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劃開始


    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玲瓏圓球似乎沿著一個特定的軌道在自行轉動著,隱隱有溫潤寶光透出,映在了須發如雪的老者麵龐上。他含笑道:“浩然,你總算是想通了。”


    他側耳聽玲瓏圓球中的人影說了幾句話,甚至忍不住地仰天大笑道:“不錯!浩然!這才是我輩修士該有的心性和頭腦!這世上的其他人你都不要相信,若要相信,就相信我,因為你是我的孫兒,我絕不會害你!”


    “浩然,這些日子,那南蔚暫時托庇在靈湖宗內,但他若以為這就能阻斷我將他送上思路,他也未免太天真了!他莫非以為他一介築基修士,能讓靈湖宗願意麵對化神的怒火?哼!且不說他,浩然你能想通,我實在欣慰。你莫要著急,我正在為你物色身體。你如今還要繼續在此蘊養真靈,待你達到了奪舍的真靈強度,爺爺自會為你尋來一具最好的身體!”


    老者與玲瓏圓球內的翟浩然對完話,才起身離開此地。他關上機括以後,又傳喚來一名弟子,問道:“如今南蔚可還在靈湖宗內?”


    那弟子道:“應是如此。老祖,我們才接到情報,天殺閣軫水蚓座下銀十二接了去刺殺南蔚的任務卻失敗了。之後天殺閣曾再派人前去,但都被靈湖宗擋了下來。”


    老者淡淡道:“看來那小子跟靈湖宗又達成了什麽交易,倒是個真善於見縫插針的小子。不過——”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你們隻管派人去靈湖宗,相信靈湖宗不會再阻礙你們。就是軫水蚓那邊,恐怕也覺得被拂了麵子,不會放過他。”他仿佛已經能看到南蔚淒慘死去的樣子,眸中堆積起的那一片陰雲密布中似有笑意閃現。


    待那弟子走後,化神老者取出一物,催動靈元激活之後,裏麵露出另一個人的虛影來。


    “柯道友,你們靈湖宗莫非還想繼續庇護南蔚下去?他可是我要殺的人!你說此前並不知情?嗬嗬,那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該給我一個交代?嗯?你說他已經離開了靈湖宗?”


    老者皺了皺眉,對南蔚竟提前離開靈湖宗而深感納悶,但他也並不放在心上。不過一介築基修士,對他這等化神真人來說,不啻於螻蟻一般,要殺了南蔚,他有千百種辦法!任是那南蔚有再多花樣,他都相信對方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既然知道了南蔚的行蹤,老者冷哼一聲:“自尋死路!”然後迅速通知了門下弟子,讓他們速速去取了南蔚的命來。


    南蔚離開靈湖宗後,徑直進入太湖坊市購買了一些材料。在僻靜處收好材料,他忍不住歎了口氣。


    王大牛覺得自己差不多能估摸一下凶神的心思了:“老爺,你是覺得這些東西太貴了麽?”


    南蔚道:“不是,我是覺得太便宜了。”


    王大牛:“……”以他有限的腦子,實在不能理解因為買東西便宜而歎氣是個什麽心態!


    南蔚卻是真心實意的有如此感受,隻不過他比較的對象是靈橋斷絕的萬年多以後——雖然他為了買下手裏這些材料,不得不賣出了一些須彌戒內的東西,但若是跟在天命魔宗時相比,這點花費幾乎隻是一點零頭!同樣的東西,在萬年多以後,是數名尊者緊抓不放、誰也不肯讓過、最後價格驚人的珍物,而在如今,卻隻需要花費數百下品靈石就能輕輕鬆鬆收入囊中。


    買好材料,南蔚帶著王大牛,回到了當日廣寒遺跡開啟的位置。


    正值晨間,湖邊被薄薄一層輕霧籠罩,此時此地並無他人。南蔚讓魂念與王大牛一道擔任警戒,自己則盤腿坐在湖畔,炮製剛買下的這些材料。


    隻見他指尖無比靈活,或是掐動法訣,或是催動靈元。


    與此同時,被炮製好的材料則分門別類地被南蔚拋入湖中,虛空中仿佛有一根線將其與南蔚維係在一起,每一次入水,都在南蔚繁複的手勢中泛出一抹微光。


    不知不覺,天色漸亮,輕霧逐漸消散。南蔚站起身,把王大牛招呼回來,將一根上麵刻畫有無數線條的玉色棍子塞給他:“把這戳到那裏去。”


    王大牛看了眼湖水中央,遲疑道:“老爺,你都沒問過我會不會遊泳。”


    南蔚挑眉:“你會嗎?”


