愛,我隻愛你,你也隻需要愛我,這就夠了!”


    趙有時低下頭,沉默良久,說道:“好,那你別再跟沈朗偉合作。”


    翟閔頓覺精疲力盡:“不可理喻!”


    趙有時突然發現,原來他們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呼吸著同樣的空氣,但他們從未踏足過對方的世界,他的世界是金錢和利益,而她的世界叫做“不可理喻”。


    這種“不可理喻”的潛伏期太長,長達三年,直到第四年才爆發,一旦爆發,殺傷力足以摧毀兩座城。


    從那以後,他們兩人再也沒有聯絡,趙有時不知道翟閔在忙什麽,翟閔也不會知道她已經簽署了就業協議,已經進行了論文答辯,畢業那天丁士磊千裏迢迢攜眷來看望她,指著身邊的人說:“我女朋友,漂亮吧!”


    趙有時笑說:“恭喜恭喜!”


    “翟閔最近特別忙,每天隻睡三四個小時,他抽不出時間過來。”


    趙有時笑道:“沒事。”


    笑完,她和許寧一起吃飯,多喝兩杯酒,終於哭了出來,許寧任由她哭五分鍾,抽出紙巾遞給她,說:“我當年也在翟成麵前哭過。”


    趙有時垂著頭,一聲不吭,眼淚一顆一顆往下落,許寧說:“說來也很惡俗,我和翟成談戀愛,翟成為了事業,把我讓給楊光,他的事業是撈偏門,在警方追捕的時候,他從三樓窗戶跳下來,以為能學港片裏的情節,跳到棚子上或者貨車上,可是樓下什麽都沒有,三層樓,把他摔死了。”


    趙有時終於抬頭,淚眼朦朧中見到許寧在笑,“後來我偷偷去參加他的葬禮,他媽媽的精神狀態很差,翟閔那時還在念小學,這麽小的一個孩子,不哭不鬧,陰沉著一張臉,你能想象到小學生的臉陰沉起來是什麽樣子嗎?”


    趙有時說:“他小時候很頑皮,總是欺負我。”


    許寧笑笑:“他跟他的哥哥很像,他哥哥十幾歲出來闖,誓要幹成一番大事,賺到大把的錢後野心也越來越大,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甚至把我賣給翟閔,不過小時——”許寧看向趙有時,“你比我幸運,翟閔真的愛你。”


    許寧從瀘川市逃到這裏,十幾年過去,舊人舊事始終抹不掉,她遍體鱗傷,平日隻是故作堅強,她是專業的心理谘詢師,但她無法替自己做輔導,她的專業一無是處,如今她打算拋棄這裏的一切。


    許寧說:“我會結束診所去新加坡,以後也不再幹老本行,我打算開一間藝術公司,想帶幾個人過去。”


    趙有時一愣,臉上淚痕未幹:“怎麽這麽突然?”


    “不突然,我已經計劃了兩年,但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走,楊光在監視我,我走不出他的勢力範圍。”


    趙有時驚訝:“那現在……”


    “現在我找到朋友幫忙,新加坡的朋友,他們能幫我。”許寧笑問,“怎麽樣,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闖蕩?”


    趙有時從來沒想過離開,可是她突然心動,離開這座城市,去新加坡後會有怎樣一番光景?


    她考慮整整一周,處理瑣事整整兩周,學校不能去了,她得去向老師們道歉,新租的房子也要退掉,出國手續許寧幫她辦理,她趁著有空,偷偷返回瀘川市,在姐姐的墓前和她聊了一下午。


    忙碌起來,時間流逝地不知不覺,等趙有時清醒過來,才發現一切都已辦妥,她已經提著行李,走在前往機場的路上。


    這是一個盛夏,猶如四年前那個夏天,碧海藍天,空氣浮躁,她踩著風火輪,書包裏是錄取通知書,跑在梧桐巷中,王阿姨的老母雞還沒被宰。


    候機室裏有人在放歌聽,趙有時一直沉默,許寧撞撞她的胳膊,說:“有電話。”


    趙有時接起來,隻聽見蔣方瑤在那頭哭喊:“趙小時,你今天要走?你要去哪裏,我今天去看班主任,她說你要走,你什麽時候回來過,你什麽時候跟她說的,你要走到哪裏?”


