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話 成長／growth
就是因為你總是把人當孩子看，才會漏掉重要的事情。
「鏘啷、鏘啷」敲擊木板的聲音，讓我從夢中驚醒。
這是有東西闖入村莊周邊的警鍾。
我在聽見警聲的同時驚醒，飛快起身下床，尼娜也正好從旁邊的小屋中走出，她大概和我同時驚醒吧。
「敵人在南邊，剛過村莊那附近。」
我們兩人並肩奔跑，尼娜邊聽樹木們的聲音找出正確的位置。
「數量有——」
森林樹木啪沙啪沙地倒下，遮掩住尼娜的聲音。
接著，圍繞村莊建造起來的圍欄彈飛開來。
「一隻。」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巨大猛獸，尼娜一臉厭煩地說。
大概是想起不好回憶了吧。
因為入侵村莊的猛獸是——鎧熊。
而且比起我和尼娜相遇時對抗的那隻還要大上一圈。
「尼娜，村民們交給你了。」
「嗯，應該是沒問題啦，但你要小心……」
「請等等。」
正當我把背後之事交給尼娜，準備要踏出一步時，清脆如鈴的聲音讓我停下腳步。
「老師，請問可以交給我嗎？」
是愛伊。
「……我知道了，但你千萬別勉強。」
「好！」
愛伊相當開心地點頭，接著站到我麵前。
尼娜也沒特別表示異議。
原本因為我的凝視而停下動作的鎧熊，看見隨便就能打飛的人類出現而大為光火，發出吼聲攻擊而來。
謹慎且溫和的愛伊罕見地自告奮勇。
之所以不阻止，除了因為我想要尊重她那份心情——
「吾之手臂如熊，吾之雙腳如鹿，吾之肌膚如岩，吾之力量——」
也單純因為我和尼娜都知道她有多強。
「如龍！」
愛伊赤手接下鎧熊的拳頭，鎧熊隨隨便便就高出她三四倍，但別說打扁愛伊了，它還不斷被愛伊推回去。
「嘿——咻！」
愛伊一用力，鎧熊巨大的身體飛上天空，拋飛了數公尺後落地翻滾，又把柵欄弄壞了。
「身著冰柱之衣者，掃落秋木枝葉者，因春日暖陽融化者，冰雪精靈冰霜傑克啊。用汝之手緊握，用汝之氣息冰凍吧！」
愛伊伸出手，她的掌心發出狂風暴雪，一轉眼，鎧熊已被覆蓋在冰雪下，凍成熊柱了。
「明天有鎧熊火鍋可以吃了呢！」
維持幾秒備戰姿勢，發現鎧熊一動也不動後，愛伊轉過頭來擺出勝利姿勢。
「……你真的養出了一個恐怖的女人啊，看來連我也贏不過她吧。」
「好慢喔，你現在才來有什麽用啊。」
尼娜不滿地對著邊發抖邊說話的達爾蓋抱怨。
「哎呀，這根本沒有我出場的餘地啊。」
達爾蓋看著滿臉笑容地拖著冰凍鎧熊的愛伊，聳聳肩說。
他自從臣服於我後變得謙虛許多，最近大概是愛伊已經成長到超越他了吧，便擺出了敬佩的態度。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五年。
從愛伊到我身邊時算起，已經超過六年了。
雖然發生了點爭執，但在最後，我們的村莊和達爾蓋的村莊合並。
達爾蓋的村莊本來就是個靠他一個人的力量和魅力統率的團體。
因為他決定要加入我們，所以我們沒有什麽大問題地順利成為同一個村莊的成員。
和他相處後，我了解達爾蓋雖然粗魯，沒耐心又以自我為中心，但對自己人非常溫柔。
那或許是對「所有物」展現出的表現，但他至少不會毫無理由地傷人，更會拚命保護。
總之，是個成為自己人之後還不錯的家夥。
在這種感覺中，我們不隻合並了達爾蓋的村莊。
有的村莊因為靠自己的力量沒辦法獲得像樣的糧食，而樂意加入我們，也有村莊將我們視為外侮，主動攻擊。
在這種時候最能派上用場的人，就是達爾蓋。
隻要一看見他的外表，大家立刻理解贏不過這家夥。
雖然我也讓人畏懼，但在同為人類這一點上，達爾蓋帶來的恐懼更甚於我。看到一頭龍時，有的村莊會害怕被吃掉而奮力抵抗，看到勉強算是人類的達爾蓋時，就會立刻投降。
……但是，我們兩個一起站出去威嚇時的效果當然最好。
就這樣，村莊人口不斷增加，現在已經破千了。用這個時代的基準來看，幾乎可以說是最大等級了吧。
「再怎麽說，你都是警備隊長耶，振作點吧。」
在我回想起這些事情，沉浸於感慨中時，尼娜的說教似乎沒有中斷過。
「我說那個啊，不一定要我當隊長吧。」
達爾蓋還偷偷瞄了愛伊一眼。
「這個村莊裏可是有四個強大的魔法師耶。」
更正確來說，是看著朝愛伊跑來的少年說。
「愛伊姐姐，你還好嗎？我來拿吧。」
少年小健的身高早已超越愛伊，他伸手想要接過愛伊拖行的鎧熊屍體。
「這點小事沒問題啦。」
但是，愛伊看起來沒怎麽用力，卻輕易揮開他的手，這也是當然，愛伊現在可是有與龍族同等的力量啊。
「老師也真是的，為什麽要讓她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啊。」
沒想到他竟把矛頭指向我。
「就算你這樣說，她自己說要做，也有對等實力，而且她也不是小孩了，總不能不分由說就禁止啊。」
我說完後，小健用著不滿的表情瞪我。
「什麽叫也不是小孩了啊……」
小健小聲抱怨後，轉身就跑走了。
尼娜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用手肘用力撞了我的側腹。
「我知道啦……」
雖然生活和魔法學校一帆風順，但該煩惱的事情從來沒有斷過。
我深切感受到這件事。
＊＊＊
「愛伊姐姐！」
聽見小健的聲音，我停下跟在愛伊背後走的腳步。
「怎麽了嗎？」
愛伊的語調有著熟悉的溫柔，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
龍的耳朵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但實際上他們的身影已經超出視線之外。
相當遙遠，是他們兩人的悄悄話。
這讓我湧起偷聽的罪惡感。
但是，我沒有在他們麵前現身，也沒有離開，更沒有遮住耳朵。
「……還是讓我來幫你吧。」
「謝謝，但這個凍得跟冰塊沒兩樣，我以外的人來碰會凍傷喔。」
大概是指愛伊拖著走的那隻鎧熊吧。自由自在操控冰冷空氣的她對低溫也產生抗性，就像我絕對不會燙傷一樣。
「不隻是這個！全部……永遠。我全部都想要幫上忙。」
小健直接又熱烈的話，仿佛他操控的火焰一般。
「愛伊姐姐，我喜歡你，當我的新娘吧。」
他說出了如我所料的話。
我的腳之所以一動也不動，也是因為早已預測他會這樣說。
「謝謝，小健的心意讓我很開心喔。」
「那麽……！」
「但是，對不起。」
……而愛伊的回答也如我所料。
「為什麽……為什麽我就不行啊！」
那仿佛嚎啕大哭般的疑問，愛伊沒有回答。
聽
見小健無力離開的腳步聲，我深深歎了一口氣。
＊＊＊
在村莊的北側盡頭，是蓋伊他們之前居住的洞窟。
隻能容納十幾個人的小洞窟，現在被當作我們的冰庫使用。
入口用黏土封住，隻留下一個小通道，定期會在裏麵施展冰雪魔法。
以前是把陶壺當冰庫用，但要一個一個施展魔法也很辛苦，而且數量一多也占空間，保冷力也不好。洞窟冰庫可以一口氣解決所有問題，但全都是因為愛伊魔法能力大幅成長，才能辦到這件事。
魔法似乎也有適性這種東西。
像我完全無法使用冰雪魔法，尼娜擅長操控植物，這類還容易理解，人類似乎也有各自適合使用的魔法種類。
達爾蓋和蓋伊除了強化自己的肉體之外一竅不通，小健擅長火焰魔法，而愛伊則是村莊裏最傑出的冰雪魔法師。
努力的她不隻冰雪魔法，其他魔法也能輕鬆駕馭，但冰雪魔法的能力更勝一籌，全村隻有她一個人能讓整個洞窟變成冰庫，就連尼娜也沒辦法使出她施展的那個暴風雪。
「嗨，愛伊——」
當愛伊掀開當作門簾用的毛皮走出冰庫，我正叫住她時，眼前景象讓我頓時忘記說話。
「老師，怎麽了嗎？」
她的衣服上還黏著幾個小冰粒，在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釋放出猶如女神，猶如妖精般的神秘美。
「……沒事。」
我搖頭，沒有辦法說出我看傻了啊。
「我還以為你是看我看傻了呢。」
但她輕而易舉看穿我的心思，我清了清喉嚨說：
「是啊，你真的變漂亮了。」
——真的。
「謝謝，就算是場麵話也讓我很開心。」
她此時露出的笑容真的充滿魅力。
我不禁在心裏歎氣，這真是太讓人困擾了。
不過六年。
短短六年就讓那個嬌小幼弱的少女成長為成熟的美麗女性。
當時的一頭亂翹短發變成現在及腰的光澤秀發。
原本和少年沒兩樣的，瘦弱又平板的身材，也轉變成凹凸有致的女性身體。
臉龐的稚氣完全退去，現在散發著女人味。
「小健是個好孩子喔。」
「我知道。」
聽到我說出的話後，她臉上的笑容退去，立刻用僵硬的聲音回應我。
她如此有魅力，向她求婚的男性不隻小健，可說從沒斷過。
但我知道，她全都拒絕了。
而且我大概也知道其中理由。
「我……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當然，不是隻有結婚生子才是幸福。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她能夠感受平凡的幸福活下去。
「老師，我對你——！」
就在此時。
白色的東西一片一片從天飄落，我們反射抬頭看天空。
「雪……？」
「這就是雪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一帶氣候溫暖，到目前為止，即使冬天也不曾下雪。為了讓愛伊理解什麽是雪什麽是冰，我還特地帶她到山上看積雪，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看見從天而降的雪花。
「吼嗚、吼嗚、吼嗚。」
有個奇妙的聲音從冰庫中傳來。
那家夥慢吞吞地掀起入口的毛皮後，再度發出：
「吼嗚、吼嗚、吼嗚。」
這樣的聲音。
「冰霜傑克……？」
愛伊不禁脫口而出。
像是回應愛伊呼喊般，掀起一角的毛皮整片冰凍住了。
第18話 冰霜傑克／jack o"frost
與雪花一同現身，身旁冰柱伴行，冰霜在他走過的腳下現蹤。但是，那家夥最惡劣的地方——就是他的外表太可愛了。
「吼嗚、吼嗚、吼嗚。」
那家夥一邊觀察我們的動向，一邊從冰庫裏慢慢爬出來。
他每走一步，霜柱就在他腳邊生成，冰庫牆壁也因為他的碰觸而結凍。
他的身高不高，大概和愛伊差不多。
圓圓的身體，圓圓的頭，外套上結滿冰柱。而他那看不見絲毫感情，仿佛無底洞的黑色瞳孔，正盯著我們看。
「怎麽會……」
我忍不住脫口低喃。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過去認識的生物，熊、鹿、兔子這類的，隻是我把外型相似的動物名字借用過來而已，這世界的動物和地球動物相比，不是身形巨大，就是很多隻腳，要不然就是長角，進化的多樣性比地球豐富許多。
可以理解有外形相似的動物，進化會因應機能進一步收斂，就算是魔法實際存在的這個世界，在天空中飛翔的鳥類還是有翅膀。因為魔法這種東西，是從原有的能力進一步發展出來的東西。
但是這家夥——
冰霜傑克是地球上的虛擬生物，他的外表沒經過必要性發展篩選，隻是個用黏土捏出想象之物感覺的東西。
為什麽會化作現實出現在麵前呢？
「老師。」
愛伊緊盯著冰霜傑克，用僵硬的聲音小聲說：
「請快逃走。」
冰霜傑克張大嘴，吹出強勁的暴風雪。
我也反射性地張開嘴吐出火焰，火焰和暴風雪相互碰撞後，化整為零。
「……騙人的吧？」
然而，從冰霜傑克口中吹出的暴風雪絲毫沒有減弱跡象，我卻沒辦法持續噴火，因為那等同於我的呼吸，我立刻抱起愛伊，飛向高空。
「那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師，不行！得快點降落！」
冰雪打在我身上，暴風吹飛我的身體。我用力振翅試圖取得平衡，但強烈的冷風冰凍我的身體，讓我沒辦法順利活動，隻見我的身體不斷往下墜。糟糕！再這樣下去會重摔地麵！
