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洗了個澡,窗外雨聲雷聲連綿,隱隱有不祥之兆。


    他麵色終於正常,這才是完完整整從魘的狀態中走了出來。鏡中的年輕人麵目裏有了一些令他陌生的神情。章子晗說的那句“清洗一切,訂立規則”在他腦子裏回蕩,葉寒看到他蘇醒時又驚又喜的表情也無法揮去。他慢慢穿好衣服,覺得心頭亂了一些。


    出來之後他發現容暉已經不在了。


    “出門了,外麵有點狀況。”葉寒說。他看著方易,還是有點擔心。


    “什麽狀況?”方易把毛巾搭在腦袋上,露出一張白淨平和的臉,溫和的眼睛盯在葉寒身上。


    葉寒指指窗外瓢潑大雨:“他們出去處理了,你不用管。”


    方易在他身邊安靜地坐下了。兩個人什麽都沒有說,心裏都揣著一肚子的心事。葉寒想的是以後確實不能讓方易再接觸那些惡靈了,也不能通過自己讓他再窺見記憶。方易太容易被魘。葉寒對所謂的章子晗留下來的記憶並不太信任,萬一下一次就走不出來了呢?萬一定身咒不起作用或者對方的能量更加強大呢?


    這樣睡過去了,又不是童話故事,親一口就能醒。


    方易心裏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坐在葉寒身邊他才慢慢意識到,自己很開心。當時被放大了數倍的戀慕和不舍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得十分合理,毫不突兀。強大的安全感和被人認真關心著的喜悅,讓他心跳咚咚地快了很多。


    大學的時候暗戀喬之敏,帶著一種近乎傻氣的執念。當時心中所壞的愛意如此虔誠,我愛你與你無關之流的酸話他聽起來是一點不惡心的。但他怯於告白,又因為明白喬之敏是個不折不扣的直男,自己的心意毫無希望。


    所以在喬之敏發現他拿著自己的球衣深嗅的時候,方易異常驚恐。為了不讓自己的舉動看起來太變態,他急匆匆地向師兄說了一些話,顛三倒四都是“很在意你”之流的形容,連“喜歡”都不敢提。當時喬之敏臉上的驚恐和尷尬令他心涼,他所說的“我不是變態”也讓方易渾身發冷。


    然而心裏又確實明白,這才是最正常普通的發展。


    但後來喬之敏把這件事當做笑料告訴了他寢室的同學,又有意無意地和眾人一起撩撥他或者取笑他,方易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他的師兄完全將他看作了與常人不同的另一類人,甚至可以聯合著五大三粗的男人在泳池的更衣室裏圍著他,問他“想不想試試做起來是什麽感覺”。


    方易和他們打了一架。他雖然不太高大,但身體健壯,自己受了傷,倒也沒讓那幾個人好過。打完之後心中酣暢淋漓,拿著處分通知也感到自己頂天立地。隻是回頭又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再那麽傻氣地喜歡一個人了。


    想和他在一起,想跟他分享許多的話,想告訴他自己心裏的想法,想擁抱他親吻他,想做那麽多隻有情侶才能做的這樣那樣的事情。


    可能是死了又活過一世,方易現在的想法已經變了。


    自己還是會喜歡上那種高大挺拔的類型,也還是會下意識地仰慕能給予自己安全感的人。那些覺得自己不會再想的事情,換了個對象,願望反而更加熾烈。


    也許是因為他心裏隱隱明白,葉寒和喬之敏是不一樣的。


    電視裏的幾隻貓在地毯上滾來滾去,方易心不在焉地看,試圖找個話題開口跟葉寒說話。


    “你之前做了什麽夢?”葉寒先開了話頭,“夢到以前的事情了嗎?”


    方易一愣,立刻想到那些和葉寒廝纏在一起的夢境,臉刷的一下就紅了。


    葉寒:“……?”


    方易擺擺手:“沒什麽、沒什麽。”


    這下完了,他想開口說話的勇氣瞬間就沒有了。


    葉寒一頭霧水,看他十分緊張的模樣,也就沒有再問什麽。方易僵坐了一會兒,正想不管怎樣還是再說句“謝謝”,腦袋上突然一沉,葉寒的手在頭頂揉了揉。


    “這次我應該說對不起。”葉寒說,“幸好你沒事。”


    “沒關係……我也學到了一些東西。”方易結結巴巴地說,葉寒的摸他腦袋的手往下滑,停在他後腦勺上。


    然後手的主人猶豫了片刻。方易莫名其妙地抬眼,看到葉寒靠近了自己。


    他帶著猶疑和不確定,鼻尖非常輕地碰了碰方易的頭頂,親了他一下。


    “絕沒有下一次。”葉寒的聲線很緊張,又帶著讓人心安的篤定,“我保證。”


    方易整個人差點就燒起來了。


    他僵坐著,心髒幾乎都在抖,氣息不勻。葉寒並沒有立刻放手,依舊抵著他頭頂,卻一句話都不說了。方易心裏又驚喜又激動,那些洶湧到喉頭的話擁堵在一起,根本找不到出口。


    他小心地握著葉寒擱在自己身邊的另一隻手,帶著點怯懦纏上去。


    “嗯。”他說,“我信你。”


