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天蠍亭』和光劍勇者


    柯狄和迪克等人分開之後,單獨前往位於第五大道的『紫天蠍亭』。


    比起『銀水瓶亭』所在的第十二大道,這裏的治安應該沒那麽差,卻是十二公會中所屬成員性質最接近邪惡的公會,柯狄對此感到疑惑。


    但是,實際造訪『紫天蠍亭』的所在地,那個認知就大幅改變了。『紫天蠍亭』位於住宅集中的街區,但建築物為了藏木於林而偽裝成民宅,將總部設置在地下。


    (若沒做虧心事,應該不會采取地下公會的形式。這就表示,或許從一開始,公會會長之中也有人心懷不軌吧。)


    柯狄的目的,是解放被項圈操控的公會會長。


    『紫天蠍亭』的最高等級冒險者是s級,麵對那種程度的對手,柯狄可以毫發無傷地讓所有人失去戰鬥能力。


    但是在找到公會會長以前,還是盡量不要被發現比較好。柯狄克製住想要正麵突破壓製的念頭,繞到建築物背後。


    基地內有猛獸看守,從正要繞到後麵的柯狄眼前跳出來。『紫天蠍亭』也不容小覷,竟然調教狼而非狗當作看門之用。


    (我滿喜歡狗的,狼也……不對,有點可怕。)


    「吼嚕嚕嚕!」


    「嗽喔喔喔!」


    兩匹身軀龐大的狼與饑餓的野獸沒兩樣,張大嘴巴滴著口水撲向柯狄。柯狄為了挫挫它們的銳氣,伸出右手、高速詠唱呼喚光之劍精。


    ──『閃燦帷幕』──


    「嗷嗚!」


    眼前強光乍現,兩匹狼大吃一驚,隨後痛苦地滿地打滾。柯狄接著從劍精賦予的魔力劍中,選擇能夠不殺生就擺平兩匹狼的型態,解放力量。


    ──『魔力劍解放?鈴鳴』──


    柯狄召喚出形狀宛如音叉的魔力劍,發出讓生物陷入睡眠的聲音。如果有迪克在,就不需要這招了,但柯狄想盡量追上無所不能的他,持續鑽研著魔力劍。


    正要爬起來的兩匹狼當場坐下、臥倒,之後再也不動了。看著兩匹狼露出毛茸茸的肚子躺平,柯狄露出微笑。


    「這模樣真可愛,不管哪種動物都一樣。」


    柯狄接著嚐試能不能讓屋內的人也睡著,但聲音被牆壁阻絕了。柯狄一邊確認音之魔力劍的性質,一邊確認後門沒有陷阱後,將『光劍』插進門縫,安靜無聲地切斷門鎖。


    隻要門能稍微打開,柯狄就可以朝屋內投射劍精控製的光,利用光的反射掌握內部構造。


    (要是這個方法不管用,我當年就不敢冒險和迪克一起旅行了。)


    之所以沒發生在旅館換衣服時被迪克撞見之類的意外,是因為柯狄總是隨時掌握著迪克在旅館中的位置。盡管覺得抱歉,但當時的柯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迪克知道真麵目。


    迪克起初很冷漠,不知道在想什麽。當時柯狄不曾接觸過和自己實力相近的男性,因此過分警戒他,而柯狄如今也在反省了。


    一起旅行後才知道,迪克對女性溫柔得難以置信。不管其他三個人再怎麽任性,迪克即使會表現出缺乏意願的樣子,最後仍會全部答應。看著那樣的他,柯狄想要撤銷以前抱持的「男性不可信任」的念頭。


    (我是不是有點浮躁了?是因為真實身分曝光,終於可以不必再隱瞞身分,所以安心了嗎?我隻想到自己,真不喜歡這樣。)


    柯狄邀迪克一起鍛煉,是因為他們是朋友。但是,柯狄也不是非要迪克遵守那個約定。


    盡管如此,自己卻再三叮嚀是為什麽呢?「當初果然不該暴露真實身分的」、「迪克是從什麽時候發覺的?」、「是不是問他一次比較好?」,柯狄愈想愈停止不了這些念頭。


    柯狄將思緒紛雜的腦袋切換回來,入侵建築物。從後門進去就是廚房了,然而廚房中沒有放置儲備糧食。隻有外觀看似普通住家,裏麵並沒有生活感,甚至散發腐敗的黴味。柯狄推測,恐怕隻有接待外來訪客的地方整理過。


    柯狄受不了黴味,在羨慕迪克的鐵假麵可以遮住整張臉的同時,拿出手帕蒙住口鼻。柯狄露出苦笑,感歎自己簡直成了盜賊,躲在暗處回避從通道朝這邊過來的男子,趁男子背對這邊時從後麵架住對方,固定他的手。


    「唔……!」


    「你不要動就是幫了我大忙。你準備去外麵察看狼的情況嗎?我讓那兩匹狼睡著了。」


    「…………」


    男子一理解手被完全固定住,就放棄了抵抗。柯狄抽出他腰際上佩帶的淬毒短劍,一把扔了出去,用『光劍』射穿破壞它。


    「……!?」


    男子感到驚愕,卻發不出聲音。他無法以肉眼確認光的速度,應該隻看得見扔出去的武器遭到熔毀──柯狄應用『光劍』發射的光線能帶著熱能。那稱為『光熱線』,即使對上金屬,也能夠如切奶油般切開,亦能燒光照射的物體。


    原本是短劍的東西掉落在地上,已經熔解到看不出原形。理應習慣暴力場麵的男子害怕起來,膝蓋顫抖不已。


    「按規定,除了在王都外驅除害獸,不得使用塗在武器上的毒。你有什麽要辯解的嗎?」


    「……嘎啊啊啊啊!」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爭最後一口氣,男子突然瘋狂掙紮,試圖掙脫柯狄的束縛──但是柯狄製伏住男子,在不得已下讓男子的肩膀脫臼。


    在男子發出痛苦的哀號前,柯狄按照迪克以前教的,瞄準頸根施以手刀。一如所想,男子當場倒下。


    (我果然不適合潛入任務……沒辦法像迪克那麽俐落。)


    「喂!發生了什麽事……呃啊!」


    雖然打算靜靜了結,但敵人聚集了過來。柯狄用『閃爍帷幕』招呼敵人後,和對付那些狼時一樣,使用『鈴鳴』使之無力化。


    柯狄從昏倒的三人內選中一個,拍打著對方的臉頰將之叫醒,從他口中問出前往地下的入口。隻要操作一樓走廊蠍子雕像的毒針部分就好──問出這件事之後,柯狄一個手刀,再度弄昏對方。


    所屬公會成員都持有淬毒的短劍,並有經年累月使用的痕跡。也就是說,從這個狀況可以斷定,這座公會是殺手集團。


    然而,盡管柯狄覺得這不是騎士團長該有的想法,但無論是再怎麽凶惡的對手,如果比自己弱得太多,就算隻是手下留情、隨便打發而已,仍然會覺得自己好像在欺負弱小。


    (迪克會創立公會的理由之一就是這麽回事嗎?)


    柯狄也一樣,多了部下以後,自己戰鬥的機會就減少了。以前覺得很無趣,現在卻生出「原來我是那麽得天獨厚」的想法。


    為了前往地下,柯狄轉動鑲嵌在走廊牆壁中、蠍子雕像的毒針部分。隻見走廊牆壁的一部分左右分開,出現通往樓下的階梯。


    走下階梯後也出現好幾名敵人,柯狄在此時第一次拔劍。他使著連魔力劍都不是的普通長劍,用純粹的劍技擊退敵人。鎖鏈鐮刀、山刀、機械弓、吹箭──出現了拿著各式各樣武器的家夥,柯狄命令劍精『自動反擊』,用光線擊墜投射攻擊,自己則堅守近身戰鬥,將對手一一擊退。


    (一樓的敵人也一樣,大家在戰鬥時都不說話……刺客集團都是這樣嗎?)


