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01)


    沅芷在副駕駛座上問他:“這是要去哪?”


    小樓心無旁騖:“回九龍山。”


    “你不和你的朋友打聲招呼?”她試探著。


    小樓說:“這樣沒意思,沅芷,你也猜到了。之前相敬如賓,是因為有共同的利益,現在拉瑪已死,他對我,隻有除之而後快。”


    她在心裏點頭,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想。所以,之前再三叮囑她帶好證件和現金,不需要行李——這是逃命。現在有兩方勢力都要他們的命。


    “看不出來。”沅芷道,微笑,“你們不是兄弟嗎?”


    “是。”小樓想一想,說,“從前是的。”


    東榆剛剛轉進這所中學,對周遭還不是很熟悉,那時白小樓已經是這一帶的風雲人物了。


    家世好,學習好,長得好看,光是這三點,足以讓女生趨之若鶩,男生恨之入骨。不過,小樓平時為人低調。


    東榆的功課很差勁,又是新生,按照這裏的慣例,有高年級的一直找他的麻煩。


    其中為首,做的最過分的就是初三的趙誌遠,附近有名的混混。


    那天他交不出保護費,被他們堵在學校後門。一人一個玻璃可樂瓶砸在頭上,很快鮮血淋淋。趙誌遠拽著他的頭發,手裏剩餘的半個瓶身一下一下敲著他的額頭:“兄弟,你這是不給我們麵子呢?”


    東榆斷斷續續的,虛弱地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操!”


    鋪天蓋地又是一通群毆。


    東榆抱著頭蹲到地上,盡量蜷縮起身子,讓自己少受一點傷害。他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意識都模模糊糊,打在身上的拳頭卻像約好了似的忽然停止了。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


    趙誌遠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都在原地,目光看向前方同一個地方。


    梧桐樹下站著一個人,穿學校裏統一的白襯衫和卡其色修身褲,他從讀書館的方向來,手裏還攜著一本法語詞典。


    認出那是法語詞典不是因為東榆認得法語,而是看八點檔肥皂劇時見到過一模一樣的。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白小樓。


    趙誌遠似乎頗為忌憚他,咒罵了幾句就帶人灰溜溜地走了。


    白小樓走到他麵前了,彎下腰,伸出兩根冰涼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看了會兒:“受傷了?”


    他不能思考,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根本沒想過他會和自己說話,表現出的遲鈍事後想起來都想罵自己一頓。


    “擦擦吧。”小樓取出折疊好的手帕放進他手裏。


    他回過神想說感謝的話,他已經走遠了。


    期中的考試,東榆又掛了科。上課時,他轉筆,玩手機,或者在課桌下通過光碟反射偷看後座的女生。他和這個時期的大多數男孩子一樣,潑皮、無賴,還有點小小的猥瑣。


    但是有這麽一個人,他與眾不同,和別人不一樣。


    閑暇時一手拄著頭看對麵教室的他,白小樓從來都是認真聽講。不管上什麽課,老師都喜歡叫他起來回答問題。他很受女生的歡迎,但從不和她們發生超乎同學關係之外的關係,他拒絕,但是有禮貌。東榆私下裏打聽過,被他拒絕過的女生大多數也認為“小樓是個很出色的人”。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終於鼓起勇氣告白時,小樓在做一道電流等壓題目,聞言抬起頭。


    他的神色沒有絲毫詫異,和往常一樣,淺淡善意的微笑讓東榆心裏的一塊大石頭安然落地。他說:“當然可以。”


    那之後,他們一起上下學,小樓輔導他功課,循循善誘,他有時不耐煩了,他也不勉強,隻是規勸,從來不惡言相向。


    在那時的少年的心裏,白小樓雖然冷若冰霜,卻是近乎完美的一個人。


    “小樓是怎麽樣的呢?”


    當別人向他打聽時,他在腦海裏極盡搜索,最後得出的隻有:“溫柔吧。”


    “溫柔?”


    “是的,像大海。”他想了想,“寬厚,矜持。”他不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小樓,但是也找不到更好的詞。


    他像大海中的一座冰山,豔陽天裏緩緩消融,浮出水麵,但是依然有十分之九在海底,隱藏著無數秘密。


    然而,他卻是真切地感受到小樓的溫柔和關懷的。


    問話的幾個女生皺著眉想了想,不能說不對,但是,總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但也不能反駁。最後,她們也隻好一致認同了。


    趙誌遠後來找過他幾次麻煩,都被小樓解決了。


    他不知道他是怎麽解決的,但肯定其中發生了他不知道的一些事情。


    學校裏漸漸傳出一些不利於小樓的傳聞。


    那一次期末,小樓沒有拿到三好學生。他為他歎息,結伴回家時說:“怎麽會這樣呢?”


    小樓看著不是很在意:“怎麽可能次次都是我呢?也給別人機會啊。”


    東榆想想也是:“那你不生氣嗎?”


