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陳充府邸裏。


    後院涼亭下,陳充坐在那裏,仰望著圍牆之外。


    “怎麽?還抱著希望的?”一道聲音透著清冷,正是不遠處坐在那裏目不轉睛盯著陳充的陳木道,他的雙腿上擺著一把軍刀。


    “陳木,你覺得陳家在我手裏,如何?”陳充突然一歎。


    “看似花團錦簇,實則曇花一現。”


    “我不覺得,更好了。”


    陳木冷聲道。


    “那之前的陳家,就很好?”


    “百年陳家,廣平縣第一家族,結果呢?”


    “還不是在我這個落魄陳氏子弟的手裏,分崩瓦解,若不是我當初顧忌著官聲想再進一步,你覺得僅憑蔡遠禮和霍山兩人,能攔得住我殺你們父子嗎?”


    “嗬,明裏他們或許能攔著。”


    “暗裏呢?”


    陳充嗬嗬一笑,嘴角透著一絲惋惜,也掛著一抹不屑,是對蔡遠禮和霍山的不屑,也是對身邊這個按輩分是子侄的陳木的不屑。


    “談之前,你覺得有意義嗎?”


    “成王敗寇罷了。”


    “若是我陳家之前但凡心狠一些,你陳充焉有今日的成就?”


    陳木漠然道。


    “不錯,談之前確實沒有什麽意義了。”


    “那談未來?”


    “你覺得,你們就一定贏了?”


    陳充忽然轉過身,看向陳木,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容。


    “你剛剛在前院,是裝的?”陳木驟然一握刀柄,眸光中殺意驟然乍射。


    “你甘心殺了我?”


    “到時候陳家的家業,能落到你手裏多少?”


    “想要那些店鋪嗎?”


    “實話告訴你,那些店鋪我早就轉讓出去了,你們拿不到的,因為握著那些店鋪的人,是你們得罪不起的。”


    陳充冷笑道,裝?談不上裝,是心裏真的很痛,但痛又如何,隻要還有機會,那就一切能夠從頭再來。


    他才四十多歲,再幹二十年,又如何。


    “剛剛口口聲聲陳家。”


    “你就這麽對待陳家的?”


    陳木冷冷的看向陳充,殺他,確實不甘心,但家業落到其他人手裏,說不難受那是假的。


    “我若死了。”


    “我還理會陳家,屬於誰,有意義嗎?”


    “我若不死,自然有辦法拿回來。”


    陳充傲然道。


    “你成功讓我再次動了殺心。”


    “放心,我現在不殺你。”


    “但是……我能讓你一生追求止步於此。”


    陳木話音方落,腳下一點來到陳充跟前,手中長刀陡然間揮去,一道弧度落下,徑直落在了對方腰間胯下的位置。


    滋


    一道血紅,濺飛出去。


    伴隨著一道慘痛聲。


    陳充兩眼圓瞪,他料定了陳木不敢殺了自己,但這個混蛋竟然廢了自己,大勝官場不要身有殘缺的人啊。


    混蛋,混蛋家夥啊。


    “我能查到你的勢力。”


    “你覺得,我會放過追查你的子嗣?”


    “青州府城南城區洋江路,明光巷第三戶那兩個孩子,一個九歲,一個十五歲。”


    “華亭縣廟市區域晨光路,胡同巷第六戶的一對姐弟,姐姐十一歲了,弟弟七歲。”


    “還有這院子裏的三個崽子。”


    陳木冷聲說完,轉身就朝著外麵走了過去。


    很快就聽到外麵響起的慘叫聲,以及婦人的驚呼聲。


    不大一會,陳木再次折返回來,拎著一個六歲的男孩。


    “另外兩個已經死了。”


    “還有這一個。”


    “至於青州府城和華亭縣那邊的四個崽子,你放心,我會親自去一趟的。”


    陳木一手揚起那個小男孩,冷冷望向陳充。


    “陳木你個狗雜種。”


    “我恨。”


    “我當初就不該婦人之仁,留下你們父子。”


