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話 召喚自然精靈／call elemental背負流逝而去命運的她們，不會留下記憶。
但是，隻有那個毀盡自身居所的紅，
隻有那道紅深深刻劃在記憶中。
「果然……有點，這，應該……不太、行啊……」
「老師對不起……我太大隻了……」
我氣喘籲籲地輕輕把路芙露放到地麵上。
「嗯，別這樣說，長大本身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
認識路芙露至今也大概一百年了吧。原本五公尺左右的身高，現在已經長到將近八公尺了。健康成長本身，是件讓人喜悅的事情。
問題是，就算我變回龍，也沒辦法搬運她巨大的身體了。
自從玲發現讓自然精靈說話的方法至今已過了十幾年。
很遺憾，身為人魚的玲和土精靈似乎相當合不來。水和風，甚至是火都能召喚出自然精靈來，就隻有土精靈不管怎樣都召喚不出來。
原本瀕臨死亡的她，現在還是相當健康。大概是真的返老還童了吧。接受比之前還更有活力的她指導，第一個召喚出會說話的自然精靈的人就是路芙露。
當我想立刻帶路芙露去解讀那個壁畫時，問題發生了。
我沒有辦法帶她到那個洞窟去。
因為隔著一片汪洋，所以也不能步行前往。我仔細調查了一番，看兩塊陸地是否有哪裏相連，但完全不相連，隻知道是完全不同的大陸。
兩塊大陸間的海洋，我也得飛上兩小時才能橫越。如果幾公裏還沒問題，但我沒辦法抱著路芙露飛那麽久。
「果然還是要用船吧。」
陸路和空路都行不通，那隻剩下海路了。雖然如此……大家也知道，這世界的船無法前進，連浮也浮不起來。
總之，換上其他顏色的衣服後，就算我在場，船也能浮在水麵上了。但是，那和船會不會動是兩碼子事。
「老師，我會努力劃船的！」
「不行不行……那有點太勉強了。」
看到路芙露用力握拳主張，我連忙揮手否決。用人力劃動確實能前進，但這距離遠到就算路芙露是巨人，也沒辦法靠著船槳劃到。
真要這樣做，那我多加鍛煉自己，讓我抱著路芙露飛行能變得輕鬆還更值得期待。雖然我不知道龍的身體鍛煉後能不能變強……
「幹脆讓老師變成龍，用繩子或什麽拉著船前進還比較好吧？」
蒂亞半開玩笑提議。
「這也考慮過了。」
其實也實際嚐試過了。
「但變成龍之後，船就會立刻沉沒。」
「啊啊……」
如果是人形，隻要換上一件衣服就好，但變回龍之後就無計可施。再怎樣也不能全身淋油漆變白啊，更何況這時代還沒有油漆。
「那時連玲也跟著吃苦頭了。」
「咦？」
我原本想著，要是讓玲坐在船上，或許能和我帶來的負麵影響相互抵消，但這想法太天真了。
「不記得嗎，玲坐的船沉了。沉了也就算了，當時船斷成兩半，差點害你受重傷啊。」
「啊啊～確實有這麽一回事。」
隻差一點，玲的身體就要被斷成兩半的船夾成兩半了。沒想到她竟然隻留下這種程度的感想，真不愧是大人物。要是真的斷成兩半，連玲用的那個魔法也沒得救吧。
「……讓自然精靈拉船不就好了嗎？」
尼伊娜天外飛來一筆。
原來如此，或許比我拉船還要更實際。
由適性度高的玲來召喚，應該能讓水精靈停留相當長一段時間。
「好，那我們馬上來實驗看看吧。路芙露、由佳，可以請你們去倉庫把先前做的船拿出來嗎？」
我邊穿上尼伊娜為我製作，用來應對水精靈的白衣，邊指示兩人，接著前往水路。
先前船都會立刻沉沒，換上這身白衣後，起碼不會沉了。雖然我也不懂為什麽她們那麽討厭外表紅色的東西就是了……
「水之精靈溫蒂妮啊，在此現身吧！」
除去色彩因素後，我和水精靈的契合度不算差，雖然稱不上好，但起碼願意出現了。
「可以請你拉這條繩子，帶船前進嗎？」
在我拿起綁在船上的繩子給她看，請她幫忙後，溫蒂妮用力點頭。
接著，我連人帶船一起被拖入水中。
＊ ＊ ＊
「所以說！直線前進……咳咳咳！」
我被直直拉走，沉入水中。
「不是這樣啦……要在水麵上……哇啊啊！」
她超有氣勢地拉動船，船幾乎要飛起來，我也跟著被甩飛跌落水路。
「慢慢來、慢慢來、慢慢來……不對，你這樣慢過頭了！再拉快一噗咕噗咕噗咕！」
無法忍受比蝸牛還慢的速度而大喊後，我又沉入水底了。
「……我明白了，這方法行不通。」
「啊，你終於發現了啊？」
坐在草皮上刺繡的尼伊娜對我拋來冷淡回應時，我已經被拋入水中超過兩隻手能計算的次數了。
「你要是發現了就跟我說啊！」
我要不是龍，肯定會感冒啊。
「那邊都行不通了，你當然不可能順利啊。」
尼伊娜往另一邊指，隻見玲猛然撲入水中。
看來，行不通的原因似乎不是召喚、命令溫蒂妮的人是我的關係。
「真是的～！怎樣都不行的話，那這樣又如何呢？」
玲大概也因為不順利而氣急了吧，玲噗通一聲潛入水中，一段時間後，隻見她拿著蠟石邊畫線邊往走上岸。
「水之少女溫蒂妮，出來吧！」
唰！
劃開水路出現的，是一個能與路芙露匹敵的巨大溫蒂妮。
原來如此，她是在水路底部畫上魔法圓了吧。配合水路寬度畫出最大的圓，注入魔力之後，就可以召喚出這麽大的精靈啊。
「把這艘船……這樣抱起來，盡量別搖晃它地搬運過去！」
溫蒂妮點點頭，把小船抱在腰側，啪唰啪唰地在水路中前進。下命令的玲，看著溫蒂妮抱著無人小船前進，露出滿意笑容。
「……根本失去船的意義了吧……」
尼伊娜傻眼地歎氣，確實如她所說，那樣完全沒意義了——但是。
「就是這個……！」
