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03)


    當夜下了暴雨。


    大約晚上7點的時候,他們在三環吉北路找到一處老城區,15號,一棟二單元,五樓單層,兩個套間。這是典型的出租屋樣式,不分客廳和臥室,屋內有秩地擺放著床、沙發、冰箱、衣櫃等日用品。


    房東是個四五十歲的女人,姓餘,住在和這個套間對麵的套間內,有磨砂的玻璃移門隔開,中間是一條走廊,鋪著地毯,兩頭是共用的廚房和衛生間。


    “還滿意嗎?”房東幫他們搬好行李,和藹地說。


    “非常滿意,一切都是準備好的。”就連床單、枕套都是新的,摸上去手感柔軟,散發清香。


    “我每次出租,一整套家具和日用品都會換新,你們可以放心使用。以後大家就是鄰居了,我就在對麵,有事叫我。”


    “一定。”


    沅芷送她離開,收拾了一下東西。


    忙碌了一天,精神總算得以鬆懈片刻。她在角落裏墊好的床墊上,邱正東已經睡了,她和段懷睡另一邊的床,此刻他坐在邊緣。


    她過去拍拍他的肩膀:“還不睡?”


    段懷抱著膝蓋搖搖頭。


    “還想白天的事?”沅芷摸摸他柔軟的頭發。


    他點點頭,又搖搖頭,臉上有幾分茫然。沅芷歎氣,給他鋪好床,拍一拍,示意他該睡了。段懷抱著自己的被子躺上去後,沅芷的手從後麵搭上來,放在他的肩膀上很有節奏地拍著:“都過去了,明天太陽還是照樣升起。你這樣我怎麽放心?”


    黑暗讓他的心平靜了一點,還有她溫暖的呼吸,柔和的聲音,這是一種莫名的能讓人安定的力量,仿佛是與生俱來的一種直覺,他覺得有鹹澀的眼淚從眼眶裏滾出來,滴在手指上,滲入枕頭中。唯恐她看出什麽,把手指塞進嘴裏啃住。


    “笨蛋。”她打掉他的手。


    別問她為什麽知道,她就是知道。


    就像那些年她為什麽知道不愛說話的他一皺眉——是想吃東西還是想上廁所一樣。


    這一夜的雨,隔著窗幕依然清晰。


    沅芷耳朵裏聽著叮叮咚咚的響聲,雙臂枕著頭望著天花板。她想了很多,現在的路,以後的路,發現自己也有想不透徹的時候。


    手按在胸口,隱隱作痛。


    白小樓……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覺得那樣一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心底充滿了故事,她甚至覺得他的微笑和冷淡沒什麽大差別。無悲無喜,拒人於千裏之外。出色的皮囊,超乎年齡的冷靜和鎮定,形成一種獨特的魅力。當初,她就是那樣被迷了心智。然而他就像難以融化的積雪,*和理智在天平兩端平衡。


    他知道自己要什麽,知道每一步該怎麽走,別人都在他設計的迷局裏。


    不為任何人、任何事物所左右。


    她這樣想起他,關於這個年輕人的記憶,遙遠而疏離。


    仿佛鏡花水月。


    滿腦子都是他的微笑,他的欺騙,他的冷酷,他的溫柔……


    眼睛裏漸漸有淚水,人前沒有落下的,現在流出來,黑暗裏無聲無息。


    之後的日子,他們是靠著僅存的一點積蓄過的。沅芷是讀工商管理的,碩士生畢業,而今卻沒有一家公司願意雇傭她,段懷的編程也沒有人願意收購。屢屢碰壁後,沅芷也知道了各中緣由。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邱正東的情況略有好轉。沅芷嚐試著放開他,讓他自己下地,偶爾帶他到公園裏曬曬太陽。


    她想,過一天是一天,也許會有奇跡出現。


    “我想離開這裏。”後來有一天,她在樓下帶正東散步時對段懷說。


    段懷沒有詫異:“去哪兒?”


    “南方,和我家鄉一樣的江南小鎮。”


    “那是好地方。”段懷向往地說。煙雨空濛的寂寥小巷,總有一個丁香花一樣的姑娘。他看沅芷的側臉,她果然發現,回頭說:“想什麽?”


    “啊……沒……沒什麽……”


    沅芷隻是笑一笑。


    “這裏沒我們的容身之地了,離開以後,我想在那裏開一家畫舫。”


    “你想教畫畫?你會?”


    “我父母都很重視,當然從小培養我學這些了。”


    “嗯,你小時候也教過我。”段懷做一個鬼臉,笑著說,“有時候我覺得你挺適合當一個老師的。”然後又問她:“什麽時候走?”


    “過幾天吧。”


    “那就這麽說定了。”


    他覺得,可以告別這個傷心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情。以後,隻有他們三個人,他、沅芷、正東,再也沒有別人了。


    “小懷,你怎麽了?”耳邊傳來沅芷詢問的聲音。


    “沒,風沙迷了眼睛。”他知道,那一刻,他一定流淚了。


    命運總是在幸福出現的那一刹那,陡然一轉,再給你迎頭痛擊。


    離開的前三天,邱正東不見了。


    沅芷急瘋了,不敢報警,滿大街滿大巷找他。段懷想安慰她幾句,看到她的臉色後知道無用。最後,他們是在城北雙環路一條拆遷過的老巷子裏找到他的。


    回去以後,他的狀態出乎意料地好,但是,沅芷的臉色卻難看地猶如死灰。


    讓一個癮君子看著好,自然隻有一種方法。


    不知道是誰那麽惡毒。


    沅芷那幾天守在他的身邊,邱正東的情況果然反複,比之之前更加嚴重。他在門縫裏看到,他揪住沅芷的手臂,抓破她的皮膚,用頭撞木板,求她給他東西,或者讓他去死。


    他隻要一個痛快。


    沅芷怎麽會給他?