    這群敵人都不發一語地瞄準要害攻擊,盡管看不慣緘口不語的敵人,柯狄仍打倒了近二十名敵人,抵達最後的房間。


    從一樓開始,空氣就相當凝滯,來到地下後瘴氣更濃了。公會會長會在最後的房間裏嗎?還是──柯狄繃緊神經,操作用來開門的機關。


    齒輪構造的沉重鐵門朝左右打開,在進入房間的柯狄正背後,某人從天花板降落,迅速地朝柯狄揮舞凶刃。


    「──去死。」


    沒有混雜任何情緒的純粹殺意。上毒的鉤爪朝柯狄的背揮過來。


    理應中了鉤爪的柯狄,身影卻扭曲模糊、消失不見。緊接著,在昏暗的房間中,柯狄的身影增加為三個。


    ──幻影。但是成像遠比普通幻影魔法產生的幻影更加精細。柯狄能夠自在地操縱光,操控進入對方視野的光,要以此增加自己的幻影易如反掌。


    身穿深紫色破爛外套,臉和全身都纏著繃帶的凶手──就是『紫天蠍亭』公會會長的模樣。柯狄認出了他的脖子上戴著的項圈。


    他和克萊夫?加蘭德交戰所受的傷並沒有經過治療。雖然不知道那是因什麽來龍去脈造成的,但柯狄感到一絲憐憫。


    「你很痛苦吧。已經不需要再戰鬥,弄得那樣滿身瘡痍了。」


    「──殺啊啊啊啊!」


    公會會長聽不進柯狄的勸說,朝柯狄聲音傳來的方向使出裂帛的一擊──他身體前傾,以貼近地麵的高度衝過來,舉起雙爪。


    但是柯狄的『光幻影』沒那麽好應付,並不會因此就被砍到本體。


    操縱進入敵人眼球的光──支配視野,就表示也能完全打亂對方的方向感。即使瞄準聲音傳來的方向,卻攻擊至相反的方向。


    鉤爪徒勞揮空,在那瞬間爪子從根部遭到割斷,剝奪公會會長意誌的項圈也同時被斬斷。


    柯狄僅有一瞬間召喚『光劍』揮砍──為了對親自迎戰的公會會長表達敬意。


    「現在先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以後,就要請你為至今的所作所為做出補償了。」


    柯狄最後選擇的魔力劍是『鈴鳴』。


    公會會長沒有配備防音裝備──既然從事暗殺行業,應該會想到防範聲音的措施才對,柯狄判斷他是因為遭到項圈操控,甚至無法運用原本的知識。


    和項圈一起被切斷的公會吊牌掉在地上。柯狄撿起吊牌,看到職業欄寫著『神偷』,由此可清楚知道他以前也是扮演著冒險者的角色,靠著累積實績當上公會會長。


    小偷的能力雖然又稱為『盜賊』,但冒險者的小偷並不是『賊』。然而,由於性質擅長開鎖技術和隱密行動,經常淪落為刺客或竊賊。


    看到實際變成那樣的『紫天蠍亭』公會會長,柯狄心想:冒險者公會必須堅守本分,也就是持續『冒險』。有些委托是為了私欲而用錢借助他人的力量,而冒險者公會不能變成專門接受那類委托的存在。


    迪克願意理解這個想法嗎?是他的話,一定會願意聽進去──柯狄如此相信,拾起切斷的項圈,離開『紫天蠍亭』。


    然後,柯狄又想到一件想拜托迪克的事。


    不同於魔王討伐之旅,柯狄想和迪克他們來一場『符合冒險者本分的冒險』。因為柯狄發現到,盡管獲得認可成為sss級冒險者,卻不曾做過純粹符合冒險者本分的事情。隻不過,自己身為騎士團長,要騰出那種時間,就必須請長假了。


    ──然而就在這時……


    「……唔!」


    柯狄從迪克給的連絡用魔道具──魔石耳環感應到迪克和蜜拉露卡正在和敵人交戰。


    難以置信的是,兩人無法壓製對手──感覺得出雙方不相上下。


    柯狄決定連絡『銀水瓶亭』的公會成員以及騎士團的部下,將『紫天蠍亭』的事後處理交給他們,自己趕去迪克他們那邊。前往位於第一大道、王都最大公會的總部。


    2 鬼神和聖女,以及楚楚可憐的災殃


    『綠巨蟹亭』位於王都第八大道,許多操縱無生命之物的『人偶師』屬於這座公會。


    人偶師會使用『人偶創製』、『巨人創製』這類魔法,將精靈或浮遊靈寄宿在無機物,從各種素材製作出能夠隨心所欲操作的人偶,但佑馬的鎮魂之力不僅能幹涉浮遊靈,就連精靈的靈魂都能夠幹涉,隻要有她在,就能夠完全封住這類魔法。


    為了用地麵的土塊作為材料召喚魔像,『綠巨蟹亭』占地廣大,但作為防衛主力的魔像如今無法發揮機能,艾琳和佑馬得以不費吹灰之力突破警備,一舉抵達公會會長所在處。其他公會成員的實力最高隻有a級,沒有半個人能夠絆住艾琳。


    兩人抵達公會總部頂樓,在此守候的公會會長一進入戰鬥態勢,艾琳就毫不留情地瞬移到其背後,拿捏力道一擊打昏。


    「唔……什、什麽人……」


    「對不起喔,等到你起來時就全部結束了。我看看,項圈是這個嗎?」


    公會會長是女性精靈使,身穿暴露的民族傳統服飾。艾琳一邊想著這對迪克太刺激,一邊取下她的項圈,在附近找到外套替她蓋上。


    「艾琳小姐,不要緊了嗎?啊……好像順利結束了。哇,有好多各式各樣的人偶呢……」


    之後進來的佑馬看到房間裏的人偶,感歎其數量可觀。艾琳推測精靈使也可以操作這些人偶,但這次一具人偶都沒動,始終整齊地並排在櫃子裏。


    「小佑馬對這座公會而言好像是天敵呢。仔細想想,討伐魔王之旅的時候,也完全沒出現過魔像。」


    「據說魔王軍不是使用精靈,而是使用魔族或人、動物的靈魂製作魔像,所以我進入敵方所在地時,總是會幫忙淨化周圍。」


    「小佑馬做這麽多都完全不會累,真的很了不起。在我看起來,那個淨化之力總是保持擴散的狀態……隻是待在附近就會覺得心平氣和。」


    「討伐隊的各位似乎看得見,但我自己覺得這樣是自然的狀態……」


    隻看潛在魔力,佑馬在討伐隊之中擁有最高容量。但是她隻將魔力用於鎮魂,因此沒有納入戰鬥評分。


    隻靠鎮魂能力就獲得sss級認可,艾琳心想這是多麽離譜的事情。至於本人完全沒有「將魔力應用在其他事」的想法,甚至還有「舍棄物理戰鬥能力、舍棄應用廣泛的魔法,專精於鎮魂」的想法。因此迪克總是說「佑馬保持這個樣子,就是她自成一格的完成型」。


    「唔嗯──果然有小佑馬在真是太好了,在魔王討伐隊也是擔任療愈角色。不管經過怎麽殺氣騰騰的戰鬥,隻要有小佑馬在就會覺得溫馨。」


    「我很高興能夠聽到艾琳小姐這麽說。因為祭司的職責就是安定大家的心靈。總有一天,大家一起攜手前往神的國度……」


    「小佑馬,總之你先帶迪克領略神的國度吧。因為那個人好奇心旺盛啊。」


    「不、不了……雖然我非常想那麽做,但靈魂離開肉體太遠,會再也無法碰觸這個地表,應該說會升天……所以……」


    艾琳看著佑馬即便戴著假麵卻仍忸忸怩怩的模樣,總覺得很擔心。


    以前艾琳也對世俗之事絲毫不感興趣,專注於和父親修行武術,但住進王都以後,艾琳的耳朵開始接收到關於男女關係的各種知識。


    (小佑馬因為個性天然所以不知道,但迪克還真能忍……「幫男人鎮靜心癢難耐的思緒,他們就會安分」、「讓男人升天」,在風化區上班的大姊姊們也經常開玩笑將這些話掛在嘴上……)