我看著這一幕，心中浮現了一個想法。
第31話 水馬精靈／each uisge就算在海邊看見水馬，也絕對不能跨上去。
因為它會很開心地送你到海洋的那一頭去。
它沒有任何惡意，但你會因此而死。
「老師，完成了喲～！」
「我們這邊也總算是準備好了。」
我如此回答拉大船靠近的路芙露。
自從打定主意要讓自然精靈拉船至今，幾乎過了整整一年。
終於做好準備了。
要把路芙露能搭的船運到海邊，是件相當辛苦的事情。
能想見直接把船運到海邊，會比抱著路芙露移動還要更辛苦，所以我們利用水路搬運材料與零件，在人魚故鄉旁花費數個月組裝。
這段時間的食物與生活用品，請半人種族經由陸路運送，所以可說是路芙露長年以來工作成果的集大成。
「那麽，玲……拜托你了。」
「嗯！」
路芙露和蒂亞，還有我。
確認所有人都上船後，玲把手放在延伸到海岸邊的魔導線上。
「汝為流逝而去者、形狀不定者、冰冷者——」
萬物皆有許多不同麵相。
「飛速奔馳之物、前進之物，運送我們之平穩水波啊。」
如同可以燒毀萬物之火焰，可以用來製作溫暖人類身體之美味料理般，看似陰晴不定的大海波浪，其中也肯定存在對我們來說相當好用的海流。
「在我麵前現身吧！汝之名為——」
就把那段獨立切割出來。
「水馬〈each uisge〉！」
伴隨玲的咒語，她的魔力透過魔導線流向海底的魔法圓中，頓時有個大波浪離水升高。
海水扭曲變成馬頭，白色起泡的飛沫變成鬃毛。
順帶一提，還以為他在海中生出前腳和身體，隻見有著魚尾的下半身跳出水麵後再度沉入海中。
玲拍打腰鰭飛起，拿起裝在船體前端的鏈條纏在水馬脖子上，接著再把另一端綁回船上。
「水馬，拉著這艘船前進吧！」
水馬聽從玲的命令，開始拉船前進。
自然精靈，就是從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自然現象中，切取出自己喜歡的形狀，如剪紙般的存在。聽到水精靈時，我忍不住先想到反複無常、性情不定的美女。水車動也不動的事實加深這種印象。
但是，完全沒必要被這種印象束縛。如同玲召喚出巨大的溫蒂妮一樣，我們隻需要抽取出自己需要的性質就好了。
水馬是蘇格蘭傳說中居住在海裏，與馬外型相似的怪物。「凱爾派」這個名字或許較為有名，但凱爾派是居住在淡水的水棲馬，嚴格來說是不同怪物。
其實名字用哪個都好，但為了更容易對玲傳達想象，所以我直接借用傳說中怪物的名字。原本那是種會把坐在背上的人類拖進海底殺害的不祥怪物的名字，但我沒對玲說這部分故事，所以沒問題。
而且，我們是從海上的波浪中，剪出對我們最有利的波浪。波浪隻會出現在大海表麵，不會出現在海水裏，所以水馬不會把我們拖進海裏，白色泡沫形成的鬃毛，就是絕對得要露出水麵才會出現的東西。
「照這個速度來看，應該花上一天就能抵達吧。」
「得花這麽久啊？」
我看波浪的長度說，蒂亞一臉不耐煩地回問。用飛的也要花上好幾個小時的距離，這也是沒辦法。
「在水馬消失前，我們也沒特別要做什麽事情，就悠閑度過吧。」
說完後，我躺在船板上。無法靠著水流或張帆來開動船隻雖然不太方便，卻也不全是壞事。因為不會自行偏離航道，隻要水馬能直行前進，就不可能搞錯航線。
「那，我去拿食物來喔！」
「咦？」
我還來不及阻止，玲已經跳進海裏了。
「玲！」
因為速度安定，且周圍沒有比較對象，所以不易察覺，水馬前進的速度其實相當快。玲濺起的水柱一轉眼朝後方遠離，消失不見。
「……我去救她！」
「等等啦，如果連老師都跑掉了，那我們該怎麽辦啊？」
在我踩上船緣時，蒂亞拉住我的衣服阻止我。
「玲知道我們的目的地不是嗎？那最糟的情況頂多就是在那邊等她遊過來或飛過來而已啊。」
「噢……這樣說也是，對不起。」
看來，我也失去冷靜了。就算遊泳追不上，玲也能飛過來啊。
在那兩個小時後，玲抱著大量的魚回來。
「對喔，船會前進呢。完全忘了，害我找了一下。」
「而且我們已經準備好往返時的食物了，我應該有說過吧？」
「咦，是這樣嗎？老師對不起啦。」
看著她邊烤著抓回來的魚，邊不在乎地回應，讓我無力泄氣。這孩子真的知道我這兩小時到底為她操了多少心嗎？
「是因為返老還童的關係嗎？總覺得那個孩子氣的玲最近回來了。」
像是她忘東忘西，或相當我行我素的部分。
我先前還以為她變得沉穩多了，那或許是因為老化的緣故吧……
「啊哈哈哈，老師怎麽和希古有點像啊。」
「啊啊，嗯……我真的無法不同情他啊。」
現在回想起來才深深感受到，真虧希古有耐心陪這孩子啊。
不過會這樣想，或許是因為問題是出在我身上吧。
「對了對了，登陸之後的事情啊……」
結果最後還是吃玲抓來的魚當一餐後，正稍作休息時，蒂亞突然開口；
「路芙露，把那個拿出來……對對對，要披上這個喔。」
路芙露拿出像是連帽鬥篷的東西，除了蒂亞之外，還另外準備了符合我們三人身形尺寸的份。
「這是什麽？」
「隱形布，隻要披上這個後施加魔法，就能把我的隱形魔法施加在別人身上。你們還沒問題，但路芙露太顯眼了。」
原來如此。這一點……老實說我沒想過。因為洞窟和村莊有一段距離，我還想著偷偷去應該沒問題，但有這種東西就能更放心了。
「哦～真方便呢。明天再教我用法吧。」
玲一臉佩服地邊把布反過來確認觸感邊說。
「哪有什麽用法，披上去就好了啊。施展魔法的人是我啦。」
「啊，這樣啊。」
玲邊說，邊披上鬥篷戴上兜帽。
