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廬以後,華音在半坡上找到自己的馬,繼續朝玳望城的方向趕去。


    耽擱了這麽一個時辰,也不知道有沒有錯過季瀾。還得趕緊回都城才行,免得連城一會回家見不到人,一定會發瘋的。


    這麽想著,華音心裏更焦急了。


    幸好,她剛跑了一段路,就見到季瀾迎麵騎馬而來,一見她便咧開嘴笑:“嫂子,你怎麽出來了?”


    華音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策馬過去,狠狠地拍了下她的腦袋:“真是反了你,竟敢大晚上一個人出門。”


    季瀾縮了縮脖子,揉著腦袋:“我知錯了,嫂子。”說完,又伸手幫華音擦去眼角的淚水,“嫂子不要生氣了。”


    華音哭笑不得,揮去她的手:“快隨我回家吧,要是被你哥知道,非把你禁足個三個月。”


    一路上,華音卻是有些不放心,道:“你昨晚到底是去見誰了?”


    季瀾低頭含笑:“見一個我放心不下的人。”


    華音心裏咚一下:“那昨晚,你和他……”


    季瀾趕緊解釋:“不是的,昨晚他在屋裏睡,我在外麵的椅子上打盹。”


    華音臉色一變:“他算什麽男人?竟然讓你在外麵的椅子上打盹,他自己在屋裏睡大覺?”


    “不是啦,嫂子。”季瀾慌張道,“他受了傷,所以我才讓他睡床的。他有說要讓給我的。”


    華音仍舊有些氣憤:“再怎樣,身為大男人,也不能讓一個女子睡椅子上啊。”


    話剛說完,季瀾卻是低頭偷偷在笑。華音一愣,忽然八卦起來:“怎麽了?”


    季瀾咬著唇,一雙眼睛脈脈動人:“早晨起來的時候,我看見我身上蓋著他的外衣。肯定是半夜的時候他出來看過我。”


    華音嘿地一笑:“小妮子春心動了。看來你哥要幫你準備嫁妝了。”


    季瀾嗔道:“嫂子,你也笑我。”


    兩人一路說一路笑,到了將軍府已是傍晚了。剛下馬,就聽到身後跟來急匆匆的馬蹄聲,回頭一看,是季連城。


    他勒停了馬,心急如焚:“你們倆去哪裏了?不是讓你們在家裏哪也不許去嘛?”


    季瀾趕緊躲到華音的身後。華音心知不能讓季連城知道昨晚的事,隻好道:“我們……是擔心你的安危,所以想出去探探消息。”


    季連城皺眉頭:“你又縱容她,快把她慣得無法無天了。”


    華音趕緊轉移話題:“到底兵營出什麽事了?我在路上……”想到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她頓了一頓,還是沒有告訴季連城,“很擔心你。”


    這句話讓季連城瞬間彎起了嘴角:“為了你們,我怎麽會讓自己有事?不過是兵營那邊抓住了一個中原來的奸細而已,已被我關押了。”


    華音一聽,心道自己的猜測果然不錯。既然如此,她更加不能告訴季連城了,畢竟是自己的國人,她怎麽能落井下石。但季連城說已經關押了那個人,難道,這個逃出來的,是他的同黨?


    想到這,她有些不放心:“你把那個奸細怎樣了?他是中原人,你能不能……”


    季連城按住她的肩膀,打斷她的話:“阿黎,不是我狠心。如果我任軍情泄露出去,我就是拿南疆千萬將士的生命在冒險。我希望你能諒解我。”


    這是他第一次無視她的請求,而且無情地打斷她的話。華音一下便明白,這事情沒有什麽轉圜的餘地,也不再說,轉身進了門。


    到了夜裏,她卻是難以入眠。披了衣服打開房門,看見季瀾的房間也還亮著,便去敲了門,兩人在屋子裏說起話來。


    “嫂子,你想起那個人的時候,是什麽樣的感覺?”季瀾抱著她的胳膊問。


    華音躺在季瀾的床上,回憶道:“有時心跳得很快,有時會不能呼吸,但大部分時候,是很甜蜜的感覺。”


    季瀾連忙道:“我也是我也是。”


    華音點了下她的鼻子:“我就知道。你對那個人動心了,他到底是什麽身份?我認識的嗎?”


    季瀾轉過身去:“他說他是個大夫,可是我不相信。大夫有長得像他這麽好看的嗎?”


    華音忍不住笑她:“說得他好像天上有地上無一樣,我倒想看看,他到底能好看成什麽樣。”


    “也可能隻是我情人眼裏出西施。就像嫂子你,不論我哥對你多好,你心裏永遠隻有那個人,對不對?”


    華音沒有說話。對於季連城,她有很多歉意,隻可以用命來報答,卻無法用情來償還。


    當年,如果早知道季連城是那個心思,也許她根本不會留在南疆。他最厲害之處,是永遠在她想要他逃開的時候,讓步給她空間,讓她連狠狠拒絕他的機會都沒有。


    三年了,她沒想過,如果秋狄已經不等她了,那又會如何?越想,便越是後悔當初因為愧疚而留在將軍府,這三年,哪怕隻言片語,總該讓他知道她是平安的。可是她沒有,徒留現在無數的惶恐。


    第二天早上,華音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和季連城重提離開的事。剛到書房,季連城的隨從卻急匆匆趕來,附耳說了幾句話。


    季連城臉色大變,對華音道:“你待在屋裏,別出來。”然後奪門而出。


    華音正想跟出去,卻發現門被反鎖了,心裏立時有些不安,卻怎麽也想不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隻好不斷拍門叫喚。因為書房是在後院,向來沒什麽下人經過,好一會都沒人回應她。


    片刻之後,季瀾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嫂子,你怎麽會被反鎖在屋裏?”


