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山雨欲來風。


    山風嗚咽,如鬼夜哭。


    這座破廟就靜靜矗立在樹林之中,樹影隨風搖曳,雨聲與沙沙聲似有人在竊竊私語,讓人感到不安。


    廟宇的牌匾,早已腐朽掉落。


    廟門搖搖欲墜,門扉上掛著的風鈴隨著寒風飄蕩,碰撞出一陣輕微響動,偶爾傳出類似淒厲慘叫聲......


    “這破廟不吉利啊。”散修看了眼深處破碎的佛像,臉色凝重。


    “龔仙長,據說這附近最近鬧鬼呢。”有人擔憂開口。


    “無妨。”


    那位姓龔的散修,不自覺將目光投向薑雲逸和陸凝霜是方向,那裏火堆焰光比他們這邊明亮,也莫名安心。


    然而陸凝霜身上的寒氣,令他們望而卻步,倒是她看著旁側靠在自己肩上的人時,神態慵懶,眼底略顯動容的溫柔與寵溺,足以將萬物融化。


    那是位英俊青年,雖不如陸凝霜絕豔無暇,卻也儀表堂堂,臉龐柔和而精致,眼眸輕輕閉攏,在火堆霞色前長長的睫毛投下一抹陰影,更增添幾分儒雅魅力。


    他們本是行商商客,負責各處商品的買賣和運輸,也過慣了風餐露宿的生活,哪裏歇腳都相差無幾。


    奈何此林詭異莫測,且附近荒無人煙,黑暗裏仿佛藏匿著什麽恐怖存在,再加上漆黑的路道難以找到出路,便隻能一路來到這座荒廢數年的破廟躲避。


    沒想到又下了小雨,還好他們提前來到破廟躲避,也算是幸運。


    夜風吹,冷嗖嗖的,薑雲逸忍不住縮緊身子,繼續往陸凝霜身上靠。


    若是他睜眼醒來,肯定會疑惑為何會覺得冷,畢竟身前三步距離就是火堆,身上還蓋著毛毯,按照常識不應該冷。


    不過,薑雲逸沒注意。


    陸凝霜環繞他腰際的手,繼續緊摟,任由薑雲逸靠在她的身上。


    兩人身前的火堆似永恒不滅,驅散陰森,驅除寒意,倒是商客的火堆逐漸變小,他們也隻能繼續添柴。


    不知不覺,細雨停了。


    山霧隨之而來,仿佛無數古老的靈魂遊蕩,使得整片空間更加陰森,連空氣都變得凝重,難以呼吸。


    一行中年商客靠牆準備隨意小憩,散修想保持警惕守夜,誰料廟門門扉‘撲通’一聲被推開!


    陰風卷過,眾人就此陷入沉睡。


    眨眼間,他們火堆散發的光芒變得削薄,似乎隨時可能熄滅,廟宇內外都籠罩著寒意,陰森無比。


    不遠處,他猛然睜開雙眼。


    一瞬間。


    蓬勃生機與劍意將周圍陰氣逼退,站在陸凝霜麵前,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她鎮定自若的坐在原地,也沒說什麽。


    薑雲逸歎息:“還有鬼魂啊。”


    原以為陸凝霜解決完破廟之中的鬼魂後,就能安穩睡上一覺,誰能想到自己剛剛躺下不久,又是一陣陰氣沉沉。


    陸凝霜瞥了一眼破廟外的陰氣,以及破廟內的一座碎裂佛像,碎石落在地上,道:“是有一些,夫君可要親自出手?”