「那我們試試看吧。將其身化作影，草木之聲、貓之足音、魚之吐息、蟲之鼓動。」
蒂亞邊吟唱咒語，邊繞著玲轉圈圈，隻見金粉從她的翅膀撒下，包圍住玲的那個瞬間，玲的氣息完全從那個位置消失。
「……咦，我現在消失了嗎？」
「還聽得到聲音啊。嗯，完全看不見了喔。」
我把手伸向玲剛剛所在的位置，但沒摸到任何東西。
「啊……老師……」
正當我探手找尋玲的時候，蒂亞難以啟齒地清清喉嚨：
「就算你覺得看不到也摸不到，但她人不是真的消失了，也不是真的摸不到。」
「咦？」
「啪沙」一聲，玲的連帽鬥篷被脫下了。
「老師……那個，有點不好意思耶。」
我的手，準確地放在滿臉通紅說話的她的胸脯上。
「對、對不起！」
我慌慌張張收回手。
「就是這樣……就算看不見，隻要被人知道在那邊，遭受攻擊也會受傷，所以要小心喔。」
蒂亞重振精神後說道。
我覺得自己受到了比任何人都嚴重的攻擊。
第32話 所有昨天與所有明天／other than current回顧之後，我有非常多後悔。
因為有太多明明深愛，卻沒有明說的事情。
——大衛·利維森
隔天中午過後，我們終於抵達岸邊。
為了慎重起見，在抵達岸邊前就請蒂亞施展隱形魔法。
如果全部人都隱形，可能會因為看不見彼此而走散，所以我和變身成人的玲就這樣直接前進。
「雖然這樣說，在那之後已經經過三十年了……如果遇到看過我們的人就完蛋了。」
發不出聲音來的玲一副「是這樣嗎？」的表情歪頭看我。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還可以用『常有人說我長得和父親年輕時很像』來蒙騙過去，但和玲一起，感覺這借口有點行不通。一個人當目標就夠了，玲也一起隱形吧？」
玲不停搖頭否定我的提議，似乎表示「我不要」。
「好啦
好啦。嗯，我們盡量別讓其他人發現吧……」
「我覺得你們這樣還能對話真是太厲害了。」
耳邊突然有個聲音回應我的牢騷，讓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蒂亞，你該不會坐在我肩膀上吧？」
「嗯，這樣就不用擔心走散了，很棒吧。」
我心想「絕對隻是因為輕鬆吧」，但沒說出口繼續前進。
「……就是那個。」
上岸後又走了半天，在夕陽西下前一刻，我們終於抵達洞窟了。
「路芙露，你有好好跟上嗎？」
「嗯，老師別擔心。」
當我朝後方問話後，路芙露在我身旁現身。蒂亞的隱形魔法連腳步聲都能消去，所以真的不知道她人在哪裏。
洞窟沒大到能讓路芙露進去，好險壁畫就在洞口附近。
她從外麵往裏麵窺探，吟唱咒語。
「無可動搖之物、不動如山之物、記憶猶存者、得以對話者，汝、土之精靈地精啊，請回應我的聲音，回答我的問題。」
比以前更加精致的小人伴隨咒語現身。
「地精，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
地精說話雖不流利，卻相當明確回答我。
……成功了！
我壓抑沸騰的感情問他：
「那……你記得畫這幅畫的人嗎？」
「記得。」
「是怎樣的人呢？」
地精對這個問題露出困惑表情。
老實說，自然精靈們的智商不高，就他們說話的感覺來看，大概三歲孩童程度。
所以沒辦法好好回答太複雜的問題。
「對不起，我換個問題……是女人嗎？還是男人呢？」
「女、人。」
「一個人嗎？還是有很多人畫呢？」
「一個人。」
「那……你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嗎？」
我問出能讓我有百分之百確信的問題。
「……不知道。」
但地精卻搖搖頭，這也是當然，如果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畫畫，當然沒有說自己的名字的機會。
所以我又換了個問題。
「你知道這幅畫是畫什麽嗎？」
「素。」
素……是樹吧。聽他這樣一說，確實也看起來像是……
嗯～這個果然畫得很爛，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樹。我以為是惡魔之手的部分，說是樹枝或許也是如此吧……
「這是什麽時候畫的呢？」
「很多很多……以前。」
「具體是多久？你知道在那之後過了幾個晚上嗎？」
「……不知道。」
因為是土精靈，他本身的記憶力絕對不差。
但是，地精卻相當缺乏算數、或是推測的智能。
在那之後，我也問了許多我能想出來的問題，結果沒能得到什麽重要訊息，我們又再次利用魔法隱身，回到船邊。
「……對不起，好不容易才到這邊來卻這樣。」
「老師，真是太遺憾了。」
「算了，乘船之旅也還挺開心的啦。」
我們花了這麽多年、這麽多工夫，結果沒得到太多成果。當我向大家道歉後，大家反過還安慰我，我真是太沒出息了。
「難得到這裏來了，要不要帶什麽伴手禮回去？有沒有什麽罕見的果實之類的啊？」
回程路上，蒂亞貼心地說些話炒熱氣氛，這一次連我和玲也披上隱形鬥篷，所以也有防止走散的功用。
「這個嘛……我不記得我有看過耶。玲，你有看過嗎？」
我問著理當走在身邊的玲，卻沒聽見她回應。
「啊，對了，她變身成人了，所以不能說話。隱形時變回人魚也沒關係吧？」
我說完之後還是沒聽見玲的回應。
「……欸，我好像有種不好的預感耶。」
「我也是……」
