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繼續著,陳銳隔段時間就會外出一趟,回來時都會給馮婧一筆錢,有多有少她都照單全收,經濟便稍稍寬裕起來,沒多久馮婧居然存到了一筆數字還算過得去的金額。


    深冬的時候氣溫已經很冷,馮婧直到這時才顯出些許女人的柔弱來,節省到誇張的女人意外的長時間開起了空調,走動中手上永遠抱著個熱水袋,雙眉間再未舒展過,時時展現出蕭瑟的模樣,她開始賴床,每天睡眼惺忪,陳銳後知後覺這人原來如此怕冷,怕冷到仿佛進入了冬眠的模式。


    她不再繼續擺攤,就連手工活也由陳銳收送,還絲毫不客氣的讓陳銳外出買菜,且一買就是好幾天的量。


    不過家務活倒是越幹越勤快,好像補救著什麽似的。


    將秀色可餐的紅燒肉放上桌,三菜一湯便上齊了,馮婧還巴巴的盛上兩碗飯放好,轉向陳銳。


    “吃飯了!”她說。


    陳銳放下手裏的針線,起身去廚房洗手,出來時腰上依舊係著圍裙也沒有要脫的意思,潛移默化中已經成了他特有的裝備,長手長腳的坐到馮婧對麵細嚼慢咽開動。


    這樣的搭配模式已經有幾天了,陳銳適應的很好,其中有新鮮感也有滿足感。


    不再擺攤後他們的時間都充裕起來,陳銳除去外出和衛維基碰麵外幾乎都在家操心一些生活上的瑣事,這是一種很奇妙的經曆。


    以前住的地方有傭人,生活步驟都是精雕細琢,奢華雅致的環境造就了他內在的尊貴優雅。


    那個地方還有他的父母,他們見麵的時間少,但一個月也總有那麽幾次,偶爾還坐一塊吃頓飯,表現的不熱絡,但也不至於太疏遠,他以為那是一個家,從出生到離開。


    但現在想想似乎當下的日子更接近一種家庭的模式,他和馮婧算搭檔,一種彼此依賴生活的搭檔,可又挺像那種很早之前的老夫妻模樣。


    家長裏短,細水流長,丈夫工作,妻子顧家,他們還常常討論明天該吃什麽菜色,天氣又會怎麽樣,水費電費該交了,這個月花銷是多少,攢了多少等等,這些問題是他從前不曾接觸和在意過的,現在因著這些雜事他突然覺得自己變得有人情味起來,生活本就是由這些現實促成的,他在抵抗命運的同時,因著馮婧也抱有著感恩。


    晚飯過後兩人一塊麵對麵坐著做手工,客廳開著空調,比較暖和,房間雖然也裝了,但一連開兩個太費電。


    這次拿回來的不是小花,是新花樣。


    蝴蝶結加小葉子,成品很好看,紅紅綠綠搭配的很是生動,但開頭還得自己摸索著來。


    馮婧拆了一個成品,細細看著上麵的針腳和布條上的折痕,嘴角微抿,神情專注,不停依樣畫葫蘆的做嚐試,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但還沒成功。


    空調的機械聲時不時響起,兩人的頭頂是盞自製的照明燈,銀白的光線可以讓他們在晚上很好的工作,除這一角外都是蒙蒙的昏暗,這是馮婧為了盡量省電想出來的方法,舍不得空調隻能舍照明。


    陳銳拿起剪刀哢嚓一聲,把順利完成的小葉子扔進塑料袋,綠色胖乎乎的一片,做的很是憨厚,可說比成品還好看上幾分。


    馮婧的動作一頓,目光朝葉子上一掃,輕輕蹙眉,又抬眼望向他。


    陳銳吸了下鼻子,拿起新的布條捋了捋,“要我教你嗎?”


    “不用。”她淡淡的說了聲,頭一低,又開始搗鼓起來,眉頭鎖的更緊。


    陳銳快速看了她一眼,放慢少許手上的動作。


    又是半小時後馮婧惱火的將拆開的成品往邊上一扔,麵色挫敗,嘴唇微微嘟著,仿佛被人搶了東西的小孩。


    陳銳停了動作,抬眼看她,馮婧無力道:“你教我!”


    陳銳有些想笑,極力忍不住了。


    身子一斜把縫到一半的葉子遞到他麵前,緩聲開口,循循善誘著,“看見這根線沒有?……對折……然後這邊有個角了,順著這條線折過去……”


    馮婧按著他說的方法磕磕絆絆動作著,可出來的樣子完全和他的不同,雙手捏著布條搭在膝蓋上,聲音低低的,“不對啊,我的怎麽這個樣子?”


    陳銳瞟了眼,伸手過去戳了戳其中的一個角,“這邊折過去太多了,線沒對齊。”


    馮婧便又重新改了一遍,模樣反而更離譜了。


    陳銳無語道:“扔著吧,重新拿一根縫,這個我來。”


    馮婧聽話的扔到一遍,新拿了一根,之後又陸續新拿了很多根,時間便就這麽過去了,可她還是沒學會。


    陳銳很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你以前那花怎麽學會的?這個不比花難呀!”


    “去那邊工廠看著學的。”她搓了搓臉,小聲道。


    “學了多久?”


    馮婧難堪的說:“一星期!”


    陳銳張了張嘴,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怎麽有人可以手笨到這個程度?而且還是個女人。


    另一邊馮婧也沒好到哪去,她不是感到一般的丟人,手工活居然還比不上一個男人,這種事說出去誰信?