    「艾琳小姐,你有什麽煩惱嗎?」


    「呀啊……不、不是的喔?我隻是覺得迪克還真能忍……不對,我隻是在想點事情而已……」


    「艾琳小姐的靈魂發出桃色的波動……這是鬼神之力和人類靈魂之力混合而成的嗎……?不,這好像是靈魂中的某個欲求泄漏出來了。」


    「不、不可以說!我並沒有想要讓他升天啦!」


    艾琳衝向佑馬,摀住她的嘴,但不至於讓她呼吸困難。佑馬即便嘴巴被摀住,仍然可以繼續講話,不過她隻是微笑地點點頭。


    「好的,我會將艾琳小姐的心


    情深藏在心底,因為我們離升天還早嘛。」


    「啊、啊哈哈……唉~我們是怎麽回事。即使這樣分頭行動,仍然迪克長迪克短的,到底多依賴迪克啊。」


    「沒這回事喔?」


    「咦……是、是這樣嗎?小佑馬已經脫離迪克自立了嗎?」


    艾琳感到意外而提出疑問。隻見佑馬撿起倒下的公會會長的項圈,緊緊握住──她的淨化之力連魔道具殘留的魔力渣滓都能夠消除,刻印的魔法文字逐漸消失。


    「我這幾個月,沒見到迪克先生也能夠忍受。因為我感覺到迪克先生在王都內過得很好。即使不見麵也不要緊,可見我已經獨立了。」


    「……是嗎?但是,連迪克離開這座王都,你也感覺得到嗎?」


    「這、這……不要緊的。我們在王都外從事假麵救星活動的時候,迪克先生也會時常來探望我們……」


    「咦,原來是這樣嗎?真是的,一臉懶得出門的樣子,實際卻完全不是那樣。迪克很照顧人、很會做菜、不管任何請求都不會拒絕。」


    「他就是這種人,所以沒什麽機會和他約見麵,令人感到很痛苦。現在我能夠去酒館真是太好了,多虧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允許。」


    艾琳從佑馬的話中感覺到,她也想見迪克。


    隻是沒自覺而已,佑馬同樣以迪克為中心行動。從組成魔王討伐隊那時候起就一點都沒變──想到這點,艾琳的內心就充滿暖意。


    「我本來想要禮讓蜜拉露卡,但我們都還年輕,不能老是顧慮,對吧?」


    「……?請問顧慮是顧慮什麽?」


    「沒什麽,沒事……」


    就在艾琳隨口回答時,她們從耳朵戴著的魔道具耳環感應到,迪克和蜜拉露卡正在和敵人展開交戰。


    「唔……迪克先生現在很緊張。就如之前所聞,名為『白山羊亭』的公會有和我們同級的人……」


    「嗯,得趕快過去才行。我想想,在這裏還有其他事情要辦嗎?」


    「之後的事交給迪克先生的公會就好,我們趕緊前往第一大道吧。」


    「小佑馬,要我背你嗎?還是抱你?」


    「呃、呃……麻煩請背我!」


    艾琳背起佑馬,打開窗戶一躍而出,飛身來到外頭。憑她的跳躍力,要跳到隔壁街建築物的屋頂上並非不可能。


    「迪克,要記得保留我的份喔!」


    「你、你還是一樣厲害呢,艾琳小姐……!」


    佑馬雖然拚命抓緊艾琳,但她早就知道其實沒那個必要。因為艾琳背上的安定感,甚至令她覺得比其他任何交通工具都安穩。


    ──時間回溯到幾刻鍾前,迪克和蜜拉露卡抵達『白山羊亭』的時候……


    ◆◇◆


    位於第大道的『白山羊亭』不愧是統括八座公會,擁有最大規模的公會。光是占地,就可以說是匹敵魔法大學。


    由於『隱密』對複數的人也有效果,我不走正門就進入基地內。蜜拉露卡也熟能生巧,信任我的魔法效果,即使進入守衛的視線範圍內仍大膽地前進。


    基地內有稀疏的樹林,穿過樹林就來到了公會總部附近。


    「迪克的『隱密』,就連對話都不會被敵人聽見……你改造既有魔法的技術,總是令人歎為觀止。」


    「蜜拉露卡會誇獎我還真稀奇。」


    「該肯定的部分,我就會坦率地肯定。在那種事賭氣是沒意義的。」


    她那種是非分明的個性,似乎也是她這個教授受到學生仰慕的理由。隻要努力就會獲得稱讚,我覺得在那種老師底下學習是好事。


    「最簡單明瞭的攻略法,就是將敵人全部趕出這裏,使用蜜拉露卡教授的殲滅魔法。」


    「要是在王都中做出那種宛如破壞魔的行徑,就算瞞過眾人的眼睛,我也會感到良心不安。我想要一輩子活得俯仰無愧。」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等一下,蜜拉露卡。」


    ──看樣子似乎被敵人發現了。我本來就不認為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在我的『隱密』生效的狀態,s級以下的敵人直到遭到攻擊前都不會發覺。


    但如果s級的敵人運用某種方法提高戰鬥評分,取得相當於ss級的力量,那就另當別論了。或者,如果和我同等的人物有方法察覺我們入侵,並且能夠告知部下,那麽我們從一開始就不可能隱密行動。


    「以為穿過樹林就不會被發現了嗎……蠢貨!」


    在公會總部周圍戒備的是兩男兩女的冒險者。兩名男性是前衛,所有人的力量相當於s級──看來對方似乎還是無法用強化魔法量產和克萊夫同等力量的人。


    強化的極限會隨原本的實力改變。a級可以提升至s級──我的強化魔法在壓抑實力的狀態下,頂多隻能提升戰鬥評分3000分。


    然而敵人身上施加的強化,補正效果看起來超過那個數值。


    (果然隻有那個人了……我不認為那種高手會有好幾個……)


    但是,如果有我不知道的sss級冒險者在前方等著……盡管會很棘手,我卻也希望是那樣。


    「你們以為這裏是什麽地方……居然擅閬『白山羊亭』,別以為可以全身而退!」


    年紀約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筋肉結實的『槌鬥士』穿過樹林衝向我展開肉搏戰。


    (使用魔法武器嗎……?使出『分解』會很費工夫。既然如此……!)


    「──喔喔喔喔喔!」


    槌鬥士高舉長柄槌敲過來,力道猛烈得槌柄看起來都彎曲了。這招叫作『碎骨』,意圖用打擊造成對手骨折。這可以說是槌鬥士戰鬥方式的基礎,但我個人的想法是:這不過是單純凶殘的戰法。


    然而,前提是打得中才行。我判斷不需要用武器抵擋,隻用體術避開。


    由於武器相當重,導致破綻很大。如果男子沒想好第一擊落空之後的補救措施,就到此結束了──我本來是這麽想,然而……


    我刻意不對破綻百出的敵人使出打擊,而是拉開距離,拔劍發動『斬擊強化』。


    「乖乖上鉤不就好了……唔!」


    「──破哏還太早了吧。過度依賴借來的力量可不是好事。」


    強化魔法之中,有種魔法可以反射物理攻擊一次。『物理反射』──在賦予他人的強化魔法內,有些種類可以重複賦予。我為了破解那個魔法,以魔力強化射出硬幣,誘使『物理反射』發動,然後將彈回來的硬幣接住備用。


    (師傅……是你嗎?你對我應該沒有什麽執著……卻……)


    「──借來的力量哪裏不好!你們休想妨礙那位大人!」


    師傅能夠輕易地收買、掌握人心。就像第一次遇見我時,她曾經試圖做的一樣。


    但是她無論何時都反覆無常,拒絕受到善惡拘束,總是從心所欲、為所欲為。


    『我雖然尊敬小迪的溫柔,但也想把你的溫柔踐踏得體無完膚。我既喜歡你喜歡得難以自己,同時也討厭得想立刻摧毀你呢。』


    她的話語在腦中複蘇。


    我當初是不是應該回去師傅身邊一次呢?但我要是那麽做,或許會如同眼前的他們一樣迷失自己。


    「──迪克,你不專心喔。我來代勞吧,請你重新振作。」


    ──『廣域殲滅型十式?地裂岩碎陣』──


    「什麽……!?」


    正要再度攻擊我的男子、正要從遠處施展攻擊魔法的女子、正要從樹蔭朝我們投擲短刀的男子──剩下一名女子是負責回複的嗎?