真是太湊巧了，我也是。
出現這個想法的瞬間，恐懼變為現實了。
『老師，聽得到嗎？』
玲透過鱗片和我通訊。
「玲，你現在人在哪？」
『剛剛的洞窟，因為我有個問題忘了問。』
……果不其然！
「我馬上過去，在我到之前，你要藏好。」
『別擔心，蒂亞的魔法還沒失效。』
確實如此，我們也還維持隱形。不管蒂亞在不在附近，她施加的魔法應該沒有太大差異。
『噯，地精，請告訴我，』
就算魔法效果消失後，自然精靈也不會消滅。
隻要召喚過一次後，其形狀就像折紙痕跡般留下。
如同有記能召喚出愛伊使役的冰霜傑克一般，玲也能簡單召喚出路芙露剛剛才召喚出的地精。
『畫這幅畫的人，把這幅畫稱為什麽？』
那是個我完全沒想到要問的問題。
沒有人會獨自一人自我介紹，但是，如果不是一個人……而且也不是兩個，而是一個人和一個東西，確實有可能喊出另外一個名字。
魔法從願望中誕生，擁有名字後成形。
——如果那幅畫是畫者的願望。
那麽，肯定會有名字。
『約定之地、該回去之處。』
地精結結巴巴地回答。
『老師的家。』
「——啊啊！」
我忍不住大喊出聲。
那是……對啊。
樹，如地精所說，那確實是用樹做的。
不是木材，而是用樹。
往左右延伸的線是樹枝，在那之上的四角形，不是惡魔的臉，而是有窗戶的小屋。看起來一口亂牙的大嘴，是門口的柵欄。
那是我一開始建造出的仿原木屋，第一間學校。
別說緋色村了，那甚至是其前身的聚落都還沒創立之前。
我、尼伊娜和愛伊，三個人一起住的小小房子。
愛伊曾經在這裏，在這裏活著……沒有忘掉我而活著。
『發現了！是怪物！』
就在此時，我聽到了這句話。
『咦，騙人，為什麽……？』
玲發出困惑的聲音。
我們還是透明的，所以她也應該還是透明的才對。
就算蒂亞離開身邊，魔法生效的時間也不會改變。
但是，她無庸置疑被發現了。蒂亞的隱形，隻要被揭穿人在那裏後就會失效。而且……既然她有辦法說話，就表示她現在的外表不是人類，而是人魚。
『不要……住手！』
耳邊響起玲讓人心痛的大叫，那不是恐懼，而是因為苦痛而大叫。
「玲！」
現在不是在乎觀感的時候了。
我變回龍，邊弄斷身邊樹枝飛上天空。
一瞬間飛過要走上半天的距離，我看見手上拿著火把的村民。火光圍繞的中心閃爍著魔法的光芒。
『有一點要注意，這個隱形是把自己的身體變成影子，所以無聲無息，摸到了也沒感覺。但是隻要用光照，就會隻看見影子，要注意喔。』
沒錯，明明蒂亞昨天才警告而已，玲卻弄出光線來了。
我使出全速，幾乎以自由落體的衝勢落地，我絲毫沒隱藏龍身的意思，村民們也迅速和我拉開距離，所以沒傷到任何人，但這隻是巧合。
因為我的眼睛，早已捕捉到那個了。
橫躺在大地上，美麗的腰鰭與藍色尾鰭，纖細雙臂的身
體。
但是，雙肩上卻空無一物。
那東西，就滾落在不遠處。
有著一頭藍發的——人頭。
「你們……殺了、她嗎……？」
我提問。但我沒得到回答，人們隻是呆呆看著我。
「你們這些家夥！是你們殺了玲嗎！」
怒吼聲變成火球噴出，撞擊地麵引發爆炸。
下一秒，人類驚聲尖叫，往四麵八方逃竄。
我怎麽可能放你們一條生路。
隻要我使出全力噴火，就算從這個距離也能簡單讓整個村莊陷入火海。正當我毫不猶豫想實行時……
我在緊要關頭決定放棄。
我並不是害怕殺人，也不是想到熱情款待我的夫妻。
隻是，就算隻是萬一，我也不想傷到玲的身體。僅隻如此。
「玲……」
我變回人，腳步蹌踉往前走，在她的身體麵前跪地。
「呼～我還以為我要死了。」
嘿咻。
仿佛像掀棉被般掀開自己的身體，玲從裏麵跑了出來。
「什……咦？是、是玲嗎？」
「嘿嘿嘿，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玲像脫皮一樣，從自己失去頭部的身體裏鑽出來。雖然小了一號，但身上一點傷也沒有……不，隻有一點不同。原本及腰的長發，隻剩下及肩長度。
「鏘鏘～～其實這是我的頭發！」
玲撿起滾落地麵的頭部，輕輕揮動，那東西接著變成藍色頭發團，沙沙散落地麵。
「玲！」
我立刻抱緊她。
插圖p335
「等、等一下啦，老師！很痛！而且很丟臉！我現在什麽都沒穿耶！」
聽她這樣一說確實如此，她的衣服覆蓋在如空殼般的假身體上，現在的玲真真實實一絲不掛。但這種小事現在根本就無所謂。
「你……克服老化時，是不是拿記憶當代價了？」
我至今問過她好幾次代價是什麽，都被她蒙混過去。
但是現在，我終於確定了。她不是返老還童後變孩子氣了，也不是變得忘東忘西。反倒可說老獪地隱藏起這件事。
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忘記昨天才說過的重要事項。那麽，就不是單純的遺忘。
「告訴我，你到底犧牲了多少？」
「……新的事情喔。」
玲輕聲說著：
「隻要過了新的一天，我就會幾乎全忘了那天發生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失去老化的她已經沒有未來了。她明明那般好奇心旺盛、那般喜歡新事物啊。
「拜托，答應我再也別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對不起，我雖然很想答應你……但可能做不到。」
「因為你答應了也會忘掉嗎？」
玲搖搖頭，低頭看著變小的自己。
