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貴從來沒想過他氣勢洶洶的來到京城,麵對林璟軒之時會轉變成這樣低三下四的態度。林貴家裏世代服侍林家,他父親林福是老太爺的總管,到了他這一代,就是侍奉林如海。雖說他家裏是下人,但在林家也是數一數二的體麵。


    打小他爹就教導他做事不要汙了林家的家風,他們這些下人在外麵也是主人的臉麵,與主人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打從林璟軒出生時起,他就不怎麽喜歡這個小主人,庶子的出身在林家本來就十分尷尬,後來更是因為他,險些害得林府的主母喪命後,他便更不待見林璟軒了。


    及至如今,林璟軒做的一樁樁、一件件的事,無論是弄了個下九流的戲班子,還是長到十五歲還不學無術,都叫林貴對林璟軒尤為不恥。想當初老爺十五歲的時候,已經進京趕考高中談話跨馬遊街了,哪裏像林璟軒,到了如今的年紀,連個秀才都不是,半點兒功名都沒有,仰仗著母族的勢力在京城裏麵作威作福,一副紈絝佞幸的姿態,簡直是太有辱林家的門楣!


    這不僅僅是林貴一個人的態度,也是林家上上下下的態度,因而林貴對於林璟軒,是半點兒主仆觀念都沒有的,這次奉林如海之名來到京城,他可是拿足了架勢,要給這個狂妄自大的小子一個狠狠的下馬威。


    老爺可是給宮裏麵去了密折的,皇帝和太後言明不會插手這次林家的家務事,林貴可是信心滿滿,林璟軒不就是仰仗著宮裏麵皇家撐腰麽,這一次看他的靠山不在了,他還能夠如何?


    哪想到會冒出個小皇子來呢,小皇子雖然年紀小,但身份在那兒擺著呢,眾人給小皇子跪地施禮之後,林貴也隻得把語氣壓得低三下四的,說好的氣勢全都沒了。


    “哥哥要回江南?”小皇子言簡意賅的概括了林貴的話,眼睛亮晶晶的盯著璟軒,看那惡仆的氣勢就知道,璟軒此去江南可不是什麽好事,對於覺醒了前世記憶的小皇子來說,這個打從一出生就對自己極盡溫柔、還給自己調養身子的哥哥,其實是自己前世唯一的血脈,兩相加成,也難怪小皇子尤其的黏著璟軒了。


    璟軒點頭,對林貴說道:“我也許久沒有回過江南了,既然林貴你來了,我就隨你走一遭便是,隻是這急急忙忙的像什麽樣子?我這裏還有不少事情沒有處理完,你就先回林府休整休整,什麽時候等我的事情處理完了,自然會派人去叫你。”


    這林璟軒竟是連溫泉莊子都不留他們住的,開口便叫他們折回京城去林府。林貴口裏麵發苦,卻也無可奈何,看了眼抱著璟軒脖子不放的小皇子,也隻得咽下這口氣,點頭應了。就這樣,氣勢洶洶的林家一行人,垂頭喪氣的回到了京城,還叫京城裏麵翹首以待看熱鬧的那些人好一通指指點點。


    林貴回到林府,連忙給林如海修書一封,璟軒身上還掛著個小皇子的事得快些叫老爺知道,也好做策應才是。


    璟軒倒是沒拿話誑林貴,這次他和璟軒在元宵燈會高調宣布了彼此的關係之後,他就做好了要麵對林如海的準備。他如今已經十五歲了,掛著林這個姓氏已經掛了十五年,也該是時候叫林如海明白,林家後繼無人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與其在他身上下無用功,還不如想象將來給黛玉招個什麽樣的贅婿來的靠譜。璟軒一邊這樣光棍的想著,一邊吩咐仆從收整行裝。


    “小球兒,這次我帶你去江南。”璟軒摸了摸小球兒的小腦袋,笑容裏絲毫不見苦惱憂愁,仿若他真的隻是待膩了京城要去江南遊玩一番似得。


    小球兒歪著小腦袋看他,心裏麵也是感慨萬分。江南啊,他前生沒有去過幾次江南,父皇防他防得緊,即便南巡帶著他,也是跟在父皇身邊,不許他私下見什麽朝臣。就連他想喬裝一番感受一下江南真正的民風,也都無疾而終了。