我想著至少得要保護愛伊，於是緊緊抱住她，再用尾巴和翅膀包起來。
但幾秒後，我感受到的不是堅硬地麵帶來的衝擊，而是柔軟接住我的枝葉觸感。
「你在幹嘛啊。」
「尼娜！」
尼娜如鳥般站在高聳的樹枝頂端，低頭俯視我。
「喔喔喔喔喔喔！看我的！」
樹下傳來粗野吼聲，我轉頭一看，隻見達爾蓋高揮岩劍把冰霜傑克劈成兩半。
軟綿綿的白雪飄飛，冰霜傑克碎片四散。
但是，雪塊立刻再度聚集起來，變回原本的雪人模樣。
「這是什麽啊！」
就連達爾蓋也看傻了，連忙後退。
「大哥，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這……我也不知道。」
無庸置疑，他就是冰霜傑克。
這點無從懷疑，但其本質又是什麽呢？
惡魔？妖魔？妖精？
就連在龍族真實存在的這個世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四分五裂後還沒死的生物。
「大哥的火焰也沒有用嗎？」
「那家夥的暴風雪更厲害啊。」
「真假！比那個還厲害？」
達爾蓋大概想起五年前的事情吧，往開出風穴的山脈瞄了一眼。
「那是我全力詠唱咒語之後的結果，比不上他的是沒有咒語，單純的呼吸。」
「如果詠唱咒語的話，可以贏過那家夥嗎？」
「我想，應該是沒問題，但是……」
對於尼娜的提問，我搖了搖頭。
「就算隻詠唱一段咒語，大概連
冰庫都會消失不見。」
「想想其他方法吧。」
尼娜立刻放棄這個方法。
火焰和我的屬性太過契合。
要是使用上咒語，就連我也沒辦法拿捏分寸。
「我來吧！」
小健在此時從旁出聲。
「小健，你也來了啊。」
小健的火焰魔法，確實有可能打倒冰霜傑克。
就調整威力這個能力來說，小健比我還更優秀。
「你們討論好了嗎？」
達爾蓋一邊揮劍把冰霜傑克打成碎片，一邊大叫。
雖然打碎後也會馬上再生，但達爾蓋的攻擊並非毫無意義。
至少，冰霜傑克變成碎片時沒辦法發動攻擊。
但是，隻要接觸他的身體就會被冰凍，連達爾蓋那把極度不易過熱的岩劍都已經染上白霜，甚至一路延伸到他的上手臂。
話說回來，為什麽這男人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中持續揮劍啊？
「那麽，我會做出一個可趁之機。小健要抓住機會，給他一個重擊。」
「我知道了。」
尼娜悄聲落地，小健也點頭表示了解。
「還有啊……」
小健時不時往我的方向看，接著說：
「老師，你也該把愛伊姐姐放下來了吧。」
聽到他這句話，這才發現我還把愛伊抱在手上。
「對、對不起！」
我慌慌張張從樹上下來，把愛伊放下。
「我沒關係……得要阻止他才行。」
愛伊有點害羞地低著頭說完後，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看著冰霜傑克。
「樹啊，根啊，枝啊葉啊，茂密生長化作柵欄吧。」
呼應尼娜念出的咒語，樹木破土而出包圍住冰霜傑克。
但在樹木長大前，冰霜傑克隨手一揮。
光是如此，就讓接觸到冰霜傑克掌心的樹木整株冰凍。
「真是的！為什麽長那麽慢啊！」
尼娜召喚出來的樹木，平常總是像蛇一般滑溜生長，現在卻動作遲緩。
這是因為周遭的溫度降得非常低。
「火啊。」
我飛向高空，朝著天空隻說出一句咒語。
巨大的火球從我的口中飛出，仿佛太陽般照亮黑夜。
「哇啊……這太驚人了。」
「藤蔓啊，纏繞上去吧！」
從天而降的熱度一口氣融化周遭的冰霜，尼娜也趁機伸長藤蔓。藤蔓繞上冰霜傑克的身體後立刻凍成冰塊，固定住冰霜傑克的身體。
「口吐赤舌者，身纏炎衣者，以薪柴為食糧的火蜥蜴啊——」
冰霜傑克轉頭，看向正在詠唱咒語的小健。
接著鎖定小健，從上弦月狀的嘴巴中吐出暴風雪。
「賜給我們冰柱屏障吧！」
愛伊立刻尖聲喊出。與之同時，冰柱如盾牌般豎立在小健麵前。
……原來如此，冰比火焰更有防禦的效果。
「用你的舌尖貫穿，用你的氣息燒燼一切吧！」
小健詠唱完整段咒語，從他的指間發射出一個帶著驚人熱量的火球。
火球燒穿愛伊豎起的冰牆，接著刺穿冰霜傑克的身體。
伴隨如炙鐵放入水中時會發出的滋滋聲響，冰霜傑克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成功了啊……」
「好像是呢。」
確認這一次真的沒有再生後，達爾蓋鬆了一口氣，把劍刺向地麵。
看見尼娜也解除警戒，我也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是這樣看來，大哥，太強好像不全是好事耶。」
「我真的沒辦法調整火力。即使如此，麵對一般敵人隻要用無詠唱的吐息和爪子，大多就能搞定了。」
或許得要思考火焰以外的攻擊方法才行。
我還滿擅長操控風，但或許是空氣沒有重量，不太適合拿來作為攻擊招式。
「愛伊姐姐，你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愛伊搖頭回應小健的提問。
她嘴上說沒事，臉上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當我看著她想著「是怎麽了嗎？」，恰巧就與轉過頭來的她視線相對。
「那個……老師，我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嗯，當然沒問題啊。」
「那麽，請到我家中。」
我點點頭，跟著她身後往村莊方向走回去。
「你們要說的話不能被我們聽到嗎？」
沒想到，小健站在我們麵前阻擋去路。
「也不是說不行啦……」
「那就——」
「呐。」
抬頭看著天空的尼娜打斷小健的話聲說：
「這個完全沒有停下來耶。」
她翻過掌心，雪花鬆軟地從她的掌心落下。
在我也跟著驚覺此事時，從天飄落的雪花開始轉圈形成漩渦，漸漸在一處聚集起來。
雪花逐漸組成冰霜傑克的頭，接著描繪出上弦月嘴型。
愛伊跟著我的視線轉過頭去，那讓我感覺像是慢動作般的不舒坦。
「不可以！」
她接著張開雙手，高聲大喊。
白色的風雪「轟！」地迎麵吹來。
下個瞬間，愛伊的身體完全冰凍了。
第19話 誘導咒物 ／ are e
你憎恨的家夥的一片指甲、一根頭發、一滴血。不管什麽都好，隻要給我其中一項，我就能立刻為你咒殺他。——咒術師·沙瓦曆
「愛伊！」
我悲痛地喊著她的名字，朝冰塊噴火，嚐試融化冰塊。
但是，那冰塊沐浴在火龍的氣息中，別說融化了，甚至越變越大，最後變成一個柱狀結晶把愛伊冰封其中。
「吼嗚、吼嗚、吼嗚。」
冰霜傑克發出如笑的鳴叫聲後，蹦地飛起身。
他圓圓的身體浮上天空，像一個在天空滑動的雪人般逃走。
「啊，你給我等等啊！」
達爾蓋連忙追上去，冰霜傑克是用飛的逃走，應該是由最擅長飛翔的我追上去才對。
但是，我根本無暇思考這種事情。
「愛伊、愛伊！可惡……到底該怎麽辦啊！」
不管我怎樣吹氣，冰柱都沒有融化的跡象。
「老師，讓開！」
已經詠唱完咒語的小健，將一個不斷膨脹的火球往愛伊砸過去。
我努力把「要是傷到愛伊該怎麽辦」這句話吞下肚。
然而，這層擔心也是毫無意義。
小健的魔法也不隻沒有融化冰柱，甚至沒讓冰柱表麵出現一滴水珠。
「紅逾我鱗者……」
「你冷靜點啦。」
既然這樣，那隻能使用詠唱咒語的火焰了。正當我開始詠唱咒語時，尼娜用力拉我的尾巴阻止我。
「你使出那招或許可以融化冰柱，但會讓愛伊也跟著一起死啊。」
「但是，再這樣下去……！」
全身被冰柱包住，根本就沒辦法呼吸啊。
我記得在窒息狀態中，大腦隻要缺氧五分鍾就會造成無法回複的後遺症，所以根本沒有時間延宕了。
插圖p215
「維持這樣應該沒有問題啦，這和樹葉全掉光的樹木相同狀態。」
和焦急的我相比，尼娜冷靜到教人惱火。
「……你是指冬眠嗎？」
「對、對，就是那個，冬眠。至少，她不
會馬上死掉。」
尼娜的這句話和她一如往常的淡然態度讓我總算冷靜下來。
「可是，你怎麽會知道這種事情？」
「咦？看就知道了啊？」
……看來，待會兒得要請尼娜詳細解釋一下才行。
「雖然是這樣說，也不能就這樣等到春天來臨，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融化這個冰塊呢？」
「隻要打倒剛剛那家夥，就會自動融化了吧。」
老實說，我也覺得應該是這樣。
更正確來說，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解決方法了。
「但是就算燒到連碎屑也不剩還是沒辦法消滅他啊，要怎麽打倒……」
「一直燒到他完全死掉就好了吧？」
「……有這麽單純嗎？」
簡單來說，雪就是水冰凍後的型態。而水蒸發後也隻是變成氣體而已，並非完全消失，這應該是冰霜傑克可以無限再生的理由吧。
不管敲碎還是砍半都沒用，連火也沒用的話，那到底該怎麽辦呢？
「可惡！大哥對不起！我跟丟了！」
就在我煩惱時，達爾蓋氣喘籲籲地跑回來。
「我隻知道他跑出森林外了……」
這個村莊四周被森林包圍。
正確來說，是我們在森林中墾地建村。
而在森林外側，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真是麻煩了。」
森林與草原相較，理當會認為森林更容易藏匿行蹤。
但這個常識對我們來說沒有效用。
因為我們有森林的化身，受到樹木們寵愛的尼娜在。
不管對方是爬上樹、藏身於樹叢中，還是躲在土裏，隻要他還在森林裏，等同於在尼娜的掌心中。
但若要在廣大的草原中搜尋，她的能力就派不上用場。
如果是白天還有一絲希望，早已日落的現在幾乎可說絕望。
原始時代的夜晚深沉、黑暗到讓人害怕，從天空俯視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隻能等到天亮了，愛伊就交給我看著吧，你快去睡。」
「但是……」
沒人能保證冰霜傑克到天亮還會留在草原上。
不，就算他現在早已遠離也不奇怪。
我根本不覺得在這種狀況中，我有辦法好好睡上一覺。
「我可以確定他不在森林裏，那我們之中隻有你有辦法去找了。日出後我會去把你打醒，你現在快去睡覺，養足體力吧。」
尼娜說出的話正確到讓我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但我卻完全不想照她的話做。
隻是盯著被困在冰柱中的愛伊看。
她的雙手張開，雙眼閉著，仿佛像被釘在十字架上處死的耶穌。當時為了保護我，她才會變成這樣，我怎麽可能丟下這樣的她不管跑去睡覺。
話雖如此，我也非常清楚尼娜說的沒錯。
既然現在毫無線索——
「……線索不就在這嗎！」
我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如岩石般堅硬，卻如清風般清澈之物。如陰影般冰冷，卻如陽光般閃耀之物，汝，水之最終型態。請傾聽吾之聲音，將其主身影映照於汝之麵容上吧……！」
線索就是冰凍愛伊的冰塊。
連我的火焰也無法融化的冰塊，明顯並非單純將水冰凍，而是用魔法創造出來的東西。也就是說，這個冰塊和冰霜傑克間有很深的連結，換言之，它可說是冰霜傑克的一部分。
如同我曾透過自己的鱗片傳遞聲音給達爾蓋般，可以將一分為二的東西用魔法連結起來，我將此稱為咒物。
施展魔法時，需要識別對象物品，但我們沒辦法識別看不見的東西，所以魔法基本上隻能施展在眼睛能見範圍中的物品上。
但如果是與咒物相關的對象，就算眼睛看不見也能透過魔法加以幹涉。尼娜之所以可以完全監視廣大的森林，也是因為樹木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咒物。
「出現了！」
這是我第一次將魔法當成咒物，但成功追蹤到冰霜傑克了。冰柱的表麵出現冰霜傑克正在爬山的身影，如同在我麵前的景象，讓我知道這是穿越草原後，還要再往南走的山脈。
