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北從玉池裏直起身,自旁邊的紫檀木雕漆架上抽過幹巾,正準備擦拭身體。


    “蘇蘇,把換洗的衣服給我拿來。”他衝外間喊道。


    外麵的女主人膝蓋上放著笸籮,正拿白線一針一腳細細地納鞋底,聞言忙是提醒道:“夫君,衣裳早就備好了,在架子上放著呢,你再找找。”


    她轉而又有些奇怪,她的名字明明是原馨兒,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夫君叫她蘇蘇的呢?


    好像是,從夫君不再去含香閣的時候……難不成……


    裏頭的施北微怔,恍惚了一瞬,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不太對勁。他隨手將幹巾丟了回去,攤開雙臂,向後倚在玉池的壁沿,仰著頸項思考。


    這段時間好像發生了很多事,他漸漸地不去含香閣,有意識地逐步改善和父親的關係,還有子豐,衝著他擠眉弄眼,問他什麽時候和妻子和離,好讓他一個機會。


    妻子那個怯懦的性子,子豐居然會看上她,還真是稀奇……不對。


    他腦子裏一疼,又一段記憶被翻了出來。妻子有一段時間並不是這樣的性子,所以他也肯與她拉近距離,而不是當成一個門麵,用來應付親戚朋友,招待客人便罷的角色。


    “我是故意不把衣服拿給夫君的!”


    “……我還以為,這樣夫君就會喚我的名字了。”


    “蘇蘇。”他不自覺的輕喃。


    施北單手捂住額頭,隻覺頭疼地厲害,他吸了口氣,沉身浸入水中,隨波浮沉,試圖借助細小的外力,把那些仿佛在衝突流竄的記憶都壓製下去。


    原馨兒咬了線頭,聽到“嘩”地出水聲,聲音大的好像銅盆子被打翻在地。她一愣,將笸籮放到一旁,起身往沐浴間走,卻和衣衫散披的丈夫撞個正著。


    她捂著微紅的臉忙退了好幾步:“夫、夫君……你剛剛……剛剛……”


    “沒事。”


    “哦……哦,夫君,鞋子做好了……你要試試嗎?”她雙手絞著,仿佛一個請求就會讓她不安。


    施北走到她放笸籮的位置,將那一雙白底黑布的鞋子拿起:“這雙?”


    “嗯?”原馨兒的反應稍慢,半天兒方跟上他的思路,“是這雙。你穿穿看,要是不合腳或者是哪裏不舒服,我、我再改。”


    施北坐在椅子上把鞋子套進去,再站起來走了走,道:“正好。”


    但是,好像又哪裏不對……他看了看鞋的側麵,抬頭問她:“這次沒有繡老虎?”


    原馨兒脫口而出:“你囑咐我下次別繡,所以我就……”她蹙眉歪了歪腦袋,囑咐過嗎?怎麽印象不是很清晰。


    “是這樣。”他了然,“蘇蘇……”


    他話還未說,就被她打斷:“夫君。”


    他不解,繼而看到妻子下了很大決心般地眼神,有些意外:“怎麽了?”


    “你、你是不是想……納妾。”她語速遲緩,但在最終說出那兩個字後,後麵的話變得急促:“你要是有喜歡的姑娘,納了也沒關係。就算、就算是青樓裏的,爹那邊我會和他說明,我不介意。反正、反正隻要夫君高興就好。”


    施北漆黑的眼眸微沉,他雖然進出含香閣,但也不是在女色方麵有很大欲/望的人。被妻子一說,仿佛他是個不給嫡妻臉麵的急色鬼,臉色自然不太好看,他口氣不善:“你怎麽莫名其妙地提起這個?”


    要有喜歡的,他自然會提,哪輪得到她做他的主。


    “聽到了沒有?”


    “我夫君說,不行。他不納你進門。”


    女子歡快的嗓音又在他腦海裏跳躍著,他扶住額頭。


    原馨兒見丈夫這個表情,以為他是被自己猜中了心事,心裏不自在。她眼睛淚光閃爍,咬唇道:“夫君要不是真心愛她,怎麽會、怎麽會叫我蘇蘇……我的名字又不是這個……”


    “這年頭的真愛,值幾個錢?”