    無關乎前鋒後衛的距離,從蜜拉露卡腳下展開的魔法陣,一口氣將


    他們吞沒,一瞬間切開地麵,改變地形。


    「嗚喔喔喔……!?」


    即使是彪形大漢也隻能大叫了吧──自己腳下的地麵突然隆起出現斷層,形成堪稱斷崖絕壁的高低落差。


    為了一網打盡被分開而陷入混亂的他們,我選擇的是硬幣──雖然實際上任何投射物都行啦。我發動『射擊誘導』的魔法,用硬幣射擊所有人的額頭擊倒他們。我預料到他們所有人身上都施加了物理反射,朝剩下三人各射擊兩發。


    「既然都這麽招搖,就沒有必要隱密行動了。迪克,請當我的護花使者。無論敵人是誰,我都會為你殲滅。」


    看著挺著胸這麽說的蜜拉露卡,我心想:現在的蜜拉露卡強烈體現了可靠這個詞,甚至讓我覺得──現在的我想追隨的人不是師傅。


    「……受你照顧了,大小姐。接下來我不會再猶豫了……我們上!」


    憑著我和蜜拉露卡的默契,我抱起她,以附近的樹梢作為立足點縱身而起──跳上公會總部的屋頂。


    我不是害怕見到師傅。


    隻是難以決定,和『灰色小醜』重逢時,該從哪句話開頭,讓時間再度轉動。


    我不打算殺她,但我要請她從『白山羊亭』收手。


    我知道我說這種話,會使她不動聲色地激昂起來。就算是現在的我,要平息她的憤怒,也會有點棘手吧──但那純粹隻是棘手,我完全無意屈服。


    3 重逢之時和未實現的約定


    我們朝『白山羊亭』的屋頂跳過去的同時,一群冒險者出來迎擊,正要接連朝我們發射攻擊魔法或投射武器。


    「就和那位大人說的一樣!在空中不可能躲開,發動總攻擊!」


    「『火炎球』!」


    「『冰結槍』!」


    火球和冰槍飛來。屬性固然不統一,但威力相當於s級的攻擊魔法,如果毫無對策正麵接招,多少會受到傷害。


    但是我懷裏的蜜拉露卡隻瞥了一眼,就解析出敵人所有攻擊──在接近我們之前,保持一定距離下『分解』消滅所有攻擊。


    ──『限定殲滅型九十一式?絕對領域陣』──


    限定殲滅型本來應該隻到八十幾式,不過現在新增到九十幾式。雖然還有其他魔法陣可以用來防禦,但這次的魔法陣不分魔法和投射武器都能一律阻絕。


    (不愧是蜜拉露卡。要是使用那種魔法,即使對上一國的軍隊都不怕啊。)


    因為戰鬥中沒空悠哉地講話,我和蜜拉露卡透過魔道具耳環以念力對話。


    (凡是已知技能,這個魔法陣都能夠全部抵擋。為了配合眼下的情況,省去用眼睛觀察解析的勞力,我將所有攻擊模式事先輸入魔法陣了。它和以往的防禦陣相比,展開速度慢了約十分之三秒,但驗證結果顯示,它足以應用在實戰上了。)


    隻用思考進行對話,就會充分明白蜜拉露卡的腦筋轉得有多快。不然就不可能將幾百種的魔法陣全部背起來,因應狀況展開。


    「那、那是怎樣……魔法沒打中就消失了……!?」


    「怎麽可能……現在的我們不可能輸給s級的家夥!一定是哪裏出錯了!」


    從這些話聽得出他們完全沒預想過sss級冒險者會攻過來,我切實感受到至今自己在王都消除存在感的成果。


    ──然而,眼看他們驚慌失措的模樣,我察覺到了異常。


    要是『她』預料我們會從上方突襲,會隻派公會成員迎擊就結束了嗎?


    (迪克,敵人的情況……有問題!)


    我很快就明白蜜拉露卡想說什麽。敵方魔法師想要阻止我們就這麽著地,嚐試第二波迎擊──但是,凝聚的魔力量和第一次截然不同。


    (未知的技能……除了精靈魔法以外還隱藏了……不,不對……!)


    (──那是借來的力量。『代行發動』……!)


    已經明顯到不必直接見到人了。對方在挑釁我。


    代行發動是我一開始不會用魔法時,師傅為了激發我的資質,在指導之際使用的魔法。


    以往我不知道釋放過剩魔力的方法,每每造成魔力失控,給別人添麻煩,當時那個魔法彷佛是為我改變人生的神跡。我第一次學會的魔法,是在師傅的魔法知識原封不動流進身體的情況下學會的──我代替師傅,發動她的魔法,用身體學會。


    但是,以這些公會成員的資質,承受不住代行發動。即使經過強化,隻有s級實力的人用了sss級的魔法,不僅會魔力枯竭,甚至會因為魔力位相反轉引發自我崩壞──為了彌補不足的魔力,準備發動的魔法將吸收周圍人的魔力。維持生命所需的魔力光是消耗過量,就會導致生命危險,一旦耗盡就更不可能安然無事。


    再仔細看,出來迎擊我們的公會會員全部戴著項圈。如此一來,即使是有可能導致自己死亡的行為,他們也無法違抗命令。


    (意思是不原諒吧。你不原諒我沒回到你身邊。)


    (……迪克……?)


    不管怎樣,不能讓魔法發動。敵方的魔法師有三名,隻有切斷魔力的連結,讓他們的行動不再受到操控這個方法了。


    在不拔劍的情況下施展魔力刀刃──那麽做還是太慢了。我向蜜拉露卡傳達自己的想法,她毫不猶豫地展開魔法陣,將三名公會成員納入範圍後發動魔法陣。


    (──趕上啊!)


    ──『限定殲滅型六十六式?粒子斷裂陣』──


    蜜拉露卡從空中展開魔法陣,隻瞄準項圈進行破壞。再慢一點就會給予魔法發動的時間,而蜜拉露卡成功趕上了。


    隨後,我和蜜拉露卡一起降落到屋頂,我就地放下她,接著衝了上去,揮舞用魔力強化的劍。這次不是『斬擊強化』,而是在長劍上賦予『寂靜印記』。如此一來,就能夠暫時封印攻擊對象的魔力,使之無法幹涉外界。比起用打擊直接刻印魔法文字,這種作法效果時間較短,但隻要能夠維持數小時就沒有問題。


    「唔……!」


    「嗚……」


    敵方公會成員因項圈受到破壞,和操作者之間的魔力連結遭到切斷,一個個倒下了。


    「蜜拉露卡,幸虧有你幫忙,如果讓剛才的魔法發動就糟了。」


    「是呀……對方突然使出未知的魔法,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那是『寂靜之劍』嗎?在這種時候非常有用呢。」


    她說完這句話以後,似乎還有話想說。我在她開口詢問前,自己主動回答:


    「接下來要戰鬥的對手,是教我魔法的人。」


    「教迪克魔法……為什麽那個人,會做出讓公會陷入混亂的事呢?」


    「我想,現在我當上公會會長在做些什麽,那個人都看在眼裏。」


    「……如果那個人因為看不慣你做的事,便篡奪公會為非作歹,那就隻是在遷怒罷了。」


    會抱持像蜜拉露卡那樣的感想是人之常情,一點都沒錯。


    但是合乎常識的想法,對她不管用。她本身和號稱擁有千年一見才能的我們一樣,都是超乎常理的存在。


    「什麽篡奪,拜托你不要講得那麽難聽。我隻是『好心回來』這座公會。」


    「……!?」


    那道說話聲『從後麵』傳了過來。


    要從建築物內上來屋頂,就必須走我們前方的階梯。


    ──既然如此,她是怎麽繞到我們後麵的?


