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遠山道:“這些南朝武人陰險奸詐,又有什麽好東西了?這玄苦是我一掌震死的。你是我的親生孩兒,本來我父子夫婦一家團聚,何等快樂?可是這些南朝武人將我們契丹人看作豬狗不如,動不動便橫加殺戳,將我孩兒搶了,去交給別人養大,當作他的孩子。那喬氏夫婦冒充是你父母,既奪了我的天倫之樂,又不跟你說明真相,那便是該死。嘿嘿,嘿嘿!當年你老子並無奪取少林寺武學典籍之心,他們卻冤枉了我。好,好!蕭遠山便一不做二不休,人家冤枉我,我便做給人家瞧瞧。這三十年來,我便躲在少林寺中,將他們的武學典藉瞧了個飽。少林寺諸位高僧,你們有本事便將我殺了,否則少林武功非流入大遼不可。你們再在雁門關外埋伏,可來不及了。”


    蕭峰轉默然,心想:“我苦苦追尋的‘大惡人’,卻原來竟是爹爹,這……這卻從何說起?”緩緩的道:“少林寺玄苦大師親授孩兒武功,十年中寒暑不間,孩子得有今日,全蒙恩師栽培……”說到這裏,低下頭來,已然虎目含淚。少林群僧齊聲誦經:“阿彌陀佛!”聲音十分悲憤,群僧已有了極大決心,決不能與他善罷幹休。連同武林群豪,各人均想:“過去的確是錯怪了蕭峰。但他父子同體,老子作的惡,怪在兒子頭上也沒什麽不該。況且此人要將少林武功流入了遼國,令契丹人如虎添翼,今日說什麽也不能讓他活著下山。”當下玄慈一聲令下,少林一百單八羅漢大陣團團圍上了蕭峰父子和慕容博三人。


    一時之間卻是蕭峰父子圍了慕容博,外麵少林群僧又圍了蕭峰父子,亂鬥起來。慕容博被蕭峰父子圍攻,幾次突破,卻又被少林羅漢大陣攔阻,重新對上蕭峰父子,形勢危急萬分。原來少林群僧若是對上蕭峰父子是為公義的話,對於慕容博卻更是恨之入骨,眼見蕭峰父子隻是圍著慕容博撕殺,自然是全力圍堵住慕容博,樂得讓他們相爭,好當一個得利的漁翁。


    丐幫傳功長老白世鏡更是大叫道:“遼國乃我大宋死仇大敵,這蕭峰之父蕭遠山,自稱在少林寺潛居三十年,盡得少林派武學秘藉。慕容博自承是鮮卑族人,並非炎黃族裔,兒子慕容複又建立了一個什麽大燕國。五胡亂華殷鑒不遠,鮮卑族之禍猶甚契丹!今日大夥兒若不齊心合力將他們除去,他們回去之後,廣傳得自中土的上乘武功,如虎添翼,再來進攻大宋,咱們炎黃子孫個個要做亡國奴了!”號令丐幫弟子結了打狗陣助攻。群雄聽了,登時紛紛呼叫:“這話說的是!”“此事關及天下安危,絕不能放走了他們。”霎時間千百人乒乒乓乓的拔出兵刃,圍在外圍。


    風波惡見了心頭大急,帶了手下二十幾個女真武士衝殺進去,想要救出自家老太爺。隻是那些武士雖然厲害,對上群雄卻是有些單薄了,不到一刻便死傷慘重,二十幾人少了一半,隻剩下十多人苟延殘喘。他一直掛念幕容博的安危,眼見無法闖過少林群僧的羅漢大陣,也隻有幹著急的份兒。心急火撩之下,更是口不擇言,大叫道:“少林寺真正不愧是佛門善地,方丈跟‘無惡不作’葉二娘勾勾搭搭,下邊僧人專養私生子。風波惡今天可是大大長了見識了!”


    少林玄慈見此,高聲念了句佛號,吩咐道:“玄寂師弟,今日之事便由你主持。”接著又厲聲喝道:“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玄寂,寺中弟子若犯淫戒,當如何處置?”玄寂道:“師兄,你……”玄慈厲聲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譽,豈可壞於我手?”


    玄寂含淚道:“是!少林玄慈犯下淫戒,按律當杖一百。執法僧何在?用刑。”玄慈道:“玄慈身為方丈,罪刑加倍。執法僧重重責打玄慈二百棍。少林寺清譽攸關,不得循私舞弊。”說著跪伏在地,遙遙對著少林寺大雄寶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


    群雄見了都是麵麵相覷,少林寺方丈當眾受刑,那當真是駭然聽聞、大違常理之事。


    兩名執法僧合十躬身,道:“方丈,得罪了。”隨即站直身子,舉起刑杖,向玄慈背上擊了下去。二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難受的還是當眾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給旁人瞧了出來,落下話柄,那麽方丈這番受辱反而成為毫無結果了,是以一棍棍打將下去,拍拍有聲,片刻間便將玄慈背上、股上打得滿是杖痕,血濺僧侶。群僧聽得執法僧“一五,一十”的呼著杖責之數,都是滿臉悲憤,死命向幾人殺去,卻是不再寄望於三人自相殘殺。


    這一下便是蕭峰父子也是壓力大增。


    段譽夾在眾人當中急得亂轉,他武功時靈時不靈的,又一心隻想救出義兄,不願傷害少林僧眾,隻能施展淩波微步,到處搞亂。好在群僧也未曾對他下死手,一時方能自保。這時形勢危急,奮不顧身,就向正一杖擊向蕭峰後背的武僧迎了上去。


