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話 禍福具現化／currency拿著卻派不上用場、有很多卻隻有一種、
越大越輕、越小越重，這是什麽東西呢？
——傳承於緋色一族的腦筋急轉彎
這是發生在某個假日午後的事情。
「喔喔喔喔喔……」
我感動到發抖。
炫目的白皙麵團上，留有鼓脹的氣泡痕跡，用雙手撕開，明顯感受到其鬆軟觸感。放入口中咀嚼，感受q彈口感和些許酸味，以及細細咀嚼後，可以感受到些微香甜。
我過去所知的發酵麵包，現在就在麵前。
到底該怎麽做，從哪裏拿到發酵麵包用的酵母菌呢？
自從小麥種植成功後幾十年來，不斷困擾著我的問題，就在某天突然解決了。
不小心把放著沒吃，結果已經壞掉的麵包粥拿去烤之後，麵包粥竟然膨脹數倍，變成我所知道的麵包了。尼伊娜的懶散有時也能派上用場啊。
我這才想起，腐敗與發酵，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差異。
對人類有益的稱為發酵，對人類無益的稱為腐敗，僅此而已。
我找尋已久的麵包酵母，空氣中要多少有多少。
「寶藏總是近在腳邊」，這句話是緋色村民常使用的委婉表現，但就是真理啊。
「……這味道有需要感動到那種程度嗎？」
尼伊娜在一旁邊啃麵包，邊冷淡地看著我。
哼……她也隻剩下現在能露出這種表情了。
就讓她看看吧，能做麵包這個事實背後的意義！
我拿起事先幹燥過後的麵包，削成麵包粉，接著把最近成功家畜化的雙羽雞蛋打在其他盤子上。
再來拿出我珍藏的貝赫摩斯肉，撒上鹽巴、麵粉，接著沾上蛋液、裹上麵包粉後下鍋油炸……！這大概是這世界上的第一份炸肉排！
「那麽，你吃吃看吧！」
「你幹嘛拚命成那樣啊……」
尼伊娜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拿起叉子叉了一塊分切後的炸肉排往嘴裏送。
喀滋。
裹粉油炸的優點，首先非提不可的就是口感。
自然界不存在這類口感酥脆、讓人爽快的食物。
以及咬下後才會滲出的，封存在麵衣裏的美味濃鬱肉汁！肉汁與稍多的鹽分混合後蹂躪口腔，正可謂味覺的壓倒性暴力。
雖然沒有沾醬讓人稍嫌遺憾，但那破壞性的美味根本不需要沾醬。尼伊娜一語不發地咀嚼，立刻伸手叉起第二塊。
第三塊、第四塊，她的手和嘴巴都沒停下，結果，一轉眼把整份炸肉排清空後，她說：
「……還算可以啦。」
還不願意輕易服輸啊，沒有關係，那我也有想法。
我毫不留情地拿起我那份尚未遭染指的炸貝赫摩斯肉排——夾進麵包裏。
脂肪、肉、碳水化合物。
隻靠著這些東西組成的炸肉排漢堡，怎麽可能不好吃。
我大口咬下，鬆軟口感與酥脆口感在我口中蔓延，麵包與肉排美味相互融合後，彼此襯托出更多倍的美味。
「啊、啊、啊啊～！你在做什麽啦，住手！」
大概是直覺感受這有多美味吧，尼伊娜交互看著自己盤子上已經消失的炸肉排和我，大聲驚叫。
「你不是說沒必要感動到那種程度嗎？」
「喂，你這家夥，可惡，太過分了啦！自己一個人用那種吃法吃……！也讓我吃吃看啦！至少給我一口！」
我舉高雙臂，把炸肉排漢堡遠離伸長手的尼伊娜。但她也沒有放棄，朝我身上飛撲……
「那個……好久不見了。」
就在尼伊娜壓倒我，滿足地大口咀嚼戰利品的炸肉排漢堡時，有張熟悉的臉孔俯瞰著我們。
「你們兩人感情還是一樣好呢。」
路歌說完，露出有點無奈，卻相當沉穩的笑容。
＊ ＊ ＊
「哎呀，讓你看到丟臉的一麵，真是不好意思。」
我邊把布滿灰塵的半人種族用椅子從倉庫中拖出來，邊向路歌道歉。
緋色村治安很好，沒有鎖門的習慣，但是尼伊娜嫌夏天熱，不隻沒鎖還把門打開似乎有點失敗了。
「不，別這樣說，我才要道歉沒事先聯絡就跑過來……啊，不好意思。」
路歌把她的四隻腳折臥在我拉出來的椅子上。
「最近村莊裏多了許多其他種族的人，但半人種族因為體型相差太多，似乎還有點難度。因為不常見，所以椅子也隻有以前做給你的這個而已……起動〈awake〉。」
我把事先汲好在房裏的水倒進放在掌心上的日緋色金水壺中，接著輕撫刻在表麵上的文字啟動魔法。水壺瞬間開始發熱，不一會兒，裏頭的水就煮沸了。
「停止〈asleep〉。尼伊娜，麻煩你了。」
「來了來了。」
水煮沸後，隻要停止魔法，因魔法發出高熱的水壺就會立刻降溫。因為不用火，是相對安全的煮沸器具。我把水壺遞給尼伊娜，她接手把茶葉放進水壺裏。我非常不擅長調節水溫和茶葉量，每次都把茶泡得澀口。
「……嗯，好了。」
「謝謝你，起動〈awake〉。」
我接過尼伊娜手上的茶壺，把茶水倒進另外一個水壺，啟動雕刻於其上的咒語。下一秒，金屬製的水壺表麵出現白霜，熱到冒煙的茶水瞬間變得冰涼。
「請用，你肯定口渴了吧？」
我把茶水倒進玻璃杯中遞給路歌後，她睜大雙眼接下水杯：
「我把老師教的事情推廣給大家，我們的生活也變得文明多了……原本以為我們已經追上大家不少了，但還差得遠了呢。」
路歌咕嚕咕嚕喝下冰涼茶水，感觸良深地說著。
「哪有，我很常聽到你們的事情喔，我覺得你很努力呢。」
她統整起原本以家庭為單位，各自為政生活的半人狼族，將遊牧導入他們原本以狩獵為主的不安定生活型態中，且逐漸定型。我常從她的弟妹以及侄甥口中聽到她的活躍事跡。
「你從學校畢業之後……這樣啊，已經百年以上了呢。」
對長命種族的半人狼族來說也是不短的時間吧，青澀的少女也成熟許多，變得漂亮了。
但對人類來說，百年已經遠比一生還長了。
「這叫魔動機，是玲做出來的。」
「小玲做的？」
我拿起剛剛煮沸熱水的茶壺和冰涼茶水的水壺說完後，路歌仔細端詳。與其於木圈上雕刻咒語後再套上石臼，倒不如一開始就刻在石臼上更省事。
利用玲的提案做出來的自動旋轉石臼，其效果超越預期。
到目前為止全靠手工，逐一花上好幾個小時完成的脫穀與磨粉作業，現在隻需要花一瞬間啟動魔法後，就可以丟著不管。
最重要的是……被我取名為賦予魔法的這個魔法，比自然精靈魔法還要更加安定。
控水、生火、起風，這類幹涉自然能量的自然精靈魔法，會因為使用者的適性與契合度不同，造成極端的擅長或不擅長。
我到現在還不曾生出一滴水過，要製冰根本是癡人說夢。
自然精靈魔法與賦予魔法的原理似乎完全不同，就連我也能讓水壺本身降溫。
利用文字寫成的賦予魔法與魔法陣相互組合後的魔法發動的機械——魔動機，在這幾年爆炸式地普及，因此設計、製造出各種不同物品，這個茶壺和水壺就是其中之一。
「那麽，這也是那個叫魔動機的東西嗎？」
聽完我的說明後，路歌從懷中拿出一小塊金屬片放在桌上。
「這是什麽？」
看到這沒見過的物品，尼伊娜不禁歪過頭。
大概是無法想象這東西要用在哪吧。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但是。
「我們村莊最近也開始種小麥來當飼料，但產量比預期還多……因為半人狼族不吃小麥，所以我就想要拿來交換多的肉類，結果就收到這個。」
我很清楚這東西的使用方法。
「聽他們把這個叫作『文』。」
「哦……？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有什麽效果啊？」
「我想，那大概不是魔動機喔。」
我對著捏起金屬片仔細端詳的尼伊娜說。
雖然金屬片上刻著文字，但那不是賦予魔法，隻是個單純記號。
「那肯定是錢……也就是被稱為貨幣的東西。」
第13話 萌芽／germination草從地表冒出頭來時，其種子是好幾個月前
就隱身在土壤中了。
「由塔佳，你在家嗎？」
「咦、嗚哇，等、等等！等……！」
我造訪由塔佳的家，從外麵喊他時，隻聽見屋裏傳來慌張回應。