「尼娜，這個交給你。」
我拔下身上一片鱗片，交給尼娜。
「你知道怎麽用吧？告訴我那家夥的位置。」
我不認為冰霜傑克會乖乖待在那裏等我追上他，所以我需要有人隨時向我報告他的動態，尼娜應該能和我一樣輕易辦到吧。
「……我知道了。」
確認她點頭後，我展開雙翼。
「等等！」
小健在此時叫住我。
「老師，請你帶我一起去！」
小健的要求讓我一時之間遲疑了。
不是因為他現在對我抱持不滿。
他確實是個力量強大的魔法師，卻缺乏戰鬥經驗。
另一方麵，達爾蓋雖然隻會使用強化肉體的魔法，其力量卻非常強大。
更重要的是，達爾蓋的戰鬥經驗相當豐富。
我雖然是龍族，也隻是隻身長三公尺左右的小龍。
頂多隻能載其中一個人去。
如果是山上，我也可以使出全力，不需要顧慮對周遭造成的傷害，所以感覺帶達爾蓋去比較合適。
「小健，對不起……」
「大哥，你帶小鬼去吧。」
意外的是，達爾蓋本人竟然開口幫小健說話。
「我最多隻能絆住他而已，要對付那家夥，小鬼比我更能派上用場。」
「大叔……」
「我沒有大你那麽多吧，叫我哥哥！」
他們兩人握拳輕輕互擊，接著互視而笑。
看見他們兩人之間建立起良好的關係，讓我有點羨慕。
但現在不是談論這種事情的時候。
「小健，你要抓好喔！」
「好！」
小健在我背上坐好後，我一口氣飛上高空。
「嗚、哇、哇啊……！」
小健在我背上發出慘叫。
「超猛的……！」
看來似乎不是慘叫，而是感歎啊。
這樣說來，我似乎是第一次載他飛上天。
村莊裏隻有尼娜和愛伊會使用飛天魔法，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飛這麽高吧。
「……這就是老師平常看見的景色啊……」
小健不禁脫口這麽說。
「哪有景色，什麽都看不到啊。」
老實說，夜色還是一片黑。
月亮剛剛還有露臉，現在也完全被雲朵遮掩，所以真的什麽都看不到。頂多隻能勉強判斷出下方的黑影應該是地表。
我一邊注意別讓自己墜落，一邊朝山脈的方向飛去。
接著，我在原本全黑的夜空中，隱約看到一些東西。
能在這種黑夜中飛翔的東西並不多。
我以為自己看錯，眨了好幾次眼睛後，再次聚精凝視。
在黑暗中出現的是——
達爾蓋的結實大屁股。
「噗！」
這太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讓我忍不住連著火焰噴笑出聲。
『嗯，看樣子，似乎順利和你聯絡上了。』
看見畫麵的同時，我也聽見尼娜的聲音。
「尼娜，這是怎樣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達爾蓋的屁股一刻也沒離開我麵前，跟著我一起飛翔。
雖然我不討厭達爾蓋，但說真的，這讓我很不舒服。
『因為要一一說明太麻煩了，所以幹脆讓你看見我看到的東西。』
達爾蓋的屁股從我視線消失，接著出現的是愛伊胸口的特寫。
「讓我看見你看到的東西……你怎麽做到的？」
『不知道，試著試著就成功了。』
這個可惡的天才！
『然後是這個，剛剛那家夥……』
接著，一根手指出現在視野中，這大概是尼娜看到自己手指的畫麵吧。
『在山脈的這個附近。』
「……你可以不要拿愛伊的胸部來比喻嗎。」
尼娜手指的位置就在愛伊豐滿胸部的頂端。
『這樣不是很好懂嗎？』
她的做法確實很好懂啦。
但是，她也盯著愛伊的胸部看過頭了吧。
如果我眼前的幻影就是她眼中看見的畫麵，那她幾乎隻盯著胸部看啊……
「總之，謝謝你了。我知道該往哪裏去了。」
『他現在似乎沒再繼續移動，你可以繼續前進，他要是移動了我再通知你。』
說完這句話後，影像也從我眼前消失了。
「老師，是不是那個啊？」
影像消失後不久，坐在我背上的小健突然開口說。
「哪個？」
「你看，就是那個啊。」
他似乎手指著前方，但我也不能轉過頭去看。不過，到山脈還有一段相當大的距離。
我還隻能模糊看見山脈的輪廓，一點也不認為從這個距離可以發現冰霜傑克。
「你是在說哪一個呢？」
「所以就是那個啦！你沒看到嗎？」
因為我曾經去過那裏，所以能正確掌握到山脈的距離。
如果冰霜傑克離開了，尼娜應該會通知我才對。
「你看，明明就那麽近啊！」
「近？小健，我的速度很快耶，如果很近的話，我早就已經飛過頭了啊。」
不隻是沒有可以比較的對象，而且我有施加魔法，讓他在我背上也不會受到強風侵襲，大概因為這樣讓他產生飛得很慢的錯覺，但實際上時速應該高達五六百公裏。
「但是，一直在那邊……」
「現在我眼前隻有山……」
我們兩人同時沉默。
因為發現了。
發現了我們兩人認知相同的部分以及有所出入的部分。
還有，尼娜給的資訊錯誤一事。
冰霜傑克不是在山上。
而是兩座比鄰而立的山脈中，其中一座就是冰霜傑克。
第20話 魔力結合／mana link
你知道他在轟飛那座山脈時說了什麽嗎？「老師果然很厲害」。他這樣說耶。很讓人發笑對吧。——綠色魔女·尼娜
「有、有那麽大隻嗎？」
「怎麽可能！」
那邊原本確實有座山脈。
而現在山頂呈現圓球狀，球上還有大大的眼睛和嘴巴，已經完全變成冰霜傑克的頭了。
「是吸收了山頂上的積雪後變大了嗎……？」
就算這樣，這也大過頭了吧。
變得這麽大，連我使出全力也不見得能消滅啊。
就在我和小健兩人不覺戰栗時，冰霜傑克張開上弦月狀的嘴巴。
「火蜥蜴，噴火吧！」
「火焰啊，把一切燒燼吧！」
我們同時詠唱咒語，暴風雪緊接著向我們襲擊而來。
兩道火焰互相纏繞，往前噴發，但那隻能勉強和暴風雪的威力打成平手，我們兩人聯手後還隻能打成平手。
——不對，是我們居下風。
「老師……！這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啊？」
小健大叫，但我沒辦法給他答案，因為我正忙著噴火。
隻不過，從他的聲音可以判斷他已經快到極限了。
如同我不停噴火會無法呼吸一樣，魔法也沒有辦法持續施展。
但是，冰霜傑克的暴風雪似乎無窮無盡。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被打敗，隻會被卷進暴風雪中狠狠摔到地麵而已。
如果可以學愛伊用冰防禦就好了，但不僅因為我和冰雪魔法極度不合，我們還浮在半空中。就算奇跡施展出冰雪魔法，也沒地麵讓冰柱佇足。
怎麽辦，該怎麽辦……！
「唔，老師，對不起！」
小健先耗盡體力，火焰消失了，與之同時，暴風雪推著我的火焰往前幾步，接著慢慢逼近我們。我努力朝旁邊飛，試圖掙脫暴風雪的範圍，但冰霜傑克大概改變了暴風雪的方向，我完全沒能脫離暴風雪，我的火焰也快到極限了。
我的火焰停下那一瞬，冰雪如雪崩般一口氣往我們這邊傾瀉，和潰堤的水庫沒兩樣。
「裂開吧——」
在被暴風雪吞噬前，我想到了。
想要防禦攻擊，與其用屬性相反的東西與之對抗，操控相同性質的東西會更加輕鬆。
我雖然沒辦法使用冰之魔法……
「風啊！」
但我十分擅長操控風！
暴風雪在我麵前裂成兩半，往我們身後流逝。大概因為不是我放出什麽東西的關係，這似乎可以一直維持下去。
即使如此，需要高度專注力，才能正確用風切開暴風雪，以及防止暴風雪襲擊。
所以，很難同時施展出火焰魔法。
「小健，我來對抗暴風雪，你來攻擊！」
「我明白了！」
我邊切開暴風雪，邊改變方向朝冰霜傑克前進。總之，就算沒有用，不先把他的體積縮小就無計可施。
「口吐赤舌者，身纏炎衣者，以薪柴為食糧的火蜥蜴啊——」
聽小健詠唱咒語時，我突然想到。
如果那是冰雪精靈，那我就召喚出火焰精靈的火蜥蜴來與之對抗不就好了？
但我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我覺得自己應該能召喚出火蜥蜴。
但是，如果連火蜥蜴也失控大鬧一番，那我真不敢想象後果。
「汝為燒焦一切之槍，汝為毀滅一切之劍，汝為貫穿一切之箭，汝為碎裂一切之槌，重重交纏後成為貫穿一切的一道閃光吧！」
一道閃光從小健的掌心迸發。
那道光輕輕鬆鬆穿越暴風雪，在冰霜傑克身上開了一個洞。
「那是……！」
他唱出的咒語後半，是我對達爾蓋發飆時詠唱過的內容。
「……我非常尊敬老師喔。」
小健一邊喘氣，突然就說出這句話。
「比誰都還強，比誰都學識淵博，比誰都還要溫柔。從我小時候開始，老師一直都是我的憧憬。」
這麽說來，五年前他似乎更加天真無邪地和我相處。
「但是，那跟愛伊姐姐是兩回事。你應該知道為什麽愛伊姐姐不斷拒絕別人的求婚吧？為什麽……」
是啊。
「——為什麽隻把我當弟弟看呢？」
我當然知道。
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然而，你為什麽不願意回應她啊！」
閃光魔法似乎帶給小健不小負擔。
「還是說，老師對愛伊姐姐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嗎！」
他斷斷續續擊出閃光，一邊喘著氣問我。
「說啊。你不要裝大人，也別把我當小孩。」
才沒那種事情——
「要不然，就算強迫，我也要……」
「我當然喜歡她啊！」
當我發現時，我已經吼出
來了。
「那樣專情、溫柔、認真又可愛的女孩……！怎麽可能不喜歡啊！」
「既然這樣！」
「但是，我是龍啊！」
這是我至今從不曾說出的一句話。
「我沒有辦法和她牽手散步，也沒有辦法生小孩——就連想抱緊她，我也做不到啊。」
龍的喉嚨到胸前附近。
正好是我在前世與龍相關的傳說中看到的，逆鱗生長的部位。
我那邊雖然沒有長著逆鱗，卻是身上體溫最高的部位，人隻要碰到就會灼傷。如果要擁抱，等同於把愛伊的臉往那裏壓上去。
「那樣的好女孩……不該和我這種對象在一起，白白浪費自己的一生。我有說錯嗎？」
我說完後，這次換成小健無法回嘴。
此時，冰霜傑克身邊出現好幾根巨大冰柱。
大概是看見暴風雪無法打敗我們，才改變作戰方法了吧。
冰箭……不，那更應該說是長槍、破城槌之類的，不是用風就能吹跑的東西。
「風啊。」
但是，我還有方法。
「牽引我翼吧！」
如果山不動，那就人動吧。
暴風迎麵而來，我的身體也跟著上下左右高速移動。
但沒辦法用這種方法一直回避下去。
一個接著一個，無止盡朝我們射來的冰槍，越變越小也越變越多。
他似乎發現量比質更重要，我根本找不到空隙前進，被這樣壓製著，我根本無計可施。
「老師。我明白你的心情了，但不表示我能接受……」
小健用著像看開了什麽的語氣繼續說：
「可以請老師借我力量嗎？」
我不知道他有什麽想法。
但隻有一點，我非常清楚。
他和我都打從心底喜歡愛伊，且為她而戰。
「嗯，這是當然。」
所以，我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口吐赤舌者，身纏炎衣者——」
小健開始詠唱起與平常相同的咒語。
「擁有銳角者，擁有聰穎智慧者……」
不對。不一樣，這是——
「心地善良的大蜥蜴啊，高貴且強大的火龍啊。」
這是對我施展的咒語！
「請將吐息借予吾。用其威力，將來者燃燒殆盡吧！」
我可以感受到有一股熱氣從肚子深處湧上來。
啊啊，很好。
全都拿去吧！
火焰從小健的掌心往上竄升。
和把目標放在威力上的閃光完全不同。
既鮮紅又炙熱，激烈上竄的火焰。
這就是真正的龍之吐息。
巨大的火焰，將飛來的冰柱和冰霜傑克全部包圍起來，蒸發殆盡。接著，將一整座山完全燒毀。
「……老師果然很厲害啊。」
小健像是被抽幹力氣般，感觸良深地低喃。
「不，還沒結束！」
我振翅飛去，急降在冰霜傑克占據的山頭。
雪還沒停。
如我所料，冰霜傑克正打算把雪花聚集一處，讓自己複活。
「這該怎麽辦啊，老師！」
看見這幅模樣後，我完全確定了。
這裏是我過去帶著愛伊來理解什麽是冰的場所。
這個冰霜傑克，果然是愛伊創造出來的東西。
這是她用魔法創造出來，且脫離了她自身掌控的東西。
那麽，隻要這樣做就能解決了。
我張開大口——