……對啊，如此劇烈的變化，不可能沒有代價。
這不是隻是單純變小而已。
她現在克服的是死亡。玲不僅不老，也不死了。
到底得拿出什麽，才能讓天秤平衡呢？
「我接下來大概……連為什麽不能做危險的事情……不僅如此，連哪些事情危險都會忘記。」
玲放上天秤的東西。
那就是所有明天——以及所有昨天。
但是，隻有那個毀盡自身居所的紅，
隻有那道紅深深刻劃在記憶中。
「果然……有點，這，應該……不太、行啊……」
「老師對不起……我太大隻了……」
我氣喘籲籲地輕輕把路芙露放到地麵上。
「嗯，別這樣說，長大本身是一件非常棒的事情。」
認識路芙露至今也大概一百年了吧。原本五公尺左右的身高，現在已經長到將近八公尺了。健康成長本身，是件讓人喜悅的事情。
問題是，就算我變回龍，也沒辦法搬運她巨大的身體了。
自從玲發現讓自然精靈說話的方法至今已過了十幾年。
很遺憾，身為人魚的玲和土精靈似乎相當合不來。水和風，甚至是火都能召喚出自然精靈來，就隻有土精靈不管怎樣都召喚不出來。
原本瀕臨死亡的她，現在還是相當健康。大概是真的返老還童了吧。接受比之前還更有活力的她指導，第一個召喚出會說話的自然精靈的人就是路芙露。
當我想立刻帶路芙露去解讀那個壁畫時，問題發生了。
我沒有辦法帶她到那個洞窟去。
因為隔著一片汪洋，所以也不能步行前往。我仔細調查了一番，看兩塊陸地是否有哪裏相連，但完全不相連，隻知道是完全不同的大陸。
兩塊大陸間的海洋，我也得飛上兩小時才能橫越。如果幾公裏還沒問題，但我沒辦法抱著路芙露飛那麽久。
「果然還是要用船吧。」
陸路和空路都行不通，那隻剩下海路了。雖然如此……大家也知道，這世界的船無法前進，連浮也浮不起來。
總之，換上其他顏色的衣服後，就算我在場，船也能浮在水麵上了。但是，那和船會不會動是兩碼子事。
「老師，我會努力劃船的！」
「不行不行……那有點太勉強了。」
看到路芙露用力握拳主張，我連忙揮手否決。用人力劃動確實能前進，但這距離遠到就算路芙露是巨人，也沒辦法靠著船槳劃到。
真要這樣做，那我多加鍛煉自己，讓我抱著路芙露飛行能變得輕鬆還更值得期待。雖然我不知道龍的身體鍛煉後能不能變強……
「幹脆讓老師變成龍，用繩子或什麽拉著船前進還比較好吧？」
蒂亞半開玩笑提議。
「這也考慮過了。」
其實也實際嚐試過了。
「但變成龍之後，船就會立刻沉沒。」
「啊啊……」
如果是人形，隻要換上一件衣服就好，但變回龍之後就無計可施。再怎樣也不能全身淋油漆變白啊，更何況這時代還沒有油漆。
「那時連玲也跟著吃苦頭了。」
「咦？」
我原本想著，要是讓玲坐在船上，或許能和我帶來的負麵影響相互抵消，但這想法太天真了。
「不記得嗎，玲坐的船沉了。沉了也就算了，當時船斷成兩半，差點害你受重傷啊。」
「啊啊～確實有這麽一回事。」
隻差一點，玲的身體就要被斷成兩半的船夾成兩半了。沒想到她竟然隻留下這種程度的感想，真不愧是大人物。要是真的斷成兩半，連玲用的那個魔法也沒得救吧。
「……讓自然精靈拉船不就好了嗎？」
尼伊娜天外飛來一筆。
原來如此，或許比我拉船還要更實際。
由適性度高的玲來召喚，應該能讓水精靈停留相當長一段時間。
「好，那我們馬上來實驗看看吧。路芙露、由佳，可以請你們去倉庫把先前做的船拿出來嗎？」
我邊穿上尼伊娜為我製作，用來應對水精靈的白衣，邊指示兩人，接著前往水路。
先前船都會立刻沉沒，換上這身白衣後，起碼不會沉了。雖然我也不懂為什麽她們那麽討厭外表紅色的東西就是了……
「水之精靈溫蒂妮啊，在此現身吧！」
除去色彩因素後，我和水精靈的契合度不算差，雖然稱不上好，但起碼願意出現了。
「可以請你拉這條繩子，帶船前進嗎？」
在我拿起綁在船上的繩子給她看，請她幫忙後，溫蒂妮用力點頭。
接著，我連人帶船一起被拖入水中。
＊ ＊ ＊
「所以說！直線前進……咳咳咳！」
我被直直拉走，沉入水中。
「不是這樣啦……要在水麵上……哇啊啊！」
她超有氣勢地拉動船，船幾乎要飛起來，我也跟著被甩飛跌落水路。
「慢慢來、慢慢來、慢慢來……不對，你這樣慢過頭了！再拉快一噗咕噗咕噗咕！」
無法忍受比蝸牛還慢的速度而大喊後，我又沉入水底了。
「……我明白了，這方法行不通。」
「啊，你終於發現了啊？」
坐在草皮上刺繡的尼伊娜對我拋來冷淡回應時，我已經被拋入水中超過兩隻手能計算的次數了。
「你要是發現了就跟我說啊！」
我要不是龍，肯定會感冒啊。
「那邊都行不通了，你當然不可能順利啊。」
尼伊娜往另一邊指，隻見玲猛然撲入水中。
看來，行不通的原因似乎不是召喚、命令溫蒂妮的人是我的關係。
「真是的～！怎樣都不行的話，那這樣又如何呢？」
玲大概也因為不順利而氣急了吧，玲噗通一聲潛入水中，一段時間後，隻見她拿著蠟石邊畫線邊往走上岸。
「水之少女溫蒂妮，出來吧！」
唰！
劃開水路出現的，是一個能與路芙露匹敵的巨大溫蒂妮。
原來如此，她是在水路底部畫上魔法圓了吧。配合水路寬度畫出最大的圓，注入魔力之後，就可以召喚出這麽大的精靈啊。
「把這艘船……這樣抱起來，盡量別搖晃它地搬運過去！」
溫蒂妮點點頭，把小船抱在腰側，啪唰啪唰地在水路中前進。下命令的玲，看著溫蒂妮抱著無人小船前進，露出滿意笑容。
「……根本失去船的意義了吧……」
尼伊娜傻眼地歎氣，確實如她所說，那樣完全沒意義了——但是。
