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定在碧海沙都,簡明開車載孟存汝和安冉冉去的。小季和阿暉上了另一輛車,安冉冉扭頭看了一會兒,突然問:“miriam,你那兩個保鏢……是不是搞上了?”


    簡明齜牙:“什麽搞上了,女孩子就不能文雅點?”


    安冉冉哼了一聲,示意孟存汝回頭去看。


    孟存汝轉過頭,阿暉麵無表情地坐在駕駛室上,小季扭頭看著窗外,一隻手卻搭在駕駛座的椅背上。


    孟存汝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下車時候再一留意,果然覺得兩人之間是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氣氛。


    小季見自家老板一直盯著自己看,不由自主就有些心虛:“boss,怎麽不進去?”孟存汝笑了一下,又去看阿暉,阿暉戴著墨鏡,見她看過來,客氣地微微頷首,耳朵卻漸漸紅了起來。


    小季眼珠子轉了轉,後知後覺也鬧了個大紅臉。


    孟存汝轉身和安冉冉一起往裏走,安冉冉輕掐了她一把,笑得肩膀都顫抖起來。


    小季:“……”


    阿暉:“……”


    簡明心裏記著老爸的叮囑,吃飯時有意無意就去看孟存汝——她本來就瘦,這段時間更是誇張,手腕上尺骨突起,簡直有些瘦骨嶙峋的意思了。


    安冉冉還惦記著剛才的事情,不時湊到她耳邊說了兩句,孟存汝眼睛裏也含著笑,抿著嘴唇將要扭頭去逗小季的安冉冉拉住:“還要不要好好吃飯了?”


    安冉冉這才罷休,不遠處的小季也鬆了口氣。


    孟存汝吃了幾筷子,時俊撥來電話,她邊起接電話邊往側麵走。側麵到外麵沙灘隔著一道仿長廊式樣的過道,最多就容兩人通過,她注意力全在電話裏,一直走到被人完全擋住了,才詫異著抬起頭。


    程遠琮穿了一身黑,垂著眼睛看她,“這麽巧?”


    孟存汝愣了愣,下意識捂住話筒,客氣一笑,便要繼續往外走。程遠琮偏頭朝內看了一眼,並不讓開:“要走了嗎?”


    兩人離得太近,孟存汝要看他表情,就不得不使勁仰起頭,“我同朋友一起來的,你也來這邊吃飯?”程遠琮“嗯”了一聲,忽道:“外麵有人放海燈,一起去看看吧。”


    她開口想要拒絕,又覺得確實過於小家子氣,便點了點頭。


    程遠琮轉身往外走去,她也跟著穿過走道,邁步出門。東海休漁期早已經結束,又不是中秋,來放海燈的不過幾十人,圍觀的人倒是不少,熱熱鬧鬧圍了一圈,不遠處還有工作人員準備好了回收垃圾的小船。


    孟存汝跟著他遙遙站著望了兩眼,都沒有靠近的意思。11月的海風吹在人身上已經有些發冷,孟存汝不由自主打了個顫,程遠琮看了她一眼,手摸到自己上衣扣子上了,又垂落下來:“算了,回去吧。”


    孟存汝料不到自己同他也有這樣安靜相處的時候,遲疑了一下,開口道:“你近來,還好吧?”


    程遠琮眉頭往上抬了抬,笑道:“沒什麽不好的,也沒什麽特別好的。”


    “……”


    兩人一前一後回到大廳,正遇到簡明出來找她,程遠琮呆了一呆,語氣有些苦澀:“看來是我猜錯了。”


    孟存汝知他誤會了,開口想要解釋,又不知要從哪裏說起,簡明也已經看到了他們,猶豫著停下了腳步。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孟存汝勉強衝程遠琮一笑,邁步向著包廂和簡明走去。


    程遠琮恍惚了片刻,一直尋他不著的侍應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側:“程總,那邊嚴小姐還在等您。”


    程遠琮應了一聲,轉身向著電梯方向走去,初時腳步還有些滯澀,走得快了,也流暢優雅起來,連侍應都有點跟不上他的腳步。


    孟存汝重新落座,安冉冉一摸她胳膊,驚奇道:“外麵這樣冷?”


    “夜裏的海風吹在人身上,當然冷。”抬頭見簡明看著自己,解釋道,“隻是偶遇,隨便聊了兩句。”


    安冉冉插嘴:“遇到誰了?”


    “程遠琮,”孟存汝主動道,低頭喝了口濃湯,“他同這家老板是朋友,經常來同人約在這邊。”


    簡明見她應答如常,也低頭夾菜。


    吃完飯,一行人又在地下車庫與程遠琮遇上,孟存汝後悔自己沒有在外麵等簡明和阿暉把車子開出去,安冉冉見程遠琮帶著女伴,表情就有點嘲諷,等人一走,立馬開口道:“你瞧瞧人家,再看看自己,簡直庸人自擾。”


    孟存汝張口要反駁,簡明在車裏按了下喇叭:“上不上車?”安冉冉拉開車門坐進去:“阿簡你也說說她,鬧也鬧了,婚也退了,現在反倒退縮,沒見過這樣沒出息的人。”


    簡明往後視鏡裏瞥了一眼,沒吭聲,安冉冉繼續道:“這個也不要,那個也不要,不如和我過好了——不然你問問阿簡,看他肯不肯收你。”


    簡明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痙攣了一下,“有事說事,扯我幹嘛。”


