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皇帝徒昊辰處理了一堆奏折後,站起身來,活動活動酸痛的頸脖。


    大內監德高急忙小碎步趕來,手裏端著個小托盤,托盤上一個描龍繪鳳的黃燦燦的湯盅,恭順地說:“皇上,這是恬妃娘娘送來的參湯,皇上累了用一點,正好提提神。”


    徒昊辰眉毛一皺,說:“大熱天,誰吃這個!”


    德高連忙說:“奴才說岔了!這不是人參,是高麗參,這暑熱天氣食用,最有生津安神,補元固本的功效,皇上……”


    徒昊辰煩躁地一擺手。


    德高忙退下。一會兒,又來奉茶,皇上喝了兩口,覺得茶色鮮綠,茶香撲鼻,倒是讚了一句,德高便不失時機地告訴皇上,這是宓妃娘娘……


    徒昊辰一聽就沉了臉,將茶碗重重地擱在桌上,冷哼一聲說:“一刻也不叫人消停!”


    德高哭喪著臉,深感壓力巨大,皇上一貫是不怎麽愛往後宮去,是個勤於政事的好皇帝,但是,也沒太離了格兒,還是按著宮裏的規矩定期臨幸後宮嬪妃,雨露均沾。可是,這一次,皇上不知道怎麽回事,愣是大半個月沒往後宮去了,也沒召幸過誰往皇上的寢殿來,素日那些養尊處優的妃嬪頓時慌了神,她們沒法找皇上理論,盡是在他一個內監身上使招,想通過這些個纏纏綿綿的小手段叫皇上想起她們來,可是,……


    徒昊辰煩累地揉著眉心,說:“以後這些湯湯水水的,一概不許往禦書房送,不然,拿你是問!”


    德高忙應了,又自己往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說:“是奴才糊塗!”憑是哪一位尊貴的娘娘,皇上不樂意也隻能靠邊站。


    徒昊辰拿起八寶閣上擺著的一個汝窯瑪瑙瓶。


    瓶子底下也刻著兩排字,卻是晏幾道的《鷓鴣天》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這一個瑪瑙瓶和送去揚州的那一個是一對,一個問歸,一個重逢,恰如徒昊辰此時的心情:忐忑不安,望眼欲穿,無比希冀和渴盼著重逢的某一天。


    徒昊辰情不自禁抬腿往外走,身後跟著幾名貼身內監和侍衛,直至禦花園的七孔橋。


    曾經一起在這七孔橋上賞月,一起在水中蕩舟,一起在樹下讀書,暢談,甚至牽過他的手……


    顫抖的手,似乎要灼化皮肉一般的高熱,反握住徒昊辰的手。


    那一刻,他們的心是那麽地接近。


    可是,徒昊辰到底是天家子弟,一旦被擇為嗣皇帝就無法推脫地麵臨著大婚,迎娶高門閨秀為後,還有即將到來的後宮妃嬪、佳麗無數……


    於是,他走了,毅然地,決然地走了。


    徒留七孔橋形單影隻,徒留橋下水寒波蕩漾。


    每逢三年官員考績,就是徒昊辰心生希冀之時,希望他返回京城,不說共敘前緣,至少能時時見到他。


    可是,每一次他都如一潭死水一般,竟是毫無動靜。


    徒昊辰聽聞他的獨子亦有捷才,已在鄉試中暫露頭角,心中暗懷希冀他或許會隨著兒子一同進京,心情激蕩之下遣人送去那一個瑪瑙瓶,既是為賀其生辰,亦為試探之意。


    盡管徒昊辰貴為天下之主,想要一個官員返京隻需禦筆一揮,卻一直沒敢那麽去做。


    因為徒昊辰慕他,愛他,亦是敬他,怕他,絕不願意強他做任何他不願意的事情。


    可是,等來的卻是他意圖使其子晚三年才科考的消息。


    徒昊辰捏緊了拳頭,心裏苦澀莫名:再晚三年?相戀二十多年,如今都是年過四十的人,有幾個三年可以等待?