    那武僧雖然心中悲憤,好歹還有理智在,知道這人是大理國世子。大理國一向與少林相善,這位世子雖因結義之情幫著蕭峰,卻也未曾傷人。手上不由緩了一緩,怕一杖之下殺死了這位大理世子。


    淩波微步何等精妙,他這一緩,卻是被段譽撲入懷中,一下子抱住了,頓時全身酥軟,動彈不得。


    段譽抱著那位武僧,感覺到一股,內力流向自身,知道是北冥神功在起了作用。也不遲凝,就抱了此人撞向另一位武僧。那位武僧伸手來抓,卻也一下被吸位了。一個接一個之下,頓時連起了一條人形鞭子,擾亂了整個羅漢大陣。


    慕容博一聲長笑,乘機竄了出去,抓起手下已經死了個精光的風波惡,接下後邊蕭遠山襲來的一掌。一邊縱身向前,一邊喊道:“蕭兄,你要殺我報仇,以今日之勢,隻怕自身也是性命難保!你我老朽,死不足惜,令郎卻是風華正茂,難道你就忍心讓他就此喪命!”


    蕭遠山手下不由緩了下來,道:“你這話何意?”慕容博頓時精神一振,道:“蕭兄,你我何不暫時聯手,出了這少林寺再談你我恩怨?”蕭遠山道:“我兒,此人的這個意思倒也是不假,你瞧如何?”


    蕭峰道:“不行!”追了上來一掌擊出,拍向慕容博,凜然說道:“殺母大仇,不共戴天,我等父子豈可與此獠聯手。兒子能否活命,當自己盡力,若是不幸,則我父子與他同歸於盡便了。若是因此而苟且,蕭峰又有何麵目偷生於世!”


    慕容博仰天大笑,道:“我素聞蕭峰蕭大俠才略蓋世,識見非凡,今日一見,不過是徒逞意氣的一勇之夫。嘿嘿,可笑啊可笑!”大笑聲中,疾竄而去。慕容博趁亂闖出羅漢大陣,因下山之路有丐幫打狗陣堵著,隻能進了少林寺去,借了寺中房舍阻攔眾人。他武功高強,又熟悉寺中一切,群雄難以施展陣勢,隻能徒呼耐何!


    蕭遠山和蕭峰齊喝:“追!”分從左右追上山去。這三人都是登峰造極的武功,晃眼之間,便已去得老遠。但見慕容博、蕭遠山、蕭峰一前二後,三人竟向少林奔奔去。一條灰影,兩條黑影,霎時間都隱沒有少林寺的黃牆碧瓦之間。


    這時段譽還與眾僧亂作一團,段正淳趕緊躍身上前,臨空一指點了段譽穴道。他熟悉段譽情況,也曾多番研究,自是知道如何才能解決。見眾武僧都怒視段譽,趕緊轉移視線道:“玄寂大師,貴寺尊重佛門戒律,方丈一體受刑,在下好生欽佩。隻是玄慈大師年紀老邁,他又不肯運功護身,這二百棍卻是經受不起。在下冒昧,且說個情,現下已經打了半數,餘下暫且記下如何?”


    群雄中許多人都叫了起來,道:“正是,正是,咱們也來討個情。”


    玄寂尚未回答,玄慈朗聲說道:“多謝眾位盛意,隻是戒律如山,不可寬縱。執法寬縱。執法僧,快快用杖。”兩名執法僧本已暫停施刑,聽方丈語意堅決,隻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將下去。堪堪又打了四十餘杖,玄慈支持不住,撐在地下的雙手一軟,臉孔觸到塵土。虛竹在一邊哭著,奔將前去,要伏在玄慈身上,代他受杖。玄慈左手一指點出,嗤的一聲輕響,已封住了她穴道,微笑道:“癡兒,你又未曾犯戒,何用受罰。況少林寺清規戒律,豈中兒戲!”


    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鮮血流得滿地,玄慈勉提真氣護心,以免痛得昏暈過去。兩名執法僧將刑杖一豎,向玄寂道:“稟報首座,玄慈方丈受杖完畢。”玄寂點了點頭,不知說什麽才好。”玄慈掙紮著站起身來,想解開虛竹穴道,不料重傷之餘,真氣難以凝聚,隻好作罷。伸出手抓住虛竹,道:“日後你便在寺中好好修行,不得出寺,也不要想著報仇。須知今日果,當日因,我與二娘如此下場,實是罪有應得!今日能一舉解脫,卻是心中安樂。”說罷慢慢閉上了眼睛。


    眾雄初聞少林寺方丈玄慈與“無惡不作”葉二娘有染,人人均覺他不守清規大有鄙夷之意,待見他坦然當眾受刑,以維少林寺的清譽。受刑之後,隨即自絕經脈。本來一死之後,一了百了,他既早萌死誌,杖責之辱原可免去,但他定要先行忍辱受杖,以維護少林寺的清譽,然後再死,實是英雄好漢的行徑。群雄心敬他的為人,不少人走到玄慈的遺體之前,躬身下拜。


    就在眾人下拜時,丐幫之中猛然躍出一人,抓起虛竹向山下竄去。群雄皆是大怒,鼓噪起來。丐幫眾長老趕緊清查幫眾,卻是無人認得此人,顯然是外人假扮,混在丐幫弟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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