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嬤嬤舉棋不定。


    眼前的這個孩子當真不像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大哥兒,但見著他哭成這副樣子,又叫她覺得他的確就是大哥兒。


    小孩子黑漆漆的眼瞳被淚水洗刷過顯得格外清澈,裏麵又是驚恐又是依賴,讓言嬤嬤想到了夫人去世的那一天。那時她被夫人拚盡全力送出了包圍圈,在身後那些可怖的聲響中,她耳邊隻聽到了唯一的那句話。


    “照顧好大哥兒。”


    南蔚身為南氏家族的嫡孫,跟南將同南斐相比,的確一點也不成器。


    他從一丁點大時就生了病,弱不禁風,七歲了看起來倒像是四歲多的樣子,瘦骨嶙峋的。


    他性子也有些過分的安靜而怯弱,除了在麵對自己和丹桂的時候,叫他多見幾個人都像是見到了什麽洪水猛獸似的。


    可言嬤嬤知道,他是她的大哥兒,是夫人唯一的孩子,是她無論如何也要視若珍寶的孩子。


    但眼前的南蔚卻令她感到疑點重重,讓她忍不住心生疑慮。


    言嬤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若大哥兒當真不再是大哥兒了,那她的大哥兒究竟去了哪呢?


    他……他還活著嗎?


    “嬤嬤……”南蔚還在一聲一聲地叫著言嬤嬤。


    隻是小孩子清脆的嗓音逐漸變得嘶啞,因為長時間被她扼住喉嚨,音量也越發地低了下去。


    可萬一大哥兒其實還是大哥兒,那她現在在做的事情又是什麽呢?


    言嬤嬤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忽地就像是觸碰到了什麽無法麵對的東西,倏地一下放開了手。她沒有往前,反倒後退一步,一直退到了門邊,扶著門框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嬤嬤……”桌麵上的孩子還在叫著她。


    言嬤嬤眼圈一紅,以更快的速度衝了過去,一把將南蔚摟住:“大哥兒,你一定是大哥兒,不會是什麽孤魂野鬼……”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想要說服自己,“我們大哥兒的身體這麽不好,動不動就生病,哪裏的孤魂野鬼會願意奪舍呢?何況若真是積年的老鬼,又怎麽會隨隨便便就顯露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引來我的懷疑……是了,不會是奪舍,不會……”


    她往南蔚的喉嚨撫去,想替他揉一揉腫起來的地方,讓他覺得舒服一點。


    南蔚本來依賴地靠著她,這時卻像是身不由己地偏了一下,讓言嬤嬤的手落了一個空。


    看著小孩子想要靠近又害怕的樣子,言嬤嬤差點落下淚來:“大哥兒,都是嬤嬤不好,嬤嬤沒有要殺你,嬤嬤隻是……隻是……”


    南蔚眨巴了一下眼睛,問:“什麽是奪舍?”


    言嬤嬤見他平複了情緒,心中驕傲油然而生:不愧是大哥兒,多麽處變不驚!


    她回答道:“就是另一個人,進入到了你的身體裏,把你的身體變成了他的。”


    南蔚張大眼睛,很認真地看著言嬤嬤:“我不是另一個人。”


    言嬤嬤道:“嬤嬤知道,嬤嬤知道。”


    南蔚又問:“但嬤嬤為什麽會覺得我是另一個人?”


    言嬤嬤道:“因為這些日子以來,大哥兒跟從前不一樣了。”不管是那天在路上遇到南英傑,還是之後的種種,言嬤嬤無法忽略那些不同。


    南蔚哦了一聲,想了想,小聲地說:“嬤嬤,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言嬤嬤並未在意,隻是順著他的話問:“什麽秘密?”


    她就瞧見小孩子快活的笑了起來,唇邊綻出兩個小巧的笑渦:“我見到娘親啦!”


    言嬤嬤先是一愣,然後吃了一驚:“你說什麽?!”


    南蔚還是笑,別提有多快活了:“我見到娘親啦!”


    言嬤嬤艱澀地吞了一口口水:“你見到夫人了?”


    “嗯嗯!”南蔚煞有介事地點了點小腦袋,“娘親前幾天一直在陪我呀,昨天才不見了。”


    說著他的情緒像是低落了下來,“嬤嬤,你以前跟我說,娘親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能回來了。可是現在娘親回來了,為什麽又要走呢?那她以後還會不會回來呀?”


    言嬤嬤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麽才好,她心疼地攬住南蔚:“嬤嬤覺得,夫人一直掛念著大哥兒,以後若是有機會,總會再回來的。”


    南蔚好像也隻需要她這一句安慰,他乖巧地點頭:“我也這麽覺得,娘親身邊那個白胡子老爺爺跟我說,隻要我照著他們教我的東西去做,以後就一定能見到娘親。”


    言嬤嬤這下是當真大吃了一驚,有些失神地喃喃念道:“白胡子……老爺爺……”


    唉,真是沒枉費本尊辛辛苦苦演了這一場戲……


    待到南蔚被言嬤嬤送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一切都已然“真相大白”。


    先夫人在幾乎死定了的局麵中竟然逃過一劫,鐵定是被哪位路過的大能修士給救了下來,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回到南氏家族,卻又放不下心愛的兒子。


    幾年過去,先夫人總算獲得了大能修士的允許,回家來一看,怎麽還能眼看著兒子受苦呢?