    再加上發生了甄家給他準備了僭越的行頭,徹底激怒了多疑的父皇,他便被看管的越發的嚴了。小球兒想到這兒,又想到如今宮裏麵一笑起來臉上的褶子都凝成一朵大菊花的上皇,不由得心裏麵糾結萬分。那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父皇會變成如今這個慈愛非常的爺爺,哎,果然他不如九弟良多啊。


    不過江南,想到江南全都是讓人不快的記憶,這一次跟著璟軒去,算是他“第一次”下江南好了,如今春暖花開的,他也想看看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江南呢。


    正是因為要帶著小球兒去江南,璟軒準備的更是越發齊全,在他準備期間,更有友人聞風而來,要隨他一道去江南。吳熙和王祁已經收拾好行囊,就等著和他一道啟程了。薛蟠和柳湘蓮也要跟著,被璟軒給婉拒了,他們還是不要去江南湊熱鬧了。


    “就林如海那個偽君子,他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就和他拚命!”原本因為璟軒平安長大又活得開心,吳熙對於林如海的恨意已經消減了些,可如今卻又回複了曾經一提起林如海的名字就咬牙切齒的狀態。


    “先生,我和皇上說好了,這次,就讓林如海知道我到底是誰的兒子,這樣,看他還有什麽臉麵來逼迫於我。”璟軒淡淡的說道。


    吳熙一驚,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憂色:“若是林如海把這秘密泄露出去該如何是好?”吳熙心裏麵有些擔憂,畢竟璟軒的身份對於皇族而言就是一顆不安分的種子,如今皇帝能夠容下璟軒,不代表新君也能容下璟軒。雖說現如今大皇子和小皇子都對璟軒親近,但此時他們眼中的璟軒還是“林璟軒”,並不是有可能威脅到皇位繼承的前太子之子。


    “如果他是個聰明人,他就不會。更何況,縱然他泄露出去,我也不懼。如今這天下還有我牽掛的人,等到我牽掛的人不在了,我和魏臻兩個人,天大地大,哪裏去不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不盡然。”璟軒從容一笑,魏臻過來攬住他的肩,對吳先生也露出了信誓旦旦的神色。


    瞧著麵前這兩個孩子,吳熙怔了半晌,最終無言的搖搖頭,孩子大了,想什麽他也不清楚了。


    “先生,人生苦惱,你又何必非要把自己困在自己畫的牢籠之中?當初東宮的事,不是你的錯,我想,如果父親還活著,也不會願意看到你為了當年不屬於你的錯誤而痛苦自責,甚至是放棄身邊兩情相悅的人。”璟軒說完,眼角的餘光瞥到了小球兒有些悵然的神色。


    吳熙用手指點了點璟軒的額頭:“你還真是長大了,也學會教訓我了。什麽兩情相悅,沒得叫人笑話。我的事,我心裏有數,你管好你和魏臻就行了。”


    一如既往逃避的態度,璟軒已經見怪不怪了,回頭把來不及收斂臉上若有所思神情的小球兒抱起來,感受到小球兒有些驚慌的神色,璟軒心裏麵十分的愉悅,有了小球兒在手,想必過不了多久,桓謙叔叔就能抱得先生歸了。


    王祁進京也有好一陣子了,當初是為了躲避侯夫人三天兩頭的給他相看媳婦,如今離家久了,又放心不下侯府的事,本來就是打算開春便回南邊的,剛好璟軒這邊出了事,他便決定和璟軒一道回南邊了。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咱們三個聯手,準保能想出對付林大人的法子來。”自打大家都長大了之後,璟軒和魏臻來到京城,一住就是好些年,而王祁因為侯府和產業都在江南,這一次還是頭一回進京。三個人雖然分隔兩地不似小時候那般朝夕相處,但情誼卻並沒有改變,聚在一起,仿若還是孩童一般自在。