    華音趕緊道:“季瀾,快想辦法放我出去。一定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門外傳來應聲:“嫂子你等等。”然後是越來越遠的腳步聲。又過了一會,鎖被人打開,季瀾站在外頭,甩著鑰匙:“幸好從前偷偷配了一把。”


    華音讚許地看了她一眼,問:“你哥呢?”


    季瀾道:“剛剛有客人來,現在應該在會客廳吧?”


    華音急匆匆跑向會客廳,剛到廳門旁,呼吸幾乎滯住。


    一襲淺黃錦袍,端坐於上座的男人,眉目如畫,笑意每如冰雪消融,春風化雨,除卻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還有誰呢?隻是,幾年不見,他的膚色變得深了一些,也不如以前清瘦了,看起來卻顯得更健康了一些。隻是,不知為何,那嘴唇卻有些蒼白。


    他朝她投來一記眼眸,卻是極陌生的,仿佛從沒認識過她一樣。華音不覺摸上自己的臉,明明沒有戴麵紗……


    季連城驚詫地看著她站在門口,對著後來趕上的季瀾狠狠瞪了一眼,努力和緩了下臉色,終於淡淡一笑:“這是內子,阿黎。”


    李秋狄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幸會,季夫人。”


    季夫人……他竟叫她季夫人。


    華音退了一步,又仿佛不相信,跨進了廳門,緩緩走過去,雙唇張了張,聲音恍若從遙遠的地方飄來:“我是不是看錯了,聽錯了……”


    李秋狄麵色平靜地看著她,唇角忽然一彎,露出一抹嘲諷至極的微笑:“季夫人,一別四年,無恙否?”見她震驚失落的目光,又補上一句:“還未恭喜你和季將軍喜結連理,當真令人高興啊。”


    不,這不是他。秋狄怎麽會對她說這樣的話?華音心裏滯悶得透不過氣來,原本幻想過無數次和他重逢的場麵,定是令人愉悅淚下,即便相顧無言也是滿心歡喜,絕不至於,是此刻他這樣的冷嘲熱諷。


    對了,定是他誤會了,他以為她嫁給季連城,就是季連城的妻子。他根本不知道……


    想到這,華音急切抬頭:“秋狄,你誤會了,其實我……”


    話未說完,已被李秋狄打斷。他麵上露出玩味的神情:“我今天來,是為了和將軍談軍機要事。季夫人若要與在下一敘舊情,可否稍等片刻?”


    說得她就好像陌生人一樣無足輕重。華音心情像是落入了穀底,怎麽會變成這樣?


    季連城在一旁旁觀了片刻,此刻緊繃的唇角終於鬆緩了些許,上前攬過華音的肩膀:“阿黎,你先去休息。一會我和李守備談完話,再喊你過來。”


    說完,對她身後的季瀾使了個眼色。從方才就被嚇得不敢進門的季瀾此刻趕緊衝過來,扯過華音的手,將她帶出了大廳。


    待華音的身影完全消失,李秋狄覺得自己也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尤其是肩膀上的箭傷,一下子劇痛無比。


    季連城站在他身後,冷冷道:“我不得不佩服你,受這麽重的傷,竟然還敢隻身進我將軍府,難道你就不怕,有來無回嗎?”


    李秋狄落座,靠在茶幾上,麵色無懼:“華音在你府裏,你怎麽敢動我?你就不怕她會對你失望?”


    “哼,你倒聰明。”季連城坐在他對麵,“你既然知道華音是我夫人,識趣的就滾遠點,我可以留你一條命。”


    李秋狄沉吟了下,忽然笑起來。季連城看得一陣心情煩躁:“你笑什麽?”


    李秋狄止住笑:“我笑你,和華音在一起三年,竟還如此戰戰兢兢。季連城,她當真,已經全心屬於你了?”


    季連城狂怒,拍案而起:“你什麽意思?”


    李秋狄站起來,往大廳門口走了兩步,看著將軍府裏的風光:“你為她做了這麽多,可謂是無處不用心。設計我,讓我以為華音已死,更是暴露了你的害怕。季連城,你和她在一起三年,封鎖一切關於她真實身份的消息,真是太可憐了。”


    “李秋狄,不要以為在將軍府我就動不了你。”季連城揪住他的衣領,“我殺了你,大不了華音恨我幾年。我和她有孩子,她不會恨我一輩子的。”


    李秋狄仰著頭,笑意仍舊掛在臉上:“你承認她心中還有我,也許我會更佩服你。不過你也不需要這麽緊張,我今天來,不過是和你談個條件。”


    季連城的怒氣平緩了些許,手卻仍舊沒有放開:“你想談什麽?”


    李秋狄停了片刻,道:“我放棄華音,你,放了駱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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