    “怎麽不能扯你?男未婚女未嫁,說起來還是青梅竹馬,真成了,對天娛也不是壞事嘛。”


    她提到“天娛”,車內的氣氛不禁有些凝固,車窗外霓虹流彩,夜風呼嘯。


    到了安冉冉住處,孟存汝也打算下車:“阿暉和小季都陪著,我自己回去就好。”簡明回頭來看她:“還是我送你吧,咱們也好久沒有好好說話了。”


    孟存汝笑了笑,還是拉開車門,改坐到副駕駛座上來。車子再次發動,再一次經過被燈光照得變了顏色的巨大石塑蒼鷹。


    孟存汝提了幾句這次出行途中遇到的趣事,簡明也附和著笑了一陣,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南園。路已經沒有了,簡明卻有些意猶未盡,埋在心底幾天的話,也終於擠到了舌尖上。


    孟存汝正要下車,忽聽簡明說:“孟伯沒有同你談起過未來嗎?”


    孟存汝一手握著車把,一手握著手包,側過身來看他:“什麽?”


    簡明兩手架在方向盤上,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她。熄了火的車內沒了光源,路燈穿過擋風玻璃照在他臉上,投影著遮光板和車飾掛件的影子。


    孟存汝這才看清他臉上的神情,心髒猛地抽緊,簡直劇烈絞痛起來。


    這張臉,實在是太熟悉了,從青澀到成熟,從地中海畔到天娛的辦公室……他或許同別人撒過無數慌,或許同別人索取過無數不打算回報的溫柔,對她和安冉冉,一向都是仗義而可靠的。


    哪怕出了四年前那樣的事情,折騰方軼楷最慘的,也是他。


    而現在,這張麵孔上奇異地溫柔叫她心驚,也叫他恐懼——這溫柔她曾經期盼已久,期盼到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看得到。


    輪船要停泊,總是要亮出彎曲的鐵錨和長而粗重的鐵索。男人看情人的眼神,也遠不同於以往的。


    孟存汝與程遠琮相處久了,分辨這樣眼神的能力還是有的。


    簡明口中的“未來”也終於在她腦中有了具象。是的,不要程遠琮,不要方軼楷,那麽——你覺得我行不行?


    孟存汝覺得口幹舌燥,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她盯著簡明,神思卻穿過這張線條堅毅的臉龐,看到了十幾年前笑起來喜歡高挑起眉毛的少年。


    那個少年有明亮的笑容,有翻爬圍牆的勇氣,有拽著她的手從樓梯上狂奔而下的回憶。她人矮腿短,又沒有安冉冉的衝勁,要跟上他總是很吃力。


    少年跑得飛快,發絲飛揚,偶爾回頭看她,也是為了催促。孟存汝追得氣喘籲籲,膝蓋都在打顫,少年被她緊拽著衣角,再一次轉過頭,眼眶通紅,嘴唇薄而蒼白,竟然變作了方小滿的模樣……


    “存汝,存汝!”


    孟存汝猛然驚醒,眼前的少年消失了,仍舊是簡明那張成熟的臉。


    “發什麽呆呢?”簡明有些哭笑不得,“門鎖都要被你拉壞了。”


    孟存汝這才發現自己還緊拉著車把,另一隻手緊摳在真皮座椅上,留下了長長的一道掐痕。


    簡明習慣性地伸手要揉她腦袋,孟存汝往後退了退,不大自然地避開:“天晚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完這話,便匆匆跳下車。


    簡明在車內枯坐了片刻,也下車出來。


    “存汝,冉冉說的不錯,我們知根知底,也互相了解……對天娛對嘉盛,也……”他有些說不下去,手插進衣兜裏,“早點休息,有空的話……也可以考慮考慮。”


    小季在不遠處聽得清清楚楚,有些驚訝地看看他又看看簡明,阿暉暗暗拉了她一把,示意她跟上已經走到門口的孟存汝。


    小季嘀咕:“做什麽,看不到人家在談戀愛啊。”


    身側的阿暉輕哼了一聲,半晌才說:“這算什麽戀愛。”小季狠瞪了他一眼,但也確實無法反駁。


    哪有戀人會說,你有空,可以考慮考慮的。


    哪有戀人會說,我們知根知底,互相了解。


    簡明重新上了車,發動車子,滿滿開出南園,駛入山道。孟存汝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推門進屋。


    小季趕緊跟上,上了樓卻沒找到人,一直走到閣樓上,才見孟存汝孤孤單單立在窗前,看著遠處剛剛駛過車輛的山道發呆。


    小季伸手想要按開壁燈,卻聽孟存汝道:“你早點去休息吧,不用開燈。”


    小季隻好作罷,“那我叫小阿姨幫你準備洗澡水?”


    孟存汝“嗯”了一聲,在躺椅上坐下,椅子發出吱呀的聲音。


    山道上的車子早已經駛遠了,或許明天就要再來,也或許這一周甚至一整個月都不會來訪。她往後靠了靠,心裏空落落的,想著安慰自己一句,好歹“得償所願”了。


    可這一刻,完全不是那樣的心情。


    紫藤的花期早過了,薔薇也早凋謝了,桂花香氣亦已經飄散。圍牆外成列的楓樹倒是已經開始泛紅,要不了多久,就將似火焰一般燃燒起來。


    她驀然想起那個夜晚,漫天都是燈火,那人沿著圍牆遠遠走來,眉眼含笑,撫平了草叢邀她坐下來。


    空氣裏沒有無花果的香氣,她心裏的尼羅河睡蓮卻無聲無息地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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