    薑雲逸望去躺在地上昏迷的眾人,沒有多在意,反正還有活人氣息就行。


    他運動手腕,廟外一尊尊猙獰鬼魂也是從黑暗中浮現,道:“既然遇見了怎能置之不顧?就當飯後消化,為民除害吧。”


    陸凝霜沒有阻止,任由他胡鬧。


    破廟外的世界,於黑夜裏更加幽深,四周鬼哭狼嚎,一群群遊蕩的鬼魂,似在訴說曾經發生在這裏的怨念。


    此地可是佛教寺廟,即便破敗,按理來說也不該出現這樣大量鬼魂,殘留有香火之力庇護才是。


    如果鬼魂不懼,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誕生了香火鬼。


    佛門寺廟雖是淨土,人卻有七情六欲,上香之人並非真誠抱著祈福的心,而是抱著各種貪念。


    比起眾人所知的食香鬼大有不同,此鬼乃是與香火、貪念凝聚而成的精怪,可禦風遁逃,能迷亂人的心智,甚至還可以操縱其他鬼怪作亂,奪人魂魄。


    叮鈴!


    門扉風鈴聲響,四周鬼魂猶如滔滔江水般襲來,薑雲逸握拳,踏步而出,磅礴靈力湧入其內,一拳轟殺。


    肉身正氣,純粹的陽剛之力爆發而出,血氣方剛,鬼魂敬而遠之,對付這等陰邪之氣更是大有奇效。


    一拳,衝擊向那群鬼魂。


    距離廟門最近的數十隻鬼魂,頓時飛灰湮滅,他神色未改,指尖凝聚金黃色的劍氣,朝著從破廟外衝來的幽魂斬去。


    唰!


    幽魂被撕扯開,化作漫天星辰般的點點星光,飄灑在破廟的四周,這一切都是在短短一瞬完成的。


    但,風波還未散去。


    盡管鬼魂對自己同類死亡而無動於衷,仍然悍不畏死,甚至有越打越凶的趨勢。


    薑雲逸始終頂在廟門口,擋去危險,來一隻滅一隻,來一雙滅一雙。


    風袖翩翩,白衣染塵。


    年輕的身影巍然矗立,似能獨擋千軍萬馬,眼神犀利鋒芒,舍我其誰的氣概,散發難以言喻的威嚴。


    一炷香時間,廟外的數百隻鬼魂盡皆消失,薑雲逸的衣衫始終毫發未損,但體內靈氣所剩不多,不宜久戰。


    即便薑雲逸殺到手顫抖,他也是緊握手腕讓其鎮定,咬牙堅持,因為他感覺到,後麵還有更厲害的鬼怪。


    俗話說得好,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薑雲逸自是不能畏。


    他雖然境界低微,靈氣十不存三,但配合兩種體係,足以越境抗衡鬼怪。


    哐啷!哐啷!


    在弱小的鬼魂殺盡之後,廟外傳來鐵鏈碰撞的聲音。


    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清晰。


    回響在荒山野嶺,像是有什麽東西在逐漸浮現。


    “真是沒完沒了。”薑雲逸低語。


    月光被繁葉遮蔽,顯得更加晦暗不明,它拖曳著長長的鎖鏈,戾氣無比凝重。


    吱呀!


    鐵鏈聲刺耳。


    那是一頭強悍的厲鬼,身軀龐大,渾身漆黑通透,身上纏著數十條鎖鏈,氣息濃厚具備開靈境巔峰。


    而且還是登峰造極境的水平!


    薑雲逸如離弦之箭,毫不猶豫的殺出,他的目標直取厲鬼,想趁著厲鬼尚未徹底蘇醒,速戰速決,解決問題。


    厲鬼察覺危險,立刻做出反應。


    他揮舞束縛自己的鎖鏈掃向薑雲逸。


    砰!