「就是這個……！」
我看著這一幕，心中浮現了一個想法。
第31話 水馬精靈／each uisge就算在海邊看見水馬，也絕對不能跨上去。
因為它會很開心地送你到海洋的那一頭去。
它沒有任何惡意，但你會因此而死。
「老師，完成了喲～！」
「我們這邊也總算是準備好了。」
我如此回答拉大船靠近的路芙露。
自從打定主意要讓自然精靈拉船至今，幾乎過了整整一年。
終於做好準備了。
要把路芙露能搭的船運到海邊，是件相當辛苦的事情。
能想見直接把船運到海邊，會比抱著路芙露移動還要更辛苦，所以我們利用水路搬運材料與零件，在人魚故鄉旁花費數個月組裝。
這段時間的食物與生活用品，請半人種族經由陸路運送，所以可說是路芙露長年以來工作成果的集大成。
「那麽，玲……拜托你了。」
「嗯！」
路芙露和蒂亞，還有我。
確認所有人都上船後，玲把手放在延伸到海岸邊的魔導線上。
「汝為流逝而去者、形狀不定者、冰冷者——」
萬物皆有許多不同麵相。
「飛速奔馳之物、前進之物，運送我們之平穩水波啊。」
如同可以燒毀萬物之火焰，可以用來製作溫暖人類身體之美味料理般，看似陰晴不定的大海波浪，其中也肯定存在對我們來說相當好用的海流。
「在我麵前現身吧！汝之名為——」
就把那段獨立切割出來。
「水馬〈each uisge〉！」
伴隨玲的咒語，她的魔力透過魔導線流向海底的魔法圓中，頓時有個大波浪離水升高。
海水扭曲變成馬頭，白色起泡的飛沫變成鬃毛。
順帶一提，還以為他在海中生出前腳和身體，隻見有著魚尾的下半身跳出水麵後再度沉入海中。
玲拍打腰鰭飛起，拿起裝在船體前端的鏈條纏在水馬脖子上，接著再把另一端綁回船上。
「水馬，拉著這艘船前進吧！」
水馬聽從玲的命令，開始拉船前進。
自然精靈，就是從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自然現象中，切取出自己喜歡的形狀，如剪紙般的存在。聽到水精靈時，我忍不住先想到反複無常、性情不定的美女。水車動也不動的事實加深這種印象。
但是，完全沒必要被這種印象束縛。如同玲召喚出巨大的溫蒂妮一樣，我們隻需要抽取出自己需要的性質就好了。
水馬是蘇格蘭傳說中居住在海裏，與馬外型相似的怪物。「凱爾派」這個名字或許較為有名，但凱爾派是居住在淡水的水棲馬，嚴格來說是不同怪物。
其實名字用哪個都好，但為了更容易對玲傳達想象，所以我直接借用傳說中怪物的名字。原本那是種會把坐在背上的人類拖進海底殺害的不祥怪物的名字，但我沒對玲說這部分故事，所以沒問題。
而且，我們是從海上的波浪中，剪出對我們最有利的波浪。波浪隻會出現在大海表麵，不會出現在海水裏，所以水馬不會把我們拖進海裏，白色泡沫形成的鬃毛，就是絕對得要露出水麵才會出現的東西。
「照這個速度來看，應該花上一天就能抵達吧。」
「得花這麽久啊？」
我看波浪的長度說，蒂亞一臉不耐煩地回問。用飛的也要花上好幾個小時的距離，這也是沒辦法。
「在水馬消失前，我們也沒特別要做什麽事情，就悠閑度過吧。」
說完後，我躺在船板上。無法靠著水流或張帆來開動船隻雖然不太方便，卻也不全是壞事。因為不會自行偏離航道，隻要水馬能直行前進，就不可能搞錯航線。
「那，我去拿食物來喔！」
「咦？」
我還來不及阻止，玲已經跳進海裏了。
「玲！」
因為速度安定，且周圍沒有比較對象，所以不易察覺，水馬前進的速度其實相當快。玲濺起的水柱一轉眼朝後方遠離，消失不見。
「……我去救她！」
「等等啦，如果連老師都跑掉了，那我們該怎麽辦啊？」
在我踩上船緣時，蒂亞拉住我的衣服阻止我。
「玲知道我們的目的地不是嗎？那最糟的情況頂多就是在那邊等她遊過來或飛過來而已啊。」
「噢……這樣說也是，對不起。」
看來，我也失去冷靜了。就算遊泳追不上，玲也能飛過來啊。
在那兩個小時後，玲抱著大量的魚回來。
「對喔，船會前進呢。完全忘了，害我找了一下。」
「而且我們已經準備好往返時的食物了，我應該有說過吧？」
「咦，是這樣嗎？老師對不起啦。」
看著她邊烤著抓回來的魚，邊不在乎地回應，讓我無力泄氣。這孩子真的知道我這兩小時到底為她操了多少心嗎？
「是因為返老還童的關係嗎？總覺得那個孩子氣的玲最近回來了。」
像是她忘東忘西，或相當我行我素的部分。
我先前還以為她變得沉穩多了，那或許是因為老化的緣故吧……
「啊哈哈哈，老師怎麽和希古有點像啊。」
「啊啊，嗯……我真的無法不同情他啊。」
現在回想起來才深深感受到，真虧希古有耐心陪這孩子啊。
不過會這樣想，或許是因為問題是出在我身上吧。
「對了對了，登陸之後的事情啊……」
結果最後還是吃玲抓來的魚當一餐後，正稍作休息時，蒂亞突然開口；
「路芙露，把那個拿出來……對對對，要披上這個喔。」
路芙露拿出像是連帽鬥篷的東西，除了蒂亞之外，還另外準備了符合我們三人身形尺寸的份。
「這是什麽？」
「隱形布，隻要披上這個後施加魔法，就能把我的隱形魔法施加在別人身上。你們還沒問題，但路芙露太顯眼了。」
原來如此。這一點……老實說我沒想過。因為洞窟和村莊有一段距離，我還想著偷偷去應該沒問題，但有這種東西就能更放心了。
「哦～真方便呢。明天再教我用法吧。」
玲一臉佩服地邊把布反過來確認觸感邊說。
「哪有什麽用法，披上去就好了啊。施展魔法的人是我啦。」
「啊，這樣啊。」