    王大牛道:“我……好像……不會。”


    南蔚道:“哦,那你去吧。”


    王大牛道:“我說我不會。”


    南蔚道:“你會也得去,不會也得去。”


    王大牛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驚訝,隻積了兩泡淚,嗚咽著跳進水裏,狗刨似的往南蔚指明的位置遊去。


    南蔚觀察片刻,得出結論:“看來是真不會。”


    短短一段距離,王大牛好幾次差點沒浮起來,但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南蔚在身後監視,王大牛拚命浮上水麵,繼續往前遊,最後舉起那根玉色棍子。


    那東西才剛被他舉出水麵,王大牛還來不及將其戳入水中,四麵八方就好似有無窮的牽引力朝其而來,隱約有微光圍繞住它,空氣中也有微小的光點跳躍起來,玉色棍子上那些奇妙的線條竟如水一般流動起來。


    王大牛還沒反應過來,手中玉色棍子就驀地往水中沉去,下一刻他便感到自身被一股大力拽動,在空中劃過一道圓弧,重重摔在了岸上。


    回頭見南蔚收回金焱藤鞭,王大牛很是不解:“老爺,你既然能用這法器拉回我,剛才是不是也能用它把我送過去?”


    南蔚道:“是啊。”


    王大牛決定不再繼續往下問了。


    南蔚則專注地凝視著湖水中央,感知到那兒蠢蠢欲動的元氣愈發洶湧,卻又不斷被壓縮,直至到達極點!終於,湖心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打破了,更多的元氣卷動,光點綿延成線,再變成一麵一麵猶如扇形的光華,朝四周撲灑。


    南蔚微微一笑,輕輕踢了一腳王大牛:“走了。”


    第一步進行得比南蔚想象中更順利,那麽接下來就是第二步,南蔚的打算是繼續往北。


    地圖上,湖川城地域的北麵,是榮國的另一座大城,烈突。雖然兩座大城在地域上相鄰,但它們之間其實隔著遙遠的山山水水,更有許多小城鎮點綴其中。


    而其中便是南蔚都深知其名的,是地圖上不起眼的一個位置,叫做春來穀的地方。


    南蔚此前沒有認出春來穀是什麽地方,但四周的地形卻提醒了他,讓他意識到春來穀在靈橋斷絕之後,有了一個新的名字!而那個名字對他而言才是赫赫有名!


    南蔚操縱著飛舟降落下來,看了眼手腕上的黑斑,又看了眼身後正平靜的遠處,然後讓魂念觀察著追兵動靜的同時,他悄無聲息地進入到了前方的春來穀內。


    才剛踏足此地,感受到那股天地間仿佛似曾相識的偉力時,南蔚微微勾起唇角。


    看來他沒有猜錯,此地就是無回穀!


    沒錯,靈橋斷絕以後,春來穀被叫做無回穀。無回穀葬送過無數修士,也仍有修士前仆後繼一般繼續進入。


    因為在無回穀內,會有現成的寶器出沒!甚至是靈器!不需要修士尋找各色煉器材料,不需要修士努力與之磨合,無回穀內隻要你能拿到手,那就是最適合你的那一種!這些寶器甚至會因為主人而轉換特點,仿佛冥冥中具備某種神妙的能力!


    但要得到就必然有付出,進入無回穀的人數不勝數,從無回穀內活著離開的人卻屈指可數。然而活著出來的修士,會比別人更加快速地崛起,甚至其中有成為化神,乃至還真!雖然另一些人會在數年內相繼死去,並無走到最後的機會,但誰都認為,自己才是最終脫穎而出的那個人!


    可以說,無回穀被稱作無回穀,取的既是有去無回的意思,也是有一往無前絕不回頭的意思。


    而南蔚給南華宗和天殺閣的追兵所準備好的葬身之地,就是無回穀的外圍。


    當然,這是因為現在的他,也不敢輕易深入無回穀。


    你說怎麽多了一個天殺閣?


    哼,那天用唳天劍殺陣困住本尊的,不就是天殺閣的殺手?本尊是不了解天殺閣,但本尊何等機智,自然能聯想到萬年後天命魔宗時代裏與之相似的組織。


    據說那名天殺閣修士被靈湖宗殺掉了,但天殺閣卻十有*不會找靈湖宗的麻煩,隻會想要幹掉南蔚。


    反正解決一個南華宗也是解決,多一個天殺閣也算不了什麽。


    與其繼續往前不斷被追殺和應對追殺,倒不如畢其功於一役!給南華宗和天殺閣一個狠狠的教訓,將他們給打痛了!


