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幾天時間裏,侯春玲都一門心思想著要怎麽跟那些外星人搞競爭。


    就像當初賣烤紅薯一樣,她不打算給任何人讓道,竟然大家都賣差不多的東西,那就競爭吧。


    薑家兩兄妹挺好的,醃泡菜的手藝不錯,幹活也勤快,最難得的,托這兩兄妹的福,侯春玲已經接連吃了好幾天的現成飯。


    但這兩個孩子的歲數到底還是太小了,正應該是要讀書的年紀,反正就目前看來,他們在星網上那家小店也消耗不了多少泡菜,幹脆讓他倆到學校去讀書,課餘時間稍微幫她做一點泡菜也就夠用了。


    ~


    這一天傍晚,侯春玲吃過晚飯,送走薑家兄妹以後,拿著個鏟子去打掃雞圈,雞圈裏麵那些稻草要經常換,要不然細菌滋生,就容易發雞瘟。


    隨著天氣轉暖,蟲子們會越來越多,她家這些雞很快就有新鮮雞食了,剛好去年秋天攢下的那些幹貨也已經消耗得差不多。


    “春玲啊。”侯外婆這時候過來了。


    “外婆你們吃過了?”侯春玲和她打招呼,這幾天她總在忙自己的事,也沒跟侯外公侯外婆他們好好說過幾句話。


    “早就吃過了。”侯外婆站在磚牆外麵看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說道:“你一個年輕女孩子總幹這些活怎麽行,你還是得找一個。”


    “不愛找。”侯春玲笑嘻嘻應了一句。這個話題她們之間都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了,每次都是那幾句,說不出什麽新意,觀念不同想法不同,有時候人和人之間就是沒有辦法溝通的。


    “聽人說,你在永青那邊開的那家店,生意挺好?”侯外婆突然這麽問道。


    “啊?”侯春玲抬頭看了她一眼,感覺有些怪怪的,說不上來哪裏不對。


    “春輝媳婦跟他離婚了,你知道吧?”侯外婆問她。


    “哦。”這事侯春玲也聽說了,拿材料到季敏芳那家幹洗店的時候聽人說的。


    侯春輝那媳婦,叫啥名兒侯春玲已經不記得了,總之在流產事件之後,她娘家那邊來了一大幫人,其中不乏年輕氣盛的青壯年男人,據說侯春輝還挨了幾下,另外還得賠錢賠禮,老老實實辦了離婚證,這事就這麽了了。


    當初他倆結婚的時候,婚宴禮金的錢不用說都是候爸候媽給出的,這回離婚花了多少錢,八成也是他們掏的,當然他們自己樂意侯春玲也管不著。她就是有點替侯春海心疼她那個紅包錢,不曉得侯春輝下回再結婚,她還得再給一回紅包不?


    “唉……他這兩年運途也不好。”侯外婆又歎氣道。


    “……”侯春玲笑了笑,沒說什麽,合著侯春輝那邊之所以會發生這一連串的事情,都是因為他運途不好給鬧的。


    “聽你媽說,他現在也在家裏沒事幹呢,春輝不也是學廚師的嗎,讓他在你那家店裏幫忙也合適。你們兄妹之間,要相互幫襯啊。”侯外婆勸道。


    “……”侯春玲依舊沒說什麽,事實上,她現在也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了。


    她和侯春輝之間,前前後後發生的那些事,侯外婆都是知道的,在這種情況下,她還對侯春玲說出了兄妹之間要相互幫襯這樣的話。


    侯春玲有時候覺得,這也許就是代溝,是觀念不同,在有些人的想法裏,尤其是老一輩人,他們認為家人之間就是要無條件包容,家人裏麵絕對不會有壞人,話一說起來:不都是一家人,怎麽樣怎麽樣。


    但她有時候又會想,也許這一切的說辭不過都是借口而已,人們之所以能說出這些話,不過就是因為,他們並不真正關心罷了,因為那些拳頭砸在侯春玲身上,卻並沒有疼進侯外婆心裏。


    在她還更年輕一些的時候,那時候的侯春玲,並不真的有勇氣麵對這些殘酷的事實,所以她總是自欺欺人,總是掙紮,總是受傷。


    畢竟,對於很多不幸的孩子來說,承認自己是個叛逆的壞孩子,總比承認自己的悲慘要來得容易得多,不是嗎?


