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春玲抬頭看了侯姑姑一眼,笑了笑,並不搭腔,然後又低頭繡她的帕子去了。


    侯姑姑這人也是個直腸子,但凡能有個心眼的,任憑侯媽說什麽,最多也就是對侯春玲這個人的印象會變得很壞,想讓他們也像侯姑姑這樣氣吼吼地找上門來質問侯春玲,那是斷斷不可能的。


    這時候侯春玲就是不搭理她,就是不說話,侯姑姑也是無可奈何的,便又坐在那裏說了一些你媽媽也不容易啊之類的話,竟把侯媽說得十分可憐。


    “來,吃個板栗。”侯春玲繡了一會兒,抬起頭來動動脖子,又抓了一個板栗遞給侯姑姑帶來的小娃娃。


    那小子看了看侯春玲,然後挨著侯姑姑“一一啊啊”起來,侯姑姑就哄他:“怎麽了,想回去了,現在還早呢,你爺爺也還沒有回家,我們再坐一會兒。”


    “嗯……”那娃娃又是一陣扭捏。


    “是不是想吃板栗了?想吃你就說啊,這孩子。”侯姑姑說著,拿了兩個板栗剝給她孫子吃了,那孩子這才消停了。


    “春玲啊,姑姑我不會說話,家裏頭孩子多了,長了這個短了那個都是難免的,彭惠萍不也天天說我偏心。”侯姑姑語重心長地說道。


    “她跟你吵架了?”侯春玲問她。


    “哪裏,我們惠萍乖得很,我們惠萍從小就乖,就聽話。”侯姑姑大聲說道。


    “哦。”侯春玲笑了笑,又低下頭去繼續繡花:“我可也乖得很,我媽可對你說過這個話?”


    侯姑姑噎了噎,說道:“她也說你乖呢。”


    “我自己老娘我會不知道?”侯春玲聽出來她這話說得違心,她實在也有些不耐煩侯姑姑的長篇大論了,於是就扯開了話題,問道:“惠萍現在過得怎麽樣?”


    “我們惠萍現在命苦啊,日子過得不好,不像你,掙了大錢了,房子也蓋起來了。”侯姑姑這時候又開始陰陽怪氣起來了。


    侯春玲聽了,大概就明白侯姑姑對她的成見這麽深,恐怕也不止是侯媽的緣故,跟彭惠萍這個人多少也有點關係。


    說到彭惠萍,侯春玲從前跟她的關係是很不錯的,因為是表姐妹,又是同年級,往來也比較多。


    從前侯春玲跟侯媽之間的間隙還沒那麽深的時候,侯媽就對她說過:惠萍那人心眼多著呢,什麽都要跟你比一比,你也別那麽傻了,還跟她掏心掏肺。


    那時候的侯春玲對侯媽的話並沒有上心,她知道彭惠萍這人好強,但卻並不覺得好強一點有什麽不好的。


    直到後來出了社會,她才漸漸品出味來了,好強確實沒什麽不好,但她要是不往前麵看,就隻盯著自己的表姐妹比高低,那就很成問題了。


    侯春玲混得不好的好時候,她跟侯春玲比,從她身上找成就感,也把侯春玲看低。侯春玲混得好的時候,她就在侯春玲身上找不到成就感了,那些陰暗的負麵情緒就要開始冒頭,根本別提什麽真心為侯春玲感到高興之類的話。


    這樣的姐妹,待自己又能有幾分真心?侯春玲看明白之後,就覺得沒意思得很,這些年和彭惠萍之間的聯係漸漸就少了,現在已經基本上沒有往來。


    現在侯姑姑跑到她這裏來,一下子說她有出息了,賺錢蓋房子了,一下又說彭惠萍過得苦,不知道這是侯姑姑自己的心思,為女兒感到不甘,還是彭惠萍對自己的母親說了些什麽。


    之後侯姑姑又長篇大論了一番,都是一些勸侯春玲要體諒父母,對過去的事情不要耿耿於懷之類的話。


    言語間,自然是充滿了對侯春玲這個人的否定,在她現在的印象裏,侯春玲大概就是不懂事不孝順,對過去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斤斤計較,賺了錢有點能力了就洋洋得意不念舊情,總之很不像話。


    說著說著,把侯春玲的火氣也給說出來了,但是她實在不想隔著這個糊塗人和侯媽打擂台,幹脆就不再吭聲,由著她一個人在那裏說到過癮。


    這樣的事情也不是頭一回了,侯春玲今天要是把侯姑姑打出去,肯定就坐實了她很壞很不像話的說法。


    而且從小到大,侯春玲也沒少到侯姑姑家裏玩,那時候侯姑姑對她還是很不錯的,侯姑父那人也是個好性子,別的都不說,就衝著這些往事,侯春玲總要給侯姑姑留幾分麵子。


    “你做的這個是什麽?我看你一直繡一直繡。”侯姑姑說著說著,也對侯春玲一副油鹽不進、隻管自己低頭繡花的態度生出不滿來了。


    “趕活兒呢,人家那邊要得緊,我這幾天晚上都要繡到十一二點。”侯春玲隨口扯了個謊。


    對於欺騙侯姑姑,她並沒有多少心理壓力,她既然不長心眼,聽風就是雨,反正被侯媽騙也是騙,被自己騙也是騙,隨口騙騙又有什麽關係?