    畢竟,當投入與收獲不成正比的時候,宗門的考量通常是站在利益的那一邊,這也是南蔚身為天命魔宗尊者而認識到的道理。


    南華宗乃是一等大宗,天殺閣雖不是宗門,卻也是一個龐大的組織,絕不會有例外。或許其中一些人會例外,但私人行為和宗門行為是兩碼事,對付起來也是截然不同。


    南蔚之所以在發現春來穀等於無回穀的時候,打消了原先的計劃,立即選擇了無回穀,是因為萬年之後,無回穀的秘密徹底被發掘了出來。


    他從穀中出來以後,數著步子走了幾步,又不斷打出手勢,將各種材料拋擲而出。


    這些不同種類、經過炮製的材料,配合著南蔚使用的法訣,在各自的位置上,遲早會發揮出其相應的作用。而此時此刻,它們則異常奇妙地隱去了身形和氣息,讓那一片草叢仿佛仍然隻有草叢,甚至還有不知名的蟲鳴鳥叫輕輕響著。


    做完這一切,王大牛在枝頭跳躍了回來,一邊叫道:“有人來啦!”


    南蔚的魂念也告訴了他這一點,有幾群修士正從不同的方位往此處接近,他們中的一部分手持覓蹤鏡,另一部分則帶著一種奇特的尖嘴犬類。這些人速度極快,並且全是金丹修士。


    南蔚也懶得去數他們的數目,而是往穀口又走近了些,等待著這些人的到來。


    王大牛本來想要竄回到南蔚的袖子裏,卻被南蔚將袖口一拂:“一邊去!”


    “老爺?”


    “滾遠點,別礙手礙腳的。”


    王大牛有點傷心地一溜煙跑遠了。


    而南蔚等待的那些人,已經三三兩兩在視野中露出了身形。


    “那小子就是南蔚,也是讓十二失陷的元凶!銀八魂牌碎裂,他定是已經死了,大哥,讓我去殺了這小子,為十二報仇!”


    其中一支隊伍共有五人,以其中一名金丹三重天的修士為首,其餘皆是金丹一重天的修為,跟當日布下唳天劍殺陣的那修士修為相當。現在說話的,是裏麵一個胡子邋遢的中年瘦子。


    另一名年輕女子附和道:“是啊,大哥,就讓我們快些去解決了他,十二哥的仇,定要血債血償!”


    隊伍裏除開那名首領,其他人紛紛表態,要上前去殺了南蔚。


    “稍安勿躁。”為首的修士一身白衣,端得是俊秀溫雅,讓南蔚的魂念在他臉上都多停頓了數息,“想弄死他的不止我們,我們何必為他人作嫁?若是我沒有猜錯,那些人想必就是在我們天殺閣發布任務的人。哼,沒錯,南蔚是元凶,但若非是他們發布任務,我們天殺閣何必趟這趟子渾水!”


    瘦子恍然大悟,又道:“大哥,那我們是不是也要去跟畢部和尾部說一聲?”


    白衣修士似乎頗為無語地睨他一眼:“不必。”


    瘦子仿佛還想問什麽,被其他幾人拉住了,又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才道:“大哥,我懂了,除非是張部和翼部,其他各部同我們的關係也不過就那樣,讓他們陷……”


    白衣修士低喝:“住嘴!”


    瘦子懵了半晌:“大、大哥?”


    白衣修士低聲道:“不要落人口實。”


    南蔚忍不住讓魂念在他臉上再停留了數息:本尊看好你的地方絕不止你這張臉!


    見這幾人停在了較遠的位置,南蔚將注意力轉到了南華宗以及天殺閣的另外兩支隊伍上。


    南華宗便有四支由金丹修士組成的隊伍,加上天殺閣全部的三支隊伍,南蔚滿意頷首:如此看得起本尊,有眼光!


    而更讓南蔚滿意的,是雖然在現在的大羅靈界裏,金丹修士不如靈橋斷絕以後那般稀少,但也是一座宗門裏重要的組成部分。一旦全部陷落在無回穀裏,必然能讓南華宗與天殺閣都感到幾分肉痛,又不至於痛到傷筋動骨,不滅南蔚誓不罷休。


    南蔚回頭看了眼無回穀。


    正值夏季,滿處都是陽光灑落,草叢中盛開著小朵的鮮花,此時的穀口並無一絲一毫的動蕩氣息,反而顯得靜謐悠然。


    南蔚心知肚明,這正是無回穀此刻正常的模樣。也正因如此,這個時代的誰都不知道,這座山穀之內,竟會存在一座仙宮遺跡!