    這下輪到葉寒緊張了。他手抖了一會,終於反手將方易的手握在掌中,握得很緊很穩。


    雨越來越大,而且毫無變小的趨勢。


    詹羽手裏的傘已經撐不住了,他和風雨僵持半日,終於死心,將傘收了。遠遠看見江岸的另一頭竄起一頭渾身灰白的巨獸,在風雨和電光中立在橋中央,昂首看著吊索橋上的黑影。


    因為雨勢太大,橋上一輛車都沒有。那頭白虎張口低吼了一聲,震得詹羽嚇了一跳。隨著這個聲音響起,原本圍攏在橋下的一堆靈體都紛紛屁滾尿流地逃開了。


    江麵上本來就多各種各樣的惡靈,長辮子的老先生和不會走路的嬰孩慌忙逃竄。詹羽看得笑了起來。


    養鬼的那個人之所以選擇這座橋作為養鬼的地方,就是看中了江中源源不絕的惡靈們。那團黑影已經吞噬了好些個,身體越來越大,等到它身體裏的那團東西把它也啃掉,這個鬼應該就養成了。


    詹羽覺得這個方法不太爽快,暗搓搓的,但又覺得比自己差遣小鬼去偷死人內髒要方便得多。


    他畢竟站得遠了些,看戲不方便,幹脆冒雨騎著車,從旁邊的另一座橋繞過去,想要近距離觀看白虎和惡靈對抗的好戲。車子剛下了橋,差點就撞上路邊奔跑過來的一個人。


    詹羽認出那是容暉,驚喜地喊:“你好呀!你也來玩?”


    容暉連白眼都懶得給他,正要繼續往前,卻被詹羽拉住了衣角。


    “等等,先別過去。”詹羽臉上都是雨水,笑著揚揚眉,示意容暉看吊索橋那處。


    兩人都見過的藍色小卡車的後箱打開了。密密麻麻的蟲子正從車中湧出來,在越來越大的雨勢裏奮力飛向吊索橋上方的惡靈。


    “雨太大,白虎的火作用不明顯。”詹羽說,“你去了就全衝著你來了。”


    容暉從他手裏扯出自己衣服:“求之不得。”


    說完他便抖落了自己外套,露出猙獰的右臂。右臂上的細小創口依舊還在,但身體裏的蟲子似乎都已經死了,皮膚下並沒有活物。


    詹羽這時才隱約明白,眼前這個人跟自己是徹底不同的。


    他把自己分裂出的靈魂都安放在舊居,又跟人學了遣小鬼偷內髒的方法來養鬼,又逗騙方易,一切都因為他太無聊了。人不會死,雖然懼怕疼痛,但習慣了也就覺得世事無聊。這些事令他覺得有趣味,因而才會積極地去做,同時心裏也隱隱希望種種伏筆,能在以後幫一幫自己。


    但容暉不一樣。他並不甘願做這樣的事情,但卻用比自己更積極的態度去完成。


    此刻眼前人寧可赴死的堅定表情也是真的。


    他在許多人臉上見過這樣的表情,尤其是自己的同事。明明是會死的,居然那麽大膽去麵對刀槍和炸彈,他無法理解,又覺得普通的人類自有一種令自己凜然的勇氣。他身上雖然沒有,但卻非常欽佩。


    容暉當然不會再次死去,但他也許會消失。


    “沒必要吧……”詹羽小跑著跟在他身後,“這些蟲子你吸多吸少都是一樣的。它們現在衝著那個惡靈去,並不會危害人命。”


    容暉頭也不回:“我救別人。”


    葉寒看方易吃完夜宵,起身背了自己的包說要出去看看。


    方易放下手機,臉上帶著很愉快的神情說“我也去”。他方才刷微博,看到學校的官微發了新內容,容英海的手術非常成功,經過再三檢查,癌細胞沒有轉移。據說是因為術後一直堅持吃中藥調養,他現在身體恢複得很快,連主治醫生也說這是個不可多得的奇跡。


    他很開心,拿了兩件雨衣走出來。葉寒看了他幾眼,點頭答應讓他一起去。


    “一會兒見到容暉我要告訴他這個好消息。”方易感覺開心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他臉都笑抽筋了。


    “他知道的。”葉寒說。


    兩人並肩走樓梯,方易聞言扭頭看他:“容暉知道?官微說是剛剛才從師母那裏得到的消息啊。”


    葉寒終於笑笑,改口道:“好啊,你記得告訴他。他會很高興的。”


    走出單元門,瞬間被眼前雨勢嚇了一跳。風也驟然大了,路燈光搖來晃去,樹枝在風裏瘋狂顫動。方易把雨衣的帽子戴上,頂風走了幾步,手裏突然一緊。葉寒從旁邊默默地拉著他的手。


    雨水順著袖子滾落,立刻將兩人的手淋濕了。但手心的溫度始終被牢牢鎖緊。


    方易簡直覺得自己不是去麵對凶悍的惡靈而是去郊遊,風啊雨啊都不在話下。他和葉寒牽著手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奔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笑。


    不遠處的吊索橋上,蟲群頑強地飛到了吳樂天身邊。它們紛紛湧入吳樂天胸口的大洞中,立刻被吞噬幹淨。白虎立在橋麵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看著這一切。它燒去了一部分蟲子,但還是有不少鑽入吳樂天的體內。容暉也吸收了一部分,渾身被雨水澆透,站得搖搖晃晃。


    吳樂天發出一聲慘嚎。它僅剩的半個腦袋遙望著醫院的位置,隨即被觸手卷了進去。攀在吊索上的惡靈軀體完全被吞噬,原本潛藏在吳樂天胸中的觸須不僅長成了巨大的觸手狀,並且開始緩慢下移,向著白虎靠近。


    觸手蠕動的尖端開了個小口,一股股膿汁從口子裏朝白虎噴出。白虎臉色陰得可怕。膿汁裏明顯帶毒,它躲閃不及,珍愛的尾巴毛被濺上幾滴,結果皮都腐蝕穿了,雨水一澆相當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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