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南蔚家財萬貫,在他小的時候,還曾一次無意中道出一句“我要修仙”的話語,卻隨即就被阻止了此言論的發散——


    “咱們家可就你一個男丁,你若去修仙了,咱們家的香火該如何傳承?”


    “沒錯,蔚哥兒啊,你看,在家裏,有人服侍,有人照顧,若是去修仙了,聽說神仙都是形單影隻的,那多苦啊!”


    ……


    南蔚沒來由地想到:便是修仙了,我也會有人服侍才對啊!


    然而一晃許多年過去,他終究沒有踏上修煉的道路,眼看著他娶妻生子,眼看著他年歲老去,眼看著他發已雪白……南蔚所在的這座城市裏,忽地遇上了妖獸的禍害。


    有修士前來除害,高來高去,身為本地的大族,南蔚領著一幹子侄前去接待。


    當他看到那高高在上的修士時,隻一個刹那,便如同有人在耳邊掄錘重擊,轟然作響!


    從那之後,明明該是頤養天年的年紀,南蔚卻又愛上了發呆,成日坐在一城之巔,遠遠望著修士們遠去的方向。


    他腦中好像有什麽理應存在的東西在閃動著,但同他之間卻又始終隔著點什麽,他拚命地想要掃開遮蔽之物,卻似乎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不知主人他現在如何了……”寶靈呆呆地盯著南蔚得側臉,忽然歎了口氣。


    周天哼道:“管他如何,便是死在了這回天幻境裏麵,那也是時也,命也,怪不得我——誰叫他恰好嚇到我了,誰叫他沒這個本事脫身!”


    寶靈沒精打采地瞥它一眼,難得地沒有同它爭執,而是繼續盯著南蔚看。


    這下子,周天反而心慌起來:“寶靈?寶靈?”


    “幹嘛啦!”寶靈不高興地回答,“叫我做什麽。”


    周天道:“你沒事吧?你雖然認了他為主,可是咱們可是靈物所生的靈智,犯不著傻乎乎地綁在一個人類身上!”


    寶靈扁了扁嘴:“可我不想再換主人。”


    周天道:“那你幹脆不要主人不就行了?”


    “才不要呢!”寶靈理所當然地道,“若是沒有主人,我就得變回看不出模樣的樣子,可我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因為主人好看!”


    周天:“……”


    是不是它弄錯了,寶靈之所以這麽看重這位主人,隻是因為靈智必須要同當前主人的模樣相似,而這個人類麵貌足夠好看?


    “我又不像你。”寶靈繼續道,“你現在其實還算是有主人的,所以你才能長得跟你那主人一個樣,若是主人沒了,我要麽就沒有現在這張臉了,要麽就得尋找下一位主人,可是我看到那麽多人,誰都沒有主人好看!”


    它的話簡直證實了周天的猜測,周天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卻忽略了寶靈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神色。


    周天想了想道:“可是這回天幻境,從前主人用它困住過許多大能,南蔚隻是才剛渡劫成功之人,除非他信念夠堅固,同外界羈絆夠深刻,不然我也沒有辦法啊。”


    寶靈又歎了口氣:“也是。”


    “不過……”周天忽然想起了什麽,“主人曾說過,但凡世間的任何事,都會有一線生機。雖然回天幻境容易讓人沉溺陷入其中,可每次應該都會遇到掙脫的契機,端看他能不能抓住罷了。”


    寶靈心裏一動:“有了,外麵的人類不是主人的道侶嗎,聽說道侶之間會有特別的心靈連係,不如讓他進來!也許主人感應到了他之後,會更容易出來!”


    當裴之衡被周天帶入此地,就見南蔚正安安靜靜地躺臥在地麵上,周遭雲霧繚繞,好似有寶光灑落,顯得他一張雙目緊閉的臉瑩然至極,仿佛能自然生出燦燦微芒來。


    單是這樣看著,實在叫人難以置信他正身處在什麽危機之中,隻覺他好像睡著了一般。


    “蔚弟?”裴之衡將南蔚扶起,讓他倚在自己懷裏,又朝周天和寶靈看去,“照你們所說,蔚弟現在當真很危險?”


    “當真。”周天在寶靈的瞪視下,不甘不願地道,“回天幻境乃是仙界有名之物,仙帝都曾陷落,何況是他。”


    裴之衡心裏一緊,手上也隨之一緊,但馬上就鬆開,麵上也不露聲色:“那我該怎麽做?”