才這樣想著，他矮小的身體從屋裏彈飛出來，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
「……還好嗎？」
「還好……」
劍部族的他似乎受到不小傷害，隻見他動作緩慢地站起身。
「對、對不起啊，笨猴子！我真的有點太過火了——啊，老師，你來了啊。」
接下來換水藍慌張現身，一看到我就露出微笑。
喂，就算你們慌張掩飾，也一下就被看穿了喔。
「你們又吵架了啊……」
連我也忍不住傻眼歎氣，竟然特地跑到由塔佳家裏來吵架，真不知他們到底是感情好還是不好。
「呃、啊、對，真的是，這隻笨猴子，不管我講幾次就是聽不懂，讓人頭痛啊。」
「要適可而止喔。」
「……笨蛋。」
至今還沒發生過流血事件也就算……我才這樣想，沒想到尼伊娜竟然從背後踢我一腳。大概是要我快一點進入正題吧。
「對了、對了，我們看到了這東西，由塔佳知道是什麽嗎？」
「啊，是文啊。」
由塔佳一看到我向路歌借來的硬幣，立刻回答。
「呃～一開始是什麽來著啊？我記得應該是製粉店的撒氏杜先生做的吧。」
製粉店是負責小麥脫穀與製粉工作的職業，原本是大家自行將自家收獲的小麥製粉，但統合起來一起做比較有效率，所以就誕生了接受委托，幫大家把小麥磨成粉的職業。到這邊還在我的掌握範圍內。
「因為把大家的小麥全混在一起製粉，會搞不清楚從誰家收了多少小麥，所以才給大家兌換證，收了多少小麥就還多少粉。」
原來如此，這個做法相當合理。
「然後，大家拿到粉之後就會拿去麵包店給伊氏杜……但麵粉很占空間，而且搬來搬去也很麻煩，所以就把兌換證拿去給伊氏杜，拜托他把麵粉做成麵包。」
伊氏杜是撒氏杜的弟弟，開麵包店的經緯幾乎和製粉店相同。不知是火侯控製精妙，還是下了什麽特別功夫，他烤出來的麵包可謂一絕，我也時常委托他烤麵包。今天吃的發酵麵包也是請他做的。
「漸漸的，有人因為身體不好委托他人幫忙時，就會把兌換證當報酬……肉品和小麥交換時，也是隻交換兌換證，各自保管貨品，需要時才拿交換證去取貨，最近很流行這種做法喔。」
「那麽，這就是那個交換證嘍？」
「是最近才用金屬做。一開始是用木片，但木片一下就壞掉了。」
由塔佳點頭後接著這麽說。
……嗯，這完全就是貨幣經濟的起源啊。
「我們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耶，為什麽？」
「這是當然的啊，老師和尼伊娜大姐隻要說想要，根本不需要文，不管是小麥、肉、布還是皮革，大家都會說盡管拿啊。」
原來是這樣……這樣一想，大家確實從沒向我們要求同等價值的東西。
更正確來說，近兩百年來，我們甚至沒和任何人以物易物。
隻要我們經過，村民們都會主動拿肉、皮革等各式各樣的東西給我們，現在才發現我們完全依賴著大家對我們的好，這讓我有點頭大。
但是……金錢啊。
我一直覺得遲早會迎接這天到來，沒想到竟然是村民們自行創造出這種模式。開心又帶著寂寞的複雜心情充斥我的胸口。
為了更進一步發展，絕對需要貨幣的概念，與之同時，也無法百分之百肯定這絕對會帶給人類幸福。
聽由塔佳說明，現在似乎還隻是用來節省交換手續、提升效率的道具。
但是，將來有天會出現偏差……應該會出現貧富差距吧。
而那恐怕會把這純樸的村莊，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我心中懷抱著這類恐懼。
雖然我在前世和今生都沒有孩子，但我把村民們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我知道每個人的名字和臉孔，且看著每個人出生、死亡。沒有哪個父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幸。
——但是，如果是孩子憑著自己的意誌走出這一步，那默默在旁守護肯定也是父母的責任。
我對經濟情勢一點也不了解，僅僅是個超自然宅而已。與其用自己不到位的知識隨意出口，倒不如讓他們自主發展，肯定會有更好的結果。
「噯，為什麽叫『文』啊？」
當我沉溺於感慨中時，尼伊娜從旁指著我手中的硬幣問道。
「說到這個，不知道為什麽，從以前就已經有意指這種東西的話了啊。」
由塔佳歪過頭，相當不可思議地回答。
「就是『早起為三文之得』的文。」（注：「早起きは三文の得」為「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之意）
噢……嗯。
種子這種東西，就算忘了已經播種的事情，也會自己茁壯長大呢，我在此時領悟了這件事。
＊ ＊ ＊
「那麽，我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打擾你們了。」
聊了一段時間後，尼伊娜這樣說著，強硬打斷我的話。
嗯？怎麽了啊？她雖然相當我行我素，卻很少要他人配合她的步調。
「不會！有什麽問題請盡管問！」
由塔佳露出讓人喜愛的笑容回答。
雖然身高沒長太多，但他真的長成一個好青年了。
「啊，對了，水藍，」
尼伊娜突然轉過頭看水藍，抬頭看天空說：
「下周是滿月喔。」
這句話讓水藍表情僵硬。
「滿月有什麽？精靈族的習俗還什麽嗎？」
「是什麽呢？」
回家路上，我問尼伊娜後，她卻聳肩這樣回我。這是絕對不會回答我的反應。
「啊，老師，歡迎回來！」
「我們回來了……你們全聚在一起幹嘛啊？」
回到家後，除了拜托她看家的路歌外，連玲、路芙露和蒂亞都到我家來了。
要去問由塔佳貨幣的事情時，我不忍留路歌一個人在家，所以把玲叫過來，她會在也不奇怪就是了。
「那個啊，我們啊，在講要做道路的事情。」
「道路？」
路芙露說完後，我看向她的手邊，攤在桌上的紙上，畫著一個眼熟的圖，正中央圓圓的
應該是這個緋色村吧。
位於村莊東側不遠處的樹木符號，就是尼伊娜和水藍的故鄉，紫和群青居住的精靈族的森林。西側隔座山，就是希古所在的蜥蜴人聚落。
往南走，是路歌他們居住的廣大草原，更南邊的海灣，就是玲的故鄉，人魚們居住的大海。
雖然比例尺和距離都很隨便，但大致上的位置關係是對的。
也就是說，這是張地圖。
「要把我們那收成的小麥和毛皮等東西運到緋色村時，用以前做的推車很方便，但要通過森林時還滿辛苦的。」
路歌手指草原與緋色村之間的小森林，最近把這個森林稱為「初始森林」。
在小學裏學習魔法的學生，第一次校外學習時就會到這個森林，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字。以前路歌和玲剛到這個村莊時，就是在這個森林裏和紫玩捉迷藏。
「啊……要在那個森林裏拉車確實很辛苦。」
雖然有通往草原的道路，卻沒特別整頓，隻是除過草，把土壤踩實而已，不隻有樹根隆起造成的凹凸不平，也沒寬敞到能讓推車通過。
「然後啊、然後啊，我們想說也順便做一條水路。」
玲在地圖上畫上一條直線。
「再怎麽說……這規模也太大了吧？」
我知道她的意思，也就是說，她想要做一條能讓人魚前來這個村莊的路。
但從緋色村一路畫到海邊的那條線，實際上恐怕將近一百公裏。開一條普通道路都是大工程了，更別說是建造能讓人魚行動的水路了，根本無法估計所需勞力。
「我會努力！」
「這孩子莫名地幹勁十足啊，你想想辦法啦。」
蒂亞手指一旁用力彎曲手臂擠出二頭肌的路芙露，口氣厭煩地說著。路芙露來幫忙的話，確實是以一抵百，但反過來說，也隻有百人之力啊。
「最辛苦的應該是挖洞吧。」
「是啊……這點應該是最大難關。」
我點頭同意玲的意見，挖出水道後，還得加以鋪設，使其不會崩垮，雖然把河水引入水道也相當辛苦，但挖水道應該是最辛苦的工程。
「如果是這個，我知道個好方法喔。」
