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嚴媽媽辦理出院手續是一個禮拜以後。


    安撫了這個在我生命中扮演著重要角色的女人後,我飛回了上海辭去了編輯的工作。


    直到今天為止,我都不知道當初的做法是否正確,但是在辭去朝九晚五工作的那一年裏,我活得真的很開心,至少給雙親帶來了許多歡樂。


    我們會在春天百花綻放時前去踏青或者是組織一次郊遊,夏季的暴雨來臨之前,我也會帶著雙親去廈門的鼓浪嶼看一看藍天碧海,吐納一下新鮮的空氣,在金秋收獲的季節裏,那是創造回憶的最好季節,香山的滿山紅葉成了我和父母拍照留念的唯美背景,即便是蕭索的臘冬,我也會帶父母去堆堆雪人,打打雪仗的,就像小的時候我在潔白雪地裏奔跑那樣,父母是那樣的天真,跑著,笑著,時光在那一刻停滯不前,回憶就如淡淡的蒸騰霧氣,在初陽升起的一刻化作一道道繽紛的彩虹。


    “老嚴開始工作了。”張國兵站在天橋上對我說。


    我們的身後是川流不息的車群。


    “我現在能做點什麽呢?”那是我一生中對前途最迷茫的時候。


    “重操你的舊業啊!”


    “我的舊業......”


    我認真思考了半秒鍾,然後很清楚的明白張國兵的意思。


    他是叫我繼續我的創作。


    “老嚴,你有沒有想過辦一個屬於自己的雜誌?”張國兵很認真地對我說道。


    “我自己的雜誌?”說實話,我從來就沒有考慮過。


    “那麽這可以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開始?或許這是對的。


    我聽取了張國兵的意見,拿出了畢生的積蓄,準備好了放手一搏。


    “辦一個真正的雜誌吧。”


    “真正的雜誌?什麽樣的雜誌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雜誌?”我問張國兵。


    “敢於講真話,寫一點真情實意的東西就是好雜誌了。”


    “可是你確保這樣的東西的還有人看嗎?”


    “相信我,在這個謊言滿天飛的時代,人們更需要真想。”


    “可是我真的不確信我還能寫出一些平凡但是又能打動人的東西。”


    “那麽就順著你的心去寫吧。”


    順著心去寫,我該如何的開始呢?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整一個星期,翻閱了當時各大著名雜誌,我明白了為金錢而去寫作是永遠不會達到超水準的高度的,隻有想寫的時候才會寫出超然脫俗的作品。


    我開始擯棄那些物質欲的東西而專心的投入寫作,聯係好出版社和積極引進外援,在那段起早貪黑的日子裏,累並快樂著,頭一次感覺到為自己工作的充盈。


    好像不會勞累,經常一天就是兩碗泡麵。


    張國兵經常出現在我的麵前,他那時是我最好的參謀,我們籌劃著該如何的讓自己的雜誌出現在市場上,如何才能吸引讀者的興趣。


    我現在還依稀記得第一本雜誌出廠時帶給我的欣喜和感動,我撫摸著還帶有油墨味的嶄新雜誌,內心升騰起複雜的情緒。


    “老張啊,我可把畢生的積蓄都投進去了,如果有一天我淪落到街頭討飯,你可得養我啊!”這是我第一次將張國兵稱呼為老張,而之前從未有過。


    “你放心好啦,我絕對是你堅強的後盾!”張國兵拍著胸脯,果然夠豪爽。


    自從有了張國兵這一堅強的後盾後,我在失敗方麵的顧慮有所減輕,當然那隻是心理安慰而已。


    神經大條的人大都比較容易成功,我當時不隻是神經大條,而且還是吃錯了藥。


    雖然人生在於一搏,但是我這一搏未免也太大了,隻是沿著設想的路線一路前行。


    我已經沒有回頭的路了,那麽隻好一往直前,哪怕前麵是萬丈深淵!


    對於我今天的成功,很多人說是可以複製的,但是真正有複製勇氣和決心的人卻未曾見過。


    那種殊死一搏,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背水一戰還有幾個人敢呢?