    寶靈怯怯地道:“其實我們也不清楚找你來有沒有用,但若是你能讓他在幻境內也對你有所感知,或許主人就能擺脫幻境啦。”


    裴之衡道:“我明白了。”


    其實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但他卻絕不會相信南蔚不能出來,隻要稍微有一點可能幫到南蔚的事情,他都願意去做。


    南蔚仍在眺望著前方,隨著年歲增大,年事已高的他,視線逐漸變得模糊。家中子侄對他這般舉動,背地裏還曾給出過“老糊塗”的評價。


    有天南蔚被孫子顫巍巍地扶著回去之時,他聽到家中有人道:“老太爺真是異想天開,那可是仙師!也不看看他都這把年紀了,即便有仙師會看中他,難道他就能修煉有成?”


    這一刻,南蔚胸中仿佛騰地生出一口氣來,他想反駁,想要大聲地反駁,然而話到嘴邊又盡數吞了回去。


    奇怪,這些話同他好像什麽關係也沒有,他莫非真老糊塗了?隻是耳邊又好像有另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他並未糊塗,他是真的應該如此反駁回去。


    南蔚第二日仍然像前一日那樣,他在心裏麵拚命地想著,那天他到底要說的是什麽話,他到底忘掉了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


    “蔚弟。”裴之衡輕輕地親吻著南蔚的額角,一邊在內心默默地念著,“你一定要回來。”他用手撫過南蔚的頭發,“在幻境裏麵有什麽好的,那裏麵都不是真的,而且也沒有我。”


    “蔚弟,回來吧。”


    “回來吧。”


    回來吧——


    南蔚的年紀越來越老,每天要前往城池的最高處,也漸漸變成了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他手中管理家族的權力也早就給了子孫,麵對這樣一個垂垂老矣的老朽,便是將他搬到城巔,仿佛也成了一件沒事找事的事情。持續了幾年之後,當南蔚的耳朵快要聽不到,眼睛也越來越昏花,便是孝順的子孫,也對他的習慣提出了異議。


    “您就該在家裏享享清福,每日出去,萬一不小心摔了,那可怎麽辦才好!”


    南蔚知道,他們的話很有道理,可是心裏仍然存著一個執念,讓他過去、過去,不然……他就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回去了?


    這個念頭倏然生出,雖然讓南蔚有點莫名其妙,但他又無比地相信著。


    “去!去!”他拄著拐棍,非常堅持。


    兒子和孫子交換了一個眼神,試圖攔住南蔚。


    但誰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明明南蔚是一介快入土的老翁,卻一晃就越過他們,眼看著就要走出門去。


    回來吧——


    蔚弟——


    耳邊,不,與其說耳邊,不如說是心裏的聲音越來越明晰了,是誰在讓他回來,是誰在叫著他的名字,雖然這個聲音他很確定自己分明就沒有聽過,他也確定自己分明就不認得會叫他蔚弟的人,但與此同時,南蔚又覺得自己可以完全去相信對方。


    隻差一點,他就能想起什麽來了。


    南蔚這樣想著,手臂卻被孫子給拉住了。


    “祖父!您別這樣!”是孫子在說話,“每天您都去,可有什麽用呢?”


    南蔚甩開他,“要去,要去!”


    在後輩們的眼裏,他就是一個老糊塗了的老頭子,便是心裏清明一片,他也的確說不清楚,隻知道自己一定要去。


    到了最後,誰也沒有攔住他,可他最終還是沒能走出這院子。因為就在南蔚走出去幾步路以後,腳下忽地一軟,他竟是從石階上摔了下去,飛快地就斷了氣。


    但沒有任何人知道,當南蔚意識消失的前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忍不住恨恨呸上一聲:周天你這臭小子竟敢暗算本尊!


    裴之衡一直緊緊盯著南蔚,自然沒有錯過就在剛才那一刹那,南蔚的眼睫忽然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這讓他立即瞪大了眼睛,叫道:“蔚弟!蔚弟!你回來了嗎?”


    但剛才的顫動仿佛隻是一個錯覺,當他再看著南蔚的時候,南蔚仍然是一動不動地躺在他懷裏,依然是一副睡著了的樣子。


    裴之衡剛有些雀躍的心,立刻又沉了下去。


    他不自覺地捏了捏手指,又因為擔心捏疼了南蔚而飛快鬆開。


    不不不,他不能喪氣,因為南蔚肯定會回來的,他現在該做的不是為此而沮喪,而是繼續呼喚南蔚。


    新的一世,跟從前的很多次一樣,南蔚沒有任何記憶,但是從他剛有了意識,耳中就仿佛能聽到誰呼喚自己的聲音。一開始他隻覺奇怪,漸漸卻習以為常,一天聽不到就好象少了點什麽。


    這次他生在高門大戶,父親為官一方,從小就讓南蔚念書,待長大成人去做大官。但南蔚覺得,當官不是自己想要的。可是他究竟想要什麽,他也說不上來。


    為了這件事,他一次又一次地被父親責罵,可到最後,誰也沒有拗得過他。


    南蔚因此被逐出了家門,家人隻想著若是他吃夠了苦頭,終會知道大權在握是一件如何歡喜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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