    要直到靈橋斷絕以後,仙宮遺跡的護宮大陣失去了大羅靈界內原本充裕的元氣供給,才會在運轉了數百年之後,露出了其不同尋常的冰山一角。


    也是從那時起,修士開始在穀內找到寶器,也送上一條又一條的性命,山穀開始有了無回穀的名稱。從那之後又過去了數千年,才在不斷有修士孜孜不倦地追索之下,確定無回穀內仙宮遺跡的存在,並最終破解了護宮大陣,讓仙宮遺跡的全貌暴露在整個大羅靈界的修士眼中。


    現在,仙宮遺跡的護宮大陣還在正常運轉,它雖然不傷人,卻能遮蔽一切企圖探索它的視線,讓修士無法發現穀內蹊蹺。南蔚不打算現在就闖入護宮大陣之內,以他現在築基五重的修為,進去就等於是送菜。但他也想好了要利用這一個渾然天成的陣法,將其與一些新的陣法結合起來,讓南華宗和天殺閣都栽上一個大跟頭。


    在確定兩方人馬的目光都投射過來的刹那,南蔚縱身向後躍去。


    耳中聽到了密集的破空聲,他不用回頭,也知有數道鋒銳無匹的華光劃破長空,正落在他方才所站立的位置。


    這是來自於南華宗一隊金丹修士的攻擊,而這番攻擊也像是打開了某個閘門。


    下一刻,更多攻擊來勢洶洶,仿佛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打破了這一方天地的平靜。


    四周的鳥鳴蟲聲倏然沉寂,無數細葉在轟然的爆裂中激射四散。


    南蔚迅速往前縱躍,借助著炸開的氣流,加快了速度。


    幾支金丹修士組成的隊伍所帶來的殺傷力無疑是巨大的,似乎隻是頃刻之間,周遭的樹木草叢都變得麵目全非。


    有幾次,南蔚都差一點被那愈演愈烈的攻擊擊中,甚至當他終於到達穀口的時候,一道光華如閃電般後發先至,讓南蔚清楚感受到來自後方的驚濤駭浪。


    雖然再度借著這股巨力往前躍去數丈,但南蔚也感到自身仿若被重錘擊中,一時間髒腑內翻江倒海,喉間湧上血腥味道。


    好在此時他已然到達穀口,回頭望去,就見那些人已是越來越接近此地。


    南蔚的目光仿佛不經意般在四周逡巡而過,隨即唇邊浮上一抹淺笑,他衝著所有人搖了搖手,倏然衝入穀內。


    穀口附近的地麵被掀起,草葉樹木一片狼藉,金丹修士們踏足其上,一點也不在乎這毫不平整的地麵,不在乎塵土與細葉沾染上他們纖塵不染的衣袍。


    幾乎所有修士都渾然未覺,在狼藉之中,隱隱有微弱的靈光一閃而過。


    隻有那名白衣修士猛地停住腳步,往地麵看去。


    “大哥?”胡子邋遢的瘦子總是最先問起。


    白衣修士道:“你們可曾看到了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


    “不曾。”瘦子不假思索道,又扯來其他人證實自己的結論,“老五,老九,十三,你們也沒看到什麽吧?”


    這一次,銀五和銀十三的確跟他一樣,不約而同道:“沒有。”


    白衣修士皺了皺眉:“難道是我看錯了?但剛才我分明看到那草葉間有什麽東西閃了閃。”


    瘦子眼珠一轉,道:“大哥,你肯定不會看錯,這裏肯定是有什麽東西!要不,我們找找看?”


    白衣修士瞥了眼其他人,見他們已經追入穀內,他略一思忖,才道:“老三,老五,老九,你們進去,別人做什麽你們就做什麽,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十三,你留下,跟我一道找找這裏是否當真有什麽詭詐之處。”


    之所以會如此,白衣修士當然不全是因為看到了什麽,而是直覺告訴他,今日似乎有哪裏不大對勁。慣來的謹慎也讓他做出了這番決定,寧可被人搶功,甚至是被譏笑軫部的不作為,也要小心行事。


    隻是在白衣修士目送瘦子與另二人離去以後,他來到那被炸得亂七八糟的草叢間,仔細觀察也並未發覺異狀,直到他身邊的銀十三俯下身子,裙角不經意地擦過某處。


    白衣修士心中咯噔一下:“走!”


    說時遲、那時快!


    白衣修士吐出這一個字的瞬間,整個人就騰空而起,猶如一隻大鳥一般往山穀的反方向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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