玲邊說，邊披上鬥篷戴上兜帽。
「那我們試試看吧。將其身化作影，草木之聲、貓之足音、魚之吐息、蟲之鼓動。」
蒂亞邊吟唱咒語，邊繞著玲轉圈圈，隻見金粉從她的翅膀撒下，包圍住玲的那個瞬間，玲的氣息完全從那個位置消失。
「……咦，我現在消失了嗎？」
「還聽得到聲音啊。嗯，完全看不見了喔。」
我把手伸向玲剛剛所在的位置，但沒摸到任何東西。
「啊……老師……」
正當我探手找尋玲的時候，蒂亞難以啟齒地清清喉嚨：
「就算你覺得看不到也摸不到，但她人不是真的消失了，也不是真的摸不到。」
「咦？」
「啪沙」一聲，玲的連帽鬥篷被脫下了。
「老師……那個，有點不好意思耶。」
我的手，準確地放在滿臉通紅說話的她的胸脯上。
「對、對不起！」
我慌慌張張收回手。
「就是這樣……就算看不見，隻要被人知道在那邊，遭受攻擊也會受傷，所以要小心喔。」
蒂亞重振精神後說道。
我覺得自己受到了比任何人都嚴重的攻擊。
第32話 所有昨天與所有明天／other than current回顧之後，我有非常多後悔。
因為有太多明明深愛，卻沒有明說的事情。
——大衛·利維森
隔天中午過後，我們終於抵達岸邊。
為了慎重起見，在抵達岸邊前就請蒂亞施展隱形魔法。
如果全部人都隱形，可能會因為看不見彼此而走散，所以我和變身成人的玲就這樣直接前進。
「雖然這樣說，在那之後已經經過三十年了……如果遇到看過我們的人就完蛋了。」
發不出聲音來的玲一副「是這樣嗎？」的表情歪頭看我。
「如果隻有我一個人，還可以用『常有人說我長得和父親年輕時很像』來蒙騙過去，但和玲一起，感覺這借口有點行不通。一個人當目標就夠了，玲也一起隱形吧？」
玲不停搖頭否定我的提議，似乎表示「我不要」。
「好啦
好啦。嗯，我們盡量別讓其他人發現吧……」
「我覺得你們這樣還能對話真是太厲害了。」
耳邊突然有個聲音回應我的牢騷，讓我忍不住抖了一下。
「蒂亞，你該不會坐在我肩膀上吧？」
「嗯，這樣就不用擔心走散了，很棒吧。」
我心想「絕對隻是因為輕鬆吧」，但沒說出口繼續前進。
「……就是那個。」
上岸後又走了半天，在夕陽西下前一刻，我們終於抵達洞窟了。
「路芙露，你有好好跟上嗎？」
「嗯，老師別擔心。」
當我朝後方問話後，路芙露在我身旁現身。蒂亞的隱形魔法連腳步聲都能消去，所以真的不知道她人在哪裏。
洞窟沒大到能讓路芙露進去，好險壁畫就在洞口附近。
她從外麵往裏麵窺探，吟唱咒語。
「無可動搖之物、不動如山之物、記憶猶存者、得以對話者，汝、土之精靈地精啊，請回應我的聲音，回答我的問題。」
比以前更加精致的小人伴隨咒語現身。
「地精，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嗎？」
「記、得。」
地精說話雖不流利，卻相當明確回答我。
……成功了！
我壓抑沸騰的感情問他：
「那……你記得畫這幅畫的人嗎？」
「記得。」
「是怎樣的人呢？」
地精對這個問題露出困惑表情。
老實說，自然精靈們的智商不高，就他們說話的感覺來看，大概三歲孩童程度。
所以沒辦法好好回答太複雜的問題。
「對不起，我換個問題……是女人嗎？還是男人呢？」
「女、人。」
「一個人嗎？還是有很多人畫呢？」
「一個人。」
「那……你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嗎？」
我問出能讓我有百分之百確信的問題。
「……不知道。」
但地精卻搖搖頭，這也是當然，如果她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畫畫，當然沒有說自己的名字的機會。
所以我又換了個問題。
「你知道這幅畫是畫什麽嗎？」
「素。」
素……是樹吧。聽他這樣一說，確實也看起來像是……
嗯～這個果然畫得很爛，一點也看不出來是樹。我以為是惡魔之手的部分，說是樹枝或許也是如此吧……
「這是什麽時候畫的呢？」
「很多很多……以前。」
「具體是多久？你知道在那之後過了幾個晚上嗎？」
「……不知道。」
因為是土精靈，他本身的記憶力絕對不差。
但是，地精卻相當缺乏算數、或是推測的智能。
在那之後，我也問了許多我能想出來的問題，結果沒能得到什麽重要訊息，我們又再次利用魔法隱身，回到船邊。
「……對不起，好不容易才到這邊來卻這樣。」
「老師，真是太遺憾了。」
「算了，乘船之旅也還挺開心的啦。」
我們花了這麽多年、這麽多工夫，結果沒得到太多成果。當我向大家道歉後，大家反過還安慰我，我真是太沒出息了。
「難得到這裏來了，要不要帶什麽伴手禮回去？有沒有什麽罕見的果實之類的啊？」
回程路上，蒂亞貼心地說些話炒熱氣氛，這一次連我和玲也披上隱形鬥篷，所以也有防止走散的功用。
「這個嘛……我不記得我有看過耶。玲，你有看過嗎？」
我問著理當走在身邊的玲，卻沒聽見她回應。
「啊，對了，她變身成人了，所以不能說話。隱形時變回人魚也沒關係吧？」
我說完之後還是沒聽見玲的回應。
「……欸，我好像有種不好的預感耶。」
「我也是……」
真是太湊巧了，我也是。
出現這個想法的瞬間，恐懼變為現實了。
『老師，聽得到嗎？』
玲透過鱗片和我通訊。
「玲，你現在人在哪？」
『剛剛的洞窟，因為我有個問題忘了問。』
……果不其然！
「我馬上過去，在我到之前，你要藏好。」