    陳充怒罵道,滿臉青筋直冒,汗水嘩嘩嘩的往下落,不知道是根子被斬斷的吃疼,還是即將斷子絕孫的絕望。


    “你犯的錯,我不會再犯。”


    “那些店鋪給了誰,說吧。”


    陳木冷聲道,揚了揚手裏嚇的哭鬧不止的小男孩,直直的看向陳充。


    “廟市區域八家店鋪,轉讓給了蔡遠禮的侄兒。”


    “南城區域的十二家店鋪,轉給了戚遠泰。”


    “西城區的十六家店鋪,轉給了宏博糧鋪的錢德榮。”


    “東城區的九家店鋪,轉給了三大菜市的何東。”


    “北城區的十五家店鋪,轉給了青州府府主的小兒子。”


    “你有本事,就去取吧。”


    “我說的是不是實話,這種事想查,很容易查到。”


    陳充咬牙一字一句道。


    “你會如此好心,放棄這麽多利潤?”


    “我知道你屢次操縱山匪洗劫城內商戶,你靠這個方法獲利,遠不如自己經營來的安全吧?”


    “說,你這麽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陳木沉聲道。


    “我說了,你放過我的子嗣。”陳充沉聲道。


    “我答應你。”陳木點了點頭。


    “依你父親的名義起誓。”


    “你和你身邊的人,都不能動我的子嗣,否則就讓你父親陳大年死後難以瞑目,永陷沉淪。”


    陳充惡狠狠道。


    “你找死。”陳木臉色一變。


    “若是不能保證我那些子嗣的安危。”


    “你覺得,我還怕你的威脅?”


    “早死晚死,有區別嗎?”


    陳充沉聲道。


    “好。”


    “我立誓,我陳木保證我和我身邊的人,都不會對……,若違背誓言,我父陳大年死後難以瞑目,永陷沉淪。”


    陳木沉聲道。


    “一筆買斷。”


    “按時山匪劫掠,獲取分利。”


    “這是多方的默許,而非你認為的我操縱山匪肆無忌憚的劫掠。”


    陳充強忍著疼,一字一句道。


    “他們是主動配合山匪的劫掠?”陳木臉色一變。


    “不錯,我現在說了,你敢抓嗎?”


    “怎麽樣?”


    “陳家在我手裏如何?”


    “我無需任何店鋪,按時他們送上銀子,還不敢不給!”


    “契約算什麽,白紙黑字的文書又算什麽,陳家在你們手裏的時候,什麽都是合法,還不是被瓜分殆盡。”


    “在權勢麵前,合法不合法,都不重要。”


    “隻要我手裏握著山匪,他們就決然不敢和我掀桌子。”


    “官商匪早就綁定一體,這就是廣平縣的現狀。”


    “我和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是我在你們陳家之後,特意打造的經營之道。”


    “是不是很厲害?”


    “你們想剿匪?嗬嗬,那就好好剿匪吧,真正的山匪,不是城外那些粗鄙不通教化的窮鬼,而是這些高高在上的達官顯貴。”


    “哈哈。”


    “我倒是要看看,你們敢不敢真的剿下去?”


    陳充哈哈大笑,臉色泛白,越笑聲音越小,最後還是克製不住流血過多,嘭的一聲,摔倒了下去。


    臨昏迷之前,指了指陳木手裏的孩子。


    “不要……失信。”


    陳木臉色難看,拎著那小男孩走出了後院,來到前院旁的一個院子時把孩子放了下來,就看到另外兩個孩子並沒有死。


    剛剛的慘叫,不過是打了兩下。


    “不死,才能一次次的威脅。”


    “不過陳充說的事,有點麻煩了。”


    陳木心裏一沉,然後派人去喊醫師,稍後他則親自出了陳府,急忙去向許元勝稟告陳充交代的一切。


    此刻城樓處。


    “這些都是陳充所言。”


    “不過我覺得,應該是真的。”


    “那個家夥,確實能幹得出來。”