玲露出淘氣笑容，看向遠方如此說道。
第14話 爆炸性衝擊／eplosive impact人類真正驚訝時，會失去身為魔法師最重要的事物。
魔力？不。冷靜？也不對。語言？很可惜。
正確答案是——詞匯。
遠方，玲手指的方向。
那就是現在仍在山脈中央的大風穴。
「不，再怎麽說那也太有勇無謀了吧！」
「沒問題的～老師肯定辦得到！」
她是要我用吐息在大地一直線燒出大洞，用這個方法建造水道。
「你都可以在山脈上開出風穴了，在地麵上挖出溝渠隻是小事一樁吧？」
「不，那一點也不簡單啊。」
確實是比用手挖輕鬆，但這也太危險了。
能像那樣開出風穴，肯定表示直接接觸火焰的土石瞬間蒸發了。
如果那不小心噴到人身上，肯定沒得救。
而且，角度也是個很大的問題。在高山山腰吹穿出風穴也就算了，如果要在地麵挖溝，我絕對得朝地麵噴火。雖然我不知道這世界的地底構造為何，如果挖過頭，會不會跑出岩漿來啊？
當然，我的吐息可能無法鑿那麽深，但還是別太小看火龍的力量比較好，我從各種經驗中有很深的體認。
「從下麵往上噴不就好了嗎？」
聽完我的說明後，蒂亞毫不猶豫說出這句話。
「從下麵？」
「我來挖個連老師都能進去的大洞！」
我忍不住睜大雙眼，路芙露用力舉高拳頭。
……原來如此，從地麵下貼著地表噴火就好了啊。
用這個方法確實能避免鑿穿到地底。
「就算如此還是很危險，如果有人經過火焰經過的地方……」
「我當天會通知所有人，絕對不會讓任何草原居民到那邊去。」
路歌口氣堅定地斷言。
謹慎且責任感強烈的她都說到這樣了，應該相當有自信吧。
「不，就算如此，我也沒辦法保證我能對著淨空的路線噴火啊。」
「我會從空中確認，所以沒問題啦。」
玲邊說，邊摸索著從包包裏拿出紅色封麵的書來。
「從這邊朝著這個方向噴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那上麵畫著的是現在攤在桌上的地圖遠遠比不上的精細地圖。
「你這是從哪裏拿到的啊？」
「咦？我自己畫的啊。」
大概是把從空中看到的光景直接畫上去吧。
與其說是地圖，倒不如說是相當漂亮的風景畫。柔軟蓬鬆的森林樹葉、廣大草原上綿延的花草、蜿蜒其上的河川，連散落四處的樹木都寫實地刻畫出。
而且，那和我記憶中的某個景色完全相同。
那可以說是人力畫出的空拍照般的地圖，有了這個，確實能相當精準地確認方向。
「但是……就算不會搞錯方向，我也沒自信能使出相同威力的火焰。」
「要我把你當時的咒語，一字不漏重說一次嗎？」
我一說完，尼伊娜立刻接著回答，雖然她的表情沒有變化，但眼中閃著捉弄我的光芒。
『尼娜，真的很對不起。』
她說出口的是精靈語，對了，當時和我對峙的達爾蓋還不會說日語，所以我們是用精靈語對話。
『那，從現在開始，這女人和你就是我的了，可以吧？』
『當然是不行啊。』
話說回來，要從那邊開始回顧嗎？尼伊娜甚至改變音色，一人分飾兩角重現我和達爾蓋之間的對話。
『什麽，那你要和我對打嗎？』
『嗯，就讓我們這樣做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
這終於讓我死心大喊，老實說，當時的事情幾乎可說是我的黑曆史。
尼伊娜也是因為明白這點，才會故意從對話開始重現的吧。
「我做就是了啦，可以了吧！」
說完後，我變回龍形。
「洞還沒有挖好耶。」
「又沒說現在就要做，但總需要練習吧。」
我使出全力吐息的紀錄，隻有和達爾蓋對戰那一次而已。
我根本沒自信能做到相同的事情。
「……你又變大了。」
尼伊娜盯著我的身體，恨恨低喃。
「我也沒辦法，身體就會自己變大啊。」
雖然我一直以人形生活，但龍的身體似乎還是會自己長大。也因為這樣，隻要我太久沒變身，就會對自己身體的尺寸感到不知所措。
……而尼伊娜則幾乎沒有成長，哪裏沒長我就不說了……
隻要看到比尼伊娜還年輕的水藍就知道，這不是精靈族這個種族，而是尼伊娜個人的特征。當我思考著這些事情時，一道銳利視線朝我射來，我連忙看向天空。
動怒下的吐息呈現超線性收斂，那筒狀貫穿出的風穴就是最好的證據，隻要朝天空噴，應該不會對周遭環境造成影響吧。
許多雲朵輕柔飄浮在空中，微風輕撫臉頰。
……這麽說來，那天也是這種天氣呢。
「紅逾我鱗之物，剛強更勝我牙之物，比我血更加火熱之物，炫目超越我眼之物。」
一臉不悅看著我的尼伊娜、
被繩索綁著，擔心看著我的愛伊，以及瞧不起我看著我笑的達爾蓋。
腦海中浮現那時的光景。
那時的我，怕達爾蓋怕得不得了……但看了這麽多劍部族人後，我現在很清楚。老實說當時的達爾蓋根本漏洞百出。如果由塔佳在那，應該能輕易打敗達爾蓋，救出愛伊等人吧。
但達爾蓋是劍部族民的祖先，這當然不可能實現啦。
「汝為燒焦一切之槍，汝為毀滅一切之劍，汝為貫穿一切之箭，汝為碎裂一切之槌。」
記憶變得更加鮮明，那時沒多加注意的氣溫、風聲、悶在村莊裏的營火味道也全想起來了。
連在我胸口燃燒的怒火也不例外。
回想起來，不管是那之前還是之後，我都不曾那般震怒。
「重重交纏後，成為貫穿一切的一道閃光。」
有股不可思議的感覺。我現在完全不生氣，也沒有生氣的理由。
但隨著記憶被翻出，也有什麽東西在我胸口環繞。
「滋滋」的，像是燒灼什麽的感覺，差一步就要抓到了，
「汝之名為……」
爪尖確實抓住了——
「龍之吐息〈fire breathing〉！」
接著，釋放。
與其同時，火焰從喉嚨深處迸出，直直朝天際噴去。
雲朵碰觸火紅閃光光柱的瞬間，衝擊波如波紋般轟的一聲散開。白雲也跟著染紅，伴隨著劈哩啪啦的巨響，火花四散。
接著化作閃電，震撼著大氣、地表，迅速穿越空中的每朵雲。無數的光線龜裂痕跡迅速劃過每朵雲，仿佛要吞噬整個天空的那幅模樣，說是世界末日來臨也沒人會懷疑吧。
村莊裏四處響起驚叫聲，而我們無能為力地看著這幅光景。
幸好危害並沒有蔓延到地表。大量閃電將雲朵吞噬殆盡後消失，隻留下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
「……應該……不會、掉下來吧？天空……」
蒂亞戰戰兢兢地問出這句話。
但沒人開口嘲笑她隻是杞人憂天。
＊ ＊ ＊
那天，半夜突然驚醒時，原本睡在身邊的尼伊娜卻不見蹤影。
雖然覺得不是夫妻的男女同床共枕很奇怪，但我和尼伊娜彼此都有「現在才來介意嗎？」的認知。從原始時代一起生活時開始，別說床了，連棉被、家都沒有，我們總是相互依偎著睡覺，當時的習慣延續到現在。但和愛伊、有記有夫妻關係的那段時間裏，尼伊娜也多有顧慮，在別的房子裏過夜。
「喔喔……」
當我迷迷糊糊外出去找尼伊娜時，滿天星鬥讓我不禁讚歎。
這個世界天黑得早，因為沒有街燈，天黑就馬上去睡覺了。令人意外的其實沒多少機會抬頭看夜空，一朵雲都沒有的夜空就更罕見了。
……話說回來，這片天空完全是我弄出來的吧。使出全力噴出的吐息消滅了所有雲朵，到現在都還沒恢複，雲到底是消失到哪去了呢？
在那之後，用我的吐息挖水道的計劃，在全場一致支持下總之先撤銷了。完全無法想象那種東西打在地表上會變成怎樣，除了腳踏實地、一點一滴整頓外，沒有其他辦法了。
「啊……老師。」
我朝著聽見輕微聲響的方向前進。
在那邊抬頭看月亮的，不是尼伊娜而是水藍。
話說回來，尼伊娜好像說了滿月怎樣的，兩者間有什麽關係嗎？
「嗨，水藍，大半夜的怎麽了嗎？」
住在森林裏的精靈族，夜視能力應該也很好。這種星光、月光閃耀的夜晚應該與白天相差無幾吧，即使如此，在外閑晃還是不太自然。
「嗯……稍微出來看月亮……」
水藍像是思緒走進死胡同般看著地上，大概不是隻來看漂亮的月色吧。
「如果有什麽煩惱可以跟我說喔，我可是你的老師啊。」