『別擔心，蒂亞的魔法還沒失效。』
確實如此，我們也還維持隱形。不管蒂亞在不在附近，她施加的魔法應該沒有太大差異。
『噯，地精，請告訴我，』
就算魔法效果消失後，自然精靈也不會消滅。
隻要召喚過一次後，其形狀就像折紙痕跡般留下。
如同有記能召喚出愛伊使役的冰霜傑克一般，玲也能簡單召喚出路芙露剛剛才召喚出的地精。
『畫這幅畫的人，把這幅畫稱為什麽？』
那是個我完全沒想到要問的問題。
沒有人會獨自一人自我介紹，但是，如果不是一個人……而且也不是兩個，而是一個人和一個東西，確實有可能喊出另外一個名字。
魔法從願望中誕生，擁有名字後成形。
——如果那幅畫是畫者的願望。
那麽，肯定會有名字。
『約定之地、該回去之處。』
地精結結巴巴地回答。
『老師的家。』
「——啊啊！」
我忍不住大喊出聲。
那是……對啊。
樹，如地精所說，那確實是用樹做的。
不是木材，而是用樹。
往左右延伸的線是樹枝，在那之上的四角形，不是惡魔的臉，而是有窗戶的小屋。看起來一口亂牙的大嘴，是門口的柵欄。
那是我一開始建造出的仿原木屋，第一間學校。
別說緋色村了，那甚至是其前身的聚落都還沒創立之前。
我、尼伊娜和愛伊，三個人一起住的小小房子。
愛伊曾經在這裏，在這裏活著……沒有忘掉我而活著。
『發現了！是怪物！』
就在此時，我聽到了這句話。
『咦，騙人，為什麽……？』
玲發出困惑的聲音。
我們還是透明的，所以她也應該還是透明的才對。
就算蒂亞離開身邊，魔法生效的時間也不會改變。
但是，她無庸置疑被發現了。蒂亞的隱形，隻要被揭穿人在那裏後就會失效。而且……既然她有辦法說話，就表示她現在的外表不是人類，而是人魚。
『不要……住手！』
耳邊響起玲讓人心痛的大叫，那不是恐懼，而是因為苦痛而大叫。
「玲！」
現在不是在乎觀感的時候了。
我變回龍，邊弄斷身邊樹枝飛上天空。
一瞬間飛過要走上半天的距離，我看見手上拿著火把的村民。火光圍繞的中心閃爍著魔法的光芒。
『有一點要注意，這個隱形是把自己的身體變成影子，所以無聲無息，摸到了也沒感覺。但是隻要用光照，就會隻看見影子，要注意喔。』
沒錯，明明蒂亞昨天才警告而已，玲卻弄出光線來了。
我使出全速，幾乎以自由落體的衝勢落地，我絲毫沒隱藏龍身的意思，村民們也迅速和我拉開距離，所以沒傷到任何人，但這隻是巧合。
因為我的眼睛，早已捕捉到那個了。
橫躺在大地上，美麗的腰鰭與藍色尾鰭，纖細雙臂的身
體。
但是，雙肩上卻空無一物。
那東西，就滾落在不遠處。
有著一頭藍發的——人頭。
「你們……殺了、她嗎……？」
我提問。但我沒得到回答，人們隻是呆呆看著我。
「你們這些家夥！是你們殺了玲嗎！」
怒吼聲變成火球噴出，撞擊地麵引發爆炸。
下一秒，人類驚聲尖叫，往四麵八方逃竄。
我怎麽可能放你們一條生路。
隻要我使出全力噴火，就算從這個距離也能簡單讓整個村莊陷入火海。正當我毫不猶豫想實行時……
我在緊要關頭決定放棄。
我並不是害怕殺人，也不是想到熱情款待我的夫妻。
隻是，就算隻是萬一，我也不想傷到玲的身體。僅隻如此。
「玲……」
我變回人，腳步蹌踉往前走，在她的身體麵前跪地。
「呼～我還以為我要死了。」
嘿咻。
仿佛像掀棉被般掀開自己的身體，玲從裏麵跑了出來。
「什……咦？是、是玲嗎？」
「嘿嘿嘿，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玲像脫皮一樣，從自己失去頭部的身體裏鑽出來。雖然小了一號，但身上一點傷也沒有……不，隻有一點不同。原本及腰的長發，隻剩下及肩長度。
「鏘鏘～～其實這是我的頭發！」
玲撿起滾落地麵的頭部，輕輕揮動，那東西接著變成藍色頭發團，沙沙散落地麵。
「玲！」
我立刻抱緊她。
插圖p335
「等、等一下啦，老師！很痛！而且很丟臉！我現在什麽都沒穿耶！」
聽她這樣一說確實如此，她的衣服覆蓋在如空殼般的假身體上，現在的玲真真實實一絲不掛。但這種小事現在根本就無所謂。
「你……克服老化時，是不是拿記憶當代價了？」
我至今問過她好幾次代價是什麽，都被她蒙混過去。
但是現在，我終於確定了。她不是返老還童後變孩子氣了，也不是變得忘東忘西。反倒可說老獪地隱藏起這件事。
就算是她，也不可能忘記昨天才說過的重要事項。那麽，就不是單純的遺忘。
「告訴我，你到底犧牲了多少？」
「……新的事情喔。」
玲輕聲說著：
「隻要過了新的一天，我就會幾乎全忘了那天發生的事情。」
原來……是這樣。失去老化的她已經沒有未來了。她明明那般好奇心旺盛、那般喜歡新事物啊。
「拜托，答應我再也別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對不起，我雖然很想答應你……但可能做不到。」
「因為你答應了也會忘掉嗎？」
玲搖搖頭，低頭看著變小的自己。
……對啊，如此劇烈的變化，不可能沒有代價。
這不是隻是單純變小而已。
她現在克服的是死亡。玲不僅不老，也不死了。
到底得拿出什麽，才能讓天秤平衡呢？
「我接下來大概……連為什麽不能做危險的事情……不僅如此，連哪些事情危險都會忘記。」
玲放上天秤的東西。
那就是所有明天——以及所有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