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定乾坤。


    包廂開了空調,但是緬甸的高溫還是讓候鬏覺得有些悶熱。何況經曆了方才一輪心緒動蕩,候鬏將西服換給了李斯橫,之後索性將自己的也脫掉。


    桌上擺好了小甜點。這次的是薄荷冰激淩。藍綠色的色澤對於候鬏這種隻吃過街邊兩元一支的甜筒的人來說,顯得有些奇怪。但是挖了一口填進嘴裏之後,候鬏迅速愛上了這種帶著薄荷的清涼,又不是很甜膩的玩意。


    李斯橫在瞄著候鬏的同時觀察著拍賣會上的動向。拋卻那塊沒有定下來是拍還是不拍的龍石種,李家這一次看上的其他原石,都是意外的順利,幾乎全部被收入囊中。因此,李斯橫緊抿著的嘴角終於鬆懈下來,流露出一絲淺淺的笑意。


    候鬏也不是一個勁兒的傻吃。他挖著冰淇淋,卻在心裏盤算著怎麽拿下那塊原石。他有些悵恨前些日子被師門的事情絆住了腳,但凡他早些知道這塊原石,也不會如同今天這樣的倉促。然而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麽多的早知道。如今,他也就隻能把拿下這塊原石的希望寄托在說服李斯橫或者是自家哥哥身上了。


    李斯橫看得出來,候鬏明顯是不想說話。或者說,他正在盤算著,該怎麽說接下來的話。所以,李斯橫也並不催他,反而將一杯淡鹽水推到他手邊。李斯橫推給候鬏的不是冰水,因為候鬏已經吃第二份的薄荷冰淇淋,緬甸即使再熱,吃了這麽多冷飲,總還是對身體沒什麽好處的。


    銀質的勺子在玻璃碗中刮了好幾下,卻什麽也沒有舀出來。候鬏低頭一看,才猛然發現,自己麵前的碗已經空了。抬頭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拍賣進度,需要投標的原石已經拍賣完了大半,之後便要進行那塊龍石種的叫價了。


    這也就意味著,他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候鬏要做好說服不了李斯橫,轉而去聯係候啟,並且找李家充當買家,而後用侯家的資金吃下這塊原石的準備。


    候鬏就是再不懂,也知道一個公司在全然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籌措如此多的資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候啟就是在寵弟弟,也未必會同意這樣一件動搖侯家根本的競拍。


    現實擺在麵前,候鬏自己都知道,要做好和這塊原石失之交臂的打算。


    他生於村野,長於市井。從來都是社會的最底層,也就習慣了許多事情。譬如失去,譬如不得不為之的放棄,譬如永久的錯過。候鬏不覺得自己是被壓迫被剝削的階層,隻是人生本來就有諸多的無可奈何。像是他前生那樣的人,比之今生,少了許多的責任和義務,可能就要承受更多的遺憾吧。


    豪門和市井,候鬏輪回經曆過。也許並不能夠全然比較,但是,有得有失,這才是人生。因為得失的權衡,從來都不是以金錢的多寡和地位的高低去評判的。


    人的眼神並不能夠全然表達那麽多的信息,候鬏心頭千回百轉,在李斯橫眼裏,也不過是眼神的迷蒙到清明。伸手摸了摸候鬏的頭發,李斯橫心裏輕微的歎息。也不知道這孩子哪裏來的那麽多心事。自己上輩子像他那麽大的時候,大概還在心裏揣著一個人,天天為他患得患失吧。而這輩子……他從李斯橫的身體裏醒來就是二十歲,又沒有以前的記憶,哪裏知道李斯橫十八歲的時候是什麽光景。


    李斯橫有的時候看候鬏,就像是在看上輩子的自己。或者說,是如今心裏希望的,上輩子的自己的樣子。


    ——有理想,有愛好,有朋友。心懷家人,懂得感恩。並且,是那麽真摯而溫柔的對待這個世界。


    李斯橫心裏,就一直希望自己上輩子是這個樣子。可惜,那個時候的他,完全是相反的模樣。叛逆,陰鬱,狹隘,總覺得被世界拋棄。所以,最後他會選擇用那麽狠的一刀,拋棄這個世界。


    後來,李斯橫以魂魄的形式遊蕩那麽久,看什麽都覺得滿目瘡痍,看誰都覺得滿心愧對。他的靈魂一直保持著十八歲死時候的樣子,可是李斯橫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從靈魂深處開始衰老,仿佛看透世事。


    這大概是他能夠木然的接受自己成為李斯橫的這件事的原因。是誰都可以,怎麽樣都可以。他重回一輪,為的隻是不想再讓“候鬏”發生他發生過的悲劇。他可以離開候家,和過去訣別。因為他要遠離候鬏,遠離昨日的自己。


    李斯橫以為自己能夠避開的。直到在醫院看見那個麵無血色的少年。那一刻,他曾經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後,他周身冰涼,看是顫栗。李斯橫不願意相信,他自己親眼見證了“自己”的悲劇。他甚至懷疑,自己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這樣的懷疑持續到候鬏醒來,之後,李斯橫漸漸發覺,那是一個和前生的自己全然不通的少年。他很柔軟,論滄桑遠不及看盡世事的自己。可是,他有一種力量,那種力量很模糊,卻讓人覺得,和他一起度過的明天,變成了一件可以期待的事情。