    詭異的尷尬沉默中,陳銳正要收拾收拾東西準備明天再繼續,突然眼前一暗,空調那邊發出一聲輕響,然後什麽聲音都沒了。


    仿佛進去了另一個空間,連呼吸都能被吸收進去。


    他摸索著把手上的東西放到一邊,隨後因事發突然驚到時被針戳了一下的手指往褲子上摩擦了下,陳述現狀:“斷電了。”


    這晚正巧連月亮都沒有,穿過廚房窗戶望出去是一片潑墨般的黑,對麵樓層零星的燈火也消失了。


    他從口袋掏出手機,這是前段時間剛買的,最古老的那種手機,隻有最基礎的功能,現在主要用來聯係衛維基。


    把手機內置燈源打開,淺淺的散開些許光線,用處不大,但也比伸手不見五指的好。


    馮婧抱著膝蓋坐著,頭低低的看不出表情。


    “估計等會就來了。”陳銳安慰了她一句。


    馮婧沒啥反應,好一會才道:“可能是小區內部的保險絲斷了,很早之前也有過一次,那會斷了一夜。”


    她煩躁的抹了把臉,現在客廳還有空調製熱過的溫度,但維持不了多少時間,很快就會冷下去,到時怎麽辦?


    “說不定是哪接觸不良呢!”他往牆上一靠,將曲攏的雙腿伸展開,閑閑的交疊在一起。


    “但願吧!”


    很多東西說好聽點叫有信心,說難聽點叫自欺欺人,室內的溫度以可感的速度降了下去,而燈光依舊沒有複蘇的跡象。


    馮婧開始搓手,一下一下速度由慢到快,雙腳也慢慢的磨蹭起來,顯然已經感覺到冷了。


    而這還僅僅是開始,黑暗中的感官敏銳度是成倍存在的,這讓馮婧感受到的溫度更加低了幾分,她將身體蜷縮的更攏,看過去像隻暴露在外的繭蛹,微微蠕動著,帶著十足的自我保護意味。


    “你生來就這麽怕冷?”陳銳看了一會問道。


    “以前不覺得,現在更怕冷了。”她朝窗外看了眼,仿佛在等著外麵遞來光亮,隨後又垂下頭往手上嗬了口氣,“可能小時候就記得玩了顧不上冷,那會下雪我還跑外麵堆雪人來著。”


    “喜歡雪嗎?”


    “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反正我現在是不希望下雪的。”


    可不就是討厭了?難得也有嘴硬的時候。


    黑暗裏,陳銳微微含著笑,隨後傾身撈住馮婧的手,入手一片冰冷,就跟外出回來剛被西北風肆虐過似的。


    他捏了捏,驚訝道:“居然這麽冷?”


    知道她怕冷是一回事,但這麽短時間內,體表溫度就低成這樣還是讓他覺得意外。


    陳銳的火氣很好,在馮婧擔憂接下來該這麽保溫的時候,這人的手還是幹燥火熱的,像個暖手爐,明顯的溫差讓她一時舒服的沒反應過來,等人開了口才後知後覺的抽出手,幹幹的應了聲。


    “萬一電不來,你今晚怎麽過?”他問了個對馮婧來說很現實很殘酷的問題。


    沒空調,沒熱水袋,沒電熱毯,冷冰冰的被窩,獨屬南方沿海糟糕濕冷的空氣,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


    她輕輕用手摳著膝蓋,淡淡的說:“撐著。”


    不然她還能怎麽辦?


    馮婧的脆弱在某一刻可以轉換為她的堅強,而且她本身就是這麽一路被催熟著過來的。


    豆子般亮著的冷光沒有削弱的跡象,而手機電量已經不到一半,這樣下去他們很快會連這點微弱的光線都沒有。


    陳銳把手機放到一旁,起身摸黑往房間裏走。


    馮婧抬頭看他,陰暗裏對方的身影顯得格外高大。


    “你幹嘛?”


    “拿點東西。”


    他很快走進臥室,馮婧收回視線,更加用力的抱住膝蓋,臉上布滿隱忍的表情。


    沒多久身後又響起漸近的腳步聲,很快肩上落下一點重量,涼涼的包圍住整個身子。


    馮婧眼前出現一個柔軟的被角,被陳銳抓在手中扭曲著,確認蓋嚴實後他重新靠牆坐回對麵。


    撈起手機,“我關燈了。”


    隨後黑暗悄無聲息的降臨。


    說不準電什麽時候來,難保中間有個什麽事,電源確實很重要,馮婧討厭因黑暗而導致瞳孔無限放大的感覺,卻也沒有多的辦法。


    一點光線都沒有的黑暗,仿佛生命體瞬間消失似的,隻留了自己的清冷。


    長久的寂靜讓馮婧感到壓抑,她用手抓住自己僵冷到麻木的腳尖,一下一下輕輕捏著。


    很長時間後對麵發出細碎的聲響,然後是陳銳低低暗啞的聲線,“現在有沒有好點?”


    “嗯!”她望著陳銳的方向,“你自己呢?”


    “我蓋了毛毯。”


    馮婧把臉往被子裏拱了拱,聲音隔著棉被傳出來,“馬上快過年了,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這是她第一次詢問他的想法,陳銳懷疑她是在沒話找話。


    “你指哪方麵?”


    她拽著被子邊緣,緊緊攏著,“比如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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