    原因無他,因為對方甚至不用轉移魔法陣,便獨力實行轉移。如果是她就辦得到──和我相遇時,她也是像這樣忽然現身,調皮地笑著。


    模樣和以前幾乎沒變。自稱不老不死的她,經過


    五年的歲月體現了那句話。


    清澈得彷佛會把人吸進去的藍天下,銀色長發映著光芒波浪起伏。彷佛全身帶著光芒──但是,那和佑馬的神聖光輝不一樣。


    她身上的光輝冰冷而毫無生氣,宛如阻礙他人理解的簾幕。所以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隻叫過她『師傅』。


    「帶著『楚楚可憐的災殃』一起來,是因為想到有我在嗎?覺得一個人打不贏我嗎?明明都長那麽大了,心卻還是保持小時候那樣呢。」


    看著那彷佛目中無人卻毫無邪氣的笑容,我的內心同時湧現互相違背的情感。


    ──非常懷念,還有同等的心痛。


    「像那樣戴著假麵是為什麽?明明瞞著我也沒有意義。」


    「……是啊,沒錯。我應該在來到你麵前之前,先摘下來的。」


    我一摘下假麵,蜜拉露卡就一句話也不說地接過去幫我拿著。


    師傅看到我的臉便非常喜悅──盡管如此,我必須展現我現在的樣子。


    為了一一糾正她對我的錯誤想法。


    「小迪果然沒變,依然是我知道的小迪。為什麽要偽裝自己,守護這種不安定的國家呢?」


    在小時候的我眼中,她是無法望其項背的大人。然而如今我的身高超越了她,已經不覺得永遠敵不過她了。


    但是,即使身在隻要有心就能瞬間拉近距離的地方,仍然無法靠近。師傅看起來好遙遠。


    「真不巧,以我現在的身分立場,不能永遠把自己當成小孩子。」


    「小迪可以不必逞強喔。小迪看到我的時候,覺得很懷念吧。不管我做了再怎麽惡毒的事情,小迪都覺得既然是我就沒辦法吧?那是因為小迪想要接納我喔。」


    「唔……我不說話靜靜聽著,你就開始胡說八道。就算你是迪克的老師,但做的事讓人可不能坐視不管。你擾亂王都打算做什麽?」


    即使被蜜拉露卡逼問,師傅的笑容也毫無陰霾。師傅毫無防備一步一步走近我們。


    「不要再靠過來了。超過一定距離,我就會發動攻擊喔。」


    「既然你會空間魔法,應該遲早也能夠使用轉移魔法陣。要不要我教你怎麽用?我想現在的小迪也能夠使用,我會像以前一樣教小迪的。畢竟不教你們的話,就沒有任何要素會讓我輸掉了啊。」


    師傅充滿自信,她擁有足以佐證自信的龐大力量──


    師傅唯獨對我總是很溫柔。


    那樣的師傅宛如詛咒般不斷對我說:「如果有一天我要求你動手,你一定要殺了我喔?」


    「……你的心為什麽病了呢?以前我不肯去瞭解,而且當時的我很弱小,也沒有那個資格,但現在不一樣了。」


    「真的是那樣嗎?明明連我的名字都還不敢問,稱得上有什麽改變了嗎?」


    彷佛看透一切的那雙眼眸、像這樣隻有調侃我時流露惡意的嘴角,我都討厭得不得了。


    身披的鬥篷底下穿著宛如仙女的裝束,眼眸卻蘊含彷佛會把人拉進去的無盡黑暗。而且,她竟然也在自己的脖子上戴著項圈──那是對應從屬的項圈,用來支配的魔道具吧。


    如果問她將那個魔道具做成項圈形狀的用意,她應該會回答「所謂的支配,就像是自己也受到支配物束縛」這種話。


    「嗬嗬……原來如此。看你們沒有魔力連結,可見小迪果然忘不了我。小迪確實記得,我曾經說過願意收下小迪。」


    在蜜拉露卡麵前,師傅毫不留情地想要挖開我的舊傷。


    以為自己很強、以為自己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時候,也是師傅糾正了我的錯誤。


    ──她用強力壓製我,說要教我人類最美、也最醜陋的部分。


    我不記得那時候我說了什麽師傅才放開我,和師傅之間盡是不堪回首的記憶。


    蜜拉露卡擔心地看著我。讓她露出那種表情,身為男人真是慚愧至極──但我也不是永遠都是師傅說的那個樣子。


    「……直到你剛才提起過去,我都忘了這件事,我也以自己的方式活在當下。」


    「我沒忘喔。因為我沒忘,所以小迪也絕對不會忘。我應該就是這樣教你的喔。」


    「迪克,不需要再說了。不管這個人和你是什麽關係都無所謂。」


    蜜拉露卡的魔力凝聚起來,隨時能夠展開魔法陣。不是殲滅,就是破壞。即使麵對這種威脅,師傅仍然不為所動。


    「迪克不是你的所有物。你自認現在也支配著他?真不巧,這個人可沒有弱到會乖乖聽某人的話。」


    「沒有任何人能夠介入小迪和我之間,因為小迪依舊在使用我教他的魔法。」


    「那又怎樣?並非學生就注定無法超越老師吧。」


    「蜜拉露卡,不要緊。我完全沒動搖。」


    「……迪克。」


    我拿著出鞘的長劍擺出架式。師傅見狀,同樣拔出腰際佩帶的劍。不必使用重劍也能夠獲得十足破壞力的師傅,從以前就使用細劍。


    那是一把稱為『妖精劍』、由稀有素材打造而成的劍。那把劍適合用魔法強化,就我所知,在魔法師使用的劍之中是擁有最強威力的武器。


    我曾經有段時期尋求同等的武器,後來領悟到沒必要。


    這是因為,用『妖精劍』能夠做的事,我用普通的劍也能夠重現。隻不過,現在與師父交戰能否超越『妖精劍』,不試試看就不知道答案。


    我的劍和魔法都是跟師傅學的。正因為如此,我必須在此時超越師傅。


    不然,師傅的時間就不會轉動。如果她依然不承認我的變化,依然以為自己支配著我,她就不會有任何改變。


    小時候的我已經不存在。我選擇了我的路,離開了師傅,所以不打算回去了。


    「用這把劍將你傷到死不了的程度再治療,不斷循環……你就是這樣學會回複魔法、生死關頭的應戰之道以及劍技的。過來,小迪。我會像以前一樣照顧你。」


    「是啊。不是練習,抱著決一死戰的心態打一場吧。不然,你永遠都不會明白。」


    「……不懂的人是小迪。你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呢?」


    「唔……」


    就連蜜拉露卡都倒退──步。麵對這麽淒厲的殺氣,ss級冒險者恐怕會屈服於威迫,一瞬間停止思考吧。


    剛開始接受指導時,我也是那樣。


    但是踏上魔王討伐之旅時,我已經──


    一片寂靜中,戰鬥開始了。師傅轉移到我眼前,妖精劍微微閃耀,輸入魔力施展的第一次斬擊是『斬擊強化』──我用同一招與之交鋒、抵銷,用魔力緩和衝擊之後,師傅在第二擊疊加『斬擊次數強化』,產生無數魔力刀刃;我識破了這招,以同樣次數回擊。彼此的魔力互相激蕩、彈開,我防範著受到波及,往後跳開,緊接著師傅以『轉移』繞到我的背麵。


    ──拜拜,小迪。


    蜜拉露卡從遠處扯開嗓門大喊。但我心想「別那麽擔心」。


    殺氣從後麵逼近。刺出的劍刃輕易突破我的防禦強化魔法,貫穿心髒──在這個感覺產生的前一秒──


    我繞到師傅背後,發動了先前交鋒時醞釀的『轉移』。


    背部被我的劍抵住,師傅的動作靜止了。她沒有叫出聲,可以說是果然厲害。


    「你是不是太一廂情願認定勝負了?我完全沒說我無法自力轉移喔。」


    「迪克……!」


    蜜拉露卡發出驚歎聲。很少有機會聽到她這麽開心的聲音。


    但師傅也不是省油的燈,並非我直接刺出劍,這場戰鬥就會結束。隻見師傅再度轉移,和我拉開距離。她大概是認為即使追擊


    ,也隻是重複同樣的事吧。


    「……太好了。要是你這樣就死掉,就表示我對你的培育失敗了。」


    「能回應你的期待就好。千萬不要放水啊,師傅。」


    我和五年前不一樣了。無論讓師傅知曉這件事會造成怎樣的結果,這場戰鬥都必須打贏,讓一切終結才行──絕對得成功。


    4 成長極限和解放極限


    第一次拿到轉移魔法結晶時,我試圖解析其原理。


    那時候還不是能夠輕易拜托蜜拉露卡協助的狀況,後來我請薇蕾妮協助解析,結果得知幾項事實。


    首先,就實現遠距離轉移的魔法陣之記述,人類魔法師無法獨力重現。為了穩定地轉移到遙遠的座標,需要和近距離轉移截然不同的原理,而正因為那個原理無法複製,轉移結晶才會如此稀少。