    兩者相碰,發出悶哼。


    在天地昏暗的世界裏,薑雲逸施展的劍指與肉身之力,陸凝霜通通看在眼裏,目光平靜如水。


    不知過了多久。


    薑雲逸殺得渾身汗津津,體內靈氣消耗殆盡,而那一頭強悍的厲鬼已身形變得虛幻了許多,隨後消亡。


    這一場交鋒薑雲逸贏得很輕鬆,境界上的不足並沒有給他帶來太大的麻煩,畢竟他生前就是化神境,懂得各類劍招,倒是體修上的法訣差了點。


    這也是薑雲逸能摧枯拉朽的原因,喘著粗氣轉頭,陸凝霜也注視著他,從眼神裏薑雲逸讀懂是讓自己過來。


    薑雲逸沒有按她意思,而是在廟門口等了足有半個時辰,風平浪靜讓他疑惑皺眉,不確定的邁出虛弱腳步朝陸凝霜走去。


    快走近陸凝霜時,他稍微踉蹌幾步,差點摔倒,幸虧被陸凝霜眼疾手快的抱住。


    重新靠在柱子前,陸凝霜輕道:“夫君,你累了。”


    “要不是我境界低,肯定不會像現在這般虛弱。”


    “嗯,夫君厲害,休息吧。”


    薑雲逸現在整個人都趴在她身上,陸凝霜也不嫌棄的摟住他,有種被寵溺的感覺。


    然而薑雲逸湊近她耳畔,略帶不滿道:“陸凝霜,能不能給我換個姿勢。”


    “不能。”


    陸凝霜利落拒絕,就是抱著。


    薑雲逸又累又困,索性靠在陸凝霜懷中,閉上雙眼休息起來。


    除了陸凝霜外,破廟內的所有人都不再有餘力反抗。


    好久.......


    那具破碎佛像的雙瞳,流淌著鮮紅的血淚,周圍的環境不管是屋頂、還是地上,亦或者是牆壁之上,血跡斑斑。


    幻境出世,那是真正的香火鬼。


    身形如煙一般的靈體。


    香火鬼很謹慎,直到剩下最弱的人後才敢靠近,畢竟在它眼裏,陸凝霜的人氣很微弱,若有若無應該不會威脅到它。


    薑雲逸也是察覺到香火鬼這一點,所以刻意等了半個時辰,沒想到它居然能謹慎到這種地步。


    香火鬼先是嚐了一下那幾名商客的魂魄,他們身體瑟瑟發抖著,眉頭緊鎖,似乎在夢裏寒氣逼人。


    不過最吸引鬼的,無疑是薑雲逸的劍意,在夜晚偏陰柔的青竹劍意在香火鬼眼裏十分誘人,好似一道豐盛的大餐。


    然而事實很殘酷。


    它終究僅能看到陸凝霜的表麵,誰讓陸凝霜本身就是修煉冰係法訣,人氣微弱並非什麽難事。


    此刻,陸凝霜神情平靜,甚至連看都不願意看香火鬼一眼,讓它逐漸察覺到不對勁,有幾分慌亂之情。


    想逃跑,可惜為時已晚。


    廟宇內的溫度驟然下降,空氣似乎凝固了,恐懼籠罩著香火鬼,寒冷的冰沿著地麵蔓延,最終將它凍結在一起。


    嘭!


    幻境瞬間破碎。


    香火鬼崩潰,化作無數光點消失,而本該一同散去的魂魄也是觸及幾名商客身上,鑽入體內回魂。


    陸凝霜依舊靠在原位上,眼中沒有絲毫波瀾,輕柔的拍打薑雲逸的背,笨拙的安撫著:“好夢,夫君。”


    .......


    次日醒來。


    一行中年商客趕忙收拾自己的行李,放在馬騾身上,手還在抖著,難以想象他們夜晚承受多大的壓力。


    至於那位被雇傭的龔散修,則是遠遠對著守夜的陸凝霜,以及靠在她肩上酣眠的薑雲逸,默默地抱拳一禮。


    他沒有開口,生怕擾到薑雲逸。


    對此陸凝霜沒有理會,隻是靜靜的靠在那裏,時不時低眸打量薑雲逸是否睡得踏實,見他沒有動彈的跡象,這才放下心來,繼續沉寂在一個人的世界裏。


    龔散修不敢多留,走出破廟。


    “走吧。”


    他一聲落下,一行人連忙拉住馬騾韁繩快速離開,生怕慢了一步就被凍僵,那他們的性命恐怕也會丟在這裏。


    直至走出稍遠的距離,才敢出聲。


    “真的是凍死我了,要不是有那位仙長送來柴火,我都覺得自己會凍僵。”


    “說起來一切還是因為仙長的那位....”有人還以為是陸凝霜的寒意所為。


    “慎言,若非前輩替我們守夜,昨夜怕是得栽在這裏。”龔散修道。


    “龔仙長何出此言?”