    陳木沉聲道,他原本打算把陳家的店鋪捐獻給許元勝,現在看來麻煩了,但還是主動坦誠了。


    “那個瘋子,是要把廣平縣拖入絕境。”一旁的霍山聽完之後,先是心底一涼,後是臉色陰晴不定。


    “比我想的還要瘋狂?”許元勝眉頭一挑,他料定了陳充會把當年陳家的店鋪,和幾方勢力一起經營,進行綁定。


    但之後山匪劫掠,隻是陳充想要多賺一筆,這件事是錯估了。


    現實是。


    這家夥直接脫手了店鋪,然後依山匪劫掠這種看似粗魯的方式,獲取分利。


    並取得多方默許。


    對於陳充而言,山匪,隻要一次默契下的得手,就能把各方勢力完全綁死,意味著大家都和山匪有牽涉。


    而且這個方法,才是最穩當的。


    畢竟不管是契約文書,還是各方擔保,在權利麵前終究不牢靠。


    而對於各方勢力而言,得到店鋪的房契,從律法上而言,這些店鋪就屬於他們的了。


    也是好事。


    至於分利,用什麽方法不重要,反正都是要分出去的,最關鍵那些店鋪,尋常時候是花銀子也很難買到。


    利潤足夠大,哪怕普通人也敢鋌而走險,更何況和陳充交易的人,背後都有勢力,膽子自然也大。


    而山匪?


    在兵部司沒有擴充兵力之前,山匪就是這青州府當之無愧的另外一個巨頭,還是那種人人厭惡,卻又剿不滅的存在。


    這樣的一支力量握在手裏,陳充自然也不怕對方翻臉無情。


    這陳充,似我啊?


    許元勝摸了摸下巴,自己何嚐不是握著一股兵力,陳充綁定的是達官顯貴,自己捆綁的是勞苦底層。


    還是自己的牢靠。


    後世反複驗證過的,才靠譜。


    畢竟現在的陳充,已經失敗了。


    但不得不說,若非剿匪,陳充絕對活的很滋潤。


    簡直是陳阿吉的高配。


    都是出自山匪一路。


    “遠勝,那現在麻煩可大了。”


    “這樣的話,幾乎全城說得上名的商戶,都和陳充站一起了。”


    霍山臉上掛著擔心。


    “這個事說麻煩也是麻煩,但說不麻煩,其實也不算什麽大事。”


    “就看怎麽取舍了。”


    許元勝說道。


    霍山和一旁的陳木,都是看向許元勝。


    “先把所有和山匪有關的商鋪,全部查抄。”


    “等對方來談。”


    “我們和陳充不一樣,房契還是要拿到手的,不然就容易髒了手。”


    “至於損失的利益,就從其它方麵找補回來。”


    許元勝說道,涉及這麽多店鋪,不可能全部還回去,但房契在其他方手裏,就要談了。


    大家背後站的都有人。


    在廣平縣城內,他才是最大的。


    現在對方和陳充牽涉的把柄握在自己手裏,他也不怕對方來硬的。


    那就別怪自己,不講大局了。


    “該死,這些人明明不幹淨。”


    “到最後還要把吃到嘴裏的,吐出來一部分。”


    霍山苦笑道。


    “平穩過渡,大家才有肉吃。”


    “隻能說陳充這一招,確實了得。”


    “我們若是按照他的路子走,和背後的五方勢力拚個魚死網破。”


    “那就真的成全了陳充。”


    “霍大人,你就不怕自己出城剿匪時,家裏出點什麽事?”


    “這城內看似是守備軍掌控大局,但背後還有多方勢力的觸手。”


    “先把能吃的肉吃到嘴裏,站穩了跟腳,才有機會圖謀。”


    “放心,我們不會虧的。”


    許元勝嗬嗬一笑。


    “算了,你來做主吧。”霍山苦笑著點了點頭,若沒有許元勝的守備軍,這廣平縣水深的他一個縣尉,也隻能喝個湯。


    “我先去看守陳衝。”陳木拱了拱手,就先走了。


    他雖然心裏有些不甘,畢竟那些都是原陳家的店鋪。


    但陳木心底清楚,有時候要有取舍,當年的陳家若是主動割讓大部分利益,也不會家破人亡。


    他現在最在乎的就是陳充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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