    “你是給人繡花吧,這繡一個能有多少錢?”侯姑姑聽侯春玲說是在趕工,果然就沒有剛剛那麽不滿了。


    “這樣的帕子,繡一個三十塊。”侯春玲說道。


    “那你一天能修幾個?”侯姑姑像是有些動心的樣子。


    “我最近剛開始做,還沒怎麽上手,晚上加加班,一天能繡兩個,聽說他們那邊做得熟練的,不用加班都能繡三四個。”侯春玲說。


    “你怎麽知道做這個呢?看這花繡得,還真不錯。”侯姑姑把板凳挪了挪,湊過來說道。


    “一個朋友介紹給我的,也不難,多練練就上手了。”侯春玲現在就隻盯著一個花樣繡,總共也就三種針法,繡了這麽多,再笨也該上手了,何況她還不笨。


    “光是給你們的手工費就要三十,那這一條手帕得賣多少錢啊?”侯姑姑伸手摸了摸繡繃外麵的布料,又道:“這布料真好。”


    “牌子貨,都是賣給有錢人的,一條手帕隨隨便便都上百。”侯春玲說道。


    “唉,你現在是出息了,也認識了有本事的朋友。”侯姑姑又說起了這個話。


    “你要不要做做看?”侯春玲衝她抬了抬手裏的繡繃。


    “我做不來,我做不來,從小就手笨,這兩年歲數大了,眼睛也不好。”侯姑姑說完,頓了頓,又道:“我們家惠萍不知道能不能做得來。”


    “那你問問她嘛,改天我讓他們多給我發幾個過來,分一些給惠萍做。”侯春玲說道。


    “我今天晚上給她打個電話看看,她現在也不容易啊,子耀上幼兒園一個學期都要好幾千,偉華那點子工資都不夠交學費交房貸的,他們那邊工作不好找,工資特別低……”說起彭惠萍,侯姑姑那是一片的慈母心腸。


    “那你跟她說說,看她做不做,工錢還可以,就是要求高了點。剛開始的時候手生,做出來的東西沒達到那邊的標準,可能就拿不到工錢,我第一回做了十個,也才通過了一個而已。”


    彭惠萍嫁到北方一個三線城市,她要是肯做這個手工的話,倒也可以,到時候侯春玲就用人民幣給她付工錢,轉手到星網上去賺星際幣。


    “那你現在呢?”侯姑姑連忙問。


    “現在好多了,十個裏麵最多就一兩個有問題的,有時候能全過。”侯春玲說道。


    “那就好,偶爾有一兩個不能通過,那也是難免的。”侯姑姑聽侯春玲這麽說,就又有些放心了,要不然看著工錢雖然高,可總是不通過的話,那不就是總要做白工。


    “不過她真要做的話,有一點你要記得說,這個帕子不管做得好不好,對方都是要回收的,他們做品牌的,寧願把瑕疵品燒了,也不讓流入市場的。”侯春玲又說。


    “那多可惜啊。”侯姑姑馬上說道。


    “是可惜了,不過人家公司就這麽規定,管得還特別嚴,到時候要是查出來我們這邊少了數量,以後可能就不往我們這邊派活了。”侯春玲不想讓自己從星網上領回來的材料外流,所以才這麽說的。


    “你放心吧,我們家惠萍最是細心了,肯定不會少了數量的。”侯姑姑打包票道。


    “那你先問問她做不做,也是個辛苦活。”侯春玲說道。


    “我看挺好的,她要是能做得來這個,也不用出去找工作了,還能在家裏做做家務帶帶小孩。”侯姑姑挺看好的。


    又坐了一會兒,侯姑姑看時間不早了,這才起身要走,侯春玲送她下樓的時候就說了:


    “姑,侯春輝的婚禮我是沒去,紅包也沒到,你讓我媽也別折騰了,這個紅包錢我是肯定不會掏的。”


    侯姑姑顯然沒想到她突然會說這個,自己剛剛說了半天她都沒接茬,這時候就有些接不上話,等出了門,才對侯春玲說道:“姑姑今天過來說這些,那也是為了你們好,一家人,哪有什麽過不去的事情。”


    “我知道你是好心,不過我家裏的事情你們不知道,我也不喜歡在外麵說。姑,以後咱就不說這個事了,好來好往的就好。”言外之意,再說這個事,肯定就要傷感情了。


    “姑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侯姑姑又說。


    侯春玲連連應承說自己知道,然後又送她出門,這時候侯外婆從隔壁屋子出來,留侯姑姑吃飯,侯姑姑推辭了,說侯姑父一會兒該回家了,她得回去做飯,這才走了。


    “她還真敢說。”等侯姑姑走遠了,侯外婆這才哼哼道。


    剛剛她站在樓下院子裏聽了一會兒,因為侯姑姑說話聲音大,樓上那平台又是露天的,也沒個遮擋,侯外婆站在下麵,可不就聽了個清楚。


    侯春玲聽了苦笑,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


    侯姑姑多半是被戴了高帽,又聽多了貶低侯春玲的話,自我感覺良好,自覺很占理,又把侯春玲看輕,認定她不懂事不像話,自然就很不客氣很敢說了。


    而侯春玲今天這麽做,也不無拉攏的意思,侯媽會來事,侯春玲也不是傻傻的隻知道把人往外推,讓自己站在所有人的對立麵。


    等以後彭惠萍經侯春玲的手賺了錢,侯姑姑到時候再來她這裏,也就不可能再像今天這樣,想說她什麽就說她什麽了,他們要是還能記侯春玲一點好,那自然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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