我邊說邊在旁邊的草地上坐下，果然是有什麽心事吧。過一會兒，水藍也在我身邊坐下。
「那個……啊。」
「嗯。」
「我啊……那個，和笨猴子……由塔佳……」
「嗯。」
「那個、那個啊……該怎麽說，就是……喜……互相、喜歡。」
「嗯……」
什麽！我努力把到嘴邊的驚叫聲吞回去。
「果、果然，你注意到了啊……」
「……啊，隱隱約約有感覺啦。」
對不起，我完全沒有發現！
即使這樣想，也要打腫臉充胖子。但這樣說來，確實有太多跡象了，尼伊娜會罵我笨蛋、踢我也是理所當然啦！
「原來如此，你在煩惱每次都叫他笨猴子，怕他以為你討厭他嗎？」
「啊，這不用擔心，由由不在意我這樣叫他。」
「喔，是這樣……喔？」
嗯？她剛剛是喊由由嗎？
我隻能一臉傻樣看著總是挑高眉怒罵由塔佳的少女，現在用沉浸愛河的少女表情獨白。
「然後啊，那個……我在煩惱的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情。」
這樣說來，她剛剛的確說「互相喜歡」，原來早已確認彼此的心意了啊。話說回來，由塔佳喜歡水藍嗎？完全沒那種感覺啊。
「那個啊，隻是有可能啦，」
那她到底在煩惱什麽呢？
「我，那個，可能……可能有他的孩子了。」
真的假的？
插圖p161
第15話 命運／carry a life「別人給的東西，得要繼續傳承下去才行。」
她的表情沒有絲毫悲壯感，如此說道。
「也就是說，隻是輪到我了。」
「你覺得該怎麽辦才好？」
水藍這樣問完後，我是怎麽回答的啊？
衝擊太過巨大，連六百年前的事情也能清楚回憶的龍之記憶力似乎也派不上任何用場。當我回過神時，我已經躺在床上迎接早晨了。
那該不會隻是場夢吧，如此這般試著逃避現實，但水藍還留在我耳邊的聲音讓我領悟這是真實。
「唔嗯……早安。」
是我睡著時回來的嗎？還是我回到睡著的她身邊呢？總之，不知何時躺在身旁的尼伊娜大概是被我的動作吵醒，打了個大嗬欠。
「早安……尼伊娜。」
「嗯？幹嘛？」
尼伊娜對水藍的事情有多少了解？
我想她應該知道水藍和由塔佳之間的事情，但我想應該不至於連懷孕的事情也知道吧。如果水藍已經找尼伊娜談過，應該也不會特地再找我商量。而且話說回來，人類和精靈族之間能生小孩嗎？不，在那之前……
「精靈族是怎麽生孩子啊？」
當我吐出最單純的疑問後，一拳飛來，立刻讓我失去意識。
＊ ＊ ＊
「尼伊娜……我變成人時，身體強度和人類相差無幾，你也手下留情啊……」
「還不都是因為你問了怪問題！」
就算是尼伊娜，對這類話題還是會感到害羞，她微微染紅雙頰怒吼。
「呃，我沒有奇怪的意思，隻是單純討論學術上的問題。」
我記得前世……就地球上的生物分類來說，種族的界線就在於能不能交配，也就是以能不能有後代來決定。
狗和狼可以交配生後代，也就是說，狗和狼本來是同種。但人和猴子沒辦法產生後代，這是因為人類是從猴子進化而來的生物，已經是不同種了。
反過來說，隻要
是人類，不管是哪個國家、什麽膚色的人，都可以有後代。白人、黑人這類人種分類不過是文化層級的問題，從生物學上來說，全世界的人類都屬於「智人」。
精靈和人類的外表的確相似，除去身體素質與魔法能力後，隻有耳朵長度有差異而已。但是壽命相差甚巨，應該很難說是同一種吧。
但說起來，那也是在人類和精靈族繁殖方法相同時才能討論。就算精靈族的繁殖方法是「播種長樹，然後從樹上果實誕生新生命」也不奇怪。而且我從來沒看過精靈族的小孩。
「……和人類一樣。但我也不知道和人類之間有沒有辦法生小孩……」
尼伊娜別開視線，語帶怒氣地說。
既然她會特意提到「和人類之間」，這表示……
「你早就知道了嗎？」
「一看就知道了吧。」
不，我覺得應該看不出來吧。
「你以為我到現在接生了幾個小孩啊。」
當我反射性如此思考時，尼伊娜驕傲地挺胸說道。
這麽說來，的確是這樣。
切除不好的組織，縫合傷口的外科技術。
調配各種不同藥草，開藥給病患的內科技術。
以及緩和疼痛，調整體質的魔法醫術。
不管是哪項技術，尼伊娜都是這個村莊首屈一指的名醫。
從達爾蓋的兒子達爾格開始，她接生的小孩數量早已不能用百、千計數了。就這個時代的技術來說，死產率低得異常，這全都是因為有她。
「那……真的可以有小孩啊。」
「雖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下來，生下來之後能不能長大就是了。」
……這樣啊……而且就算生了下來，也可能像馬驢混種生下的騾一樣，沒有繁殖能力。
但是。
「但是，即使如此，有小孩仍然是一件喜悅的事情。所有的生物都像這樣，一直將生命延續下去。」
啊，是啊。
「……說得也是。」
尼伊娜難得坦率地笑著點頭。
我想起來了，我就是這樣回答水藍。
＊ ＊ ＊
尼伊娜的預測沒有錯，入秋時，水藍的肚子開始隆起。最有趣的當屬由塔佳，他似乎完全不知道水藍懷孕的事情。
一知道水藍懷孕後，由塔佳不管還在吃飯，就當著其他同學的麵向水藍求婚，同學們也爆笑不斷。說有由塔佳的風格，也真有他的風格。
趁著肚子大起來前，兩人在最快的時間內準備婚禮，三天後，就由尼伊娜擔任神父舉辦婚禮。
穿上用月光絲線織成的（尼伊娜口中的滿月什麽的，似乎就是指這件事情）全白孕婦婚紗的水藍真的非常美，看起來好幸福，連沒什麽關係的我都跟著流淚而被尼伊娜嘲笑，連這也是個好回憶。
……接著在那半年後。
命運之日終於來臨了。
「嗚嗚嗯嗯嗯嗯……！嗯……嗚嗚嗚嗚嗚！」
水藍漂亮的臉蛋扭曲，蜷曲著身體呻吟。
「水藍……，加油！尼伊娜大姐，還不行嗎？」
由塔佳拚命鼓舞水藍，表情看起來比水藍還痛苦地問尼伊娜，但尼伊娜冷靜地回答：
「要等到陣痛的間隔更短之後才能生。」
「但是……！她這麽痛苦耶！」
第一胎從陣痛到分娩為止，大概要花上半天的時間。
這段時間裏，孕婦得一直忍耐男人無法想象的痛楚，所以才會變得更坐立不安吧。由塔佳從剛剛開始不斷重複問相同問題，尼伊娜大概覺得他很煩。
「這可是要生出一個小孩耶，當然痛苦啊。玲，他太礙事了，把他攆出去。」
「好～～」
水繩滑溜伸長，一轉眼就綁住由塔佳的雙手、雙腳，把他丟出門外。
雖然有點可憐……但是，男人在這也派不上用場。
「由塔佳，別擔心，尼伊娜老師在這裏。」
「你都要當爸爸了，振作一點啊！快點！」
可以聽見因為體格關係沒辦法進病房的路芙露，和陪她留在外麵的蒂亞安慰由塔佳的聲音。真不好意思，他就麻煩兩位了。如果由塔佳想要硬闖，路芙露應該能擋住他。
「由……由……」
「開始分娩後會再叫他，別擔心。你現在什麽也別想，乖乖待著，這之後會更辛苦，你要做好覺悟。」
水藍全身汗水涔涔點點頭。
「尼伊娜老師……我會努力。絕對……會把這孩子、生下來。所以……如果有個萬一，別管我，救孩子。」
她認真地拜托尼伊娜。
「你別說傻話了。」
但水藍幾乎可說是悲壯的覺悟，卻立刻被尼伊娜一笑置之。
「我說的可不是這種覺悟，聽好了，最辛苦的是這之後，是小孩子生下來之後。」
「……咦？」
接下來是水藍的重要關頭，真的是非生即死的大場麵前，卻突然聽到接下來的事情，讓她不禁睜大眼睛。
「和精靈族的小孩不同，人類的小孩相當麻煩。可不是放著讓他啃樹根就好了，一天要喂好幾次奶、換尿布，以為終於哄睡了又馬上醒來，自己想睡都不能睡……真的、真的非常辛苦喔。你要把這些事情全交給那個笨蛋嗎？」
尼伊娜說出口的話十分有重量，她當然沒自己生過小孩，但親手帶大好幾個小孩，在醫藥不發達的這個時代，產後恢複不好而過世的母親大有人在。
「所以，你從現在就要對之後的事情有所覺悟——因為我不會讓你和孩子死掉。」
尼伊娜自信滿滿拋下這句話，露出笑容。
「……好！」
接著，無比痛苦的一天半。
曆經長達三十六小時的大難產後，水藍和由塔佳的孩子終於出生了。