    徒昊辰忽然想出了一個主意,他的獨子恰與自己的幾位底下的皇子譬如小七小九年齡相仿,何不令其為其中一位皇子的侍讀,長住宮內?


    要不然,索性再來一招,以為巡視江南河工為名,以為皇子選侍讀為副,駕臨揚州,必能見到他,屆時再細細解釋與他聽,曉明心跡,豈不比現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守株待兔強百倍?


    徒昊辰得了主意,正是興高采烈,恰在此時,不遠處的攬翠閣上,一縷幽怨的琴聲流瀉而出,穿花拂柳,傳入他的耳內,嗚嗚怨怨,如泣如訴。


    卻,惹人敗興。


    徒昊辰陡然回身,蹙眉地問身板伺立的內監:“這是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擾朕清興?”


    德高忙命人去驅趕,一會兒一個小內監過來,跪在地上稟明:“回皇上,彈琴的是賈才人。賈才人說因為日夜憂思皇上的龍體,夜不能寐,故而來此處撫琴,不意驚擾皇上,自陳罪該萬死。”


    徒昊辰很清楚賈才人打的是什麽小九九,實際上後宮的女人都打著一般的小九九,各顯神通而已。這賈才人他隻臨幸了一次,想著她是賈府所出,和那人的嫡妻出自一門,而且還是姑侄關係,就倒盡了胃口,再不想挨著她了,誰知這女人這般不識趣,居然還要四處打探了他的行蹤,假借撫琴而自薦枕席?


    皇帝揚長而去,德高追趕其腳步之餘,還不忘囑咐底下的人:“叫長清去訓誡那賈才人,不守宮規,居然玩這一手!幸好皇上後來心情還好,不然,連我們這些近身服侍的人都要連帶著遭殃!”


    賈元春被罰跪罰了一天一夜,然後又被罰抄《宮中女誡》十遍,被宮中其餘妃嬪取笑奚落,說是弄巧成拙反而招人厭,又是愧又是氣,回去臥病了好幾天。賈元春自幼練琴,彈得一手好琴,昔日初次承幸也是因為皇帝被她的琴聲吸引,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君恩隻沾了那麽一次就沒後文了,叫她心心念念,患得患失五六年,始終不服氣自己花容月貌、才藝雙絕,怎麽就被皇帝擯之如棄履?不甘心啊不甘心,便想出了這個主意,使了無數的金銀收買了皇帝身邊的近侍探得皇帝經常往七孔橋邊散步的情報,便想出了這個法兒,卻哪裏知道皇帝是睹景思人,追憶故人的時候受了打擾是要龍顏大怒、暴跳如雷的!


    次日,皇帝徒昊辰就向太後言明,古詩有雲“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如今天下升平,百姓安定,太後一直居於北方,還從未見過卷軸裏那煙雨蒙蒙、風景如畫的江南勝景,皇帝願奉母南巡,順便巡視河工,同時聽聞江南才子才高錦心,希在當地官員中擇一二子弟以充作皇子侍讀。太後見皇帝至孝,欣然應允。


    南巡一次雖然耗費巨大,如今國庫還算充實,倒也負擔得起,皇帝遂頒旨令大小官員預備著接駕,並定下聖駕將於下月從京城出發,取道大運河,途徑多省,最終落足點為揚州。


    隨後,便是決定隨扈人員了。後宮妃嬪們尤其巴望著被皇帝選上隨行,雖然旅途辛苦,但是,選上了就意味著可以近身伺奉皇帝和太後,多了多少表現機會啊,故而爭著搶著想要進入隨扈的名單。


    結果,皇帝隻點了年老色衰的潢貴妃隨行,另外一位,則是賈才人,令一眾鑽營的妃嬪大跌眼鏡。


    這邊,賈元春幾乎都絕望了,聽聞皇帝親點她隨扈這天大的好消息,幾乎要喜極而泣。


    卻不知道皇帝深意。


    賈元春是那人的嫡妻的嫡親侄女兒麽,正好叫她引走那女人,才好和那人將二十多年的心結說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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