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月籠紗。


    吸引候鬏注意力的,是一件稱之為“月籠紗”的翡翠玉雕件,題材是富貴有餘,一朵荷花下麵藏著一條錦鯉,這是極為常見的題材,但是雕刻的非常有風韻。按理說,若要突出魚戲蓮葉間的悠遊自得,就很容易失之靈氣,多少在刀鋒中帶出幾分頹喪。但是這個翡翠雕件,整條魚仿佛都活靈活現,仿佛隨時都要躍出蓮葉之間。


    可是在場的人,幾乎沒有人競拍。因為,這件雕件之所以被稱之為“月籠紗”,就是因為它沒有拋光。整件翡翠玉料都仿佛披上了一條銀紗,看不出它的種水,隻能依稀看見它的色澤。


    油青,藍水,晴水。這三種翡翠玉料隻有一線之隔,沒有拋光之前,實在很難鑒別。但是它們的價格卻是千差萬別。其中,以晴水翡翠為最佳,藍水次之。油青因為最為普遍,所以價格在所有翡翠之中都相對便宜。


    這種沒有被拋光的翡翠稱之為毛料,毛料和成品翡翠的價格簡直天差地別。


    最初的時候,其實候鬏也不看好這樣的一塊玉料。他前生怎麽說也浸淫玉雕界多年,許多慣用的把戲他還是知道的。這種故意不拋光,寧可按照毛料去賣的翡翠,多半是種水不被看好的。所以,所謂的賣毛料,說白了也就是一種半賭石。


    但是,當他仔細凝視屏幕中的翡翠的時候,他竟然恍恍惚惚的在這塊翡翠毛料周身有著淡淡的綠色光暈。候鬏隻是有一種朦朧之間的預感,覺得這樣的綠色,和晴水色的色澤很像。之前賭石的時候,之間詭異的涼意提醒了候鬏,這樣的憑空出現的光暈,也許也是在提醒著他什麽。


    這塊月籠紗的底價不高,巴掌大的花件才僅僅八千元。而且因為沒有人競價,所以這個價錢並沒有提升。思量片刻,候鬏按下了麵前的競拍按鈕。


    各個包間裏的眾人看見有人競拍,而且競拍的包間裏坐著的是侯家和李家的掌權人,雖然不知道到底是誰按的競拍按鈕,但是也不願和他們兩家爭執,所以也就沒有人跟著叫價,候鬏以毫無懸念的價格拿下了這件花件。


    候啟在候鬏身邊看著他競拍,不動聲色的挑了挑眉。端起手邊的咖啡抿了一口,掩去嘴角的一抹笑意。


    “小九兒喜歡這個?”候啟放下咖啡杯,單手支著下巴,伸出潔白的指尖輕輕戳了戳屏幕上的花件。


    “雕工很好。”候鬏無法對哥哥解釋自己看見的淡綠色光暈,何況這件事情尚不明了,他還需要去多做驗證。何況這件花件的雕工確實絕佳,候鬏自問都未必能做到這個程度。所以,候鬏隻能以此為理由,對候啟解釋他拍下這件花件的原因。


    未等候啟發話,李斯橫在一旁點了點頭,將另一旁寫著這件花件資料的電腦屏幕轉過來,指著上麵的寥寥數語說道“資料太少了,這裏麵恐怕有文章。”


    這個拍賣場裏的每一件拍賣品的價格都是不低,像是這種不過萬的東西,本來就很奇怪。而配備詳盡的資料,包括原石產地,解石人姓名,雕刻人姓名,雕刻完成的時間和日期,材料的品質,有無裂紋等等都應該有一個詳盡的介紹。


    這次拍賣會,侯家和李家是主要的供貨商,兩家的繼承人也都分別在這裏日夜跟進,李斯橫不相信,哪個員工敢因為拍賣品的價格低廉而有所懈怠。出現這樣奇怪的結果,隻能說,是有人故意為之。


    候啟瞥了一眼李斯橫,卻並沒有說話。包廂裏漸漸沉靜了下來。齊墨用手摩挲著自己的下巴,靜靜的盯著屏幕半響,忽然“噗”的一聲樂了出來。


    候啟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方才涼涼開口“有話說話,又不是充1氣1娃1娃,沒事兒你噗什麽噗。”


    齊墨又想“噗”出來,但是因為候啟方才的話而生生忍住,導致他的麵目表情被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形狀。抬手揉了揉臉。齊墨不正經的靠上候啟的肩膀,一個一米□□的漢子,佯裝小鳥依人的樣子,一臉嬌羞的靠在候啟的肩上,對他說道“成啊,小侯爺兒要是想,齊墨當你的充1氣1娃1娃也沒什麽不可以啊~”


    候啟用一根手指推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腦袋,“說,剛才笑什麽。”


    “嚶嚶嚶嚶,小侯爺兒真是無情……”齊墨不死心的還想靠上去,但是對上候啟那雙毫無感情的雙眼的時候,隻得訕訕坐回自己的座位,指著屏幕上的花件說道“雖然這件毛料是半賭,但是這麽好的揭陽工,會去雕刻一件磚頭料麽?小九兒這次肯定是穩賺不賠的。”


