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永興元年的一個深秋,天還沒有大亮,整個京城都還在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天上那輪圓圓的月亮又大又亮,在這日出前一刻,仍舊肆無忌憚的將自己滿身的光輝灑向大地。忽的,街北角那座最為高大氣派,最為富麗堂皇的府邸安國候府上空突然傳來一陣陣尖利的叫聲,劃破長空:“殺人啦!殺人啦!,殺人啦!……”


    附近的人們從夢中驚醒,紛紛從床上爬起來,在窗戶裏,樓房上朝著安國候府那邊張望,有的急性子的人已經不顧上穿鞋,從家裏直接跑到安國候府門口附近張望。很快,那裏就聚集起了一大幫子人,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張望著。


    “殺人了?究竟是誰殺人了?”有沒聽清楚的人就問了。他旁邊的人就嗤笑一聲,道:“張老三,你沒有聽清楚,怎麽就跑了來?總歸不是侯府又開始派發救濟糧,你這麽早跑來,也領不到一個饅頭!”


    旁的人哄堂大笑,張老三不服氣道:“我就是巴望著侯府又派發救濟糧,那又怎麽樣?你們這麽早跑來幹什麽?”


    此言一出,一下子就安靜起來,是啊,就是來瞧熱鬧,也不能這麽理直氣壯的說出來。


    張老三一見,重又得意起來。大搖大擺的站在那裏,豎著耳朵細聽那堵高牆後麵的聲音,不過說也奇怪,自從那一連串驚悚至極的尖叫聲響過以後,整座安國候府就安靜下來,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又等了一盞茶時間,眾人便站不住了,有的便打著哈欠悻悻而回,於是,站在那裏的人越來越少,越來越少,最終空無一人。


    而安國候府沁芳居裏,整個侯府的主子都已經聚集在此了,全部默不作聲,噤若寒蟬的站著。何老太君是最後一個到場的。她原本就淺眠,自尖叫聲響起,她就連聲叫著,讓身邊的趙嬤嬤出去打聽到底發生何事,趙嬤嬤回來一臉唏噓不已的稟報說,三小姐把她的貼身丫鬟紫鳶給殺了!何老太君一聽,這還了得!隨後就叫謝嬤嬤並四個大丫鬟青柳,曼煙等用最快的速度將她穿戴整齊,收拾妥當,何老太君就坐著轎子就朝著發出尖叫聲的地方沁芳居,也就是三小姐何雲珠的住處趕來。奈何老人家年紀大了,盡管起的最早,到的卻是最晚。


    說起這侯府三小姐何雲珠,何老太君心中是一百個不喜歡,一萬個挑剔。長得妖妖嬈嬈的,既不像她大姐也不像她二姐也就罷了,總歸是一個娘生的。她也不好說什麽,偏偏行事作風像極了安國候夫人。何老太君與自己兒媳婦不對盤,自然也就瞧不上從小長在安國侯夫人身邊的何雲珠了。老太君捧在手心裏的是大小姐何雲秀,與大少爺何振剛。二小姐何雲彩稍微能夠掛的上點邊。至於何雲珠,那就隻能得到白眼外加冷眼了。


    安國候也已經來了一會兒了,聽說自己老娘也來了,一張相貌堂堂的臉上閃過擔憂神色,扭過頭恨恨瞪一眼跪在地上仍舊醉的一塌糊塗的三女兒何雲珠,這才連忙奔出去攙扶老娘。何夫人見自己丈夫出去迎接婆婆去了,連忙走過來在跪在那裏不知所措的何雲珠道:“珠兒,待會兒趕緊向你祖母和父親認個錯,知道嗎?”


    何雲珠目光迷茫道:“我認什麽錯?”


    何夫人氣不打一處來,厲聲道:“你做下的事情還不承認?”說著,指向那停在一旁蓋著白布的紫鳶的屍體。


    何雲珠仍舊是不明白,何夫人有心再提點幾句,奈何何老太君的腳步聲已經近在門口,她沒有去院子裏迎接,就已經是她這個做媳婦的不對了,婆婆進門,她是無論如何都要去迎接一下的。因此,何夫人憂心忡忡的看了一眼三女兒,掉頭去門口迎接老太君。恰在此時,何老太君被何雲秀攙扶著走入門來,何夫人連忙迎上去親親熱熱的叫了一聲:“母親。”


    何老太君重重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冷嘲熱諷道:“你不是最寵愛雲珠嗎?現下她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來,你這個母親可脫不了關係!”