    “蔣方瑤……”


    “你別走,你別生我的氣,我知道是我不對,我不該把翟閔的手機關機,不該喜歡他,我已經不喜歡他了,你別走,是我不好,你別跟他吵架!”


    “蔣方瑤,跟你無關。”


    “我知道你討厭我了,我大不了不煩你,你回來,你被走。”蔣方瑤說著說著,突然喊,“我馬上找翟閔,你先別走!”


    她直接掛斷電話,趙有時什麽都來不及說,沒多久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趙有時遲疑片刻,慢慢摁下接聽鍵。


    “你在哪裏?”


    是翟閔的聲音,她已經好幾個月沒聽見了,究竟是幾個月?她記不清。


    翟閔說:“趙有時,你在哪裏,說話!”


    “翟閔……”趙有時的耳邊有歌聲,她的思緒有些混亂,輕聲說,“我從來沒想過,我會和你走在一起,我以為我們很陌生,永遠都不會有交集,可是我很感謝,你陪著我成長,帶著我認識李江和丁士磊,教會我很多事,讓我看見很多人。”


    “趙有時,你到底在哪裏!”


    “前一段時間,我突然發現,這麽多年了,我卻從來沒有想過我和你的將來,我從來沒想過我們會不會結婚,將來會不會生小孩,我沒想過我的丈夫是誰,也沒想過你的妻子是誰。”


    “你的丈夫是我,我的妻子是你,趙有時,你在哪裏。”翟閔慌了,聲音急迫。


    趙有時笑說:“翟閔,謝謝你給我的這四年,我走啦,你要保重。”


    翟閔大喊:“趙有時——趙有時——”電話隻餘“嘟嘟”聲,翟閔立刻回撥,手在發抖,打過去卻已經關機,他跑向門口,誰知丁士磊一直站在那裏,此刻用力揮出一拳,“嘭”一聲巨響。


    他雙眼猩紅,顫聲道:“你把趙有時帶回來,把她給我帶回來!”


    翟閔從地上爬起,不顧員工驚詫的目光,跌跌撞撞朝公司大門跑去。


    機場廣播,登機時間已到,趙有時排著隊,耳邊那首歌徘徊不去,她問許寧:“那是什麽歌?”


    “你覺得好聽?”許寧說,“這歌很老,流行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我已是滿懷疲憊,眼裏是酸楚的淚……”


    “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


    趙有時說:“好聽。”


    她曾經豪情萬丈,如今已是滿身疲憊,她將帶著行囊離開自己的國土,無人喚她歸來,她將四處漂泊。


    趙有時手拿登機牌,轉身看向身後,空空如也,隻有歌聲徘徊。


    再見,我的年少無知。


    作者有話要說:本卷結束,也是年少無知的結束,下卷進入成長後的世界。


    很久以前有小夥伴問我,翟閔對趙有時的感情怎麽突然這麽深?


    最初有讀者建議我設定為翟閔以前就看上了趙小時,否則感情來得太突兀,我想了想,還是不要這樣。


    他們從小認識,翟閔每次回家都要經過趙家,他可能每天都會看見她,也許在回家的路上,也許在每一個不經意的抬頭間,透過二樓的廚房窗戶與她對視,他們彼此都認為不熟,可不能否認的是他們也是最熟的人,那年暑假,他們終於有了交集,感覺來得快嗎?不快,已經十多年了。來得慢嗎?也不慢,剛剛好而已。


    可是不要忘記他們的年齡,戀情始於不成熟的年齡,結束於將熟未熟的年齡,其實這也是剛剛好。


    謝謝地雷呀,破費了(╯3╰)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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