吞下。
將冰霜傑克吞進我的肚子裏。
回想起來，她第一次不小心爆發的魔法，就是我這樣吞下解決的。
隻要進入魔法聚合體的我的身體後，魔法就會消失。
就算沒辦法消失，冰霜傑克在我身體裏，無時無刻都會被火焰融化，根本無法恢複。
似乎證實我的猜測正確，身邊落下的雪花已經停了。
烏雲一瞬間散開，從遙遠地平線下慢慢升起的太陽，將其耀眼的光芒照亮山頭。
第21話 解除魔咒／disent
一切都和童話故事相反。無論是原因、性別還是順序。
「為什麽！」
我忍不住大叫。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融化？」
沒錯。
打敗冰霜傑克回來後，愛伊還在冰柱中。
「那個叫冰霜傑克的家夥，應該已經消失了啊……」
就連尼娜也語氣僵硬皺緊眉頭。
「對，這無庸置疑。」
尼娜說，在我把冰霜傑克吞下肚不久後，冰霜傑克的氣息就消失了。尼娜重新朝包覆愛伊的冰柱施展魔法也沒反應，雪也停了。
與其認為這是冰霜傑克為了應付探知魔法而想出來的手段，倒不如認為這是在他消失後依然可以維持效果的魔法。
如果是這樣，到底該怎麽做才行呢？
「老師。」
就在我們圍在愛伊身邊煩惱時，蓋伊出現了。
「蓋伊……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愛伊才會……」
「這不是，老師，的錯。」
蓋伊結結巴巴地搖頭說道。
「但是……」
「老師。」
我低著頭，巴不得自己立刻消失。這時蓋伊用堅定的語氣喚了我。
「我對魔法，不了解。話也，說不好。」
正如他所言，蓋伊的日語說得並不流利。
但是可以感受到他正努力想傳達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也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但是，我稍微，了解愛伊。」
他看向愛伊，輕輕撫摸冰柱。
「我覺得，這是愛伊，自己弄的。」
「自己？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一直和，老師在一起。」
蓋伊短短的一句話，讓我深感衝擊。
所有一切都說通了。
「如岩石般堅硬，卻如清風般清澈之物。如陰影般冰冷，卻如陽光般閃耀之物。汝，水之最終型態。」
我開始詠唱咒語。
不是朝著冰封愛伊的冰柱，而是朝著冰庫中的冰塊。
「請你們告訴我，你們聽見的心意，深埋在你們之中的話語。」
一說完，無數的話語流入我的耳中，我終於理解一切了。
在這個世界中，隻有我和愛伊知道冰霜傑克的模樣。
我們兩人一起造訪的雪山。
在冰庫中重複施展的冰雪魔法。
我早已察覺，冰霜傑克是因為愛伊的魔法才會具體成形，但我以為，那是因為重複施展太多次後出現的意外或是副作用。
但是，我錯了。
愛伊是一個很會忍耐的孩子。
我從來沒看見她在人前抗議不公或是表達不滿。
但這不代表她從沒感到不公平或是沒有不滿。
這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卻從未理解。
冰霜傑克不是昨夜突然出現的。
他一直待在冰庫裏，愛伊從來隻對他說自己的真心話。
接著，看見我不願意接受她後，才會現身。
冰霜傑克不是脫離控製。
他隻是忠實地，想要完成愛伊的願望。
「……愛伊。」
我重新麵對冰柱中的愛伊，輕輕擁抱冰柱。
愛伊的身高大概是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吧。
我的身
高大概兩公尺左右，隻要彎低脖子，她的臉就會剛好在我麵前。
沒錯。
那個常常抱著我的前腳的小女孩，已經和我有等高的視線了。
與此相較，我的身體幾乎沒有成長。
看我的母親就知道，我還沒有停止發育。
她比現在的我大上十倍不止。
我的壽命非常長，遠遠淩駕在人類之上。
愛伊已經完全成長為成熟女性了，但我甚至還處於龍族的幼兒期，這就是現實。
就這樣，愛伊一下子就追上我，追過我，接著就要離我遠去了。
那讓我感到痛苦、恐懼，所以我才會疏遠她。
裝作沒發現她一心一意愛慕我的感情。
什麽叫我希望她能夠幸福啊。
我隻是單純因為害怕而逃跑而已。
愛伊甚至能理解無可救藥的我，不惜冰封起自己，也要和我在一起嗎？
「……我不要。」
真心話不自覺脫口而出。
但是，她的魔法力量強大，大概隻有她自己有辦法解開。
如果真是如此，這個魔法可說再也不可能解開了。
……不。
方法，隻有一個。
就像小健呼喚我，召喚出我身體裏的火焰一般，我隻要呼喚愛伊，借我的手使用她的魔法就好了。
「……愛伊。」
用各種不同的代稱來稱呼召喚的對象，是我創造出的咒語理論。
但是，我無視理論，一開始就把她的名字說出口，我煩惱著，到底該怎樣呼喚她才行。
「我……不想要永遠和冰凍的你一起生活。」
我開始說出不著邊際，像是耍賴鬧別扭的小孩會說出口的話。
「和你一起吃的魚，非常好吃喔。」
我的腦海中想不出任何咒語，隻有過往的回憶一幕接著一幕浮現。
「和你跟尼娜在同一個家中的生活，真的很開心……雖然一起洗澡讓我覺得很害臊。」
是啊，原來是這樣。
我突然明白了。
「現在可以像這樣，讓大家過著豐饒的生活，也全是因為你一直待在我身邊。」
我到今天為止，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魔法是什麽。
「明天、後天、明年，甚至再下一年。」
不了解為什麽隻要將咒語內容加長，就能增強威力。
「永遠永遠……我都想要看到你的笑容。」
那是因為賦予咒語的心意，也會隨之加深。
「愛伊，拜托你出來好不好？」
我緊緊抱住冰柱。
「我——我愛你。」
下一個瞬間。
冰柱突然失去堅硬的外表，化作清水嘩啦落地。
「我也是——」
愛伊顫抖著聲音，眼泛淚光看著我。
插圖p243
「我也一樣啊，老師。」
「愛伊！」
我忍住將她緊擁入懷的衝動，輕輕將前腳的手指放在她的雙肩上。
她卻直接飛撲過來，緊緊抱住我的頭，輕輕在我眉間落下一個吻。
她的柔軟觸感和身上的香氣，搔動我的鼻子。
「大哥，恭喜你！」
達爾蓋的一句話，一瞬間將幸福得飄飄然的我打落地麵。
我這才想到。
滿心想著愛伊都讓我忘了，達爾蓋、尼娜、小健和蓋伊都還在旁邊看著。
不僅如此，天亮後，有許多村人們都聚集到我們身邊來了。
「哎呀，我一直想說你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要在一起，沒想到拖這麽久啊。」
「這樣，就可以，安心了。」
「就是說啊，我還想說不知道到底還要花幾年。」
「但這對老師來說，應該算是拚了命了吧。」
「就是說啊，都在這麽多人圍觀中說出『我愛你』了呢。」
「不管怎麽說，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他很可喜，我不可賀啊。」
「別哭別哭，姐姐給你一個抱抱。」
「尼娜太平了，我不要。」
「我揍飛你喔。」
村人們開心地在旁大肆喧騰。
此時，我打從心底慶幸，生為火龍真是太好了。
因為，我的臉不可能再更紅了。
插曲 雲間之月
晴朗無雲的滿月之夜。
如果可以，最好是微風的秋日。
可以在舉辦儀式的十天前具備適合織月的最佳條件，真是太幸運了。
我用右手指尖抓取一束從天而降的月光，纏繞在用樹枝做成的紡錘上。
在故鄉學習的工作和禮儀都無聊到讓人厭煩，但這是我唯一喜歡的工作。
變成絲線的月光在黑夜中閃閃發亮，一圈一圈纏繞，也讓亮度層層堆疊。
注視著光線專注紡織，讓我感覺心中的煩躁也跟著一點一點消逝。雖然終究隻是感覺，但可以短暫忘記那些也是件好事。
……原本該是如此的。
「你也該出來了吧？」
當我對著讓我煩躁的主因這麽說，那家夥就卷縮著自己巨大的身體，從樹影中走出來。
「對不起，我沒有打算要偷看啦……」
廢話。
全身包覆在紅鱗下，一口就能吞下我的身體，區區樹影怎麽可能遮掩得住這鮮豔又巨大的身體啊。
「好厲害喔，這個……是把月光弄成絲線嗎？」
「是啊。」
我敷衍地回答，手上沒有停止將月光繞成絲線的動作。
「將能量化作物質啊……沒想到連這種事也能辦到。世界各地都有把絲線曝曬在月光下就能獲得神秘力量的傳說，沒想到竟然能把月光變成絲線啊。」
一如往常，那家夥欽佩著我根本聽不懂的東西，嘴上叨念著不知道什麽意思的話。
「尼娜，你身上穿的衣服該不會也是用月光絲線做的吧？」
「怎麽可能，這是用風織的。」
「風……」
誰會把月光絲線用在平常穿的衣服上啊。在我回了一句理所當然的話後，那家夥又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下一次織衣服的時候，可以讓我看嗎？」
「不可以。」
製絲就算了，紡織需要極高的專注力。
光是想象得在這家夥探頭探腦中紡織，就讓我覺得疲憊。
「該不會是因為如果被人看見紡織那一幕，就得離開嗎？」
「那是什麽習俗啊。隻是因為會分心，所以我不想給人看。」
這家夥常常會像這樣說出奇怪的話。
我沒見過其他龍，也不知道龍這種生物是不是都像他一樣，還是隻有他與眾不同……
「這樣啊，太好了。要是尼娜離開了，我會很傷腦筋呢。」
我想，這家夥在龍族中，應該也是超級怪咖。
啊啊，討厭。都是因為這奇怪的家夥說了這種奇怪的話。
「線斷掉了啦……」
「咦！是我害的嗎？」
我惡狠狠地瞪著元凶，表現出「那還用說」的態度。
月光絲線非常脆弱，隻要一不小心就會斷掉。
「那要怎麽辦？」
「沒怎麽辦，這太短了沒辦法做衣服。」
月光絲線不能連接，所以隻能重新製絲了。我把不長不短的絲線從紡錘上拆下，龍立刻責備我說：
「太浪費了吧，這個這麽漂亮耶。」
這家夥總是隨口說出這種話，大概連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吧。
明明就知道非常多詞匯，卻沒有好好理解每一句話的意思。
「想要就給你啊。」
「雖然你這樣說，我的手也沒辦法編織啊……啊，對了。」
龍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盯著絲線對我說：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
「你願意發誓，無論是健康、是疾病，是喜悅、是悲傷，都願意愛他、敬他、安慰他、幫助他，對他付出一切真心嗎？」
我對著愛伊，說出他教我說的話。
這優雅如歌般的話，怎麽想都知道絕對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我願意。」
愛伊用清澈的聲音回答。她的臉覆蓋在月光絲線織成的絲布下，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那家夥拜托我用不能織成衣服的絲線，織成可以蓋住頭大小的布。
他說那叫「頭紗」，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那麽——請新郎親吻新娘。」
他明明隻說要拜托我一件事，卻還要我順便扮演「神父」的角色。
愛伊好像也是「新娘」，不知為何跟我扮演的好像完全不一樣。
那家夥聽從我的話，慢慢掀起愛伊的頭紗。
插圖p251
那一瞬間，我領悟了那塊布的意義。
愛伊遮掩在布下的臉頰，美麗得讓人驚歎。
明明遮掩在用月光織成的布下，她卻比從雲間探頭的月亮美上好幾倍。
染成玫瑰粉的雙頰，水潤的雙眼，無比幸福的笑容。
讓我覺得，這肯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了吧。