    龔散修答:“清晨陽氣充沛,我才發現此地陰氣比我想象的要重,周圍四麵樹蔭遮蔽,又加上那破廟內有著裂痕的佛門石像,怕是原先鎮壓的妖邪之物脫困。”


    龔散修回頭看了一眼陰處破廟。


    即便在白天,陽光也被層層疊疊的樹葉遮擋,將破廟與世隔絕,昏暗的光線連周圍都顯得模糊不清,他喃喃開口:“昨夜,難道你們就沒聽到什麽動靜?”


    經龔散修這麽提醒,眾人紛紛皺眉。


    昨天夜裏太冷,導致深眠太沉,伴隨著風聲,隱隱約約之中確定聽到動靜,但是具體的聲音卻沒聽清楚。


    他們回憶昨夜經曆,就莫名覺得胸口沉悶不已,同時心裏像是缺失什麽東西。


    當走出密林,來到陽光底下一切都恢複如常。


    一行中年商客繼續趕路。


    直至來到遠處的一家逆旅,店家聽聞他們行腳商客居然獨闖荒山,暫歇山中破廟而來,當即大驚失色。


    就連周圍客人聽了,都是嚇得臉色煞白,紛紛起身退後。


    隻聽店家突然開口問道:


    “你們,是人是鬼?!”


    龔散修感到奇怪,卻還是如實回答:“我們自然是人。”


    店家仍有顧及:“千真萬確?”


    這時,倒是有位散修上前辨別生死氣息,確認無誤後,店家才解釋那座山裏的破廟,乃是當地出名的鬼廟。


    鬼魂常年躲藏於鬼廟附近,一旦有人進去,便會引起鬼廟的共鳴,晚上之時就會現身從而吸納魂魄壯大己身。


    曾經也有仙家弟子試圖鎮壓鬼廟,卻無濟於事,反而被吸走仙氣,丟掉性命,如今已有三家弟子喪命。


    如今見到龔散修眾人安然無恙的走出,他們如何不懼,尤其是店家,方才身形搖晃,差點就跌坐在地上。


    龔散修幾人互相對視,他們知曉那山鬧鬼,但沒想到那座破廟竟然就是老巢!


    回想起出破廟後的感受,此刻仍是心有餘悸,而念起破廟裏的陸凝霜和薑雲逸,一時間也是不禁咽了咽喉嚨,有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有震撼。


    .........


    與此同時,破廟處。


    不知是不是陸凝霜的緣故,周圍遮掩的樹葉已經消散,陽光灑入破廟,使得整座破廟亮堂起來,陰森之意減輕許多。


    薑雲逸昂首挺胸的走著,稍作傲嬌,斜視對陸凝霜笑道:“陸凝霜,都說了我不用保護,一個人也能把那群鬼魂幹翻.....嗯,是滅掉。”


    雖然他感覺漏了一隻,但想無礙,畢竟那麽慫,實力不會太強。


    “那這一路上,我就靠夫君保護。”陸凝霜跟在他身側,淡然處之。


    “沒......”


    薑雲逸正要答應,卻又頓了頓:“不對,你一個聖主還需要我保護?我是想告訴你,我一個人沒問題。”


    “夫君。”


    “嗯?”


    薑雲逸扭頭看她,卻被陸凝霜單手捏住臉,下一句話語如刀般在他心上劃過。


    “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


    她,好似知曉自己死後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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