    大約是因為候鬏這個包間裏,坐的都是這次拍賣會的主要供貨商,所以拍賣行沒有走正常的程序,隻是拿著刷卡機,讓候鬏刷了一下卡,然後就以最快的時間將候鬏拍下的那塊月籠紗送了過來。


    方才齊墨耍賤的時候,候鬏已經出去刷了卡,齊墨話音剛落,那塊花件就被送到了他手上。手裏的盒子沉甸甸的,完全不像是一塊巴掌大的翡翠能有的重量。候鬏尚且有一絲猶疑,在一旁的服務生就彎腰對候鬏說道“先生,這是一個小型的密碼箱,密碼就在托盤的卡片上。”


    候鬏略一翻找,果然在托盤低下找到了那張寫著密碼的卡片。


    真很不尋常。在拍賣行,如果成交價太高的商品,的確是要附贈密碼箱的。但是這一件花件,怎麽看,都達不到“十分貴重”,若是拍賣行的人有意討好候家,那也未免太過了。


    正在候鬏驚詫的時候,服務生詢問似的看了候啟一眼,見候啟隻是讓他出去,並沒有讓他解釋的意思,便不再多做停留,躬身退出了他們的包間。


    李斯橫和齊墨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們的猜測果然不錯,候鬏拍下的這件花件毛貨,果然並不簡單。


    候啟卻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取過候鬏手裏的卡片掃了一眼,指尖在盒子上輕觸幾下,再用力一按,小盒子就彈了開來。候啟將打開的盒子推到候鬏麵前,對他示意到“左右東西已經到手了,仔細看看不就知道了。”


    候鬏小心的接過了候啟推過來的盒子。盒子裏是一塊白色的襯布,然後那件翡翠花件就擺在上麵。候鬏仔細端詳那件半成品的雕件,用手指描摹每一次刀鋒的轉折和延伸。越是描摹,就越是覺得熟悉。


    李斯橫在候鬏身後略微皺起了眉頭。自從他第一眼看見這個雕件,就有一種莫名的熟悉,如今仔細端詳,他才驚覺,這樣的熟悉,分明就是因為他曾經見過同樣的雕刻手法。雖然因為雕刻師的不同,雕刻的產物總有著各式各樣的不同之處。但是支撐起一個雕件主體的刀鋒卻不會變。


    這件雕件的刀鋒,和候鬏以前交給他的作品,分明是相似的。


    候鬏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不由拿起這件玉雕,透過光細細端詳。果然如他所料,在這件玉雕的蓮葉的下麵,淺淺勾勒出幾筆,連成一個“崢”字。就如同候鬏的每一件作品都會以線條勾勒出一個不明顯的鬏字一樣,凡是他們師門中人,都會在作品中勾勒出自己的名字。


    顯然,這件作品出自他們師門中人之手。但是,候鬏欣悅的神情還沒有在臉上綻開,就漸漸凝固了。


    按照師門中的規矩,凡是故去的玉雕師的作品,一概要用白布為襯。裝這個花件的襯底是白色的,那便說明,這個人,已經故去了。


    何況,老頭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對候鬏講過,他們師門之中除了他們師徒二人,還有什麽人。如今,他自己都是麵目全非,更是無力再去追究什麽師門往事了。候鬏不知道,就是他有心去探究,又該用什麽身份去探究呢?


    他是候鬏,可是,已經不再是小侯師傅了。


    鄭重的將這件玉雕放回密碼箱裏,候鬏輕輕的說“這件花件,就這麽放著吧,不拋光了。”這句話,仿佛是在對包廂內的三人說,又仿佛,是在對他自己說。


    候啟揉了揉候鬏的腦袋,笑道“|我們小九兒果然有眼光,這件花件啊,不拋光可是比拋光要值錢許多。”


    “名家遺作?”李斯橫最先反應過來。果然拍賣會不會賣尋常的物件。如果是名家的遺作的話,那麽這塊花件就不是不拋光,而是不能拋光。一旦拋光了,就隻能按照尋常的花件價格,可是若不拋光,其紀念價值就遠遠超過商業價值。


    候啟點了點頭。淡淡吐出一個名字。“沈崢嶸。”


    “是他?”齊墨往前湊了幾步“如果我沒記錯,沈崢嶸是鑲嵌大師啊?怎麽做上花件了?”


    候啟攤了攤手,道“據說是他師兄六十大壽的時候他做的,但是還沒有做完,老爺子就心肌梗塞,去了。”有些惋惜的拂過裝花件的盒子,候啟繼續說道“這是沈老爺子的後人托我拍賣的,特意不讓透露過多信息,隻為了尋一個真的有眼力的人。”


    聽完,候鬏愣了愣。他師傅就是六十大壽那一天去的,而沈老爺子在師傅去後不久也心肌梗塞去世,他師父明明手藝絕佳,當世少有,卻偏偏躲在小地方幾十年。他師父明明對師門傳承相當看重,卻對師弟隻字不提……


    候鬏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覺得自己最近*小說看太多了。


    不理會候鬏自己的糾結,候啟忽然說道“對了小九兒,既然你拍下了這玩意,按照之前商量好的,沈老爺子的後人要見見你。你沒問題吧?”


    沈老爺子的後人,也算是他的師兄弟,於情於理,候鬏都應該見一下的。小心的將手裏的盒子收好,候鬏鄭重的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侯鬏的師父和沈老爺子年輕時候的事,要不要出番外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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