    但是隻要忽略「會消費大量魔力」這點,我也不是辦不到近距離轉移。


    「師傅也是因為解析了轉移結晶,才學會轉移的嗎?」


    「嗬嗬……這樣啊,原來小迪也會嗎?畢竟你擁有好幾顆轉移結晶呢。可是我明明沒教小迪怎樣才能解析記錄在魔道具上的魔法。」


    「你教過我基礎吧。隻要看得懂魔法文字,就會明白轉移結晶是基於什麽原理發動的。」


    「不對,小迪果然是特別的。『星之遺物』的魔法文字,對於普通孩子來說,並不是教了就看得懂的東西。」


    師傅對我產生不小的認可。很諷刺的是,這竟是藉由一次交鋒。


    我克製住忍不住為此喜悅的自己。由於『限定拘束』的作用,我連自己的情緒都可以控製。


    「星之遺物……那個轉移結晶,是其中之一嗎?」


    「還沒有人到達這座王國的遺跡深層呢。小迪也因為顧慮王國的調查部而沒去最深處吧?隻要去了那裏,就會大致明白我說的事情。」


    「……為什麽你要現在告訴他那種事情?」


    蜜拉露卡提出了問題。她似乎是刻意不介入我們剛才的過招,現在正集中精神,準備隨時將師傅納入魔法陣範圍──緊張感強烈到連我的皮膚都覺得刺痛。


    然而師傅也和我一樣,擅長封住對手的魔法。陣魔法就算發動得再快,但也很難碰到師傅吧。


    「因為我確定小迪會回到我身邊。他想知道的事,無論是什麽事我都想告訴他。」


    「你明明真心想要殺了他……這雖然不是我該說的話,不過你的愛很扭曲。」


    「嗬嗬……你真沒資格說別人呢。你逃避、傷害小迪,搞到快要被別人搶走。盡管如此又放不下,所以你好幾次跑去酒館附近看著小迪,對吧?」


    「唔……」


    「蜜拉露卡,不要受她挑撥。她隻是想要擾亂你的心而已。」


    師傅究竟知道了多少──掌握了多少?『就算她什麽都知道也不奇怪』,這就是答案。


    隻要想知道,就有辦法知道──那也是支撐師傅實力的能力。


    我建立的情報網是基於公會成員的調查而成。但是師傅隻要靠近他人,就能夠讀取他人的記憶──她隻不過在王都停留幾天,就能夠獲得龐大情報。


    所以她知道,我對她並沒有懷抱絕對的殺意。早知道從一開始就應該這麽做了──我對蜜拉露卡和自己施展了『精神防禦』魔法,防止師傅讀取我們的思考。


    「小迪真溫柔。即使被受傷的飛龍攻擊,小迪也拚命幫它治療。」


    「是你救了因此而受傷的我吧。」


    「嗯。因為小迪實在太笨了,我才想好心救一下好了。你現在也隻是因為我一時心血來潮才保住一條命。」


    「你這個人究竟是……!」


    剛對自己溫柔,又立刻說出傷人的話。以前我以為那是因為我是小孩,才不懂她這個大人。


    「就算是一時興起,你的確認可了我的能力,並且收我為徒。所以我必須阻止你!」


    「……有件事先說在前頭。在我來以前,『青射手亭』和『紫天蠍亭』就已經沒救了。他們跟不上時代,隻接得到剛好養活所屬冒險者的工作,也無法開拓新工作。王都的十二公會,應該砍到剩一半才對。因為根本沒必要嘛。」


    「為什麽你會如此瞭解公會?你說回來是怎麽回事?」


    那個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她為何會有『灰色小醜』之稱──


    十二公會為何以顏色命名。


    從一開始公會就隻有十二座嗎?我知道並非如此。


    但我之前都不認為那件事和師傅有關。明明應該早就能看出其中的關聯,我卻刻意不去聯想到師傅的事。


    「假如小迪贏了,到時候我就告訴你。陣魔法是碰不到我的,別礙事喔。」


    「什麽……!?」


    「對付這個人,隻有我的魔法行得通。在她麵前多留幾手比較好……就像蜜拉露卡能夠解析物質的構造,她能夠解析魔法,當場破解。」


    「唔……那種事也太荒唐了。居然能夠當場解析我的魔法陣。」


    我明知道師傅也同樣能夠破解我的魔法,卻不告訴蜜拉露卡。明明隻要看到接下來的戰鬥就會知道了。


    「在魔王討伐隊中,對付起來很辛苦的人,隻有鬼族的那個孩子吧。她的瞬間攻擊力,在我至今看過的人當中也非常出類拔萃。騎士團那孩子和使用陣魔法的你,隻是要應付的話並不困難。『劍精』雖然棘手,也不是絕對無法對付……就像這樣。」


    我本來就認為若是師傅的話,的確有可能辦得到,但真的見識到便不得不老實承認她實在很難纏。


    和『劍精』一樣,世界各僅存一隻的稀少精靈之一,『盾精』──師傅將想必具有絕對防禦力的『盾精』召喚出來,變成圓盾的形狀,裝在手臂上。


    古代遺跡的壁畫上,有些壁畫描繪著身上裝備相同盾牌、手持長槍的女神。雖然師傅的武器是『妖精劍』,但我不由得想起那個女神的模樣。


    「居然召喚裝備……除了劍精靈以外,還有其他精靈擁有那種力量嗎……?」


    「也有鎧精靈喔。如果想變強,弄到手或許比較好。因為你們雖然是sss級,防禦卻如此脆弱。」


    即使沒有殺氣,我依然隨時警戒著師傅的行動。她揮動『妖精劍』,想要朝蜜拉露卡發射魔力斬擊,但我發動轉移,介入斬擊的軌道,將斬擊反彈回去。


    「居然這麽拚命,小迪真的很珍惜這個女孩呢。」


    「……完全感覺不到殺氣。這個人不帶著感情……」


    「以前應該沒那麽糟才對。師傅,可以容我狂妄地下評語嗎?」


    直到蜜拉露卡遠離為止,我持續牽製著師傅。我也看得見師傅發動魔法瞬間的魔力流動變化──而且也能判別發動的魔法種類。


    「這麵盾牌是打不壞的喔。我自己不管怎麽嚐試都無法破壞,所以小迪也辦不到。」


    我的力量到什麽程度,她自認已經心裏有底了。


    但是我還沒解除壓製。我無法判別師傅是否也發覺到了這點。


    如果她知道,不可能不采取任何對策。師傅一定也隱藏著秘密王牌。


    「不試試看就不曉得。就算無法破壞盾牌,還是有方法打倒對手。」


    「憑你現在的魔力辦不到。現在的小迪過得這麽壓抑局促,絕對贏不了我。」


    ──不對。


    我五年前離開她身邊之前,也隻是沒確認而已。


    這五年,師傅的威迫感也好、魔力容量也罷,全都沒有變。我並不認為這是因為她的實力沒有變化。


    討伐魔王之後,我為了不間斷地訓練自己,自行創造了一套持續對身


    體施加負荷的作法。從中發現的副產物,就是解放極限。


    她不知道那件事──如果她當作這是沒必要知道的事的話。


    冒險者強度大概相當於sss級的人,若不追求讓自己的實力更上一層樓的方法……


    「……別這樣。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並不是我的思考泄漏了。隻是看見我的表情,師傅的態度就變了。


    「為什麽要可憐我?小迪你應該不是那種人才對啊。比我弱,一直追在我身後,今後也要一直、一直、永遠保持那樣才行。」


    「我才沒有可憐你。現在的我,不會輸給你。我隻是明白這點罷了。」


    「……小迪為什麽會這麽想?像小迪這樣受到戰鬥方式束縛的人,不可能贏過我。根本不想要殺我的小迪,要怎麽樣打倒我?」


    我沒有受到任何事物束縛。隻是她擅自定義,相信我會回到她身邊。


    我沒有表明這件事,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一直期待師傅忘了我。期待師傅一直像那樣過著浪跡天涯的日子,舍棄一切漂泊到下一個地方。