    “哦,我知道了。嫵兒姑娘的真愛,想必該有三十兩銀子可換罷?”


    施北語氣微冷:“你這樣作態有意思嗎?當初不是你讓我這麽叫你的?”


    “我……”原馨兒一看丈夫的表情不像作假,自己也詫異起來,可是等她搜羅了一圈記憶,又覺得有些委屈,“我當時是想讓夫君喚我名字……可是選來選去,夫君最後還是挑了‘蘇蘇’。難道真的不是夫君喜歡的人嗎?”


    施北怔愣在那兒,過了好一會兒,他抿唇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直到走到門外,腳步才停頓下來,丟下一句:“我去找子豐談事。”然後舉步離開。


    原馨兒的眼淚像斷了線似的落下,她不知道自己又哪裏弄錯了。夫君近來待她一直很好,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好,連大嫂都不敢再嘲笑她。


    也許夫君想洗心革麵,不想再踏足含香閣,隻是對那女子還有點放不下罷了。


    她是不是,不該提納妾的事?


    ******


    雲來酒樓。


    遲子豐聽了施北的話,轉著杯子,慢慢地笑了:“聽你的意思,嫂夫人的變化確實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你說這是怎麽一回事?”施北不解。


    “有兩種可能。”他慢飲一口,擱下杯子,“一種是嫂夫人受了刺激,所以性格大變,這樣的事情例子很多,不是不可能。還有一種——”


    施北沒理會他賣關子,仰脖飲盡杯中酒,又倒了一杯。


    遲子豐無奈,繼而想到什麽,笑的曖昧促狹:“還有一種,也許是哪路來的妖精附了嫂夫人的身,想與你成就一段姻緣佳話。要是這種,那施兄……”他突然覺得不對,改口道,“那你的際遇就太讓人豔羨了。”


    神妖誌怪,他平日在茶棚裏聽了不少,想想都羨慕啊。


    施北還是悶聲喝酒,沉默不語。但心裏的想法卻是千回百轉,為遲子豐這半帶玩笑的話,掀起了波瀾。


    他想起那段日子,女子且是甜美,且是嬌媚……真是妖精也說不定。


    “子豐,我想上戰場,殺敵衛國。”


    燕賀堂裏,施老爺看著眼前已經長大成人,英姿勃發的兒子,他眼神銳利如鷹:“你真的決定了?”


    “是。”施北態度堅定的點頭。


    “既然你決定了,爹也沒什麽好說的。爹不會插手,往後在軍營裏的事,都要靠你自己打拚。”


    施北神情淡然:“以前也是靠我自己。”


    施老爺被兒子嗆聲,沒有不悅,反而哈哈大笑:“說的對。我施蒙的兒子,從來不是靠祖蔭出人頭地的。”


    “不過,馨兒那裏,你決定怎麽辦?”施老爺嚴肅起來。


    施北頓了頓,道:“在這之前,我會先給她一個孩子。有子傍身,她的日子可以有所寄托。不會有人說閑話。”


    施老爺點頭:“這段時間你變得沉穩多了,考慮的很周到。就這樣吧。”


    ******


    幾個月後。


    原馨兒托著腰身,送丈夫出門:“夫君,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小心……”


    施北利落地翻身上馬,手持韁繩,點頭和妻子道:“我都知道,你回去歇著吧。”


    “嗯……”原馨兒應了聲,腳卻像紮在原地,一動不動。


    施北沒有再說,妻子無非是想看他離開的背影罷了,等他走了自然就會回去。他轉頭眺望遠方,點漆的黑眸中有什麽念頭漸漸堅定。


    他雙腿夾住馬腹,一拉馬韁,軀幹壯實的黑馬打了個響鼻,四蹄刨地,絕塵而去。施府的紅牆綠瓦,金漆匾額被遠遠拋在後頭,駐立在門邊容顏秀美的人亦化作一個小點,漸遠漸沒。


    秋風呼嘯,吹的他衣袖獵獵作響,他心裏卻有說不出的自在痛快。


    “男兒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即便最終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無愧於天地良心。”


    “蘇蘇。”他輕喚她在世間唯一存留過的痕跡。


    “謝謝你。”


    作者有話要說:這樣有一關完結的感覺不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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