    在這個動蕩不安的騷亂年代,在這個金融風波迭起的時代,很少有敢於冒險的人了。


    g市的風仍然在吹,隻是風已不再是當年的風。


    浮華萬千下的躁動,生靈塗炭下的殘喘。


    無論你願與不願,隻要在商場打拚久了,滿身是會沾滿銅臭味的。


    為了生存,那種對金錢的憧憬與膜拜,對物質的需求與渴望,不是你想節製就能節製的。


    每一天我們都在吸食著**,在這片充滿陰翳的天空下。


    “怎麽樣,我穿這一身去見客戶合適嗎?”我挑了一件阿尼瑪西裝在試裝鏡前問張國兵。


    “還行吧!”他沒有看過來。


    “走,等會兒一起去米其林餐廳吃頓飯。”我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為了一碗蘭州拉麵而斤斤計較的窮小子了。


    前一陣子,我還花了大價錢特意從美國找來了專門的建築師,為自己量身打造了一棟流水山莊。


    那是一個浩瀚的工程,從一開始的設計到施工,整個過程像是在完成一件奢侈的藝術品。


    “老嚴,這未免有點奢侈了吧?”


    “為什麽花這麽多錢這種沒有實際意義的東西上?”


    “是不是有點顯擺了?”


    ......


    反對的聲音不絕如縷,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會像傑克·倫敦打造豪華的“狼舍”一樣打造自己的住宅。


    很多人都以為我的心靈已經扭曲,其實是人的**永無止境。


    辦雜誌的事一直都是順風順水,不知道是不是前半生太倒黴了,以至於把所有的黴運都已經帶走,所以接下來的後半生可以安逸生活。


    兩年後我有了自己的文化公司,出入已經是車代步行,人群中我成了高端人群一族。


    我不會為了省錢而去買劣質的水果,當然也沒有必要為了趕時間而去擠地鐵,對於路邊攤的小吃似乎已成為遙遠的過去。


    身邊的人都開始羨慕我,他們以一種極其虔誠的態度,甚至有些卑躬屈膝,諂媚的對我笑道:“能否借我點錢呢?”


    當金錢隻是一種數字的時候,我想人應該是滿足的時候了。


    但是**就如同永遠填不滿的溝壑,填得再多都隻是惘然。


    “嚴總,您看這套方案可行嗎?”


    “嚴老板,您看看能不能對我們進行一下項目的資金援助?”


    “老總,這是您飛往馬爾代夫的機票。”


    ......


    浮生皆若夢,萬物如幻影。


    當你什麽都有的時候,你往往會覺得你什麽都沒有。


    車子隻是一種工具,房子隻是一個空殼,票子也隻是一種寂寞。


    為了消除那種心靈上的空虛,曾經有那麽一段日子,我不斷地出入於各大高端消費場所,夜夜笙歌,夜夜買醉。


    生意上的成功並不代表生活上的如意。


    當我過著頹靡的生活時,我突然想起了大學時太宗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我們過著畜生一樣的生活。”


    “嗬嗬......”我時常這樣笑自己。


    人與畜生又有何異?


    在追尋夢想的道路中,我們遺失了太多的東西。


    春天火紅的木棉,以及力壓群芳的海棠,翻飛的夏荷和雪白的梨花,金秋馥鬱的鬱金香,陣陣飄香的野百合,我們都已經忽略了。


    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


    我漸漸的明白了得與失的真理,上帝為了維持這一平衡是需要人們拿東西來交換的。


    “張國兵,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上學每天都要經過的泥濘古道嗎?”我坐在真皮沙發上,抽著股吧進口的雪茄。


    “當然記得!你還曾經一腳踩進水泥坑了呢!”


    “你最近去過那裏嗎?”


    “我前兩天開車經過,不過那裏已經不是坑坑窪窪的啦,道路已經翻修,現在是一條筆直平坦的瀝青水泥路。”


    “我想去看一看,你可以再陪我走一遭嗎?”


    “一條路有什麽好看的?”張國兵向我抱怨,他一定是嫌我閑的蛋疼。


    但是在我的強烈要求下,那個下著瓢潑大雨的早晨,我們還是來到了那條過去熟悉,而今麵目全非的路徑。


    “來啊!張國兵!”我將腳下的皮鞋一腳踹飛,衝入了漫天的雨水中。


    在淅淅瀝瀝的雨的世界裏,我像是一個瘋子,更像是一個對過往戀戀不舍的孩子。


    “你幹什麽啊?”張國兵在旁邊撐著雨傘,訝異的看著我瘋狂的舉動。


    “我瘋了!張國兵,人生難得瘋狂一回!”我仰天長嘯,臉頰劃過的是雨水和淚水的結合。


    “你還在等什麽呢?”我頂著濕噠噠的腦袋邀請張國兵。


    他遲疑了良久,最後將雨傘擯棄一旁。


    雨中是兩個不平凡的少年。


    一如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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