    「小迪無法打破這麵盾牌,也無法讓攻擊命中我。小迪你──」


    ──就在師傅說到一半的時候,我轉移到師傅眼前。


    配合揮劍的動作和轉移的時機,我在出現的同時使出斬擊。


    「唔……!」


    用盾牌防禦的師傅,臉上第一次顯現感情。像這樣近看就會發現,彷佛時間真的在她身上靜止般,她還有著宛如少女的麵貌。


    永遠是少女,無法成為大人。如果她真的不老不死,就表示她一直活在那個界線上──和我們不一樣,無法成長。


    「我在那個村子裏一直等待……一旦小迪回來,我就要在教你戰鬥方法的那個地方,讓你實現約定……可是……!」


    防禦我的攻擊之後,從盾牌產生魔力的力場,意圖將我炸飛。


    那道力場也是以盾精為媒介發動的一種魔法。隻要解析速度和發動反魔法的時機追得上,在我麵前就沒有意義。


    為了提高速度,除了使用那招,別無他法。我將平常封住的能力發揮到最大極限。


    即使明知道,展露那招對師傅會造成多麽大的絕望。


    ──『負荷解除?解放極限』──


    抑製全身的枷鎖鬆脫並卸除了。映入眼簾的景物,配合我解放的能力產生變化。


    思考速度破表,解析盾精產生的力場──防禦結界,編構出抵銷防禦結界的魔法並展開。


    「唔……為什麽……你明明不可能比我快……唔,我明明不可能輸……!」


    「……你不是要求我殺了你嗎?為什麽卻說那種喪氣話?」


    「──你明明是屬於我的,為什麽、為什麽……!」


    沒有感情──她和所謂的沒有感情果然不一樣。


    她隻是對我以外的一切不感興趣,自從遇見我以後就一直如此。


    我借用艾琳的招式。從她和我的空手對打練習中學會的那個奧義,轉用於劍技,再加上這次戰鬥的要素,僅限這場戰鬥的招式。


    ──『修羅殘影劍?轉移千裂』──


    消耗魔力變出具有實體的殘像,同時攻擊複數敵人的修沛利亞流格鬥術奧義。


    再組合轉移魔法,將殘像瞬間移動到敵人周圍,同時使出斬擊。每一擊都施加了『斬擊次數強化』,如此一來──


    「唔……呀啊啊啊啊……!」


    如今我封住盾精的防禦結界,她必須隻靠劍和盾牌本體接下無數斬擊。


    那是不可能辦得到的。但是最初近百的斬擊,她悉數回擊。雖然持續全方位完全反擊,卻仍因追不上而筋疲力盡。


    「迪克……那招是,艾琳的……」


    「我本身的招式沒那麽強大,所以請教別人是最好的。」


    「……你的冒險者強度,才不是十萬多一點的程度。就算我們四個人加起來對付你也……」


    「那句話言過其實了。我的招式比不上正牌的。隻不過是身兼百藝,樣樣都不精通,卻方便自由組合就是了。」


    蜜拉露卡以「不知道該露出什麽表情才好」的表情笑了。讓她露出那種表情,我深感抱歉。


    如果是現在,她知道我會使用她的『陣』也不會太驚訝吧。因為我在她麵前將艾琳的『修羅殘影拳』重現了大約八成。


    「……嗚……咕……」


    承受斬擊而遍體鱗傷的師傅屈膝跪下。師傅雖然刺出『妖精劍』,但解放極限的我的一擊遠比平常更加犀利,使得妖精劍的劍身也出現無數傷痕,劍刃也缺損了。


    照理應該能夠防禦『光劍』的盾牌,也變得傷痕累累。本來光亮如鏡的表麵呈現麵目全非的狀態,但那些傷痕正逐漸修複──盾精似乎擁有自我修複能力,能夠填補自己的破損。


    模仿『光劍』的魔力劍,能夠造成盾精損傷。雖然不知道能否破壞,不過根據捕捉到的手感,我想我的魔力劍和柯狄對打也不會折斷。


    戰鬥剛剛結束,背著佑馬的艾琳、柯狄,以及薇蕾妮都抵達現場。她們也看到了我解放極限的模樣,我立刻收劍,再度抑製力量。


    「迪克……起初我還以為你陷入苦戰,結果你卻將對方打得落花流水啊。」


    「……剛才的迪克,我光看就興奮激動……之後會為我說明原委嗎?」艾琳說。


    「迪克先生,那位就是『白山羊亭』的幹部……啊,衣、衣服變得破破爛爛的……」


    佑馬慌張起來,薇蕾妮看了佑馬一眼,徑自脫下自己的圍裙走上前,蓋住師傅的身體。由於我並不是用斬擊造成師傅重傷,而是消磨她的魔法防禦,進而耗盡她的體力將她擊敗,因此沒有嚴重出血。


    盡管如此,我親手造成她的裝備破爛不堪是事實。防具破壞到一絲不掛,圍裙底下是幾近裸體的狀態。


    薇蕾妮在師傅旁邊蹲下,看著她的模樣,似乎有什麽想法。薇蕾妮靜靜凝視她半晌。


    「……萬萬沒想到,主人的師傅是『那群人』。沒想到『那群人』真的實際存在……然後主人還打倒她了。」


    「『那群人』……薇蕾妮,你知道師傅的事嗎?」


    和『白山羊亭』關係匪淺,擁有相當於sss級的實力,卻不斷流浪的師傅。


    如精靈般外表不變,卻不是精靈。師傅的真實身分究竟是什麽人?薇蕾妮即將告訴我答案。


    5 公會的創始和她的真實身分


    我們已經決定改天向審問官報告關於在『白山羊亭』發生的事。


    前往『紫天蠍亭』、『綠巨蟹亭』調查的騎士團,和同行的審問官一同查清他們所從事的工作觸犯王國法律後,拘押了公會會長及公會成員。據說今後會一一審問,依照罪狀輕重判刑。


    『白山羊亭』的公會會長埃特娜?費爾鐸並非因為戴上項圈而受師傅牽製,而是自願聽從師傅。


    師父的外號是『灰色小醜』。我從埃特娜?費爾鐸口中得知那個外號的意義。


    從前艾爾貝王國的冒險者不屬於公會這個組織,而是以個人身分承接並執行委托。或者也有冒險者隻為了獲得名聲或寶物而出發冒險,不承接委托。


    但是一百年前,王國首度出現冒險者強度超過sss級的人物──師傅,她親手創立了公會。


    師傅將自己的公會命名為『蛇夫亭』,以公會會長的身分集結了優秀的冒險者,執行王都民眾或貴族的委托,獲得民眾絕對的信賴和名望,甚至匹敵國王。最初的公會隻有一間,因此沒有象徵色,而是『無色』。


    然而,師傅從一開始就不考慮一直留在王都。


    創立公會十年後,師傅突然銷聲匿跡。在毫無預警下,冒險者陷入莫大的混亂。


    失去絕對的領袖人物後,四名ss級和八名s級冒險者如同師傅當初那樣,仿效師傅的作法創立自己的公會。


    對於師傅爽快拋棄自己創立的組織、再也沒有回來,剩下的公會會長中有些人難以平複情緒,罵師傅欺騙了他們、罵師傅宛如『小醜』。


    他們用其他公會會長沒選中的灰色──代表不吉利的灰色為師傅冠上『灰色小醜』之名。沒錯,當時的公會會長也都沒聽過師傅的名字。


    盡管如此,隻有『白山羊亭』的公會會長瞞著其他公會一直崇拜著師傅。即使改朝換代,始終不變地將師傅神格化、崇敬師傅。


    這並不是出於師傅的手筆。隻不過『白山羊亭』的公會會長始終相信,隻要師傅有心,就能夠再度支配所有公會,將廣大冒險者納入旗下。


    『白山羊亭』為了在真正的主人回來時為她準備匹配的位子,致力鞏固最大公會的地位。


    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讓三座公會退出『白山羊亭』旗下。從那時候起,『白山羊亭』就將我視為應注意的人物。


    但是『白山羊亭』的公會會長調查我的來曆之後,不考慮摧毀我的公會,執意加強支配剩下的公會。


    ──然而,時代即將改變。我們討伐魔王回來之後,魔物數量顯著減少,以討伐魔物為主的冒險者失去了工作。


    首先是『紫天蠍亭』,接著是『青射手亭』步入歧途。『綠巨蟹亭』也同樣無法適應時代,於是接受『白山羊亭』的邀約,完全為『白山羊亭』吸收。


    就如師傅所言,王都已經不需要多達十二間的公會。


    為了維持權力而尋求從屬項圈的人,是『白山羊亭』的公會會長。師傅答應那個請求,製作了項圈──所以不能說沒有罪。師傅明知項圈的用途,仍製作項圈,讓『白山羊亭』的公會成員戴上,下了形同叫他們舍棄性命的命令。


    盡管如此,我沒有立刻讓師傅到審問官那裏投案。


    事到如今說這些或許太遲了,但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想告訴師傅,所以我帶師傅回到了公會小屋。