    當晚,他接到程少陽的電話。


    結束通話往回走的時候,沅芷就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兩兩相望,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一切都是他惹出來的,此刻他不知道怎麽麵對她。


    沅芷什麽都沒有說,那幾天,和往常一樣,沒有別的區別。但是,他知道有異,心裏不安,仿佛有什麽即將要發生。


    那個禮拜天,沅芷對他說她想吃燒雞,讓他到城東的華庭去買。


    她自己留在屋子裏。


    窗外下著雨,邱正東還在床上睡著。


    他安詳的睡顏給人一種錯覺,讓她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情,視線自窗外望出去,院子裏的石榴花開得正好,美得讓人忘卻這世間的變故與無常。


    他的眉眼,依稀還是當年的模樣。那個跟在她背後,喊她姐姐,覺得她惡毒和她拌嘴又對她依賴的小表弟。


    窗外一個驚雷讓沅芷從回憶裏醒來。


    她知道他有多麽痛苦,多麽難受,不然不會這麽苦苦哀求。


    “再見,正東。”


    隔著被子,她把槍抵在他的額頭,扣下扳機。


    雨越下越大,這一天,遠在超市的段懷似乎也察覺到有不同尋常的事要發生,他拚命趕回,在家裏看到已經沒有心跳的正東,還有空空蕩蕩的房間。


    他像個瘋子一樣扔下東西就奔出去。


    前方的大廈轟然巨響,爆發出熱浪,一朵巨大的蘑菇雲。


    腳步戛然而止。


    他在路口望出去,身邊形形色~色的路人開始匯聚,他聽到他們這樣說:


    “聽說是燃氣泄漏。”


    “我看是蓄意報複,我在警局有人,說之前接到過報警電話。”


    “真的假的?太可怕了,得罪這種瘋子。”


    “所以說,別把人逼急了,有些人可是什麽都幹得出來的。”


    ……


    他們在說什麽,後來他一點也聽不清了,耳膜轟鳴作響。警車呼嘯而來,大廈周圍拉起了警戒線,人群被攔在外麵。


    議論紛紛。


    白川接到報案就第一時間來了,年輕的警員還很笨拙:“初步斷定,是有人蓄意爆破,原因是燃氣泄漏,具體原因還在調查……


    長官……長官……”


    路邊有黑色的小轎車停下,穿襯衫的年輕人走下來,隨從幫他打傘。


    白川走過去,看到他揚起的臉望向黑壓壓的雲層中,慢慢說道:“是個年輕女子,姓阮。”


    白小樓沒有說話。


    雨停了,陽光透出雲層。他雪白的麵孔仿佛豔陽中的冰雪,緩緩消融,透明一般。白川看著他說:“這樣大規模的爆炸,十有八~九回不來了。”


    “真遺憾。”他冷冰冰地說。


    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嶗山。


    這裏的山麓下有一座孤墳,三年前,一個女人被一個年輕人親手埋葬在這裏。


    現在,他俯身在墳前放上一束花。


    迎著風,耳邊,是白川曾經說過的話:“……主要罪責在文靖宇,如果是她,判不了幾年,可是她負隅頑抗……


    我們把她圍在一個小巷子。


    文靖宇和他的一幹黨羽在碼頭就被擊斃了,隻剩她一個。她一直和我們周旋,不願投降。


    最後一顆子彈,留給她自己。”


    她做得滴水不漏,一點機會也沒有留給他。


    小樓想,沅芷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呢?他做錯了事情,所以她也要這樣報複他。


    她完全可以和他同歸於盡,但是她沒有,她選擇了一個不相幹的人。她要他這樣痛苦地活著,懺悔他的餘生。


    沒有人知道,他並不是故意的,那隻是一個少年人不甘失敗的一點小小報複和反抗,但是,她們都是這樣認真。


    沒有誰,和你開玩笑。


    後來的汽車停在不遠的地方。


    朱婷走到他麵前。


    她看著他的臉,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你在哭嗎?”


    沒有人回答她。


    “為什麽?”她衝上去抱住他,“從前是顯寧,現在又是另一個女人,你的眼睛裏從來都看不到我!


    她都走了,你還安排房東監視她,看著她。


    不也來不及嗎?這是命中注定。”


    小樓看到她發梢的紅絲巾在眼前飛舞。


    他按著她的肩膀推開她。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問她你帶手機了嗎?


    朱婷怔了下,拿出來給他,看到他平靜地撥號,然後放到耳邊:“……是啊,就在嶗山……全都是我做的,販毒、走私……我什麽都做……”


    朱婷一把打掉他的手機,踩碎在腳底,但是晚了。


    信號已經發出。


    “你瘋了!你不想活了?好不容易得到一切了,你現在是九龍山的一把手,全都不要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神經病。


    小樓沒有回答他,這時候,他隻想一個人靜一下。他靠著墓碑坐下來,安靜地等待,任憑朱婷怎麽咒罵踢打,都不願離開。


    他沿著山坡往遠處望去。


    秋季,落葉漫天。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就這樣完結那該多好啊,多麽淒美,多麽惆悵的結局啊,完全符合我心目中的黑暗值,女主死了,楠竹永遠活在後悔和痛苦中~~╮(╯▽╰)╭


    可惜沒完結,還要繼續虐~~o(╯□╰)o


    昨天出去遇上了仙人跳,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帥哥呢,被坑慘了,我滴錢~~~經驗教訓,像小樓這種絕壁不是好東西~~像小懷這種反而沒危險~~


    /(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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