    這話可就太重了,何夫人臉色一僵,有心替三女兒辯駁幾句,奈何那是自己婆婆,到底不好說什麽。安國候聞言,臉色也不好看起來,雲珠就算是做下再大逆不道的事情來,那也是他何勁的女兒,容不得他人辱罵,就算那個人是自己老母親也不行。安國候沉聲道:“母親,事情還沒有查清楚,再說,珠兒可是您的孫女,您怎麽能這麽說她?”


    何老太君眼睛裏流露出厭惡來:“我寧願沒有她這樣的孫女,將咱們何家列祖列宗的臉都丟盡了!”


    安國候聞言,臉色一沉。大小姐何雲秀眼眶裏含著眼淚勸道:“祖母,這件事情一定不是珠兒做的,她一向膽子小的很,連一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更何況是殺一個從小伺候她長大的親近丫鬟?這件事情一定有誤會!”


    何老太君還沒有說話,二小姐何雲彩也跟著大姐勸道:“祖母,這件事情一定不是三妹做的!”她是真的相信這件事情不可能是她那一向心地善良的小妹做出來的。她跟小妹雖然平時關係不太要好,但不管怎麽說,大家都是親姐妹,沒有道理這個時候不幫她說些好話。


    何老太君很生氣,這怎麽一個個的都幫著雲珠說話的?她眼睛瞧見大孫子何永俊,大孫媳李氏,二孫子何永文也衝著她張著嘴巴,似乎都想為何雲珠說話,老太君不耐煩道:“都給我閉嘴!”


    這一下子全部安靜了。眾人隨著何老太君進得門來,首先看見的就是直挺挺跪在地上的何雲珠。她身上的衣服沾染了不少血漬,原本淡藍的綢衫看起來真是觸目驚心。她垂下來的雙手上也沾滿了鮮血。一看見她,何老太君忽然掙脫左右攙扶著她的人,大步上前,掄起龍頭拐杖劈頭蓋臉就抽在何雲珠身上。這一下子變故突生,眾人都沒有反應過來,還是何夫人愛女心切,連忙衝上去將何雲珠護在身下。


    何老太君眼睛眯了眯,一抹精光閃過,她越發用力的抽打起起來。周圍響起一陣陣抽氣聲。安國候看見自己母親不要命的抽打自己妻子與女兒,心中對老母親實在的行為實在是看不過眼,別人震懾於何老太君的威嚴,他卻是不怕的,安國候上前牢牢捉住母親的手,擲地有聲的道:“母親要打她們,先將兒子打死再說!”說完,放開何老太君的龍頭拐杖,在何雲珠與何夫人麵前衝著何老太君就跪下來。


    何老太君原本就是想借機揍這個自己看不過眼的兒媳婦一頓,不料才打了兩下,自己兒子就衝過來護著自個兒老婆孩子了,何老太君氣的牙根疼,知道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打何夫人出氣了,兒子已經是堂堂侯爺了,還在眾人麵前給自己跪下來,豈不是讓人恥笑?何老太君連忙伸手拉安國候,口中道:“起來吧!我不打了!”


    安國候卻是攙扶著何夫人慢慢站起身來,看見她露出的胳膊上被抽打的通紅一片,不禁露出心疼的神色來,何老太君見不得自己兒子如此寵愛媳婦,連忙將目光投向罪魁禍首何雲珠,聲厲色茬的道:“紫鳶究竟是犯了什麽錯,讓你如此心狠手辣的將她殺死,還弄得體無完膚?”


    何玉珠剛剛被何老太君那幾下子抽的狠了,宿醉的腦子終於清醒過來,聽得何老太君說她居然殺了人,而且那個人還是她最親近信任的紫鳶,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她不住的向後退著,嘴裏驚慌失措的叫著:“不是我!我沒有!”