    總不能讓師傅睡薇蕾妮的床,我換了床單後讓師傅睡我的床。


    已經過了兩小時,師傅還沒醒來。她為了防禦我的攻擊,導致魔力一時枯竭,雖然隻要供給她魔力就好,但這並不簡單。


    並非技術問題,而是我不知道師傅願不願意接收我的魔力。


    所以,我甚至不敢碰她,幫她補充魔力,而是等她自然恢複。


    她是我背過來的──就連這麽做都十分遲疑,是因為我還尊敬著師傅。


    她教我如何生存,在我前往討伐魔王的時候,鼓勵我放手去做。


    現在我終於明白她放任我的理由,她相信我會回到她身邊。


    因為我沒有告訴她,不管她再怎麽要求,我都不想殺她。


    「主人,我端飲料過來了。要不要稍微換班呢?」


    「不了。她隨時能夠轉移……我不看著,她或許會不見。謝謝你如此貼心。」


    「……主人這樣向我道謝,我會感到無所適從。雖然心事重重的主人,也有吸引人的地方啦。」


    薇蕾妮的口吻變成前魔王的語氣,在床邊的桌子放下飲料。那是使用了『密希卡草』的冷茶,那種香草具有安定心神的效果。


    喝一口就彷佛紆解胸口鬱悶般通體舒暢。薇蕾妮露出微笑,換掉師傅額頭上冰敷用的布。


    「薇蕾妮,你好像知道師傅是什麽人。這個人不是精靈……其他亞人中,我也不找不到這麽長壽的種族。她究竟是……」


    「使用著強大的魔法、擁有通曉萬物的知識,而且不老不死。在各地流浪,崇敬就給予祝福、作祟就給予詛咒。在魔族之間也流傳著世上有這種存在。」


    到此為止我也知道。那種存在稱為什麽──從哪裏來,往哪裏去。薇蕾妮似乎知道線索。她看著沉睡的師傅,繼續說:


    「她恐怕是被稱為『遺留者』的存在。神還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創造了自己的現世化身……而有一部分的化身存活至今喔。」


    第一次看到她擁有的力量時,我曾這麽想過──


    她簡直就像神的使者。無所不能,無所不知。


    我也想起了──我將這個想法說出口時,師傅露出了什麽樣的表情。


    她露出非常寂寞的神情說:「唯有一件事,是我自己辦不到的喔。」


    「……這個人太超脫常識,不管她的真實身分是什麽,我都不會驚訝。但如果她是那個『遺留者』,她究竟活了多久?」


    「從人類誕生在這個世界時就一直存在……也有這個可能。」


    我一直以為自己絕對無法理解。每當師傅說,她是把我作為能夠殺掉自己的存在培育著我,我總是不懂她為什麽要說那種話。


    但是,如果薇蕾妮的假設正確。


    這就表示師傅一百年前在王都創立冒險者公會時,也是為了找出有能力殺死自己的冒險者,可是眼看沒有那個可能性而選擇放棄,銷聲匿跡。


    經過八十年,她在同一個艾爾貝王國的角落發現了我。為什麽會回到曾經路過一次的國家──是因為在八十年的歲月,她已經走遍全世界了嗎?這必須問她本人,才會知道答案。


    但是,這樣就說得通了。如此一來,我也能夠接受她希望我殺她的理由。


    因為她活得太久了。而且,如果她唯一辦不到的事,就是自行選擇死亡──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認同這個人的願望。等她醒來,我要率先否定她。」


    「還真嚴格啊。但是勸諫師傅的荒唐行為,也可以說是徒弟的職責。」


    「……雖然是個不成材的徒弟啦。我對她說了謊,直到最後都一直騙她。」


    ──我會教你生存所需的一切,相對的,你最後要殺了我喔。


    ──你或許會覺得我在胡說什麽,但這對我而言,是十分懇切的問題喔。


    ──隻要遵守那個約定,你就是自由的。在那之前,我也甘願受你束縛。


    「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遵守約定。一旦離開她身邊前往討伐魔王,我就打算……再也不回去了……!」


    我的手使力握緊,握在手中的冰冷玻璃杯彷佛快要被我捏碎。


    我一直不去正視,自己做出了多麽惡劣的背叛。我無法認同她想死的願望。我無法奉陪那種傻事。


    我對師傅一無所知,就這樣正當化自己的行為,悠哉地活到今天。隻要自己開心就好,隻做自己希望做到的事情,隻追求自己的幸福。


    明明從一開始,我得到的東西全部是師傅給的。


    「……不要這樣責怪自己。」


    就在玻璃杯快要碎掉的時候,薇蕾妮的手覆在我的手上。


    她從後麵抱住坐著的我。不該流的眼淚沿著我的臉頰滑落。


    「在主人心目中,她是很重要的人物。既然如此,接下來重新來過就好。她做的事是罪行,但應該不是沒有方法補償。」


    「……是我逼師傅走到今天這一步。」


    「我們可不允許主人像這樣獨自背負一切。主人的個性其實有多麽一板一眼、把自己逼得多麽緊,我在身邊看著主人,所以都明白。正因為如此,我放不下主人,也不打算坐視不管。如果主人把自己逼得太緊,在心上留下無法挽回的傷口,到時候我們才真的不得不設法處置躺在那裏的她喔。」


    雖然帶著半開玩笑的態度,但薇蕾妮是認真的。


    抱著我的手很纖細,卻蘊含著『絕不放開』


    的強烈意誌。


    「……我們會服從主人的決斷。我想隻有在卡拉姆德亞商會捕捉販賣獸人一事上,她應該要負起某種責任……但『白山羊亭』及其他觸法的公會,本來就腐敗了。他們隻是向回來的她求救而已,不是嗎……?」


    「那……還不清楚,也要等師傅醒來以後……」


    任由她自行回複後,我才體會到原來人的回複速度如此緩慢。但是現在隻能等待。


    假如師傅希望自己就這樣死掉,應該也是沒辦法的。我已經無意再傷害師傅──但是,如果我剛才施展的招式真的足以致死,我將會後悔莫及。


    「主人似乎在顧慮什麽,但如果她的心髒停止跳動之類的事情真的發生了,那麽不管主人說什麽,我們都會不擇手段讓她恢複。因為我們也想等她醒來以後跟她抗議,告訴她主人是我們的中心,不要隨便玩弄主人。」


    「……如果可以,還請高抬貴手。就算是我,要是師傅和大家打起來,感覺也要費很大的力氣才能阻止。」


    「……唔。仔細一看才發現你臉上有哭過的痕跡呢,拜托你不要展現脆弱的一麵。光是像這樣抱住主人,我就已經瀕臨極限囉。」


    薇蕾妮臉頰泛著一抹紅暈,取出手帕幫我擦拭臉龐。


    我心想,要是被看到這種樣子怎麽辦──但師傅果然還沒清醒。相對的,我從後麵感覺到不祥的動靜,緩緩地轉過頭。


    「……喂,悶不吭聲地偷看很沒品喔。」


    蜜拉露卡、佑馬、艾琳以及躲起來的柯狄也乖乖就範地現身。


    「本來覺得在別處等比較好……但早知道要講這麽重要的事情,我應該在場的。」


    「吸吸……嗚嗚。迪克先生原來一直很難受……明明是那麽重要的人,本人卻要求殺了自己……還沒辦法把那件事告訴任何人……」


    「該怎麽說呢?超級不坦率的……雖然我不該說這種話,但我不禁這麽認為。但因為迪克打倒了師傅大人,現在才能夠坦率地說出心聲吧……啊,對不起,我沒有哭喔?」


    「……你的煩惱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深啊。相較之下我的煩惱太渺小了,還真難為情……不覺得你那樣很狡猾嗎?」


    柯狄這麽說,但有些事正因為是摯友,才說不出口。


    而且我本來打算一輩子都不說。然而若是那樣的話,我就無法向她們敞開心扉了吧。


    ──可是,一想到全部被她們聽見了──


    我實在也無法強辯自己能夠抑製情緒,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逐漸發燙。


    「……剛才那幕,拜托你們當作沒看見。我隻是眼睛突然痛了起來而已。」


    那個藉口是否行得通,看五人的表情就一目瞭然。


    大家帶著好像快要笑出來,卻又快被我惹哭的表情,陸續進入房間。


    然而,薇蕾妮彷佛在主張「這是我的東西」般抱緊我,越過肩膀探出頭,滿足地露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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