    “生氣?”


    “對。”他在旁邊偷偷看他,不確定地,小心地試探,“關於那些謠言和誹謗,你一點也不生氣?”


    “謠言?”


    東榆說:“他們說你母親是殺人犯,坐過牢,你是在監獄裏出生的,而且,而且還……”


    “而且什麽?”


    “你是外地人,小時候住在滇緬邊境……在當地上班。”


    小樓微微一笑,側頭看著他:“我聽到的可比這個具體地多,他們說,我是在‘蓬帕街’上班的。”


    “啊?”


    小樓耐心地為他解釋:“就是和那些不同年齡的姐姐阿姨亂來的地方。”


    東榆忽然手足無措。


    “肯定是謠傳!是有人在亂說!”他像是要證明什麽,話說得急促而駐定。


    小樓看到他這樣的反應,莞爾一笑:“不用這樣,我沒有事情的。”


    “你一點也不生氣嗎?”


    “為什麽要生氣?”小樓的語氣聽上去很輕鬆,毫不做作,是真正的雲淡風輕。他說:“不過說起來,會說這樣話的人還真是奇怪。”


    東榆看向他。


    “不要誤會。”小樓笑著,不過又不解般微微蹙眉,“我隻是覺得奇怪。我並沒有得罪過什麽人啊。”


    “你待人一向真誠友善,會傳這種無稽之談的人,實在是無聊地可以。”


    “也不一定是無聊啊。”


    東榆這時也想起來什麽,恍然大悟一般:“趙誌遠,一定是他!錯不了!”


    “你為什麽這麽肯定呢?”小樓問。


    東榆說:“他那個人,什麽事情做不出來,前幾次你為我出頭,他肯定已經懷恨在心了。所以編造這種謊言,惡意中傷你。”


    “是這樣?”


    “準錯不了。”東榆小聲說,一邊看著他的眼睛,“你不要在意,那些謊言就像陽光下的雪,一定不攻自破。”


    小樓看腳下的路,聲音平平地傳過來:“也不全是胡說。”


    “什麽?”


    小樓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我的確在泰國北部呆過,那時候太窮,沒有辦法,隻能去那樣的地方。你知道的,那種地方,不管做什麽利潤都比外麵的高。”


    東榆不能說話,是不知道怎麽回答。


    “不過不是陪姐姐阿姨做那種事情。”也許是東榆的表情太尷尬太難為情了,他這種時候還笑了一下,語調是輕鬆的,“隻是打拳。不過,也不是什麽好工作,對嗎?”


    東榆連忙搖頭:“不是的。”


    “嗯?”


    “你很了不起。”靠自己的雙手賺錢,比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強多了,東榆想。小樓在他心目中更加親切,他對他的崇拜這樣一點一滴積累起來。


    事故發生那天,是校慶活動。


    大堂一側傳來尖叫。


    人流混亂起來。


    他和小樓互相看一眼,也很好奇,隨著跟過去看看,聽到外圍有這樣的談話:


    “真可憐,怎麽就這樣不小心呢?”


    “是啊,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這下子可能要落下個殘疾。”


    “好像是螺絲鬆動,太不小心了,器材應該是事先檢查過的啊。”


    “真不負責任。”


    “家長肯定很擔心的。”


    等人群稍微鬆散了一點,他和小樓好不容易進去了。摔下來的男生躺在地上,已經昏迷過去,地上有一灘血。半個小時後,主任焦急地趕過來,因為交通堵塞,救護車趕不過來,他問哪個男同學願意送他去附近的醫院。


    沒人應聲。


    沒有人不清楚,這“附近”的醫院在市中心,步行起碼半個小時。


    所有人都在圍觀,隻有白小樓走過去,扶起他,背在背上。那個炎炎夏日的下午,小樓走了半個多小時把他送到了醫院,病情才得以控製。不過,他傷到的地方很特殊。


    大夫說:“請病患做好心理準備。”


    趙誌遠同學請了很長時間的假。


    那段日子也有好事者打聽他的傷勢如何,小樓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正吃完一個蘋果。他用幹淨的帕子擦幹淨每一根手指,然後站起來,說:“隻是腿腳扭傷,並無大礙。”


    碰了壁的人訕訕離去。


    東榆是個藏不住秘密的人,放學路上就問他了:“他那麽對你,你還要幫他保守秘密。我要是你,我就——”


    “你就怎麽樣?”小樓輕笑。


    在他這樣的笑容裏,東榆有點無地自容。


    小樓說:“遭遇這種事情已經很慘了,他可能以後都找不到妻子。如果這時候再傳出去,恐怕連學都不能上了。所以,我們就當沒有發生過,好嗎?”


    東榆仔細想,也是。


    作者有話要說:一直想寫小龍女,結果還是寫成了李莫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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