而那家夥也用著無比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一直想著「怎麽不快點實現啊」的事情終於在眼前成真了，我的心不知為何，卻變得無比煩亂。
愛伊輕輕伸手碰觸他的臉，接著把自己的臉靠近他的鼻尖。
「我在此宣布，兩人正式結為夫妻。」
我努力說完這句話，現場沐浴在祝福聲與掌聲中。
明明很高興，明明很開心，我的胸口卻緊縮成一團，沒辦法好好呼吸。
這種心情，有名字嗎？
那家夥說不定知道這是怎樣的心情。
但是，擱久一點再去問那隻學識淵博的龍也沒關係。
看著愛伊如春花般綻開的笑容，我如此想著。
就是因為你總是把人當孩子看，才會漏掉重要的事情。
「鏘啷、鏘啷」敲擊木板的聲音，讓我從夢中驚醒。
這是有東西闖入村莊周邊的警鍾。
我在聽見警聲的同時驚醒，飛快起身下床，尼娜也正好從旁邊的小屋中走出，她大概和我同時驚醒吧。
「敵人在南邊，剛過村莊那附近。」
我們兩人並肩奔跑，尼娜邊聽樹木們的聲音找出正確的位置。
「數量有——」
森林樹木啪沙啪沙地倒下，遮掩住尼娜的聲音。
接著，圍繞村莊建造起來的圍欄彈飛開來。
「一隻。」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巨大猛獸，尼娜一臉厭煩地說。
大概是想起不好回憶了吧。
因為入侵村莊的猛獸是——鎧熊。
而且比起我和尼娜相遇時對抗的那隻還要大上一圈。
「尼娜，村民們交給你了。」
「嗯，應該是沒問題啦，但你要小心……」
「請等等。」
正當我把背後之事交給尼娜，準備要踏出一步時，清脆如鈴的聲音讓我停下腳步。
「老師，請問可以交給我嗎？」
是愛伊。
「……我知道了，但你千萬別勉強。」
「好！」
愛伊相當開心地點頭，接著站到我麵前。
尼娜也沒特別表示異議。
原本因為我的凝視而停下動作的鎧熊，看見隨便就能打飛的人類出現而大為光火，發出吼聲攻擊而來。
謹慎且溫和的愛伊罕見地自告奮勇。
之所以不阻止，除了因為我想要尊重她那份心情——
「吾之手臂如熊，吾之雙腳如鹿，吾之肌膚如岩，吾之力量——」
也單純因為我和尼娜都知道她有多強。
「如龍！」
愛伊赤手接下鎧熊的拳頭，鎧熊隨隨便便就高出她三四倍，但別說打扁愛伊了，它還不斷被愛伊推回去。
「嘿——咻！」
愛伊一用力，鎧熊巨大的身體飛上天空，拋飛了數公尺後落地翻滾，又把柵欄弄壞了。
「身著冰柱之衣者，掃落秋木枝葉者，因春日暖陽融化者，冰雪精靈冰霜傑克啊。用汝之手緊握，用汝之氣息冰凍吧！」
愛伊伸出手，她的掌心發出狂風暴雪，一轉眼，鎧熊已被覆蓋在冰雪下，凍成熊柱了。
「明天有鎧熊火鍋可以吃了呢！」
維持幾秒備戰姿勢，發現鎧熊一動也不動後，愛伊轉過頭來擺出勝利姿勢。
「……你真的養出了一個恐怖的女人啊，看來連我也贏不過她吧。」
「好慢喔，你現在才來有什麽用啊。」
尼娜不滿地對著邊發抖邊說話的達爾蓋抱怨。
「哎呀，這根本沒有我出場的餘地啊。」
達爾蓋看著滿臉笑容地拖著冰凍鎧熊的愛伊，聳聳肩說。
他自從臣服於我後變得謙虛許多，最近大概是愛伊已經成長到超越他了吧，便擺出了敬佩的態度。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五年。
從愛伊到我身邊時算起，已經超過六年了。
雖然發生了點爭執，但在最後，我們的村莊和達爾蓋的村莊合並。
達爾蓋的村莊本來就是個靠他一個人的力量和魅力統率的團體。
因為他決定要加入我們，所以我們沒有什麽大問題地順利成為同一個村莊的成員。
和他相處後，我了解達爾蓋雖然粗魯，沒耐心又以自我為中心，但對自己人非常溫柔。
那或許是對「所有物」展現出的表現，但他至少不會毫無理由地傷人，更會拚命保護。
總之，是個成為自己人之後還不錯的家夥。
在這種感覺中，我們不隻合並了達爾蓋的村莊。
有的村莊因為靠自己的力量沒辦法獲得像樣的糧食，而樂意加入我們，也有村莊將我們視為外侮，主動攻擊。
在這種時候最能派上用場的人，就是達爾蓋。
隻要一看見他的外表，大家立刻理解贏不過這家夥。
雖然我也讓人畏懼，但在同為人類這一點上，達爾蓋帶來的恐懼更甚於我。看到一頭龍時，有的村莊會害怕被吃掉而奮力抵抗，看到勉強算是人類的達爾蓋時，就會立刻投降。
……但是，我們兩個一起站出去威嚇時的效果當然最好。
就這樣，村莊人口不斷增加，現在已經破千了。用這個時代的基準來看，幾乎可以說是最大等級了吧。
「再怎麽說，你都是警備隊長耶，振作點吧。」
在我回想起這些事情，沉浸於感慨中時，尼娜的說教似乎沒有中斷過。
「我說那個啊，不一定要我當隊長吧。」
達爾蓋還偷偷瞄了愛伊一眼。
「這個村莊裏可是有四個強大的魔法師耶。」
更正確來說，是看著朝愛伊跑來的少年說。
「愛伊姐姐，你還好嗎？我來拿吧。」
少年小健的身高早已超越愛伊，他伸手想要接過愛伊拖行的鎧熊屍體。
「這點小事沒問題啦。」
但是，愛伊看起來沒怎麽用力，卻輕易揮開他的手，這也是當然，愛伊現在可是有與龍族同等的力量啊。
「老師也真是的，為什麽要讓她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啊。」
沒想到他竟把矛頭指向我。
「就算你這樣說，她自己說要做，也有對等實力，而且她也不是小孩了，總不能不分由說就禁止啊。」
我說完後，小健用著不滿的表情瞪我。
「什麽叫也不是小孩了啊……」
小健小聲抱怨後，轉身就跑走了。
尼娜一句話也沒說，隻是用手肘用力撞了我的側腹。
「我知道啦……」
雖然生活和魔法學校一帆風順，但該煩惱的事情從來沒有斷過。
我深切感受到這件事。
＊＊＊
「愛伊姐姐！」
聽見小健的聲音，我停下跟在愛伊背後走的腳步。
「怎麽了嗎？」
愛伊的語調有著熟悉的溫柔，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的表情。
龍的耳朵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但實際上他們的身影已經超出視線之外。
相當遙遠，是他們兩人的悄悄話。
這讓我湧起偷聽的罪惡感。
但是，我沒有在他們麵前現身，也沒有離開，更沒有遮住耳朵。
「……還是讓我來幫你吧。」
「謝謝，但這個凍得跟冰塊沒兩樣，我以外的人來碰會凍傷喔。」
大概是指愛伊拖著走的那隻鎧熊吧。自由自在操控冰冷空氣的她對低溫也產生抗性，就像我絕對不會燙傷一樣。
「不隻是這個！全部……永遠。我全部都想要幫上忙。」
小健直接又熱烈的話，仿佛他操控的火焰一般。
「愛伊姐姐，我喜歡你，當我的新娘吧。」
他說出了如我所料的話。
我的腳之所以一動也不動，也是因為早已預測他會這樣說。
「謝謝，小健的心意讓我很開心喔。」
「那麽……！」
「但是，對不起。」
……而愛伊的回答也如我所料。
「為什麽……為什麽我就不行啊！」
那仿佛嚎啕大哭般的疑問，愛伊沒有回答。
聽
見小健無力離開的腳步聲，我深深歎了一口氣。
＊＊＊
在村莊的北側盡頭，是蓋伊他們之前居住的洞窟。
隻能容納十幾個人的小洞窟，現在被當作我們的冰庫使用。
入口用黏土封住，隻留下一個小通道，定期會在裏麵施展冰雪魔法。
以前是把陶壺當冰庫用，但要一個一個施展魔法也很辛苦，而且數量一多也占空間，保冷力也不好。洞窟冰庫可以一口氣解決所有問題，但全都是因為愛伊魔法能力大幅成長，才能辦到這件事。
魔法似乎也有適性這種東西。
像我完全無法使用冰雪魔法，尼娜擅長操控植物，這類還容易理解，人類似乎也有各自適合使用的魔法種類。
達爾蓋和蓋伊除了強化自己的肉體之外一竅不通，小健擅長火焰魔法，而愛伊則是村莊裏最傑出的冰雪魔法師。
努力的她不隻冰雪魔法，其他魔法也能輕鬆駕馭，但冰雪魔法的能力更勝一籌，全村隻有她一個人能讓整個洞窟變成冰庫，就連尼娜也沒辦法使出她施展的那個暴風雪。
「嗨，愛伊——」
當愛伊掀開當作門簾用的毛皮走出冰庫，我正叫住她時，眼前景象讓我頓時忘記說話。
「老師，怎麽了嗎？」
她的衣服上還黏著幾個小冰粒，在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釋放出猶如女神，猶如妖精般的神秘美。
「……沒事。」
我搖頭，沒有辦法說出我看傻了啊。
「我還以為你是看我看傻了呢。」
但她輕而易舉看穿我的心思，我清了清喉嚨說：
「是啊，你真的變漂亮了。」
——真的。
「謝謝，就算是場麵話也讓我很開心。」
她此時露出的笑容真的充滿魅力。
我不禁在心裏歎氣，這真是太讓人困擾了。
不過六年。
短短六年就讓那個嬌小幼弱的少女成長為成熟的美麗女性。
當時的一頭亂翹短發變成現在及腰的光澤秀發。
原本和少年沒兩樣的，瘦弱又平板的身材，也轉變成凹凸有致的女性身體。
臉龐的稚氣完全退去，現在散發著女人味。
「小健是個好孩子喔。」
「我知道。」
聽到我說出的話後，她臉上的笑容退去，立刻用僵硬的聲音回應我。
她如此有魅力，向她求婚的男性不隻小健，可說從沒斷過。
但我知道，她全都拒絕了。
而且我大概也知道其中理由。
「我……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當然，不是隻有結婚生子才是幸福。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她能夠感受平凡的幸福活下去。
「老師，我對你——！」
就在此時。
白色的東西一片一片從天飄落，我們反射抬頭看天空。
「雪……？」
「這就是雪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一帶氣候溫暖，到目前為止，即使冬天也不曾下雪。為了讓愛伊理解什麽是雪什麽是冰，我還特地帶她到山上看積雪，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看見從天而降的雪花。
「吼嗚、吼嗚、吼嗚。」
有個奇妙的聲音從冰庫中傳來。
那家夥慢吞吞地掀起入口的毛皮後，再度發出：
「吼嗚、吼嗚、吼嗚。」
這樣的聲音。
「冰霜傑克……？」
愛伊不禁脫口而出。
像是回應愛伊呼喊般，掀起一角的毛皮整片冰凍住了。
第18話 冰霜傑克／jack o"frost
與雪花一同現身，身旁冰柱伴行，冰霜在他走過的腳下現蹤。但是，那家夥最惡劣的地方——就是他的外表太可愛了。
「吼嗚、吼嗚、吼嗚。」
那家夥一邊觀察我們的動向，一邊從冰庫裏慢慢爬出來。
他每走一步，霜柱就在他腳邊生成，冰庫牆壁也因為他的碰觸而結凍。
他的身高不高，大概和愛伊差不多。
圓圓的身體，圓圓的頭，外套上結滿冰柱。而他那看不見絲毫感情，仿佛無底洞的黑色瞳孔，正盯著我們看。
「怎麽會……」
我忍不住脫口低喃。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過去認識的生物，熊、鹿、兔子這類的，隻是我把外型相似的動物名字借用過來而已，這世界的動物和地球動物相比，不是身形巨大，就是很多隻腳，要不然就是長角，進化的多樣性比地球豐富許多。
可以理解有外形相似的動物，進化會因應機能進一步收斂，就算是魔法實際存在的這個世界，在天空中飛翔的鳥類還是有翅膀。因為魔法這種東西，是從原有的能力進一步發展出來的東西。
但是這家夥——
冰霜傑克是地球上的虛擬生物，他的外表沒經過必要性發展篩選，隻是個用黏土捏出想象之物感覺的東西。
為什麽會化作現實出現在麵前呢？
「老師。」
愛伊緊盯著冰霜傑克，用僵硬的聲音小聲說：
「請快逃走。」
冰霜傑克張大嘴，吹出強勁的暴風雪。
我也反射性地張開嘴吐出火焰，火焰和暴風雪相互碰撞後，化整為零。
「……騙人的吧？」
然而，從冰霜傑克口中吹出的暴風雪絲毫沒有減弱跡象，我卻沒辦法持續噴火，因為那等同於我的呼吸，我立刻抱起愛伊，飛向高空。
