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看著桓諶幾乎失神的樣子,璟軒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問出了口。雖然母親和他說起過很多父親的舊事,但那很多都是出自母親視角的兒女情長,父親在母親眼中的確是個溫柔的好人,但璟軒卻很想知道,身為太子的父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桓諶沒想到璟軒竟然會問出這樣的話,以他對衡陽的了解,自己這個表妹對太子哥哥也是刻骨銘心的愛戀,又如何不會對唯一的親生骨肉講述他父親的種種,但看到這孩子異常認真的模樣,桓諶若有所悟,便點了點頭。


    將桌上的畫卷收整起來,桓諶對璟軒說道:“你隨我出去走走,我與你說說太子哥哥的事。”


    璟軒點頭,房中的氣氛也太過凝結,璟軒竟也覺得有些透不過起來,桓諶提出出門走走,璟軒自然是願意的。


    叔侄二人出了房門,夏守忠忙跟在二人的身後,在門外守著的,還有一個手執佩劍的護衛,禹王殿的庭院很寬敞,休整的也十分恢弘大氣,庭院的另一側是禮佛堂,那裏如今已經變成了桓諶的書房,裏麵沒有燃著龍涎香,反倒是淡淡的檀香氣繚繞,這檀香隨風飄到庭院之中,倒也多了幾分的香火之氣。


    “想必你也有所了解,不知多少人在背地裏說,我是走了天大的運氣才能當上這個皇帝。”桓諶提起這件事,眉頭一挑,絲毫不見不悅,對於這種說法,他自己也是分外認同。


    雖然桓諶的母親貴為貴妃很受帝寵,在中宮空虛的後宮儼然是副後的地位,但桓諶這個兒子並不得上皇的寵愛。


    “當年我行九,算是父皇諸多皇子中的小皇子,但我的性子可並不那麽討喜,十弟還會在父皇麵前討好賣乖,我卻是有些執拗,總不願意做這樣的事,父子之情還要如此算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身為小兒子的討好賣乖他是一概不會,再加上有其他小皇子的對比,可想而知當年上皇對這個寵妃生的小兒子難以產生疼愛的情緒了。


    “你父親就完全不同,父皇是先把自己看做皇帝,再把我看做兒子,但太子哥哥是一向把我當做弟弟,從沒有因為太子的身份都如之何,那時候太子哥哥因為是儲君,一直在協同處理內政,太子哥哥在此事之上很有本事,行事公允很受讚譽,不過其他那幾位皇兄可並不會因此甘心,他們一個個拉攏門人、門客,或插手六部、或釣譽翰林,手段層出不窮,可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提到當年的一幹事,桓諶的臉上隱隱浮現了怒色,當年他雖然年紀不大,但因為他的心思一向機敏,最虛情假意這種事異常的敏感,同樣是兄弟,其他那幾個皇兄對他多是拉攏或者防備,隻有太子哥哥是真心把他當做弟弟來疼愛。


    身為血脈相承的父子,父皇對他尚且如此,更加襯得太子哥哥這份真摯的手足之情是多麽的難能可貴,桓諶的性子雖然執拗,但麵對真心對他的太子,也是發自內心的敬重,這份敬重,有對哥哥的,甚至也有那份缺失的對待父親的,所謂亦兄亦父,大抵也是如此了。


    桓諶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自己對太子哥哥的這份兄弟之情,竟然會發展成了那份難以言說的禁忌之情,很多時候他都異常的嫉妒表妹衡陽,她可以那麽肆無忌憚的表露對太子哥哥的愛慕,可以為了成為太子哥哥的妻子而義無反顧。


    可是他不可以,他隻是太子哥哥的九弟,他是貴妃所出的九皇子,他是個男人,他更不能害了太子哥哥。


    因為緬懷起當年的這些事,叔侄二人的談話沉默了片刻,璟軒也在心裏消化著桓諶的話,因而在這種時候也沒有出言打斷這份沉默,過了半晌,桓諶才從這份回憶中晃過神來,這才繼續說道:


    “想必你也聽說過,我曾經率軍鎮守南疆,這件事,說來也與你父親有莫大的關係。”說到這兒,桓諶看了看正認真聽他講話的璟軒,想起十弟提起過璟軒跟著吳熙讀書,那性子與聰明勁兒可是與普通的孩子很是不同,不由得心裏一動,問璟軒道:“本朝邊疆的事,你都知道些什麽,不妨也說來聽聽。”


    沒想到桓諶竟然會問他,璟軒愣了一下,如今這位所謂的叔叔對待自己是什麽態度,他已然感受到了不少,這種時候藏拙是沒有必要的事,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把他的性子展示一番,縮手縮腳什麽的,還真是讓他不痛快。想到此,璟軒也不扭捏,坦然說道:


    “本朝自□□興兵立國已傳了幾代,比起□□時代的兵強馬壯,上皇執政的時候,可是更多的看中內政,很有些重文輕武的態度,而那南夷、東洋、北狄更是狼心不死,屢屢侵擾邊疆,但上皇卻多是主和不主戰,用金銀錢帛等物換得邊疆一時的安定罷了。”