    自然要想方設法地讓兒子過得舒坦一些,也要想方設法地多教一些東西給兒子。


    言嬤嬤十分滿意:大哥兒還是大哥兒,不是哪裏的孤魂野鬼,原來是他親娘伸出了援手。


    南蔚也十分滿意:本尊又能支使別人去做事了!


    跟言嬤嬤坦白之後,南蔚順理成章地將另一些實情告訴了她:“娘親說,我不是生病,我是中了毒。”


    言嬤嬤臉色微沉:“中毒!誰敢對大哥兒你下毒!莫非是大廚房做的好事?”


    南蔚搖了搖頭:“不是的哦,娘親告訴我,是我還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就已經中了毒。娘親還說,原本這毒她也不會解,但白胡子老爺爺卻告訴我這毒很好解。我還記下來了那藥方呢!”


    言嬤嬤聽得又心酸又欣慰:“大哥兒真的是長大了,那方子上都是些什麽藥?”她心裏一動,“莫非——就是大哥兒在園子裏摘的那些?”


    南蔚點頭:“嗯嗯,白胡子老爺爺還誇我記性好呢!他說什麽我都記得住!隻要一遍哦!”


    言嬤嬤心頭更加酸澀:“那起子陰險毒辣的小人,害得我們大哥兒還未出生就遭了這麽大的罪,若非如此,我們大哥兒肯定才是府裏天分最高的那一個!”


    “嬤嬤不哭!”南蔚翹起嘴角笑,“老爺爺說,我以後會變得很厲害、很厲害,那些欠我的統統都會還回來的。”


    言嬤嬤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有那位大能的一句話,我們大哥兒啊,什麽煉氣啊築基啊都不在話下!說不定還能成就金丹呢!”


    南蔚頗有幾分嫌棄地想:金丹算什麽……


    但解毒方子裏的七葉冠絡花,便是言嬤嬤也沒有什麽印象。


    南蔚估計,這個時代的七葉冠絡花未必就叫“七葉冠絡花”這個名字,但他向言嬤嬤形容了一番那猶如雞冠色澤火紅的樣子,言嬤嬤還是一頭霧水,南蔚就沒轍了。


    園子裏約莫是找不到了,其間言嬤嬤也想辦法去外邊的醫館藥鋪尋摸了個遍,那些大夫聽她說起這味藥材,一個個隻是搖頭,表示從未聽說過這麽一種藥。


    南蔚覺得現在隻剩下一個地方還能嚐試著找一找,那就是大廚房。


    言嬤嬤去廚房探了幾回,空手而歸,告訴南蔚道:“大哥兒,隻怕這一味藥材不太好找,不過嬤嬤一定會想辦法給你找來。”


    南蔚問:“嬤嬤在廚房沒發現麽?”


    言嬤嬤道:“沒有。”


    南蔚又問:“那廚房裏都有些什麽?”


    言嬤嬤回憶了一下,語帶嫌棄:“那地方從來都是又髒又亂,我向來不愛過去,從前還是跟著夫人的時候勉強去過幾回。反正無非都是些被弄死的雞鴨,筐子裏裝了好些蕹菜、荇菜之類的,肯定沒有大哥兒說的那味藥材。”


    看來言嬤嬤對廚房特別排斥……南蔚琢磨著還是自己親自去一探究竟比較好。


    隻是,雖然他近來一直堅持用其他藥材製成的藥浴泡澡,又努力恢複著魂識,但這具千瘡百孔的身體底子著實太差,便是稍微多走動一些,南蔚仍然會生出一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唯有找到了七葉冠絡花,他才能徹底解毒,也才能讓身體真真正正地康複。就好像在一塊地上他計劃著要建造高樓廣廈,必須得先把這塊地給夯實了,不然多好的計劃都是鏡花水月。


    可言嬤嬤又堅持認為廚房裏沒有七葉冠絡花,並不打算帶他去看一看。


    那就隻剩下一個法子,南蔚獨自前往廚房。


    趁言嬤嬤外出辦事,丹桂前去還食盒,假裝熟睡放下紗帳的南蔚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多虧了他的魂識,隻需在丹桂身上做一點小小的手腳,去往廚房的路線就能一覽無餘。


    可惜這一路上南蔚走幾步就得停一停,等他總算到達廚房外頭的時候,也不知究竟過去了多久。


    第一個發現南蔚的是一個幫廚的婆子,她一起身就忽然發現門口站了個瘦骨嶙峋的小孩子,先是嚇了一跳,繼而認出他是何許人,這婆子眼珠子一轉,就惡聲惡氣地嚷了起來:“哪裏來的小兔崽子,跑廚房門口探頭探腦,是不是想要對主子們的飯食做手腳!”


    南蔚對她投去欣賞的目光:這倒打一耙的本事當真爐火純青,可造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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