紅發、尖長耳，完全繼承父母各半特質的女孩。
命名為「由佳」的這個女孩——
正是世界第一個半精靈。
越大越輕、越小越重，這是什麽東西呢？
——傳承於緋色一族的腦筋急轉彎
這是發生在某個假日午後的事情。
「喔喔喔喔喔……」
我感動到發抖。
炫目的白皙麵團上，留有鼓脹的氣泡痕跡，用雙手撕開，明顯感受到其鬆軟觸感。放入口中咀嚼，感受q彈口感和些許酸味，以及細細咀嚼後，可以感受到些微香甜。
我過去所知的發酵麵包，現在就在麵前。
到底該怎麽做，從哪裏拿到發酵麵包用的酵母菌呢？
自從小麥種植成功後幾十年來，不斷困擾著我的問題，就在某天突然解決了。
不小心把放著沒吃，結果已經壞掉的麵包粥拿去烤之後，麵包粥竟然膨脹數倍，變成我所知道的麵包了。尼伊娜的懶散有時也能派上用場啊。
我這才想起，腐敗與發酵，本質上並沒有太大的差異。
對人類有益的稱為發酵，對人類無益的稱為腐敗，僅此而已。
我找尋已久的麵包酵母，空氣中要多少有多少。
「寶藏總是近在腳邊」，這句話是緋色村民常使用的委婉表現，但就是真理啊。
「……這味道有需要感動到那種程度嗎？」
尼伊娜在一旁邊啃麵包，邊冷淡地看著我。
哼……她也隻剩下現在能露出這種表情了。
就讓她看看吧，能做麵包這個事實背後的意義！
我拿起事先幹燥過後的麵包，削成麵包粉，接著把最近成功家畜化的雙羽雞蛋打在其他盤子上。
再來拿出我珍藏的貝赫摩斯肉，撒上鹽巴、麵粉，接著沾上蛋液、裹上麵包粉後下鍋油炸……！這大概是這世界上的第一份炸肉排！
「那麽，你吃吃看吧！」
「你幹嘛拚命成那樣啊……」
尼伊娜一臉受不了的表情，拿起叉子叉了一塊分切後的炸肉排往嘴裏送。
喀滋。
裹粉油炸的優點，首先非提不可的就是口感。
自然界不存在這類口感酥脆、讓人爽快的食物。
以及咬下後才會滲出的，封存在麵衣裏的美味濃鬱肉汁！肉汁與稍多的鹽分混合後蹂躪口腔，正可謂味覺的壓倒性暴力。
雖然沒有沾醬讓人稍嫌遺憾，但那破壞性的美味根本不需要沾醬。尼伊娜一語不發地咀嚼，立刻伸手叉起第二塊。
第三塊、第四塊，她的手和嘴巴都沒停下，結果，一轉眼把整份炸肉排清空後，她說：
「……還算可以啦。」
還不願意輕易服輸啊，沒有關係，那我也有想法。
我毫不留情地拿起我那份尚未遭染指的炸貝赫摩斯肉排——夾進麵包裏。
脂肪、肉、碳水化合物。
隻靠著這些東西組成的炸肉排漢堡，怎麽可能不好吃。
我大口咬下，鬆軟口感與酥脆口感在我口中蔓延，麵包與肉排美味相互融合後，彼此襯托出更多倍的美味。
「啊、啊、啊啊～！你在做什麽啦，住手！」
大概是直覺感受這有多美味吧，尼伊娜交互看著自己盤子上已經消失的炸肉排和我，大聲驚叫。
「你不是說沒必要感動到那種程度嗎？」
「喂，你這家夥，可惡，太過分了啦！自己一個人用那種吃法吃……！也讓我吃吃看啦！至少給我一口！」
我舉高雙臂，把炸肉排漢堡遠離伸長手的尼伊娜。但她也沒有放棄，朝我身上飛撲……
「那個……好久不見了。」
就在尼伊娜壓倒我，滿足地大口咀嚼戰利品的炸肉排漢堡時，有張熟悉的臉孔俯瞰著我們。
「你們兩人感情還是一樣好呢。」
路歌說完，露出有點無奈，卻相當沉穩的笑容。
＊ ＊ ＊
「哎呀，讓你看到丟臉的一麵，真是不好意思。」
我邊把布滿灰塵的半人種族用椅子從倉庫中拖出來，邊向路歌道歉。
緋色村治安很好，沒有鎖門的習慣，但是尼伊娜嫌夏天熱，不隻沒鎖還把門打開似乎有點失敗了。
「不，別這樣說，我才要道歉沒事先聯絡就跑過來……啊，不好意思。」
路歌把她的四隻腳折臥在我拉出來的椅子上。
「最近村莊裏多了許多其他種族的人，但半人種族因為體型相差太多，似乎還有點難度。因為不常見，所以椅子也隻有以前做給你的這個而已……起動〈awake〉。」
我把事先汲好在房裏的水倒進放在掌心上的日緋色金水壺中，接著輕撫刻在表麵上的文字啟動魔法。水壺瞬間開始發熱，不一會兒，裏頭的水就煮沸了。
「停止〈asleep〉。尼伊娜，麻煩你了。」
「來了來了。」
水煮沸後，隻要停止魔法，因魔法發出高熱的水壺就會立刻降溫。因為不用火，是相對安全的煮沸器具。我把水壺遞給尼伊娜，她接手把茶葉放進水壺裏。我非常不擅長調節水溫和茶葉量，每次都把茶泡得澀口。
「……嗯，好了。」
「謝謝你，起動〈awake〉。」
我接過尼伊娜手上的茶壺，把茶水倒進另外一個水壺，啟動雕刻於其上的咒語。下一秒，金屬製的水壺表麵出現白霜，熱到冒煙的茶水瞬間變得冰涼。
「請用，你肯定口渴了吧？」
我把茶水倒進玻璃杯中遞給路歌後，她睜大雙眼接下水杯：
「我把老師教的事情推廣給大家，我們的生活也變得文明多了……原本以為我們已經追上大家不少了，但還差得遠了呢。」
路歌咕嚕咕嚕喝下冰涼茶水，感觸良深地說著。
「哪有，我很常聽到你們的事情喔，我覺得你很努力呢。」
她統整起原本以家庭為單位，各自為政生活的半人狼族，將遊牧導入他們原本以狩獵為主的不安定生活型態中，且逐漸定型。我常從她的弟妹以及侄甥口中聽到她的活躍事跡。
「你從學校畢業之後……這樣啊，已經百年以上了呢。」
對長命種族的半人狼族來說也是不短的時間吧，青澀的少女也成熟許多，變得漂亮了。
但對人類來說，百年已經遠比一生還長了。
「這叫魔動機，是玲做出來的。」
「小玲做的？」
我拿起剛剛煮沸熱水的茶壺和冰涼茶水的水壺說完後，路歌仔細端詳。與其於木圈上雕刻咒語後再套上石臼，倒不如一開始就刻在石臼上更省事。
利用玲的提案做出來的自動旋轉石臼，其效果超越預期。
到目前為止全靠手工，逐一花上好幾個小時完成的脫穀與磨粉作業，現在隻需要花一瞬間啟動魔法後，就可以丟著不管。
最重要的是……被我取名為賦予魔法的這個魔法，比自然精靈魔法還要更加安定。
控水、生火、起風，這類幹涉自然能量的自然精靈魔法，會因為使用者的適性與契合度不同，造成極端的擅長或不擅長。
我到現在還不曾生出一滴水過，要製冰根本是癡人說夢。
自然精靈魔法與賦予魔法的原理似乎完全不同，就連我也能讓水壺本身降溫。
利用文字寫成的賦予魔法與魔法陣相互組合後的魔法發動的機械——魔動機，在這幾年爆炸式地普及，因此設計、製造出各種不同物品，這個茶壺和水壺就是其中之一。
「那麽，這也是那個叫魔動機的東西嗎？」
聽完我的說明後，路歌從懷中拿出一小塊金屬片放在桌上。
「這是什麽？」
看到這沒見過的物品，尼伊娜不禁歪過頭。
大概是無法想象這東西要用在哪吧。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但是。
「我們村莊最近也開始種小麥來當飼料，但產量比預期還多……因為半人狼族不吃小麥，所以我就想要拿來交換多的肉類，結果就收到這個。」
我很清楚這東西的使用方法。
「聽他們把這個叫作『文』。」
「哦……？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有什麽效果啊？」
「我想，那大概不是魔動機喔。」
我對著捏起金屬片仔細端詳的尼伊娜說。
雖然金屬片上刻著文字，但那不是賦予魔法，隻是個單純記號。
「那肯定是錢……也就是被稱為貨幣的東西。」
第13話 萌芽／germination草從地表冒出頭來時，其種子是好幾個月前
就隱身在土壤中了。
「由塔佳，你在家嗎？」
「咦、嗚哇，等、等等！等……！」
我造訪由塔佳的家，從外麵喊他時，隻聽見屋裏傳來慌張回應。
才這樣想著，他矮小的身體從屋裏彈飛出來，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
「……還好嗎？」
「還好……」
劍部族的他似乎受到不小傷害，隻見他動作緩慢地站起身。
「對、對不起啊，笨猴子！我真的有點太過火了——啊，老師，你來了啊。」