    這次一道回南,一向鬼主意比較多的王祁,已經在絞盡腦汁想著怎麽幫璟軒度過這次難關了,璟軒見他想得愁眉苦臉的,反而笑道:“我的事說來也好辦,好歹我還有魏大哥。到時候夫人想起你的婚事,看你如何是好。”


    這一說,王祁瞬間變成了苦瓜臉,他也的確是不相信,母親會因為他跑了這幾個月,就歇了給他相看媳婦的心思,等到他回到侯府,等著他的隻怕是另一□□風雨了。


    就這樣,該收拾的東西都收整完畢,溫泉莊子也都安排好人侍弄,已經過去了大半個月。這一日,在京城林府等得提心吊膽的林貴終於等到了璟軒派人傳來的消息,林貴像是火燒了屁股似得,立刻帶著人就出了城快馬加鞭來到了小泉山的山下。


    此時璟軒龐大的車隊已經等在那兒了,林貴一看對方的陣仗就是一陣頭疼。這樣龐大的陣仗若是走陸路,走上半年也未必能夠走到江南。還好全程中多半是水路,不然林貴才真的是上吊的心都有了。


    即便是這樣,龐大的車隊想要租賃船隻也耗費了不少功夫,等到璟軒他們到了江南,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的光景,而林如海的火氣,也隨著這幾個月的等待,越積越多,儼然快要成燎原之勢了。


    反觀璟軒卻還是不緊不慢的,先跟著王祁去了侯府一遭,他也好久沒有給侯夫人請安了,打小兒他在侯府也過了不少時日,侯夫人待他一向親厚,他這次回到江南,無論如何也不會過侯府而不入的。


    侯夫人的確很久沒有見過璟軒了,乍一見如今已經長成大人模樣的璟軒,夫人激動得眼眶有些發紅,拉著璟軒的手,好一通問他這些年的經曆,魏臻也上前給師娘問好,叫師娘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差別待遇尤為明顯。


    “打小你就是個倔強的孩子,心裏頭有什麽年頭,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的。這一次,若是你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就盡管開口。”


    璟軒點頭應下,心裏麵感念侯夫人的這片情。璟軒和侯夫人在侯府裏敘話,外麵等著的林貴可是急得額頭直冒汗,心裏麵盼著璟軒快些出來,從姑蘇到江寧還要走一段水路,他生怕侯夫人不放人,到時候又要耽擱不少時辰。


    不過這一次侯夫人倒是爽快的放人了,等到璟軒一行人到了江寧的時候,剛好是一大早,馬車早就等在了岸邊,璟軒抱著小球兒坐車,魏臻騎馬,幾人浩浩蕩蕩、正大光明的就迎著朝陽進入了江寧城。


    城裏麵好些個消息靈通的人家都等著看林家的熱鬧了,這一大早便看著林家的馬車進了城,打頭兒就是個高頭大馬,上麵是一個年紀輕輕身材魁梧、麵相方正的壯漢,背上還背了一柄□□,怎麽看怎麽符合傳言中林家大公子的相好兒。


    嘖,林家這是什麽意思?欲蓋彌彰?叫林大公子的相好兒這麽正大光明的騎著高頭大馬在車隊的前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女婿回門呢。不少人心裏麵腹誹,麵上都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林貴跟在後麵,冷汗直流,他當然知道這樣的安排不妥,可叫那人淩厲的眼神一瞧,他仿佛就像是被猛獸盯上的獵物一般,一個不字都說不出口,林貴也是有口難言,隻得任由這樣荒唐的車隊就這麽大搖大擺的進了江寧城。


    林如海正在書房裏麵等著那個孽子,周圍都做好了動家法的準備,上一次他就想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省事的逆子,卻因為上皇的幹預而無疾而終。林如海想到此便覺得萬分後悔,當初如果他能頂住上皇的壓力,給這逆子好一個教訓,興許這樣的醜事就不會發生。


    林如海正想著,門上已經傳來動靜,說大管家回來了,林如海收回心思,雙眉緊皺強忍怒氣的盯著門口。


    璟軒今日穿了一件秋香色的錦緞衣裳,腰間係著鴉青色的封腰,束著一條五色絲攢花結,這攢花結下還掛著一顆波斯進貢的天然藍玉;錦緞衣裳外麵還罩了一件青綠色的寬袖長衫,絲綢的材質越發襯得顏色鮮明,如流動的湖水一般可人;這長衫的襟口處還有著同色係的祥雲繡紋,看上去越發的精致奢華了。


