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的記憶太過零散,好些都已經模糊不清,從僅存的那些片段中,璟軒大抵知道了這孩子的身份:姑蘇世家林家的庶長子。


    庶長子這個身份無論是在他前生還是今世都是一個尷尬的地位,而那殘存在這孩子記憶中丫鬟婆子們的閑言碎語、神情態度等等俱也把璟軒所料印證了七七八八。


    讓他更為在意的是有關這孩子母親的一些隻言片語,雖然語焉不詳,倒聽著像是頗讓人不齒的出身似的,可在他剛剛才恢複意識的最初,恍惚間聽到這孩子母親厲聲說過郡主什麽的,這其中到底真相又是什麽?


    慣於謀而後動的他,最是喜歡把能夠掌控的一切都爛熟於心才是,眼下理出了些頭緒,又打定了主意待日後慢慢探聽,璟軒這次真的是放鬆了心神,好好的睡了過去,再有怎樣的想法,這身子不養好了,怕是什麽也做不了。


    正在璟軒終於沉睡過去之後不久,馬車便到了林家北郊的莊子。這莊子原是林家的祖產,前朝末年民不聊生,林家祖上迫於生計變賣了此處的產業,後來因緣際會林家祖上效力於本朝太祖麾下,到了太祖建國,林家也封了爵,此處的祖產全都歸還於林家不說,連帶著方圓百裏的良田也盡入了林家。


    而林家也在姑蘇城中建了園林宅院,這北郊的莊子便一直交由下人們照看,如今掌管這處產業的是林忠管事一家,聽到城中傳來消息周姨娘並大少爺要來莊上,因並不知道個中詳情,林忠也不敢怠慢,讓媳婦好好收拾除了西苑,待馬車到了莊上的時候,西苑已經收拾的像個樣子了。


    輕手輕腳的將依然熟睡的兒子安置下了,周氏看著幹淨整齊的屋子,不由得沉思起來。他們母子被打發到莊上來的原因,相信林如海為了林家的清譽也會封死消息,不過這莊上其他的下人不知道,那林忠夫妻作為莊上管事的,怕是不可能聽不到風聲。


    這世道向來是小鬼難纏,他們母子被打發到這裏,要安身立命,隻怕還要仰仗這管事夫婦,她要保孩子的平安,斷不許旁人作踐他,如何籌劃,倒還要費些心神。


    正想著,外頭想起一個婦人的聲音:“姨娘可安置了?”


    這聲音有些熟悉,讓正猶自發神的周氏不由得愣了一愣,隨即看向兒子,見他呼吸平穩的睡著,便將兒子身上的被子掩了掩,從內室走到了外間,說道:“快請進來。”


    周氏卻不知道,在她起身往外走的時候,床上的璟軒已然睜開了眼睛——剛剛那人說話的時候他便醒了。不願在這個時候出聲,璟軒閉目在床上躺著,卻凝神靜氣聽著外麵的聲音。


    隻聽到周氏有些訝異的聲音:“這不是墨雲姑娘嗎?早先隱約聽說姑娘被許給了家裏的管事,沒想到竟在此見著了。”


    隨後剛剛那聲音帶著絲笑意:“難為姨娘還記得,蒙夫人恩典,將我許給了林顯,我公公便是這莊上的管事名喚林忠,聽聞姨娘來了,我婆婆本是要來見過姨娘的,隻可惜這些日子以來染了些病症,正臥病在床,不得來見,還請姨娘見諒。”


    病了?璟軒聽到此不由嘴角彎了彎,是真病還是裝病還為未可知。


    此時周氏略帶幽怨的聲音響起:“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我,雖擔著個姨娘的名頭,卻又比誰尊貴了。”


    聽了這句話,璟軒的腦海裏閃過她曾經那般怒罵那林府夫人的話,不由得心中一動,看來這孩子的母親也是個妙人,那個叫墨雲的女子,能讓她這般說話,看來也不是個普通人。隻是,那墨雲這般行事,到底是為了什麽?


    正想著,那墨雲卻是勸道:“姨娘為何說這樣的話,姨娘身邊有大少爺傍身,日後大少爺有了出息,姨娘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到時候我們這些人還要靠姨娘提攜才是。翠兒,過來給姨娘叩頭。”


    “這是……”此時周氏仿佛才注意到那跟在墨雲身後的小丫鬟似的,不由得打量了一番。


    璟軒隻聽到外麵又傳來孩子稚嫩的聲音:“給姨娘叩頭。”


    “我看姨娘來的匆忙,身邊也沒帶什麽人伺候,這翠兒原是莊上管著花草張根家的丫頭,我看她生的伶俐,便想著給姨娘使喚,姨娘看著可滿意?”墨雲說罷,隻聽到周氏緊接著便開了口。