    李斯橫曾經看過候鬏平板裏,一個叫“重生”的文件夾裏的小說,雖然覺得有的小說有些三觀獵奇,但是卻很有代入感。


    他們如今的境況,大概就是一篇重生小說吧?隻是,他的小少年並不具備那些主角的特性,沒有逆天的金手指,一些他們看起來不可思議的變化也隻是他從前生帶來的手藝。可是,候鬏就像是一個小奇跡,平常灰撲撲的不引人注意,卻散發著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的光輝。


    李斯橫覺得,隻有他一個人知道,這樣就很好。


    然而,這個想法剛冒出來,李斯橫就微微皺了皺眉。他想到了那個態度奇怪的沈毅,還有一直大大咧咧圍繞在候鬏身邊的沈淵,以及這些天來,他總是感覺到的,仿佛隨時都在窺視著的視線。李斯橫微微扶額,或許,候鬏開啟了隱形的傑克蘇屬性?畢竟有一些作者蘇起來不是為了雷人,而是為了顯示他的不是人的。


    微微搖了搖頭,把忽然冒出來的奇怪想法甩出去。這不是小說,這是他們叫囂著流血不流淚的人生。


    所以,必須走好每一步。一步也不能踏錯。


    頭上的手寬大而溫暖,但是停留的速度太久了,候鬏幾乎都感覺了李斯橫的掌心下,從自己發絲滲出來的水氣。微微擺動了一下腦袋,候鬏靠著椅背坐直,吸了一口氣,才緩緩對李斯橫開口。


    候鬏鮮少用這樣緩慢的語調說話,卻生怕讓人覺得他不認真。


    李斯橫為自己的走神兒歉意的笑了笑,轉而坐在候鬏的對麵。這是最適合談話的位置,看得清對方的表情,也足夠正式。


    “李哥,那塊龍石種,你準備拿下來麽?”候鬏靠在椅背上,十指交握在身前,嘴角流露出一絲緊張。


    李斯橫看了看候鬏的神色,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生詢問“你看好?”


    候鬏環視了一下周圍,雖然拍賣行的包廂裝點得極為奢華,隔音效果也是絕佳。但是候鬏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他隻是點了一下頭,然後掏出了包裏的平板,在上麵開始飛速的敲起字來。


    裏麵應該不是黑斑,而是億年玉蟲。


    敲上這樣的一句話,候鬏將平板遞給李斯橫。待李斯橫看完之後,他長指一劃,將方才在度娘上百度的“什麽是億年玉蟲”的頁麵展示給李斯橫。


    不用候鬏的百度百科,李斯橫在看清“億年玉蟲”這四個字之後,已經是瞳孔猛然一縮了。他剛成為李斯橫之處,在劇烈的軍事化訓練的同時,也在惡補玉石玉雕的知識。那個時候他就查到過關於億年玉蟲的資料。


    何況,他二十一歲那年,還曾經跟著李家當時的掌權人,也就是他的爺爺去過香港的拍賣會,那個拍賣會上,拍賣的一條木化玉裏的玉蟲都已經達到了上億。而籍由此,行裏的老人還探討了五十多年前,某個翡翠世家發現的那條翡翠中的玉蟲。


    李斯橫對所謂玉蟲並不上心,但是那個五十多年上億的價格,還是讓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所以也就記下了億年玉蟲這個東西。


    李斯橫的手指顫了顫。但是,他很快恢複了平靜。他的頭腦開始飛速的運轉,分析著當下的情況。


    這塊原石叫價一億三千萬。拍賣行的起拍價相當黑,這樣的價錢,應當是一塊無暇的龍石種的價格。但是如今翡翠資源,特別是高貨的翡翠資源越發稀缺,這樣的價格倒也說的過去。


    因為拍賣會進行前,就傳出了原石內有黑斑的傳聞,所以敢叫價的公司也不會很多,一億三千萬的起拍價就應該將很多小公司擋在門外。所以,保守估計,李斯橫如果想要吃下這塊原石,大概要有兩億左右的預算。


    兩億,相當於這次拍賣會,李家準備的資金的一半。李家這一次,原本就是要拿下幾件高貨的。如果拿下這塊龍石種,一件高貨也就足夠了。


    李斯橫閉上眼睛,心裏將資金鏈條仔細的梳理了一下,覺得能夠拿下的可能性很大。深吸一口氣,他掏出手機,開始了一係列的部署。


    至始至終,李斯橫都沒有懷疑,候鬏是不是看錯了。甚至,連候鬏自己,都曾經這麽懷疑過。但是李斯橫就是信任他,比信任自己更甚。不是沒有想過失敗了的後果,如果那塊原石裏,真的是黑斑而不是玉蟲,那麽李斯橫大概真的就要引咎辭職了。


    李家和侯家不同,侯家的人員十分簡單,公司的歸屬也不過就是候鬏和候啟兩兄弟的事情。而李家,李斯橫尚且有許多叔伯兄弟,每一個都虎視眈眈,恨不得他出一點過錯,好把他從繼承人的位置上拉下來。


    但是李斯橫毫不懷疑。並且願意承擔所有的後果——無論那後果是好,還是壞。


    這是李斯橫的愛情,帶著付諸身家的信任。他並不是衝動的人,事實上,地獄裏滾過一輪之後,他學會了謀而後動。但是,人這一輩子,總是要有幾場賭局,風險巨大,卻一定要參與。


    因為,從一開始,李斯橫就沒有考慮值不值得。因為他知道,他對這個少年信任,然後給予他支持,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包廂外,龍石種的競拍,已經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唔,或許該拉著男配粗來遛一遛了啊~\(≧▽≦)/~那個英倫風的男人神馬的~


    話說,女作者蘇起來是雷人,男作者蘇起來卻不是人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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