接下來換水藍慌張現身，一看到我就露出微笑。
喂，就算你們慌張掩飾，也一下就被看穿了喔。
「你們又吵架了啊……」
連我也忍不住傻眼歎氣，竟然特地跑到由塔佳家裏來吵架，真不知他們到底是感情好還是不好。
「呃、啊、對，真的是，這隻笨猴子，不管我講幾次就是聽不懂，讓人頭痛啊。」
「要適可而止喔。」
「……笨蛋。」
至今還沒發生過流血事件也就算……我才這樣想，沒想到尼伊娜竟然從背後踢我一腳。大概是要我快一點進入正題吧。
「對了、對了，我們看到了這東西，由塔佳知道是什麽嗎？」
「啊，是文啊。」
由塔佳一看到我向路歌借來的硬幣，立刻回答。
「呃～一開始是什麽來著啊？我記得應該是製粉店的撒氏杜先生做的吧。」
製粉店是負責小麥脫穀與製粉工作的職業，原本是大家自行將自家收獲的小麥製粉，但統合起來一起做比較有效率，所以就誕生了接受委托，幫大家把小麥磨成粉的職業。到這邊還在我的掌握範圍內。
「因為把大家的小麥全混在一起製粉，會搞不清楚從誰家收了多少小麥，所以才給大家兌換證，收了多少小麥就還多少粉。」
原來如此，這個做法相當合理。
「然後，大家拿到粉之後就會拿去麵包店給伊氏杜……但麵粉很占空間，而且搬來搬去也很麻煩，所以就把兌換證拿去給伊氏杜，拜托他把麵粉做成麵包。」
伊氏杜是撒氏杜的弟弟，開麵包店的經緯幾乎和製粉店相同。不知是火侯控製精妙，還是下了什麽特別功夫，他烤出來的麵包可謂一絕，我也時常委托他烤麵包。今天吃的發酵麵包也是請他做的。
「漸漸的，有人因為身體不好委托他人幫忙時，就會把兌換證當報酬……肉品和小麥交換時，也是隻交換兌換證，各自保管貨品，需要時才拿交換證去取貨，最近很流行這種做法喔。」
「那麽，這就是那個交換證嘍？」
「是最近才用金屬做。一開始是用木片，但木片一下就壞掉了。」
由塔佳點頭後接著這麽說。
……嗯，這完全就是貨幣經濟的起源啊。
「我們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耶，為什麽？」
「這是當然的啊，老師和尼伊娜大姐隻要說想要，根本不需要文，不管是小麥、肉、布還是皮革，大家都會說盡管拿啊。」
原來是這樣……這樣一想，大家確實從沒向我們要求同等價值的東西。
更正確來說，近兩百年來，我們甚至沒和任何人以物易物。
隻要我們經過，村民們都會主動拿肉、皮革等各式各樣的東西給我們，現在才發現我們完全依賴著大家對我們的好，這讓我有點頭大。
但是……金錢啊。
我一直覺得遲早會迎接這天到來，沒想到竟然是村民們自行創造出這種模式。開心又帶著寂寞的複雜心情充斥我的胸口。
為了更進一步發展，絕對需要貨幣的概念，與之同時，也無法百分之百肯定這絕對會帶給人類幸福。
聽由塔佳說明，現在似乎還隻是用來節省交換手續、提升效率的道具。
但是，將來有天會出現偏差……應該會出現貧富差距吧。
而那恐怕會把這純樸的村莊，變成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我心中懷抱著這類恐懼。
雖然我在前世和今生都沒有孩子，但我把村民們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我知道每個人的名字和臉孔，且看著每個人出生、死亡。沒有哪個父母會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幸。
——但是，如果是孩子憑著自己的意誌走出這一步，那默默在旁守護肯定也是父母的責任。
我對經濟情勢一點也不了解，僅僅是個超自然宅而已。與其用自己不到位的知識隨意出口，倒不如讓他們自主發展，肯定會有更好的結果。
「噯，為什麽叫『文』啊？」
當我沉溺於感慨中時，尼伊娜從旁指著我手中的硬幣問道。
「說到這個，不知道為什麽，從以前就已經有意指這種東西的話了啊。」
由塔佳歪過頭，相當不可思議地回答。
「就是『早起為三文之得』的文。」（注：「早起きは三文の得」為「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之意）
噢……嗯。
種子這種東西，就算忘了已經播種的事情，也會自己茁壯長大呢，我在此時領悟了這件事。
＊ ＊ ＊
「那麽，我們差不多也該回去了，打擾你們了。」
聊了一段時間後，尼伊娜這樣說著，強硬打斷我的話。
嗯？怎麽了啊？她雖然相當我行我素，卻很少要他人配合她的步調。
「不會！有什麽問題請盡管問！」
由塔佳露出讓人喜愛的笑容回答。
雖然身高沒長太多，但他真的長成一個好青年了。
「啊，對了，水藍，」
尼伊娜突然轉過頭看水藍，抬頭看天空說：
「下周是滿月喔。」
這句話讓水藍表情僵硬。
「滿月有什麽？精靈族的習俗還什麽嗎？」
「是什麽呢？」
回家路上，我問尼伊娜後，她卻聳肩這樣回我。這是絕對不會回答我的反應。
「啊，老師，歡迎回來！」
「我們回來了……你們全聚在一起幹嘛啊？」
回到家後，除了拜托她看家的路歌外，連玲、路芙露和蒂亞都到我家來了。
要去問由塔佳貨幣的事情時，我不忍留路歌一個人在家，所以把玲叫過來，她會在也不奇怪就是了。
「那個啊，我們啊，在講要做道路的事情。」
「道路？」
路芙露說完後，我看向她的手邊，攤在桌上的紙上，畫著一個眼熟的圖，正中央圓圓的
應該是這個緋色村吧。
位於村莊東側不遠處的樹木符號，就是尼伊娜和水藍的故鄉，紫和群青居住的精靈族的森林。西側隔座山，就是希古所在的蜥蜴人聚落。
往南走，是路歌他們居住的廣大草原，更南邊的海灣，就是玲的故鄉，人魚們居住的大海。
雖然比例尺和距離都很隨便，但大致上的位置關係是對的。
也就是說，這是張地圖。
「要把我們那收成的小麥和毛皮等東西運到緋色村時，用以前做的推車很方便，但要通過森林時還滿辛苦的。」
路歌手指草原與緋色村之間的小森林，最近把這個森林稱為「初始森林」。
在小學裏學習魔法的學生，第一次校外學習時就會到這個森林，所以才有了這個名字。以前路歌和玲剛到這個村莊時，就是在這個森林裏和紫玩捉迷藏。
「啊……要在那個森林裏拉車確實很辛苦。」
雖然有通往草原的道路，卻沒特別整頓，隻是除過草，把土壤踩實而已，不隻有樹根隆起造成的凹凸不平，也沒寬敞到能讓推車通過。
「然後啊、然後啊，我們想說也順便做一條水路。」
玲在地圖上畫上一條直線。
「再怎麽說……這規模也太大了吧？」
我知道她的意思，也就是說，她想要做一條能讓人魚前來這個村莊的路。
但從緋色村一路畫到海邊的那條線，實際上恐怕將近一百公裏。開一條普通道路都是大工程了，更別說是建造能讓人魚行動的水路了，根本無法估計所需勞力。
「我會努力！」
「這孩子莫名地幹勁十足啊，你想想辦法啦。」
蒂亞手指一旁用力彎曲手臂擠出二頭肌的路芙露，口氣厭煩地說著。路芙露來幫忙的話，確實是以一抵百，但反過來說，也隻有百人之力啊。
「最辛苦的應該是挖洞吧。」
「是啊……這點應該是最大難關。」
我點頭同意玲的意見，挖出水道後，還得加以鋪設，使其不會崩垮，雖然把河水引入水道也相當辛苦，但挖水道應該是最辛苦的工程。
「如果是這個，我知道個好方法喔。」
玲露出淘氣笑容，看向遠方如此說道。
第14話 爆炸性衝擊／eplosive impact人類真正驚訝時，會失去身為魔法師最重要的事物。
魔力？不。冷靜？也不對。語言？很可惜。
正確答案是——詞匯。
遠方，玲手指的方向。
那就是現在仍在山脈中央的大風穴。
「不，再怎麽說那也太有勇無謀了吧！」
「沒問題的～老師肯定辦得到！」
她是要我用吐息在大地一直線燒出大洞，用這個方法建造水道。
「你都可以在山脈上開出風穴了，在地麵上挖出溝渠隻是小事一樁吧？」