    之後,無論侯外婆說什麽,侯春玲都沒再搭話。


    無論候媽在背後做過多少水磨工夫,無論別人怎麽說,侯春輝都跟她的牛雜店沒有任何關係。


    為了以防萬一,侯春玲當天晚上還給牛雜店經理王秀磊打了一個電話,話並沒有說得太直白,意思卻很明確,這家牛雜店的老板就她侯春玲一個人,其他人的臉色他們都不需要去看,假如將來有人去他們店裏狐假虎威的話。


    ~


    該做的事情都做了,不願意做的事情誰說都沒用,侯春玲以為這件事到這裏就差不多了,最多又被候媽在背後說上一堆壞話,然後又有這個誰那個誰的信以為真。


    然而,之後那些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了侯春玲的意料。


    ——候爸出車禍了。


    候爸候媽在通河鎮的一個橋頭上,開了一家小店,這家小店的收入就是他們一家的主要經濟來源。


    那一天候媽不在店裏,候爸一個人看店,然後有一輛貨車不知道怎麽的直往店麵裏麵衝,候爸傷得很嚴重。


    手術還算順利,但醫生說傷到了神經,可能會留下輕微殘疾,以後主要靠養。


    侯春玲前後去過醫院幾次,有時候是跟侯春海一起過去的,有時候是自己一個人過去的。後來她去的那幾次,候爸精神狀況還好,但是對於侯春玲,他也是淡淡的。


    侯春玲和候爸也並不親近,尤其是在上一次爭執中,候爸砸向侯小六的那一鋤頭,更是在她的心頭上抹下了一道濃重的陰影,說實話她是有些恐懼的。


    但無論如何,在她還年幼的那些年裏,是這個男人擔負起了養家的擔子。長大以後,她聽過看過無數的故事,關於那些沒有父母可以依靠的孩子們,他們的童年是怎樣的悲慘,很多孩子甚至沒有機會長到可以保護自己的時候。


    有些人也許會說,生了當然就要養,這是理所當然的責任。


    但是對於侯春玲來說,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麽事情是理所當然的。又或許在候爸候媽看來,這些也並非理所當然。


    她在星網上搜羅了不少據說能夠促進神經愈合和生長的食物,又讓侯小六找了不少資料打印出來,給候爸那邊送了過去,至於他們到底看沒看,那些東西候爸又吃了多少,侯春玲就不得而知了。


    ~


    在候爸車禍不久的某一個清晨,隔壁屋子裏傳來侯外婆的哭聲,侯春玲急急忙忙跑過去,看到侯外公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她的那些仙人果,讓這個老人在臨終這幾個月,有了不錯的精神頭,還能到處走走看看,但它們似乎並沒能幫侯外公延長他的壽命。


    侯外公的喪事辦得很熱鬧,侯春玲的舅舅舅媽姨媽姨夫都回來了,孫子外孫也很多,另外還有許多侯外婆那邊的親戚。


    侯外公這一邊的親戚,除了自家子孫之外,其他就很少。


    侯春玲以前也聽人說過,侯外公的父親是個浪蕩子,年輕的時候整天賭錢,家產都輸光了,老婆再嫁了,侯外公從小吃了很多苦,沒有地方睡的時候就睡在別人家的草垛上,餓肚子大概也是經常。


    這樣的侯外公,待他成年以後,又是帶著怎麽樣的心情經營自己的家庭。他在這個山腳下起了兩間屋子,距離屋子不遠的地方有小溪,屋子前麵有泉眼,他們在那裏砌了一口井……


    他大概比誰都渴望家庭的溫馨,但是家庭果然溫馨嗎?侯春玲的兩個姨媽嫁在旁邊鎮子上,一年到頭也不怎麽見回來,聽說早年也是經常回來的,這中間具體發生了一些什麽事,侯春玲並不很清楚。


    侯春玲的兩個舅舅之間並不和睦。另外,他們還有一個小女兒,也就是候媽,候媽一隻埋怨爹娘從前不讓她讀書,活到五十多歲,仍然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即使成年以後有無數的機會,她自己也曾報過掃盲班,隻是沒能堅持下去。


    侯外公整天笑眯眯的,對於家裏這些事,對於他的這些兒女,對於她們這些孫輩,他又是怎樣的看法,估計連侯外婆也是不那麽清楚的。


    如今他過世了,他所有的感受,都將和他的軀殼一起,埋進泥土裏。


    隻是他蓋過的房子還矗立在這裏,他種下的竹林就生長在屋側,看著這些東西,侯春玲隱約可以感覺到,這個老人當初決定在這個地方安家落戶,一磚一瓦蓋起兩間屋子的時候,心裏裝著的是怎樣的憧憬。


    侯春玲也曾有過那樣的憧憬,但她卻終究沒有走上那樣的道路,後來的她,隨著年齡的增長,也越來越清楚自己想要的和不想要的。


    她要走自己的路,就算孤獨,就算悲慘,那也是她自己選擇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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