    這一身衣裳穿在璟軒身上,襯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膚越發的白的發亮,眉梢微挑、鳳眼含波,若是手裏麵再拿一柄折扇,就活脫脫是個少不更事、閑走看花的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了,任誰看了,都會眼前一亮,讚一聲好俊俏的公子。


    奈何這一副打扮看在林如海的眼裏,簡直就是火上澆油,他們林家世世代代都是書香門第,從沒出過這麽一個看著就萬分輕佻的公子哥兒!林如海的眼睛全被璟軒這一身不合時宜的行頭給氣紅了,伸手拿起手邊的茶碗就砸了過去。


    “孽子!還不跪下!”


    璟軒偏過身子躲過了茶碗,茶碗摔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些許茶水濺到了璟軒的青緞鞋上,叫璟軒不由得皺了皺眉,嘖,真是可惜了,這鞋子他今兒才穿上呢。


    璟軒這一舉動,更是叫被無視了的林如海火冒三丈,手都哆嗦了,指著璟軒:“你……”


    “君子動口不動手,您還是消消氣的好。”璟軒不慌不忙,也不見氣惱,回過身把懷裏的小球兒放到了魏臻的臂彎處,這才對林如海正色說道:“這裏裏外外的這麽多雙眼睛瞧著,您不在意,我還覺得不好意思呢。我有事要和您說,叫他們都回避吧。”


    說吧,璟軒從懷裏拿出一封信,遞到了林如海的手上,信上屬於皇帝的筆記叫林如海神色一凝,拿不準之前已經說得好好的,不管他們林家家務事的皇帝,到底為什麽出爾反爾叫這孽子帶來這麽一封親筆信。


    璟軒好整以暇的看著林如海麵上的神色變換,不多時,林如海果真叫左右之人全都回避,此時書房之中便隻剩下林如海、璟軒和吳熙了,魏臻抱著小球兒也隨著眾人離開了書房。


    有關璟軒的身世,皇帝已經明明白白的寫在了這封信中,末尾不僅有皇帝的私鑒,還有上皇的禦鑒,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不過是薄薄的兩頁紙,拿在林如海的手中卻似有千斤之重,寥寥不多的幾句話,卻叫林如海隻覺得眼前發黑,字跡都變得一片模糊了。書房裏一時間靜謐非常,耳邊隻有眾人的呼吸聲和外麵的風聲。


    璟軒和吳熙都沒說話,坐在椅子上,等著林如海慢慢消化信裏麵的內容,好半晌,林如海跌坐在椅子上的聲音終於打破了書房的平靜,此時他滿腔的怒火都已經化作了不知名的滋味,看著一身錦衣華服的璟軒,努力的在他臉上尋找熟悉的痕跡。


    吳熙冷哼了一聲,對林如海說道:“林大人,在下吳熙,表字鳳舉,也許你對吳熙這個名字並不熟悉,但想必殿下一定和你提到過吳鳳舉這個名字。”


    “原來是你……”這個名字林如海當然有印象,曾經在東宮之時,東宮長史就是吳鳳舉,當初太子曾經提起過,這位吳長史人在南疆九王帳下做參讚,等他回京,自會介紹他們二人相識。


    “難為你還記得。”吳熙的聲音冷冷的,透著毫不掩飾的不滿:“當初殿下還曾傳信與我,稱你是個難得的棟梁之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可憐殿下宅心仁厚,沒有看出你是個狼子野心的。”


    林如海被吳熙這幾句話刺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沉聲說道:“忠君愛民,我林某效忠的是天子,而不是太子。對於這件事,我無愧於心。”


    好一句無愧於心,吳熙麵色冷凝,璟軒的臉上也露出了譏諷之色,示意吳熙不必開口,璟軒撫了撫自己的袖口,這才不緊不慢的開了口,直把林如海說的麵紅耳赤啞口無言,盯著璟軒半晌,最終頹然的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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