「不，那一點也不簡單啊。」
確實是比用手挖輕鬆，但這也太危險了。
能像那樣開出風穴，肯定表示直接接觸火焰的土石瞬間蒸發了。
如果那不小心噴到人身上，肯定沒得救。
而且，角度也是個很大的問題。在高山山腰吹穿出風穴也就算了，如果要在地麵挖溝，我絕對得朝地麵噴火。雖然我不知道這世界的地底構造為何，如果挖過頭，會不會跑出岩漿來啊？
當然，我的吐息可能無法鑿那麽深，但還是別太小看火龍的力量比較好，我從各種經驗中有很深的體認。
「從下麵往上噴不就好了嗎？」
聽完我的說明後，蒂亞毫不猶豫說出這句話。
「從下麵？」
「我來挖個連老師都能進去的大洞！」
我忍不住睜大雙眼，路芙露用力舉高拳頭。
……原來如此，從地麵下貼著地表噴火就好了啊。
用這個方法確實能避免鑿穿到地底。
「就算如此還是很危險，如果有人經過火焰經過的地方……」
「我當天會通知所有人，絕對不會讓任何草原居民到那邊去。」
路歌口氣堅定地斷言。
謹慎且責任感強烈的她都說到這樣了，應該相當有自信吧。
「不，就算如此，我也沒辦法保證我能對著淨空的路線噴火啊。」
「我會從空中確認，所以沒問題啦。」
玲邊說，邊摸索著從包包裏拿出紅色封麵的書來。
「從這邊朝著這個方向噴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
那上麵畫著的是現在攤在桌上的地圖遠遠比不上的精細地圖。
「你這是從哪裏拿到的啊？」
「咦？我自己畫的啊。」
大概是把從空中看到的光景直接畫上去吧。
與其說是地圖，倒不如說是相當漂亮的風景畫。柔軟蓬鬆的森林樹葉、廣大草原上綿延的花草、蜿蜒其上的河川，連散落四處的樹木都寫實地刻畫出。
而且，那和我記憶中的某個景色完全相同。
那可以說是人力畫出的空拍照般的地圖，有了這個，確實能相當精準地確認方向。
「但是……就算不會搞錯方向，我也沒自信能使出相同威力的火焰。」
「要我把你當時的咒語，一字不漏重說一次嗎？」
我一說完，尼伊娜立刻接著回答，雖然她的表情沒有變化，但眼中閃著捉弄我的光芒。
『尼娜，真的很對不起。』
她說出口的是精靈語，對了，當時和我對峙的達爾蓋還不會說日語，所以我們是用精靈語對話。
『那，從現在開始，這女人和你就是我的了，可以吧？』
『當然是不行啊。』
話說回來，要從那邊開始回顧嗎？尼伊娜甚至改變音色，一人分飾兩角重現我和達爾蓋之間的對話。
『什麽，那你要和我對打嗎？』
『嗯，就讓我們這樣做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
這終於讓我死心大喊，老實說，當時的事情幾乎可說是我的黑曆史。
尼伊娜也是因為明白這點，才會故意從對話開始重現的吧。
「我做就是了啦，可以了吧！」
說完後，我變回龍形。
「洞還沒有挖好耶。」
「又沒說現在就要做，但總需要練習吧。」
我使出全力吐息的紀錄，隻有和達爾蓋對戰那一次而已。
我根本沒自信能做到相同的事情。
「……你又變大了。」
尼伊娜盯著我的身體，恨恨低喃。
「我也沒辦法，身體就會自己變大啊。」
雖然我一直以人形生活，但龍的身體似乎還是會自己長大。也因為這樣，隻要我太久沒變身，就會對自己身體的尺寸感到不知所措。
……而尼伊娜則幾乎沒有成長，哪裏沒長我就不說了……
隻要看到比尼伊娜還年輕的水藍就知道，這不是精靈族這個種族，而是尼伊娜個人的特征。當我思考著這些事情時，一道銳利視線朝我射來，我連忙看向天空。
動怒下的吐息呈現超線性收斂，那筒狀貫穿出的風穴就是最好的證據，隻要朝天空噴，應該不會對周遭環境造成影響吧。
許多雲朵輕柔飄浮在空中，微風輕撫臉頰。
……這麽說來，那天也是這種天氣呢。
「紅逾我鱗之物，剛強更勝我牙之物，比我血更加火熱之物，炫目超越我眼之物。」
一臉不悅看著我的尼伊娜、
被繩索綁著，擔心看著我的愛伊，以及瞧不起我看著我笑的達爾蓋。
腦海中浮現那時的光景。
那時的我，怕達爾蓋怕得不得了……但看了這麽多劍部族人後，我現在很清楚。老實說當時的達爾蓋根本漏洞百出。如果由塔佳在那，應該能輕易打敗達爾蓋，救出愛伊等人吧。
但達爾蓋是劍部族民的祖先，這當然不可能實現啦。
「汝為燒焦一切之槍，汝為毀滅一切之劍，汝為貫穿一切之箭，汝為碎裂一切之槌。」
記憶變得更加鮮明，那時沒多加注意的氣溫、風聲、悶在村莊裏的營火味道也全想起來了。
連在我胸口燃燒的怒火也不例外。
回想起來，不管是那之前還是之後，我都不曾那般震怒。
「重重交纏後，成為貫穿一切的一道閃光。」
有股不可思議的感覺。我現在完全不生氣，也沒有生氣的理由。
但隨著記憶被翻出，也有什麽東西在我胸口環繞。
「滋滋」的，像是燒灼什麽的感覺，差一步就要抓到了，
「汝之名為……」
爪尖確實抓住了——
「龍之吐息〈fire breathing〉！」
接著，釋放。
與其同時，火焰從喉嚨深處迸出，直直朝天際噴去。
雲朵碰觸火紅閃光光柱的瞬間，衝擊波如波紋般轟的一聲散開。白雲也跟著染紅，伴隨著劈哩啪啦的巨響，火花四散。
接著化作閃電，震撼著大氣、地表，迅速穿越空中的每朵雲。無數的光線龜裂痕跡迅速劃過每朵雲，仿佛要吞噬整個天空的那幅模樣，說是世界末日來臨也沒人會懷疑吧。
村莊裏四處響起驚叫聲，而我們無能為力地看著這幅光景。
幸好危害並沒有蔓延到地表。大量閃電將雲朵吞噬殆盡後消失，隻留下一望無際的湛藍天空。
「……應該……不會、掉下來吧？天空……」
蒂亞戰戰兢兢地問出這句話。
但沒人開口嘲笑她隻是杞人憂天。
＊ ＊ ＊
那天，半夜突然驚醒時，原本睡在身邊的尼伊娜卻不見蹤影。
雖然覺得不是夫妻的男女同床共枕很奇怪，但我和尼伊娜彼此都有「現在才來介意嗎？」的認知。從原始時代一起生活時開始，別說床了，連棉被、家都沒有，我們總是相互依偎著睡覺，當時的習慣延續到現在。但和愛伊、有記有夫妻關係的那段時間裏，尼伊娜也多有顧慮，在別的房子裏過夜。
「喔喔……」
當我迷迷糊糊外出去找尼伊娜時，滿天星鬥讓我不禁讚歎。
這個世界天黑得早，因為沒有街燈，天黑就馬上去睡覺了。令人意外的其實沒多少機會抬頭看夜空，一朵雲都沒有的夜空就更罕見了。
……話說回來，這片天空完全是我弄出來的吧。使出全力噴出的吐息消滅了所有雲朵，到現在都還沒恢複，雲到底是消失到哪去了呢？
在那之後，用我的吐息挖水道的計劃，在全場一致支持下總之先撤銷了。完全無法想象那種東西打在地表上會變成怎樣，除了腳踏實地、一點一滴整頓外，沒有其他辦法了。
「啊……老師。」
我朝著聽見輕微聲響的方向前進。
在那邊抬頭看月亮的，不是尼伊娜而是水藍。
話說回來，尼伊娜好像說了滿月怎樣的，兩者間有什麽關係嗎？
「嗨，水藍，大半夜的怎麽了嗎？」
住在森林裏的精靈族，夜視能力應該也很好。這種星光、月光閃耀的夜晚應該與白天相差無幾吧，即使如此，在外閑晃還是不太自然。
「嗯……稍微出來看月亮……」
水藍像是思緒走進死胡同般看著地上，大概不是隻來看漂亮的月色吧。
「如果有什麽煩惱可以跟我說喔，我可是你的老師啊。」
我邊說邊在旁邊的草地上坐下，果然是有什麽心事吧。過一會兒，水藍也在我身邊坐下。
「那個……啊。」
「嗯。」
「我啊……那個，和笨猴子……由塔佳……」
「嗯。」
「那個、那個啊……該怎麽說，就是……喜……互相、喜歡。」
「嗯……」
什麽！我努力把到嘴邊的驚叫聲吞回去。
「果、果然，你注意到了啊……」
「……啊，隱隱約約有感覺啦。」
對不起，我完全沒有發現！
即使這樣想，也要打腫臉充胖子。但這樣說來，確實有太多跡象了，尼伊娜會罵我笨蛋、踢我也是理所當然啦！
「原來如此，你在煩惱每次都叫他笨猴子，怕他以為你討厭他嗎？」