「那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
「老師，不行！得快點降落！」
冰雪打在我身上，暴風吹飛我的身體。我用力振翅試圖取得平衡，但強烈的冷風冰凍我的身體，讓我沒辦法順利活動，隻見我的身體不斷往下墜。糟糕！再這樣下去會重摔地麵！
我想著至少得要保護愛伊，於是緊緊抱住她，再用尾巴和翅膀包起來。
但幾秒後，我感受到的不是堅硬地麵帶來的衝擊，而是柔軟接住我的枝葉觸感。
「你在幹嘛啊。」
「尼娜！」
尼娜如鳥般站在高聳的樹枝頂端，低頭俯視我。
「喔喔喔喔喔喔！看我的！」
樹下傳來粗野吼聲，我轉頭一看，隻見達爾蓋高揮岩劍把冰霜傑克劈成兩半。
軟綿綿的白雪飄飛，冰霜傑克碎片四散。
但是，雪塊立刻再度聚集起來，變回原本的雪人模樣。
「這是什麽啊！」
就連達爾蓋也看傻了，連忙後退。
「大哥，這家夥到底是什麽東西啊？」
「這……我也不知道。」
無庸置疑，他就是冰霜傑克。
這點無從懷疑，但其本質又是什麽呢？
惡魔？妖魔？妖精？
就連在龍族真實存在的這個世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四分五裂後還沒死的生物。
「大哥的火焰也沒有用嗎？」
「那家夥的暴風雪更厲害啊。」
「真假！比那個還厲害？」
達爾蓋大概想起五年前的事情吧，往開出風穴的山脈瞄了一眼。
「那是我全力詠唱咒語之後的結果，比不上他的是沒有咒語，單純的呼吸。」
「如果詠唱咒語的話，可以贏過那家夥嗎？」
「我想，應該是沒問題，但是……」
對於尼娜的提問，我搖了搖頭。
「就算隻詠唱一段咒語，大概連
冰庫都會消失不見。」
「想想其他方法吧。」
尼娜立刻放棄這個方法。
火焰和我的屬性太過契合。
要是使用上咒語，就連我也沒辦法拿捏分寸。
「我來吧！」
小健在此時從旁出聲。
「小健，你也來了啊。」
小健的火焰魔法，確實有可能打倒冰霜傑克。
就調整威力這個能力來說，小健比我還更優秀。
「你們討論好了嗎？」
達爾蓋一邊揮劍把冰霜傑克打成碎片，一邊大叫。
雖然打碎後也會馬上再生，但達爾蓋的攻擊並非毫無意義。
至少，冰霜傑克變成碎片時沒辦法發動攻擊。
但是，隻要接觸他的身體就會被冰凍，連達爾蓋那把極度不易過熱的岩劍都已經染上白霜，甚至一路延伸到他的上手臂。
話說回來，為什麽這男人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中持續揮劍啊？
「那麽，我會做出一個可趁之機。小健要抓住機會，給他一個重擊。」
「我知道了。」
尼娜悄聲落地，小健也點頭表示了解。
「還有啊……」
小健時不時往我的方向看，接著說：
「老師，你也該把愛伊姐姐放下來了吧。」
聽到他這句話，這才發現我還把愛伊抱在手上。
「對、對不起！」
我慌慌張張從樹上下來，把愛伊放下。
「我沒關係……得要阻止他才行。」
愛伊有點害羞地低著頭說完後，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看著冰霜傑克。
「樹啊，根啊，枝啊葉啊，茂密生長化作柵欄吧。」
呼應尼娜念出的咒語，樹木破土而出包圍住冰霜傑克。
但在樹木長大前，冰霜傑克隨手一揮。
光是如此，就讓接觸到冰霜傑克掌心的樹木整株冰凍。
「真是的！為什麽長那麽慢啊！」
尼娜召喚出來的樹木，平常總是像蛇一般滑溜生長，現在卻動作遲緩。
這是因為周遭的溫度降得非常低。
「火啊。」
我飛向高空，朝著天空隻說出一句咒語。
巨大的火球從我的口中飛出，仿佛太陽般照亮黑夜。
「哇啊……這太驚人了。」
「藤蔓啊，纏繞上去吧！」
從天而降的熱度一口氣融化周遭的冰霜，尼娜也趁機伸長藤蔓。藤蔓繞上冰霜傑克的身體後立刻凍成冰塊，固定住冰霜傑克的身體。
「口吐赤舌者，身纏炎衣者，以薪柴為食糧的火蜥蜴啊——」
冰霜傑克轉頭，看向正在詠唱咒語的小健。
接著鎖定小健，從上弦月狀的嘴巴中吐出暴風雪。
「賜給我們冰柱屏障吧！」
愛伊立刻尖聲喊出。與之同時，冰柱如盾牌般豎立在小健麵前。
……原來如此，冰比火焰更有防禦的效果。
「用你的舌尖貫穿，用你的氣息燒燼一切吧！」
小健詠唱完整段咒語，從他的指間發射出一個帶著驚人熱量的火球。
火球燒穿愛伊豎起的冰牆，接著刺穿冰霜傑克的身體。
伴隨如炙鐵放入水中時會發出的滋滋聲響，冰霜傑克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成功了啊……」
「好像是呢。」
確認這一次真的沒有再生後，達爾蓋鬆了一口氣，把劍刺向地麵。
看見尼娜也解除警戒，我也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是這樣看來，大哥，太強好像不全是好事耶。」
「我真的沒辦法調整火力。即使如此，麵對一般敵人隻要用無詠唱的吐息和爪子，大多就能搞定了。」
或許得要思考火焰以外的攻擊方法才行。
我還滿擅長操控風，但或許是空氣沒有重量，不太適合拿來作為攻擊招式。
「愛伊姐姐，你怎麽了嗎？」
「不，沒什麽……」
愛伊搖頭回應小健的提問。
她嘴上說沒事，臉上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當我看著她想著「是怎麽了嗎？」，恰巧就與轉過頭來的她視線相對。
「那個……老師，我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嗯，當然沒問題啊。」
「那麽，請到我家中。」
我點點頭，跟著她身後往村莊方向走回去。
「你們要說的話不能被我們聽到嗎？」
沒想到，小健站在我們麵前阻擋去路。
「也不是說不行啦……」
「那就——」
「呐。」
抬頭看著天空的尼娜打斷小健的話聲說：
「這個完全沒有停下來耶。」
她翻過掌心，雪花鬆軟地從她的掌心落下。
在我也跟著驚覺此事時，從天飄落的雪花開始轉圈形成漩渦，漸漸在一處聚集起來。
雪花逐漸組成冰霜傑克的頭，接著描繪出上弦月嘴型。
愛伊跟著我的視線轉過頭去，那讓我感覺像是慢動作般的不舒坦。
「不可以！」
她接著張開雙手，高聲大喊。
白色的風雪「轟！」地迎麵吹來。
下個瞬間，愛伊的身體完全冰凍了。
第19話 誘導咒物 ／ are e
你憎恨的家夥的一片指甲、一根頭發、一滴血。不管什麽都好，隻要給我其中一項，我就能立刻為你咒殺他。——咒術師·沙瓦曆
「愛伊！」
我悲痛地喊著她的名字，朝冰塊噴火，嚐試融化冰塊。
但是，那冰塊沐浴在火龍的氣息中，別說融化了，甚至越變越大，最後變成一個柱狀結晶把愛伊冰封其中。
「吼嗚、吼嗚、吼嗚。」
冰霜傑克發出如笑的鳴叫聲後，蹦地飛起身。
他圓圓的身體浮上天空，像一個在天空滑動的雪人般逃走。
「啊，你給我等等啊！」
達爾蓋連忙追上去，冰霜傑克是用飛的逃走，應該是由最擅長飛翔的我追上去才對。
但是，我根本無暇思考這種事情。
「愛伊、愛伊！可惡……到底該怎麽辦啊！」
不管我怎樣吹氣，冰柱都沒有融化的跡象。
「老師，讓開！」
已經詠唱完咒語的小健，將一個不斷膨脹的火球往愛伊砸過去。
我努力把「要是傷到愛伊該怎麽辦」這句話吞下肚。
然而，這層擔心也是毫無意義。
小健的魔法也不隻沒有融化冰柱，甚至沒讓冰柱表麵出現一滴水珠。
「紅逾我鱗者……」
「你冷靜點啦。」
既然這樣，那隻能使用詠唱咒語的火焰了。正當我開始詠唱咒語時，尼娜用力拉我的尾巴阻止我。
「你使出那招或許可以融化冰柱，但會讓愛伊也跟著一起死啊。」
「但是，再這樣下去……！」
全身被冰柱包住，根本就沒辦法呼吸啊。
我記得在窒息狀態中，大腦隻要缺氧五分鍾就會造成無法回複的後遺症，所以根本沒有時間延宕了。
插圖p215
「維持這樣應該沒有問題啦，這和樹葉全掉光的樹木相同狀態。」
和焦急的我相比，尼娜冷靜到教人惱火。
「……你是指冬眠嗎？」
「對、對，就是那個，冬眠。至少，她不
會馬上死掉。」
尼娜的這句話和她一如往常的淡然態度讓我總算冷靜下來。
「可是，你怎麽會知道這種事情？」
「咦？看就知道了啊？」
……看來，待會兒得要請尼娜詳細解釋一下才行。
「雖然是這樣說，也不能就這樣等到春天來臨，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融化這個冰塊呢？」
「隻要打倒剛剛那家夥，就會自動融化了吧。」
老實說，我也覺得應該是這樣。
更正確來說，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解決方法了。
「但是就算燒到連碎屑也不剩還是沒辦法消滅他啊，要怎麽打倒……」
「一直燒到他完全死掉就好了吧？」
「……有這麽單純嗎？」
簡單來說，雪就是水冰凍後的型態。而水蒸發後也隻是變成氣體而已，並非完全消失，這應該是冰霜傑克可以無限再生的理由吧。
不管敲碎還是砍半都沒用，連火也沒用的話，那到底該怎麽辦呢？
「可惡！大哥對不起！我跟丟了！」
就在我煩惱時，達爾蓋氣喘籲籲地跑回來。
「我隻知道他跑出森林外了……」
這個村莊四周被森林包圍。
正確來說，是我們在森林中墾地建村。
而在森林外側，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真是麻煩了。」
森林與草原相較，理當會認為森林更容易藏匿行蹤。
但這個常識對我們來說沒有效用。
因為我們有森林的化身，受到樹木們寵愛的尼娜在。
不管對方是爬上樹、藏身於樹叢中，還是躲在土裏，隻要他還在森林裏，等同於在尼娜的掌心中。
但若要在廣大的草原中搜尋，她的能力就派不上用場。
如果是白天還有一絲希望，早已日落的現在幾乎可說絕望。
原始時代的夜晚深沉、黑暗到讓人害怕，從天空俯視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隻能等到天亮了，愛伊就交給我看著吧，你快去睡。」
「但是……」
沒人能保證冰霜傑克到天亮還會留在草原上。
不，就算他現在早已遠離也不奇怪。
我根本不覺得在這種狀況中，我有辦法好好睡上一覺。
「我可以確定他不在森林裏，那我們之中隻有你有辦法去找了。日出後我會去把你打醒，你現在快去睡覺，養足體力吧。」
尼娜說出的話正確到讓我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但我卻完全不想照她的話做。
隻是盯著被困在冰柱中的愛伊看。
她的雙手張開，雙眼閉著，仿佛像被釘在十字架上處死的耶穌。當時為了保護我，她才會變成這樣，我怎麽可能丟下這樣的她不管跑去睡覺。
話雖如此，我也非常清楚尼娜說的沒錯。
既然現在毫無線索——
「……線索不就在這嗎！」
我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如岩石般堅硬，卻如清風般清澈之物。如陰影般冰冷，卻如陽光般閃耀之物，汝，水之最終型態。請傾聽吾之聲音，將其主身影映照於汝之麵容上吧……！」
線索就是冰凍愛伊的冰塊。
連我的火焰也無法融化的冰塊，明顯並非單純將水冰凍，而是用魔法創造出來的東西。也就是說，這個冰塊和冰霜傑克間有很深的連結，換言之，它可說是冰霜傑克的一部分。
如同我曾透過自己的鱗片傳遞聲音給達爾蓋般，可以將一分為二的東西用魔法連結起來，我將此稱為咒物。
施展魔法時，需要識別對象物品，但我們沒辦法識別看不見的東西，所以魔法基本上隻能施展在眼睛能見範圍中的物品上。
但如果是與咒物相關的對象，就算眼睛看不見也能透過魔法加以幹涉。尼娜之所以可以完全監視廣大的森林，也是因為樹木對她來說就是一種咒物。
「出現了！」
這是我第一次將魔法當成咒物，但成功追蹤到冰霜傑克了。冰柱的表麵出現冰霜傑克正在爬山的身影，如同在我麵前的景象，讓我知道這是穿越草原後，還要再往南走的山脈。