    聽了璟軒的話,桓諶的臉上露出了笑意來,連連點頭:“不錯,當年我也是這般做想,其實朝堂之上有此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隻是他們眼中最重要的,是支持各自的主子登上這誘人的龍椅,他們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內鬥上,都是些屍位素餐的孬種罷了。隻有你父親是不同的,他身為太子,想到的不是鞏固地位,而是怎樣做個兼濟天下的儲君。”


    提起這些事,桓諶的語氣帶著濃濃的不屑,當年那些哥哥們,也隻有太子哥哥心懷百姓,處理內政的時候多以黎民百姓為重,而其他的那些皇兄,一個個都是拉攏著各自的勢力巴望著龍椅,利用一切的由子內鬥。


    “我那個時候年輕氣盛,對於這種現狀早就不滿極了,那時候你父親主管內政,雖然他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但是朝中那群大臣也是盤根錯節實力不容小覷,他上要考慮到父皇,又有兄弟的虎視眈眈,還要疲於應對這群大臣,更要遵從他心裏麵的信念,當時候我在一旁看著他,恨不得把那些滿嘴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假道學之輩都殺個幹淨才好。”


    那時候看著太子哥哥一日日的消瘦下去,他心疼至極。


    “偏偏這時候,南夷又興兵騷擾南疆,連下八鎮燒殺搶掠,戰報送到京城,這群屍位素餐的大臣立馬從中看到了可趁之機,一時朝堂上主和、主戰吵成了一鍋粥不說,我那些皇兄們還利用這個機會憑借他們的黨羽互相攻訐、謀取私利。


    我自然是立場堅定的主戰派,那時候我還太年輕,總覺得該拿出“不破樓蘭終不還”的氣勢才對,在朝廷之上慷慨陳詞了一通,卻被父皇斥責為‘窮兵黷武、秉性暴躁、目光短淺’,隻有你父親才懂我的心情和我的想法。”


    父皇的訓斥、兄弟的嘲諷,獨獨他最喜歡的太子哥哥站在了他這一邊,一麵安撫他稍安勿躁,一麵在朝堂上勉力周旋,那時候桓諶的心思簡直複雜到了極致,一麵欣喜於太子哥哥果然是最懂他的那一個人,一麵又心疼太子哥哥為了他的魯莽越發的操勞,更痛恨那群隻知道爭名奪利之輩的枉顧天下。


    “就在此時,南疆傳來消息,臘戍城城守餘樺率城投降南夷。”


    璟軒聽到這一句不由得一愣,棄城投降不亞於通敵賣國,若真如此,那餘家隻怕也逃不過滿門抄斬的命運,可是他查當年一幹事情的時候,若真有這滿門抄斬的大事,他沒有道理完全沒有查到蛛絲馬跡。


    桓諶並不知道璟軒心中作何感想,他隻繼續說道:“這個消息傳到京城可是引起了軒然大波,餘家的人立時成了階下之囚,餘家的事也成了我那些皇兄們拿來爭權奪利的由頭,滿朝文武中,有不少人相信餘樺的性格絕不是貪生怕死的叛國之輩,奈何這些人杯水車薪,難以撼動朝堂的走勢。


    就在父皇準備將餘家滿門抄斬以儆效尤的時候,你父親拿出了餘樺派人秘密送回京城的血書,原來南夷兵強馬壯勢不可擋,到了臘戍城下更是以屠城相威脅,餘樺為了城中的百姓才決定棄城投降,他深覺愧對皇上、又恐連累家族,在棄城之後寫下血書、隨即便自盡贖罪。


    餘家也因此逃過了滅門之災,你父親還利用這次機會,一力主戰,保舉我做了南征大軍的統帥,後來我率軍到了南疆,與南夷征戰的這幾年,我雖然人不在京城,但我卻知道你父親頂住了多少的壓力。不論是糧草還是政令,朝中若沒有你父親,我斷不可能全無後顧之憂的守住南疆。


    我一心想著凱旋,總能幫上你父親的忙,哪裏想到這一別,就再也見不到你父親,竟是天人永隔了。”桓諶說到此,臉上浮現了哀痛的神色,他本想著,這一次他再也不是手無寸鐵的空頭皇子,這些年他在南疆一力經營,這南征軍儼然成了他最有力的依仗,他相信,憑著這一支抵擋了南疆的鐵軍,若是京中形勢於太子哥哥不利,大不了他便率軍殺回京城,惡名他不在乎承擔,隻要太子哥哥好便是了。


    他卻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那一場大火發生的那麽突然、那麽決然,燃盡了他一切的念想,卻也燃起了他心裏更多的火焰。


    太子哥哥做不成天子,那些個皇兄誰也都沒有資格!隻知道結黨營私的大臣、沽名釣譽的鼠輩、甚至是不念父子之情的父皇,一個個都被桓諶記在了心裏,若不叫這些人都付出代價,日後他死了,也沒臉去見太子哥哥。


    即便已經過去多年,但想到這些事,桓諶眼中的恨意已然是如此的清晰、決然,看得璟軒心中不由得一跳,上皇的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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