    “我看她是個齊整伶俐的孩子,難為姑娘惦記著,哪裏有什麽不滿意的。”


    “既這麽著我也放心了,姨娘暫且使喚著她,咱們這莊上不比府裏規矩大,下人們也比府上多有不如,若是姨娘有什麽不如意的,盡管來找我,若是有人怠慢了姨娘和大少爺,我斷是饒不了他們的。”墨雲說罷,又閑話了兩句,便告辭離開了。


    待墨雲離開後,周氏放心不下兒子,忙起身進了內室,璟軒聽到動靜,便索性睜開了眼睛,正對上周氏的雙眸。


    “軒兒!”發現兒子醒過來的周氏不由得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撲到床邊抱住兒子在懷裏,抽噎了起來。


    而在看到周氏的那一瞬間,屬於這孩子本身那對於母親無法抑製的感情也讓璟軒不由得紅了眼眶,喃喃的喚了句“娘”,惹來周氏越發難以遏製的淚水。


    一旁跟著進來的翠兒手足無措的站在那兒看著這母子抱頭痛哭,不知該說什麽好。


    好半晌母子二人才止住了淚水,自打剛剛那句娘叫了出口,璟軒發覺,胸口似乎真的多了什麽,前生他父母早逝,跟在伯父家寄人籬下得長大,親情於他著實淡漠,周氏這濃厚的母愛便顯得更讓他無法拒絕了。


    正此時,剛剛沾了淚水的臉頰不由得開始癢了起來,璟軒想起這身子病死的原因便是見喜,便知道這奇癢無比的滋味便是源自這病症了。


    正此時,仿佛這滋味會傳染似的,先是臉上癢了起來,隨後全身都止不住蔓延了快來,最初璟軒還咬牙忍著,此時不由得眉頭都皺了起來,可他卻知道無論如何也抓不得,他這人最是容不得身上有本分瑕疵的,若因此留了疤他可是不能忍受的。


    周氏看著兒子的表情,便知道他是又癢了起來,可她對此也毫無辦法:“好孩子,娘知道你難受得緊,都是娘的錯,疏忽大意才讓你遭了這番罪!”


    正說著,剛剛站在地上手足無措的翠兒脆生生說道:“姨娘,少爺這是因為見喜身上氧得難受嗎?”


    周氏此時才把注意力移到翠兒身上,見她說這話時,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看不出有什麽其他的心思,這才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姨娘,秋天的時候我妹子也見了喜,當時也是身上癢得難受,我娘怕她抓壞了臉,把她手都捆住了,我妹子才一歲多大,難受又抓不得,整日哭得可憐,我哥哥在鄰村吳先生那裏上學,將這事說給了先生聽,吳先生知道了,便給了我娘一盒子藥膏,說是塗上去能止癢還不會留疤,果真好用得很,我那妹子如今臉上半點兒痕跡都看不出,姨娘不如也去向吳先生討些來用。”


    翠兒把這些話說完,周氏忙追問道:“你既叫他吳先生,便可知他是個讀書人,哪裏會有這能治病的藥膏來,可不要信口胡說。”


    翠兒連忙回道:“姨娘我說的是真的!吳先生不但是個讀書人,還通醫術呢!相鄰的幾個村子,誰家若是有人生了病去求了先生,先生沒有不來給診治的,不但不收出診的費用,若是能用山上采來的草藥醫治,先生更是連藥錢都不收,是個大好人!”


    周氏聽到此不由得心動,再看著兒子因為難受皺起來的小臉,這三分心動瞬間變成了十分,讓翠兒去請墨雲來,當下便說了這事。


    墨雲很爽快的便應了,遣人去鄰村請吳先生過府,很快去的人回來傳話,吳先生應了下了學便過來莊上。


    璟軒此時想著再有兩個時辰便能止了癢,有了盼頭之後,這難受勁兒仿佛就緩解了些。


    周氏也稍微放下了心,此時便笑著讓翠兒坐下,細細的問話,見她不過才七歲大,又是打小在莊子上和村子裏那些孩子瘋玩著長大的,言語一片爛漫不似作為,周氏心裏多了份滿意。


    雖然這丫頭脾性還有些野,但總比那些看著規矩心裏麵卻過於伶俐的強百倍,若是那伶俐的,她還真不放心讓這樣的丫頭來服侍她的軒兒!


    璟軒在一旁聽著母親遊刃有餘的很快便把這翠兒的底都套了出來,連帶著把這莊上下人們的勢力分布也打聽了七七八八,不由得心裏麵暗暗點頭,他這娘親果然是個妙人!


    就這一問一答間,時間過得倒也快,外麵來人傳話說吳先生來了,周氏聞聲避到了屏風後麵,有個婆子引著那吳先生進了屋,周氏隔著屏風的空隙向外麵看去,待看到那吳先生的麵容,周氏不由得立時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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