「啊，這不用擔心，由由不在意我這樣叫他。」
「喔，是這樣……喔？」
嗯？她剛剛是喊由由嗎？
我隻能一臉傻樣看著總是挑高眉怒罵由塔佳的少女，現在用沉浸愛河的少女表情獨白。
「然後啊，那個……我在煩惱的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情。」
這樣說來，她剛剛的確說「互相喜歡」，原來早已確認彼此的心意了啊。話說回來，由塔佳喜歡水藍嗎？完全沒那種感覺啊。
「那個啊，隻是有可能啦，」
那她到底在煩惱什麽呢？
「我，那個，可能……可能有他的孩子了。」
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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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話 命運／carry a life「別人給的東西，得要繼續傳承下去才行。」
她的表情沒有絲毫悲壯感，如此說道。
「也就是說，隻是輪到我了。」
「你覺得該怎麽辦才好？」
水藍這樣問完後，我是怎麽回答的啊？
衝擊太過巨大，連六百年前的事情也能清楚回憶的龍之記憶力似乎也派不上任何用場。當我回過神時，我已經躺在床上迎接早晨了。
那該不會隻是場夢吧，如此這般試著逃避現實，但水藍還留在我耳邊的聲音讓我領悟這是真實。
「唔嗯……早安。」
是我睡著時回來的嗎？還是我回到睡著的她身邊呢？總之，不知何時躺在身旁的尼伊娜大概是被我的動作吵醒，打了個大嗬欠。
「早安……尼伊娜。」
「嗯？幹嘛？」
尼伊娜對水藍的事情有多少了解？
我想她應該知道水藍和由塔佳之間的事情，但我想應該不至於連懷孕的事情也知道吧。如果水藍已經找尼伊娜談過，應該也不會特地再找我商量。而且話說回來，人類和精靈族之間能生小孩嗎？不，在那之前……
「精靈族是怎麽生孩子啊？」
當我吐出最單純的疑問後，一拳飛來，立刻讓我失去意識。
＊ ＊ ＊
「尼伊娜……我變成人時，身體強度和人類相差無幾，你也手下留情啊……」
「還不都是因為你問了怪問題！」
就算是尼伊娜，對這類話題還是會感到害羞，她微微染紅雙頰怒吼。
「呃，我沒有奇怪的意思，隻是單純討論學術上的問題。」
我記得前世……就地球上的生物分類來說，種族的界線就在於能不能交配，也就是以能不能有後代來決定。
狗和狼可以交配生後代，也就是說，狗和狼本來是同種。但人和猴子沒辦法產生後代，這是因為人類是從猴子進化而來的生物，已經是不同種了。
反過來說，隻要
是人類，不管是哪個國家、什麽膚色的人，都可以有後代。白人、黑人這類人種分類不過是文化層級的問題，從生物學上來說，全世界的人類都屬於「智人」。
精靈和人類的外表的確相似，除去身體素質與魔法能力後，隻有耳朵長度有差異而已。但是壽命相差甚巨，應該很難說是同一種吧。
但說起來，那也是在人類和精靈族繁殖方法相同時才能討論。就算精靈族的繁殖方法是「播種長樹，然後從樹上果實誕生新生命」也不奇怪。而且我從來沒看過精靈族的小孩。
「……和人類一樣。但我也不知道和人類之間有沒有辦法生小孩……」
尼伊娜別開視線，語帶怒氣地說。
既然她會特意提到「和人類之間」，這表示……
「你早就知道了嗎？」
「一看就知道了吧。」
不，我覺得應該看不出來吧。
「你以為我到現在接生了幾個小孩啊。」
當我反射性如此思考時，尼伊娜驕傲地挺胸說道。
這麽說來，的確是這樣。
切除不好的組織，縫合傷口的外科技術。
調配各種不同藥草，開藥給病患的內科技術。
以及緩和疼痛，調整體質的魔法醫術。
不管是哪項技術，尼伊娜都是這個村莊首屈一指的名醫。
從達爾蓋的兒子達爾格開始，她接生的小孩數量早已不能用百、千計數了。就這個時代的技術來說，死產率低得異常，這全都是因為有她。
「那……真的可以有小孩啊。」
「雖然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下來，生下來之後能不能長大就是了。」
……這樣啊……而且就算生了下來，也可能像馬驢混種生下的騾一樣，沒有繁殖能力。
但是。
「但是，即使如此，有小孩仍然是一件喜悅的事情。所有的生物都像這樣，一直將生命延續下去。」
啊，是啊。
「……說得也是。」
尼伊娜難得坦率地笑著點頭。
我想起來了，我就是這樣回答水藍。
＊ ＊ ＊
尼伊娜的預測沒有錯，入秋時，水藍的肚子開始隆起。最有趣的當屬由塔佳，他似乎完全不知道水藍懷孕的事情。
一知道水藍懷孕後，由塔佳不管還在吃飯，就當著其他同學的麵向水藍求婚，同學們也爆笑不斷。說有由塔佳的風格，也真有他的風格。
趁著肚子大起來前，兩人在最快的時間內準備婚禮，三天後，就由尼伊娜擔任神父舉辦婚禮。
穿上用月光絲線織成的（尼伊娜口中的滿月什麽的，似乎就是指這件事情）全白孕婦婚紗的水藍真的非常美，看起來好幸福，連沒什麽關係的我都跟著流淚而被尼伊娜嘲笑，連這也是個好回憶。
……接著在那半年後。
命運之日終於來臨了。
「嗚嗚嗯嗯嗯嗯……！嗯……嗚嗚嗚嗚嗚！」
水藍漂亮的臉蛋扭曲，蜷曲著身體呻吟。
「水藍……，加油！尼伊娜大姐，還不行嗎？」
由塔佳拚命鼓舞水藍，表情看起來比水藍還痛苦地問尼伊娜，但尼伊娜冷靜地回答：
「要等到陣痛的間隔更短之後才能生。」
「但是……！她這麽痛苦耶！」
第一胎從陣痛到分娩為止，大概要花上半天的時間。
這段時間裏，孕婦得一直忍耐男人無法想象的痛楚，所以才會變得更坐立不安吧。由塔佳從剛剛開始不斷重複問相同問題，尼伊娜大概覺得他很煩。
「這可是要生出一個小孩耶，當然痛苦啊。玲，他太礙事了，把他攆出去。」
「好～～」
水繩滑溜伸長，一轉眼就綁住由塔佳的雙手、雙腳，把他丟出門外。
雖然有點可憐……但是，男人在這也派不上用場。
「由塔佳，別擔心，尼伊娜老師在這裏。」
「你都要當爸爸了，振作一點啊！快點！」
可以聽見因為體格關係沒辦法進病房的路芙露，和陪她留在外麵的蒂亞安慰由塔佳的聲音。真不好意思，他就麻煩兩位了。如果由塔佳想要硬闖，路芙露應該能擋住他。
「由……由……」
「開始分娩後會再叫他，別擔心。你現在什麽也別想，乖乖待著，這之後會更辛苦，你要做好覺悟。」
水藍全身汗水涔涔點點頭。
「尼伊娜老師……我會努力。絕對……會把這孩子、生下來。所以……如果有個萬一，別管我，救孩子。」
她認真地拜托尼伊娜。
「你別說傻話了。」
但水藍幾乎可說是悲壯的覺悟，卻立刻被尼伊娜一笑置之。
「我說的可不是這種覺悟，聽好了，最辛苦的是這之後，是小孩子生下來之後。」
「……咦？」
接下來是水藍的重要關頭，真的是非生即死的大場麵前，卻突然聽到接下來的事情，讓她不禁睜大眼睛。
「和精靈族的小孩不同，人類的小孩相當麻煩。可不是放著讓他啃樹根就好了，一天要喂好幾次奶、換尿布，以為終於哄睡了又馬上醒來，自己想睡都不能睡……真的、真的非常辛苦喔。你要把這些事情全交給那個笨蛋嗎？」
尼伊娜說出口的話十分有重量，她當然沒自己生過小孩，但親手帶大好幾個小孩，在醫藥不發達的這個時代，產後恢複不好而過世的母親大有人在。
「所以，你從現在就要對之後的事情有所覺悟——因為我不會讓你和孩子死掉。」
尼伊娜自信滿滿拋下這句話，露出笑容。
「……好！」
接著，無比痛苦的一天半。
曆經長達三十六小時的大難產後，水藍和由塔佳的孩子終於出生了。
紅發、尖長耳，完全繼承父母各半特質的女孩。
命名為「由佳」的這個女孩——
正是世界第一個半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