    因為此事太過於巨大,安國候事先早已經將知情的下人看押起來。不知情的下人趕的遠遠的。因此,這間屋子裏,就隻有他們這一家子人。何老太君聽見何雲珠的驚慌不似作假。心裏疑惑道:難道,此事另有隱情?她吩咐大孫女何雲秀將那張覆蓋在紫鳶臉上的白色床單掀開。頓時,紫鳶那張血肉模糊,已經分不出來本來麵目的臉就露了出來,上麵上縱橫交錯的被人連砍了好幾刀,但真正致命的卻是脖子上那一刀。血將紫鳶胸前衣襟染成了大紅色。看起來極其恐怖。屍體旁邊,放著一把沾滿血漬,小巧玲瓏的鑲鑽匕首,這應該就是凶器了。這裏幾乎人人都認得那把匕首,因為,那是安國候送給自己三女兒的十三歲生辰禮物。昨天,他才將這把匕首交到三女何雲珠手裏。


    周圍響起陣陣抽氣聲。看見這一幕,何雲珠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白眼一翻,整個人就暈了過去。一旁何夫人連忙將她扶住,安放在一旁的榻上。


    同樣暈過去的,還有侯府大小姐何雲秀。何夫人安置好小女兒,又幫著二女兒將大女兒也安置在那張榻上。其餘的人也皆轉了頭,不忍看那慘不忍睹的一幕。心中不約而同的都在想著:這是平時那個脾氣最好的三小姐做出來的事情嗎?真看不出來……


    但是何夫人壓根就不相信這件事情是小女兒做的,你就是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相信。自己女兒什麽性子,她這做娘的最清楚不過了,她的珠兒從小心地善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這種事情的。就算是昨晚珠兒喝了不少的酒,也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殘忍的事情來。


    何老夫人經過了大半輩子的爾虞我詐,手上多少攢了幾條人命,但眼前如此活生生的人間慘劇她卻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頓時身形晃了晃,也有些支持不住。心驚道:想不到我侯府居然出了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她的手哆嗦起來,二小姐連忙伸手將她扶住,何老夫人軟綿綿的靠在何雲彩身上,好半響才緩過來。


    “我知道!昨兒是雲珠生辰,她們幾個灌多了酒,可這也不能成為雲珠殺人的借口!左右不過是一個丫頭,死了就死了,多給紫鳶家裏些銀子,這件事情也就過去了,但是勁兒你給我聽著!這等心思毒辣的人我安國候府容不下,不論是出家做姑子,或是送到鄉下去,隨你的便!但是你聽好了,今日日落之前,你就給我將她送走,遠遠地送走,我再也不想看見她了!”何老太君態度堅決的對安國候道:“你若是心疼她,不想送她走,那好,我走!”說著,就開始吩咐趙嬤嬤與謝嬤嬤:“回屋收拾東西去!咱們回鄉下!”


    安國候臉上是深深的為難之色,他看一看臉色慘白泣不成聲的妻子,再看一眼態度堅定的母親,最終眼睛一閉,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母親不用忙,珠兒走。明日就走!”


    何老太君的神色這才緩和下來。至於安國候說明日送走而不是今日,她也就不再那麽計較了。總歸就是這兩日,很快就不用看見這個狠毒的孫女了。何夫人無聲的嗚咽著,淚如雨下。一旁的何雲彩,何振家,何振業聽說小妹要被送走,皆露出難過的神情來。


    何老太君已經得到了安國候的親口允諾,不再多留。今日心情起起伏伏,她年紀大了,已經有些受不住了,扶著趙嬤嬤與謝嬤嬤走的時候,她倒是頗為心疼的看了一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長孫女何雲秀,對於一旁同樣昏迷過去的何雲珠,她連一個眼角都不掃一下。


    何老太君走了以後,安國候命人請來大夫為兩個昏迷不醒的女兒診脈,將二女兒,大兒子和小兒子一起趕回去,再命人將紫鳶的屍體抬出去。隻自己與妻子守在一對兒女床前。


    讓安國候回避。何夫人親自動手,將何雲珠身上那身染血的衣衫換下來,給她重新換上一件幹淨的衣服。又將她染血的雙手放在溫熱的水中清洗幹淨。周圍沒有旁人,何夫人的眼淚終於如泉眼般噴湧而出,安國候此時已經出來,一邊替她擦淚,一邊緊緊握住妻子的手,聲音艱澀道:“都怪我沒用,留不下珠兒。”


    何夫人搖頭道:“母親那麽堅決,你那麽做沒有錯,總不能為了珠兒,將母親趕了出去,那樣,就太不孝了。隻是這樣一來,苦了我的珠兒,她今年已經十三了,在鄉下呆幾年,那不成老姑娘了?這以後還嫁不嫁得出去?”


    安國候沉思片刻,道:“要不,咱們先給珠兒訂一門親事?”


    何夫人擦了眼淚,嗔道:“可是說胡話了!明日珠兒就要走了,倉促之間,到哪裏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年輕後生去?”


    安國候想想,還真就是妻子說的這麽個情況,他不禁也犯愁起來:“這可如何是好?”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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