「尼娜，這個交給你。」
我拔下身上一片鱗片，交給尼娜。
「你知道怎麽用吧？告訴我那家夥的位置。」
我不認為冰霜傑克會乖乖待在那裏等我追上他，所以我需要有人隨時向我報告他的動態，尼娜應該能和我一樣輕易辦到吧。
「……我知道了。」
確認她點頭後，我展開雙翼。
「等等！」
小健在此時叫住我。
「老師，請你帶我一起去！」
小健的要求讓我一時之間遲疑了。
不是因為他現在對我抱持不滿。
他確實是個力量強大的魔法師，卻缺乏戰鬥經驗。
另一方麵，達爾蓋雖然隻會使用強化肉體的魔法，其力量卻非常強大。
更重要的是，達爾蓋的戰鬥經驗相當豐富。
我雖然是龍族，也隻是隻身長三公尺左右的小龍。
頂多隻能載其中一個人去。
如果是山上，我也可以使出全力，不需要顧慮對周遭造成的傷害，所以感覺帶達爾蓋去比較合適。
「小健，對不起……」
「大哥，你帶小鬼去吧。」
意外的是，達爾蓋本人竟然開口幫小健說話。
「我最多隻能絆住他而已，要對付那家夥，小鬼比我更能派上用場。」
「大叔……」
「我沒有大你那麽多吧，叫我哥哥！」
他們兩人握拳輕輕互擊，接著互視而笑。
看見他們兩人之間建立起良好的關係，讓我有點羨慕。
但現在不是談論這種事情的時候。
「小健，你要抓好喔！」
「好！」
小健在我背上坐好後，我一口氣飛上高空。
「嗚、哇、哇啊……！」
小健在我背上發出慘叫。
「超猛的……！」
看來似乎不是慘叫，而是感歎啊。
這樣說來，我似乎是第一次載他飛上天。
村莊裏隻有尼娜和愛伊會使用飛天魔法，這應該是他第一次飛這麽高吧。
「……這就是老師平常看見的景色啊……」
小健不禁脫口這麽說。
「哪有景色，什麽都看不到啊。」
老實說，夜色還是一片黑。
月亮剛剛還有露臉，現在也完全被雲朵遮掩，所以真的什麽都看不到。頂多隻能勉強判斷出下方的黑影應該是地表。
我一邊注意別讓自己墜落，一邊朝山脈的方向飛去。
接著，我在原本全黑的夜空中，隱約看到一些東西。
能在這種黑夜中飛翔的東西並不多。
我以為自己看錯，眨了好幾次眼睛後，再次聚精凝視。
在黑暗中出現的是——
達爾蓋的結實大屁股。
「噗！」
這太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讓我忍不住連著火焰噴笑出聲。
『嗯，看樣子，似乎順利和你聯絡上了。』
看見畫麵的同時，我也聽見尼娜的聲音。
「尼娜，這是怎樣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達爾蓋的屁股一刻也沒離開我麵前，跟著我一起飛翔。
雖然我不討厭達爾蓋，但說真的，這讓我很不舒服。
『因為要一一說明太麻煩了，所以幹脆讓你看見我看到的東西。』
達爾蓋的屁股從我視線消失，接著出現的是愛伊胸口的特寫。
「讓我看見你看到的東西……你怎麽做到的？」
『不知道，試著試著就成功了。』
這個可惡的天才！
『然後是這個，剛剛那家夥……』
接著，一根手指出現在視野中，這大概是尼娜看到自己手指的畫麵吧。
『在山脈的這個附近。』
「……你可以不要拿愛伊的胸部來比喻嗎。」
尼娜手指的位置就在愛伊豐滿胸部的頂端。
『這樣不是很好懂嗎？』
她的做法確實很好懂啦。
但是，她也盯著愛伊的胸部看過頭了吧。
如果我眼前的幻影就是她眼中看見的畫麵，那她幾乎隻盯著胸部看啊……
「總之，謝謝你了。我知道該往哪裏去了。」
『他現在似乎沒再繼續移動，你可以繼續前進，他要是移動了我再通知你。』
說完這句話後，影像也從我眼前消失了。
「老師，是不是那個啊？」
影像消失後不久，坐在我背上的小健突然開口說。
「哪個？」
「你看，就是那個啊。」
他似乎手指著前方，但我也不能轉過頭去看。不過，到山脈還有一段相當大的距離。
我還隻能模糊看見山脈的輪廓，一點也不認為從這個距離可以發現冰霜傑克。
「你是在說哪一個呢？」
「所以就是那個啦！你沒看到嗎？」
因為我曾經去過那裏，所以能正確掌握到山脈的距離。
如果冰霜傑克離開了，尼娜應該會通知我才對。
「你看，明明就那麽近啊！」
「近？小健，我的速度很快耶，如果很近的話，我早就已經飛過頭了啊。」
不隻是沒有可以比較的對象，而且我有施加魔法，讓他在我背上也不會受到強風侵襲，大概因為這樣讓他產生飛得很慢的錯覺，但實際上時速應該高達五六百公裏。
「但是，一直在那邊……」
「現在我眼前隻有山……」
我們兩人同時沉默。
因為發現了。
發現了我們兩人認知相同的部分以及有所出入的部分。
還有，尼娜給的資訊錯誤一事。
冰霜傑克不是在山上。
而是兩座比鄰而立的山脈中，其中一座就是冰霜傑克。
第20話 魔力結合／mana link
你知道他在轟飛那座山脈時說了什麽嗎？「老師果然很厲害」。他這樣說耶。很讓人發笑對吧。——綠色魔女·尼娜
「有、有那麽大隻嗎？」
「怎麽可能！」
那邊原本確實有座山脈。
而現在山頂呈現圓球狀，球上還有大大的眼睛和嘴巴，已經完全變成冰霜傑克的頭了。
「是吸收了山頂上的積雪後變大了嗎……？」
就算這樣，這也大過頭了吧。
變得這麽大，連我使出全力也不見得能消滅啊。
就在我和小健兩人不覺戰栗時，冰霜傑克張開上弦月狀的嘴巴。
「火蜥蜴，噴火吧！」
「火焰啊，把一切燒燼吧！」
我們同時詠唱咒語，暴風雪緊接著向我們襲擊而來。
兩道火焰互相纏繞，往前噴發，但那隻能勉強和暴風雪的威力打成平手，我們兩人聯手後還隻能打成平手。
——不對，是我們居下風。
「老師……！這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啊？」
小健大叫，但我沒辦法給他答案，因為我正忙著噴火。
隻不過，從他的聲音可以判斷他已經快到極限了。
如同我不停噴火會無法呼吸一樣，魔法也沒有辦法持續施展。
但是，冰霜傑克的暴風雪似乎無窮無盡。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被打敗，隻會被卷進暴風雪中狠狠摔到地麵而已。
如果可以學愛伊用冰防禦就好了，但不僅因為我和冰雪魔法極度不合，我們還浮在半空中。就算奇跡施展出冰雪魔法，也沒地麵讓冰柱佇足。
怎麽辦，該怎麽辦……！
「唔，老師，對不起！」
小健先耗盡體力，火焰消失了，與之同時，暴風雪推著我的火焰往前幾步，接著慢慢逼近我們。我努力朝旁邊飛，試圖掙脫暴風雪的範圍，但冰霜傑克大概改變了暴風雪的方向，我完全沒能脫離暴風雪，我的火焰也快到極限了。
我的火焰停下那一瞬，冰雪如雪崩般一口氣往我們這邊傾瀉，和潰堤的水庫沒兩樣。
「裂開吧——」
在被暴風雪吞噬前，我想到了。
想要防禦攻擊，與其用屬性相反的東西與之對抗，操控相同性質的東西會更加輕鬆。
我雖然沒辦法使用冰之魔法……
「風啊！」
但我十分擅長操控風！
暴風雪在我麵前裂成兩半，往我們身後流逝。大概因為不是我放出什麽東西的關係，這似乎可以一直維持下去。
即使如此，需要高度專注力，才能正確用風切開暴風雪，以及防止暴風雪襲擊。
所以，很難同時施展出火焰魔法。
「小健，我來對抗暴風雪，你來攻擊！」
「我明白了！」
我邊切開暴風雪，邊改變方向朝冰霜傑克前進。總之，就算沒有用，不先把他的體積縮小就無計可施。
「口吐赤舌者，身纏炎衣者，以薪柴為食糧的火蜥蜴啊——」
聽小健詠唱咒語時，我突然想到。
如果那是冰雪精靈，那我就召喚出火焰精靈的火蜥蜴來與之對抗不就好了？
但我立刻打消這個念頭。
我覺得自己應該能召喚出火蜥蜴。
但是，如果連火蜥蜴也失控大鬧一番，那我真不敢想象後果。
「汝為燒焦一切之槍，汝為毀滅一切之劍，汝為貫穿一切之箭，汝為碎裂一切之槌，重重交纏後成為貫穿一切的一道閃光吧！」
一道閃光從小健的掌心迸發。
那道光輕輕鬆鬆穿越暴風雪，在冰霜傑克身上開了一個洞。
「那是……！」
他唱出的咒語後半，是我對達爾蓋發飆時詠唱過的內容。
「……我非常尊敬老師喔。」
小健一邊喘氣，突然就說出這句話。
「比誰都還強，比誰都學識淵博，比誰都還要溫柔。從我小時候開始，老師一直都是我的憧憬。」
這麽說來，五年前他似乎更加天真無邪地和我相處。
「但是，那跟愛伊姐姐是兩回事。你應該知道為什麽愛伊姐姐不斷拒絕別人的求婚吧？為什麽……」
是啊。
「——為什麽隻把我當弟弟看呢？」
我當然知道。
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然而，你為什麽不願意回應她啊！」
閃光魔法似乎帶給小健不小負擔。
「還是說，老師對愛伊姐姐根本沒有任何感情嗎！」
他斷斷續續擊出閃光，一邊喘著氣問我。
「說啊。你不要裝大人，也別把我當小孩。」
才沒那種事情——
「要不然，就算強迫，我也要……」
「我當然喜歡她啊！」
當我發現時，我已經吼出
來了。
「那樣專情、溫柔、認真又可愛的女孩……！怎麽可能不喜歡啊！」
「既然這樣！」
「但是，我是龍啊！」
這是我至今從不曾說出的一句話。
「我沒有辦法和她牽手散步，也沒有辦法生小孩——就連想抱緊她，我也做不到啊。」
龍的喉嚨到胸前附近。
正好是我在前世與龍相關的傳說中看到的，逆鱗生長的部位。
我那邊雖然沒有長著逆鱗，卻是身上體溫最高的部位，人隻要碰到就會灼傷。如果要擁抱，等同於把愛伊的臉往那裏壓上去。
「那樣的好女孩……不該和我這種對象在一起，白白浪費自己的一生。我有說錯嗎？」
我說完後，這次換成小健無法回嘴。
此時，冰霜傑克身邊出現好幾根巨大冰柱。
大概是看見暴風雪無法打敗我們，才改變作戰方法了吧。
冰箭……不，那更應該說是長槍、破城槌之類的，不是用風就能吹跑的東西。
「風啊。」
但是，我還有方法。
「牽引我翼吧！」
如果山不動，那就人動吧。
暴風迎麵而來，我的身體也跟著上下左右高速移動。
但沒辦法用這種方法一直回避下去。
一個接著一個，無止盡朝我們射來的冰槍，越變越小也越變越多。
他似乎發現量比質更重要，我根本找不到空隙前進，被這樣壓製著，我根本無計可施。
「老師。我明白你的心情了，但不表示我能接受……」
小健用著像看開了什麽的語氣繼續說：
「可以請老師借我力量嗎？」
我不知道他有什麽想法。
但隻有一點，我非常清楚。
他和我都打從心底喜歡愛伊，且為她而戰。
「嗯，這是當然。」
所以，我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口吐赤舌者，身纏炎衣者——」
小健開始詠唱起與平常相同的咒語。
「擁有銳角者，擁有聰穎智慧者……」
不對。不一樣，這是——
「心地善良的大蜥蜴啊，高貴且強大的火龍啊。」
這是對我施展的咒語！
「請將吐息借予吾。用其威力，將來者燃燒殆盡吧！」
我可以感受到有一股熱氣從肚子深處湧上來。
啊啊，很好。
全都拿去吧！
火焰從小健的掌心往上竄升。
和把目標放在威力上的閃光完全不同。
既鮮紅又炙熱，激烈上竄的火焰。
這就是真正的龍之吐息。
巨大的火焰，將飛來的冰柱和冰霜傑克全部包圍起來，蒸發殆盡。接著，將一整座山完全燒毀。
「……老師果然很厲害啊。」
小健像是被抽幹力氣般，感觸良深地低喃。
「不，還沒結束！」
我振翅飛去，急降在冰霜傑克占據的山頭。
雪還沒停。
如我所料，冰霜傑克正打算把雪花聚集一處，讓自己複活。
「這該怎麽辦啊，老師！」
看見這幅模樣後，我完全確定了。
這裏是我過去帶著愛伊來理解什麽是冰的場所。
這個冰霜傑克，果然是愛伊創造出來的東西。
這是她用魔法創造出來，且脫離了她自身掌控的東西。
那麽，隻要這樣做就能解決了。
我張開大口——
吞下。
將冰霜傑克吞進我的肚子裏。
回想起來，她第一次不小心爆發的魔法，就是我這樣吞下解決的。
隻要進入魔法聚合體的我的身體後，魔法就會消失。
就算沒辦法消失，冰霜傑克在我身體裏，無時無刻都會被火焰融化，根本無法恢複。
似乎證實我的猜測正確，身邊落下的雪花已經停了。
烏雲一瞬間散開，從遙遠地平線下慢慢升起的太陽，將其耀眼的光芒照亮山頭。
第21話 解除魔咒／disent
一切都和童話故事相反。無論是原因、性別還是順序。
「為什麽！」
我忍不住大叫。
「為什麽……為什麽沒有融化？」
沒錯。
打敗冰霜傑克回來後，愛伊還在冰柱中。
「那個叫冰霜傑克的家夥，應該已經消失了啊……」
就連尼娜也語氣僵硬皺緊眉頭。
「對，這無庸置疑。」
尼娜說，在我把冰霜傑克吞下肚不久後，冰霜傑克的氣息就消失了。尼娜重新朝包覆愛伊的冰柱施展魔法也沒反應，雪也停了。
與其認為這是冰霜傑克為了應付探知魔法而想出來的手段，倒不如認為這是在他消失後依然可以維持效果的魔法。
如果是這樣，到底該怎麽做才行呢？
「老師。」
就在我們圍在愛伊身邊煩惱時，蓋伊出現了。
「蓋伊……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愛伊才會……」
「這不是，老師，的錯。」
蓋伊結結巴巴地搖頭說道。
「但是……」
「老師。」
我低著頭，巴不得自己立刻消失。這時蓋伊用堅定的語氣喚了我。
「我對魔法，不了解。話也，說不好。」
正如他所言，蓋伊的日語說得並不流利。
但是可以感受到他正努力想傳達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也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但是，我稍微，了解愛伊。」
他看向愛伊，輕輕撫摸冰柱。
「我覺得，這是愛伊，自己弄的。」
「自己？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為了，一直和，老師在一起。」
蓋伊短短的一句話，讓我深感衝擊。
所有一切都說通了。
「如岩石般堅硬，卻如清風般清澈之物。如陰影般冰冷，卻如陽光般閃耀之物。汝，水之最終型態。」
我開始詠唱咒語。
不是朝著冰封愛伊的冰柱，而是朝著冰庫中的冰塊。
「請你們告訴我，你們聽見的心意，深埋在你們之中的話語。」
一說完，無數的話語流入我的耳中，我終於理解一切了。
在這個世界中，隻有我和愛伊知道冰霜傑克的模樣。
我們兩人一起造訪的雪山。
在冰庫中重複施展的冰雪魔法。
我早已察覺，冰霜傑克是因為愛伊的魔法才會具體成形，但我以為，那是因為重複施展太多次後出現的意外或是副作用。
但是，我錯了。
愛伊是一個很會忍耐的孩子。
我從來沒看見她在人前抗議不公或是表達不滿。
但這不代表她從沒感到不公平或是沒有不滿。
這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卻從未理解。
冰霜傑克不是昨夜突然出現的。
他一直待在冰庫裏，愛伊從來隻對他說自己的真心話。
接著，看見我不願意接受她後，才會現身。
冰霜傑克不是脫離控製。
他隻是忠實地，想要完成愛伊的願望。
「……愛伊。」
我重新麵對冰柱中的愛伊，輕輕擁抱冰柱。
愛伊的身高大概是一百六十公分左右吧。
我的身
高大概兩公尺左右，隻要彎低脖子，她的臉就會剛好在我麵前。
沒錯。
那個常常抱著我的前腳的小女孩，已經和我有等高的視線了。
與此相較，我的身體幾乎沒有成長。
看我的母親就知道，我還沒有停止發育。
她比現在的我大上十倍不止。
我的壽命非常長，遠遠淩駕在人類之上。
愛伊已經完全成長為成熟女性了，但我甚至還處於龍族的幼兒期，這就是現實。
就這樣，愛伊一下子就追上我，追過我，接著就要離我遠去了。
那讓我感到痛苦、恐懼，所以我才會疏遠她。
裝作沒發現她一心一意愛慕我的感情。
什麽叫我希望她能夠幸福啊。
我隻是單純因為害怕而逃跑而已。
愛伊甚至能理解無可救藥的我，不惜冰封起自己，也要和我在一起嗎？
「……我不要。」
真心話不自覺脫口而出。
但是，她的魔法力量強大，大概隻有她自己有辦法解開。
如果真是如此，這個魔法可說再也不可能解開了。
……不。
方法，隻有一個。
就像小健呼喚我，召喚出我身體裏的火焰一般，我隻要呼喚愛伊，借我的手使用她的魔法就好了。
「……愛伊。」
用各種不同的代稱來稱呼召喚的對象，是我創造出的咒語理論。
但是，我無視理論，一開始就把她的名字說出口，我煩惱著，到底該怎樣呼喚她才行。
「我……不想要永遠和冰凍的你一起生活。」
我開始說出不著邊際，像是耍賴鬧別扭的小孩會說出口的話。
「和你一起吃的魚，非常好吃喔。」
我的腦海中想不出任何咒語，隻有過往的回憶一幕接著一幕浮現。
「和你跟尼娜在同一個家中的生活，真的很開心……雖然一起洗澡讓我覺得很害臊。」
是啊，原來是這樣。
我突然明白了。
「現在可以像這樣，讓大家過著豐饒的生活，也全是因為你一直待在我身邊。」
我到今天為止，其實一點也不了解魔法是什麽。
「明天、後天、明年，甚至再下一年。」
不了解為什麽隻要將咒語內容加長，就能增強威力。
「永遠永遠……我都想要看到你的笑容。」
那是因為賦予咒語的心意，也會隨之加深。
「愛伊，拜托你出來好不好？」
我緊緊抱住冰柱。
「我——我愛你。」
下一個瞬間。
冰柱突然失去堅硬的外表，化作清水嘩啦落地。
「我也是——」
愛伊顫抖著聲音，眼泛淚光看著我。
插圖p243
「我也一樣啊，老師。」
「愛伊！」
我忍住將她緊擁入懷的衝動，輕輕將前腳的手指放在她的雙肩上。
她卻直接飛撲過來，緊緊抱住我的頭，輕輕在我眉間落下一個吻。
她的柔軟觸感和身上的香氣，搔動我的鼻子。
「大哥，恭喜你！」
達爾蓋的一句話，一瞬間將幸福得飄飄然的我打落地麵。
我這才想到。
滿心想著愛伊都讓我忘了，達爾蓋、尼娜、小健和蓋伊都還在旁邊看著。
不僅如此，天亮後，有許多村人們都聚集到我們身邊來了。
「哎呀，我一直想說你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要在一起，沒想到拖這麽久啊。」
「這樣，就可以，安心了。」
「就是說啊，我還想說不知道到底還要花幾年。」
「但這對老師來說，應該算是拚了命了吧。」
「就是說啊，都在這麽多人圍觀中說出『我愛你』了呢。」
「不管怎麽說，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他很可喜，我不可賀啊。」
「別哭別哭，姐姐給你一個抱抱。」
「尼娜太平了，我不要。」
「我揍飛你喔。」
村人們開心地在旁大肆喧騰。
此時，我打從心底慶幸，生為火龍真是太好了。
因為，我的臉不可能再更紅了。
插曲 雲間之月
晴朗無雲的滿月之夜。
如果可以，最好是微風的秋日。
可以在舉辦儀式的十天前具備適合織月的最佳條件，真是太幸運了。
我用右手指尖抓取一束從天而降的月光，纏繞在用樹枝做成的紡錘上。
在故鄉學習的工作和禮儀都無聊到讓人厭煩，但這是我唯一喜歡的工作。
變成絲線的月光在黑夜中閃閃發亮，一圈一圈纏繞，也讓亮度層層堆疊。
注視著光線專注紡織，讓我感覺心中的煩躁也跟著一點一點消逝。雖然終究隻是感覺，但可以短暫忘記那些也是件好事。
……原本該是如此的。
「你也該出來了吧？」
當我對著讓我煩躁的主因這麽說，那家夥就卷縮著自己巨大的身體，從樹影中走出來。
「對不起，我沒有打算要偷看啦……」
廢話。
全身包覆在紅鱗下，一口就能吞下我的身體，區區樹影怎麽可能遮掩得住這鮮豔又巨大的身體啊。
「好厲害喔，這個……是把月光弄成絲線嗎？」
「是啊。」
我敷衍地回答，手上沒有停止將月光繞成絲線的動作。
「將能量化作物質啊……沒想到連這種事也能辦到。世界各地都有把絲線曝曬在月光下就能獲得神秘力量的傳說，沒想到竟然能把月光變成絲線啊。」
一如往常，那家夥欽佩著我根本聽不懂的東西，嘴上叨念著不知道什麽意思的話。
「尼娜，你身上穿的衣服該不會也是用月光絲線做的吧？」
「怎麽可能，這是用風織的。」
「風……」
誰會把月光絲線用在平常穿的衣服上啊。在我回了一句理所當然的話後，那家夥又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你下一次織衣服的時候，可以讓我看嗎？」
「不可以。」
製絲就算了，紡織需要極高的專注力。
光是想象得在這家夥探頭探腦中紡織，就讓我覺得疲憊。
「該不會是因為如果被人看見紡織那一幕，就得離開嗎？」
「那是什麽習俗啊。隻是因為會分心，所以我不想給人看。」
這家夥常常會像這樣說出奇怪的話。
我沒見過其他龍，也不知道龍這種生物是不是都像他一樣，還是隻有他與眾不同……
「這樣啊，太好了。要是尼娜離開了，我會很傷腦筋呢。」
我想，這家夥在龍族中，應該也是超級怪咖。
啊啊，討厭。都是因為這奇怪的家夥說了這種奇怪的話。
「線斷掉了啦……」
「咦！是我害的嗎？」
我惡狠狠地瞪著元凶，表現出「那還用說」的態度。
月光絲線非常脆弱，隻要一不小心就會斷掉。
「那要怎麽辦？」
「沒怎麽辦，這太短了沒辦法做衣服。」
月光絲線不能連接，所以隻能重新製絲了。我把不長不短的絲線從紡錘上拆下，龍立刻責備我說：
「太浪費了吧，這個這麽漂亮耶。」
這家夥總是隨口說出這種話，大概連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吧。
明明就知道非常多詞匯，卻沒有好好理解每一句話的意思。
「想要就給你啊。」
「雖然你這樣說，我的手也沒辦法編織啊……啊，對了。」
龍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盯著絲線對我說：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
「你願意發誓，無論是健康、是疾病，是喜悅、是悲傷，都願意愛他、敬他、安慰他、幫助他，對他付出一切真心嗎？」
我對著愛伊，說出他教我說的話。
這優雅如歌般的話，怎麽想都知道絕對不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我願意。」
愛伊用清澈的聲音回答。她的臉覆蓋在月光絲線織成的絲布下，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那家夥拜托我用不能織成衣服的絲線，織成可以蓋住頭大小的布。
他說那叫「頭紗」，但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那麽——請新郎親吻新娘。」
他明明隻說要拜托我一件事，卻還要我順便扮演「神父」的角色。
愛伊好像也是「新娘」，不知為何跟我扮演的好像完全不一樣。
那家夥聽從我的話，慢慢掀起愛伊的頭紗。
插圖p251
那一瞬間，我領悟了那塊布的意義。
愛伊遮掩在布下的臉頰，美麗得讓人驚歎。
明明遮掩在用月光織成的布下，她卻比從雲間探頭的月亮美上好幾倍。
染成玫瑰粉的雙頰，水潤的雙眼，無比幸福的笑容。
讓我覺得，這肯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了吧。
而那家夥也用著無比溫柔的眼神看著她。
一直想著「怎麽不快點實現啊」的事情終於在眼前成真了，我的心不知為何，卻變得無比煩亂。
愛伊輕輕伸手碰觸他的臉，接著把自己的臉靠近他的鼻尖。
「我在此宣布，兩人正式結為夫妻。」
我努力說完這句話，現場沐浴在祝福聲與掌聲中。
明明很高興，明明很開心，我的胸口卻緊縮成一團，沒辦法好好呼吸。
這種心情，有名字嗎？
那家夥說不定知道這是怎樣的心情。
但是，擱久一點再去問那隻學識淵博的龍也沒關係。
看著愛伊如春花般綻開的笑容，我如此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